《三生路》 BY 白淡棉 【完结】

第一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郑老板,这穷乡僻野的，也没什么好款待您.听说你们城里好听个曲儿,这不,我就把镇里的戏班子请来了.您看,可好？”
- m# U4 A4 b3 ^: s
+ N3 z6 u: q" A眼前摆着些时令水果,花生瓜子糖,戏台上空荡荡的,还未开演.这是他第一次到这个小镇来,为了收购镇上的几个小蜡染作坊.两三日下来,几家老板轮流坐庄请客,他也不得不一一应酬,只觉得腻味和烦闷.未料及今日除了照例的山珍野味之外,还增加了这么个所谓 “高雅”的消遣.

城里的确兴盛听戏,各大老板都捧着那么几个名角,为她们灌唱片,满街都贴着她们黑白的海报和相片.但是,郑允浩不是个 “高雅”的人,平日里除了忙他的生意,闲下来时他宁愿翻翻报纸,那些文绉绉咿咿呀呀的戏文,他一听就要睡着.

如今人家盛情邀请,自然不好拒绝.况且他也好面子,怕被笑作赶不上风潮.
" n- G3 a: Z6 A4 i* F* [
“郑老板,这是曲单,您要听哪几出?”中年男子又递上一本装订简陋的册子,笑得谄媚.允浩皱着眉接过,看见封面上写着几个娟秀的字---陈良戏班.想来,这戏班主必是叫陈良了.翻开里面,蝇头小楷列着各折戏的曲目.他也不甚了解,随意点了几出.
. k( q! ?4 L* o- U+ H2 K0 _
过了一阵,几声丝竹夹杂着琵琶的弹拨入耳,从后台走上个穿着粉衣的小旦,头上缀着珠花,脚下的绣鞋踩着碎步.才刚亮相,允浩的目光就再也挪不开了.她在台上唱着,虽然听不太明白唱的什么,允浩只觉得她的几下身段特别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如杏仁般饱满,黑白分明,又如琉璃般清澈.不论是轻轻地一抬眼,还是微微地一侧目,似乎都含着无限的情深,让人忍不住被勾了魂去.
; s8 F/ t) F! b( \' @1 U1 h% `
2 y5 X; h: ?9 D4 a# [不多会儿,又上来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和那小旦一唱一和.这下允浩看懂了,原来自己点的是爱情戏,年轻小姐和书生,缠绵悱恻.
! F6 |9 M! x% l0 B$ f) T$ u
$ j4 s9 }5 K1 @! n看着看着,他不觉也痴了,随着台上几个戏子的表演或喜或悲.那年轻小姐香消玉殒之时,他甚至微湿了眼眶.最后,几出戏唱完,他禁不住鼓起掌来.与他同坐的张老板,看出他十分满意的神情,立刻机灵地喊人把戏班的班主找来.
& j# Y3 Z" G& E( h* m
/ m" @$ j2 _0 w6 F* V“郑老板,这位是戏班主陈先生.”

; K, j3 e6 z4 B1 w: G, @“见过郑老板.”班主穿着简朴的长衫,冷淡地作了个揖,之后便不再说话.允浩看着觉得颇有意思,一个草台班子,居然如此清高.他微微一笑,也回了个礼.

“哎呀,陈先生,还不快把你那两个唱戏的叫出来给郑老板看看,别让人家等着啊.”

“抱歉,他们正在卸妆更衣.如果郑老板非得要看,恐怕就要等着.”
6 t% M7 b1 t  J% |
* r8 T! N( V& y$ |“不打紧,我们先坐下喝茶.”

- m# X; H' f3 H- p. c既然自己请的贵客都这么说,他也不好再多言,只叫丫鬟再倒茶,又吩咐小厮搬椅子.两人同坐变成了三人.张老板围绕着生意的问题小心翼翼地周旋,旁敲侧击,希望允浩能提高收购的价格.允浩心里自有打算,便故意敷衍,有时候干脆装傻充愣,看着张老板为此暗暗着急.
7 q* D* P2 u, a* t2 `. R! l6 K
( x0 f/ U# a8 O" r% _: m良久,丫鬟领着一男一女二人上前.班主陈先生忽然开口:
! \' V; g( X* W
7 ^2 }& E8 y5 Y, H1 Y“这位是郑老板.”
, |# R0 r3 y* i2 i+ f* D
/ H/ W) [' E% }: a那二人低声道了句 “郑老板”.

“这位是张老板.”

他们又按部就班地称呼 “张老板”,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允浩只看得见他们的鼻尖.他刚想仔细瞧瞧二人,陈先生已经起立,向他们道别:
6 T: N# j, F5 |' m9 s& Q2 w! n+ y% _
“陈某谢过二位老板,如此,就带着两个贱徒告退了.”

“慢着!”张老板立刻站起来,口气不悦, “郑老板还未说话,你怎么说走就走.我给你个面子称你 ‘先生’你还真把自己当那么回事儿了?”
+ G" k/ N2 i+ k( W
“哼,那依郑老板的意思,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
3 K- V, t& X! w( [& i
矛盾的焦点瞬间转移到允浩的手上了,他整整西服的下摆,也站了起来,说:
) g6 h9 [* B8 S' v0 _3 N/ I  R, L( r) \* ?
' p* O* r- V2 c7 W& E“陈先生,您的徒儿唱得好,郑某能否亲自向他们道声谢?”
, u# }( V# a5 S
说完,他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又问:

“敢问二位大师,郑某是否有幸能一睹尊荣?”

5 S. l  l4 \3 d; X/ z6 Y那两人哪有受过如此尊重,吓得把头埋得更低了,微微有些瑟缩.

“也罢,你们就抬脸给郑老板瞅瞅吧.”
6 R2 Q) p6 Z0 E: \
闻言,他们才慢慢地抬起头来,露出两张白生生的脸.说不上谁更好看些,即使是不同的性别,却同样地可以用 “漂亮”来形容.甚至,用 “漂亮”来形容也不够.但是允浩私下比较着,那男子比女子生得还要清丽.不经意瞥到那双熟悉的眼,他一惊,直接呼了出来:

“你才是演刚才那小姐的!”
3 ?2 F- S4 [' o1 t
或许是因为允浩的话太突然,他缩了缩脖子,把脸侧到一边,避开看着他的目光.
  b- T" x; X$ Y) O( T* t! t* H& X
“你叫什么名字?”
3 q  \% k( c9 P9 y2 P4 a  X
他仍旧低头不语.
" ^( B7 c$ Q, b" _- W
“郑老板问你话呢,叫什么名字!?”
) S$ e" d$ V& V' w* b
  K& O) @) K7 @3 f' J- J- x允浩冲张老板摆摆手,眼睛却没离开他,放柔了声音再问了一遍.这次,他怯怯地开口了:
7 {! R  K% i# _, L- x
“金、金在中……”

“那么这位姑娘……演的便是书生了?请问姑娘芳名?”

“小女顾曼.”

“陈先生,你的戏班还真是与众不同.演小姐的是男人,演书生的反倒是女人.”

“他们原属于不同的两个班子,在中唱的旦角,小曼唱的小生.陈某不才,干脆就这么搭着演,只在乡间野地里混口饭吃.”
6 |6 q5 d1 G: j! d( f0 z2 a3 @% z
" M, {" \( f  V& F0 ]
; E% O' A  E( q( [  E
$ l! E8 _" G' X. ?$ r几日过后,生意谈妥,允浩按计划买了那几间作坊.虽然花的钱比预先考虑的要多,也还算顺利.回到城里,天气阴冷潮湿,他坐在黄包车上盖着毯子,车夫踩着地上薄薄的积水,发出 “啪啪啪”的声音.
3 `  x/ ]# U! y* h! l0 e
  g+ H0 J- L# X3 d$ v他刚踏进家门,就有丫鬟帮他接过行李和大衣,母亲也一并迎了上来.
0 x! a7 a/ `4 `* i/ N) o  ~( e* @* ^
& h6 w8 \+ ]7 {3 [: ^“儿呀,外头冷,屋里生了炉子,快进来.”
, O4 c0 C& V  D3 J) }) T" X
“母亲,父亲呢?”

+ z& W5 u% v7 p  F, W& X1 G“怎么才回来就急着找你父亲,他在书房呢.”

8 U, W6 o/ A9 y; @9 \! D他沿着长廊转到后院,敲了敲父亲书房的门.
8 u5 _; G5 I& F1 ]4 A
“进来.”父亲威严的声音传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冷.这是第一个感觉.尽管炭炉里的炭哔哔啵啵地响,但允浩觉得似乎比外头还冷.小时候最不喜欢来的地方就是父亲的书房,门口那几株古木,让本来就采光不好的房间显得更加的幽暗.幼年的自己,总是特别害怕坐在红木书案后头,紧锁着眉头的父亲.
; I0 \/ M2 ^" ]4 L% e
“父亲.”

“哦,你回来了.”
, D$ [' `& g7 b. a. k
8 m# k# i" Y) B2 w“是,您说的那几间作坊,都买下来了.”
9 G3 y2 _5 w  [
* m9 n& A% n. [7 E5 L“花了多少?”
; X, @5 N  y+ }% t1 b$ {0 i& D
“三万.”

“怎么比预想的要多四千?”
! y* r1 |. ?6 y( ~  Z
“有一家染坊的面积大,工人也多些.”

4 M! N0 b4 L7 _0 Q这时,他的父亲已经不再说话,转动着手里的烟斗,看起来似乎还算满意.允浩在心里默默地舒了一口气.
' ?0 ^! \+ b) q
“你母亲吩咐厨子做了好菜,你换好衣服就到饭厅吧.”

% l1 \" i- _1 ]# {0 K4 H( _& }3 b“是.”

* F6 E' |6 Q; A2 y. d3 S

郑氏织造业在淞沪一带也算小有名气,祖上传下来的产业,由最初的几张织布机发展成了如今有流水线的工厂.郑老板有两个儿子,可惜原定接替父亲的长子不幸患病身亡,只得把那新式学堂毕业的次子再培养起来.幸亏次子聪慧过人,跟着父亲学了一年两年,也能上手了.现在厂子里的工人,都认得这年轻的小老板,郑老板就决定退居二线,让儿子接手.

; j8 I6 [" Y5 Y1 Z; F于是,现在的郑老板,已经是郑允浩的头衔了.
- O, Z( r+ j/ u2 U5 G, c
! k( Y7 W. i5 r3 h% O# ?他坐在办公室的皮转椅上,仰头靠着椅背,眼睛似闭非闭,无线电里放着西洋音乐.刚刚会见了父亲的一位老顾主,几番尊遵教诲明里暗里地看不起他是个毛头小子.虽然不是第一次了,还是让他烦不胜烦.秘书进来送上报纸和咖啡,浓郁的香味和袅袅升起的白烟,在如此阴郁的天气里显得尤为诱人.咖啡,这又是父亲看不惯的东西,说是又黑又臭,像炭渣冲的.

唉,父亲父亲父亲,为什么生活里总有父亲的影子!

允浩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随手翻开了报纸,除去几家洋行开张的消息,并无什么大事.现在的生意不好做,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利用政府给的优惠政策,抢占了大部分的市场,再加上他们的机器先进,产品价格也低廉,销路总是广于国货.翻着翻着,就到了报纸的最后一版,通常刊登着电影和戏剧消息,还有些不上道的花边新闻.本来他从来不关注,今天却特地留心了,发现角落里有一则 “名角名段” “最新编排”的《长生殿》要演出的广告.

他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长生殿》么,自己还是知道一些的,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
5 Z% _, Z, h- A% O
2 A( F# K" i6 h5 ?

包厢的位置是最好的,里面放着带靠垫的太师椅,木料考究.上好的西湖龙井,精致的茶点,似乎那有些昂贵的票价也称得上物有所值了.
" ^- N; v5 K' Q& q: u
他刚决定要来看这戏的时候,被差遣去买票子的秘书也惊讶了好一阵子,毕竟是前任老板的得力助手,对这个新来上司的好恶秉性有七八分的了解.不好多说什么,他也就按照允浩的意思订了最贵的包厢.
! |8 w, s( T$ h
戏园子里人影绰绰,热闹非凡.戏台上的演员浓妆艳抹,戏服上的金丝银线闪着亮光,那舞台道具自然比前些天在小镇上看的要华丽.不知为何,他忽然发觉这戏似乎没有那日的引人入胜,照例是那么无聊.尽管周围一片叫好声,睡意又朦胧地爬上了他的眼,头也变得昏沉沉的了.

8 Q9 q+ X- z; H" o. x6 G迷迷糊糊之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双美丽而哀伤的眼睛,那每次想起都让他的内心波澜起伏的惊鸿一瞥.

第二章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 ^& [" i/ p( H
允浩最不喜欢这里的冬天,异常寒冷,但是不下雪.时不时飘下的雨,会让道路变得泥泞不堪.

每天往返于公司和家之间,生活也还算固定,只是偶尔还会和以前的朋友联系,同去看看电影或者吃西餐.比如今天,和两个学堂里认识的好友一起在一家俄罗斯餐厅里喝咖啡,落地窗外亮铮铮的汽车鸣着喇叭开过,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在沿街乞讨.其中一位朋友,沈昌珉,随手将一个牛皮纸包丢在桌上.允浩扯过来就要拆,一面问道:

“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 t1 |5 g; R8 r% x4 ]
“最新的电影画报,刚买的,小心别给我扯破了.”

/ a0 q5 q2 o3 J( Q5 @* w允浩一听就笑了,早在学校里头他就是个电影迷,专爱看电影画报,对着那画报上的女明星示爱.有几回课堂上藏在桌肚里看,还给老师缴了去,他死缠烂打硬是讨了回来.这么几年,他的爱好还是没变.
+ d# K1 b9 r) P& @
“你看你看,就是她,叫韩……韩佳人,最近可红了.怎么样,漂亮吧?她可是我梦中情人的类型!”
# O! h( ]/ s! g' H
“得了吧你,哪个漂亮女人不是你梦中情人类型?”允浩忍不住臭了他一句,同龄人在一起,终究是比较轻松愉快.

" _, P; Y8 ~7 z3 e4 X- k/ ~“来晚了来晚了,你们在看什么?”
! g$ h. I6 u8 k  |; |6 T
9 w" L- R0 Y6 g$ p, F( _“昌珉的梦中情人.”
9 ?% ]# H4 {9 s; _" `8 s7 p: u
, G- {5 J+ _3 l" ?8 B% Z+ L" y“怎么?”刚来的俊秀闻言先是一愣,立刻明白过来, “又是哪个女明星?”

“就是她---“昌珉把画报推到他面前.

“哦,韩佳人嘛.”
! I3 m: v- ?8 r
“诶?你也知道么?”允浩问.
  B3 g# r  I3 ~
3 d* {( I: n, X8 ~9 T6 x“郑少爷,现在城里谁不知道她,你是不是这个年代的人啊.”
; _# {' h+ b9 |5 ?: J1 w
# ?+ N) _/ k2 ?, X允浩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确,自从他接受父亲的公司以来,几乎再没碰过这些 “时髦”的玩意儿了.
+ h; @7 N6 l3 y0 G  ^# T1 F
穿着马甲打着领结的俄罗斯侍者端上了咖啡,又浓又香,热气在眼前氤氲开来.对面坐的两个人有些面目模糊,就像那些过去的时光,都在记忆的某一角腐烂发酵,早已失掉了原有的轮廓.
- V% k% q2 W+ L$ y1 \6 ^# F  o) d/ M* ~
“允浩?允浩?”昌珉叫他不应,伸手推了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 c0 [! B4 l- m3 z
“抱歉,刚才有些走神.你们说的什么?”
7 p) x. N5 h1 M. ^: z
“我们说,这周末上华夏剧院,看韩佳人的新电影,你去不去?”
( ?! l# g; u+ ~; \/ p
“人家现在是老板,”俊秀朝允浩挤了挤眼睛, “哪像我们整日游手好闲.说不定他早就和哪家的千金小姐约好了同去呢.”
# ~* M+ ^$ ~* n2 v+ O
; v1 ~, G" N' k9 F7 P( E( Q“千金小姐,你倒是给我介绍一个?”允浩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盘算着怎么跟父亲开口.他们二人是无所事事的少爷,自然毫无顾忌,而自己若是周末去看电影,必定要先征得父亲的同意.

) K3 \5 c- G  e- \1 A“我---”允浩犹豫了一阵, “我迟些决定了再给你们电话吧.”
" ~, U/ B; T& z4 f0 u0 W
: g% _2 _8 G% u* [  t$ O9 U+ W$ I3 h
# }" Y3 R# `( q天气仍是阴冷,允浩一行三人买了包厢的票,坐在熄了灯的电影院,荧幕上烫着卷发的韩佳人笑起来露出好看的酒窝.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最终劳燕分飞,天各一方,应该是个悲剧.
) @) c8 `  @# Y7 w
' c2 Y5 J# |  F# v4 I) B其实允浩觉得不甚开心,自己同父亲好说歹说,来看的不过也就是这样的电影.

“有那时间和你的狐朋狗友鬼混,不如多随你二叔到厂子里看看.”父亲一开始就严厉拒绝了.二叔是父亲的弟弟,现在主管厂子里的事情,平时对侄儿很照顾.
$ [# r- K1 Q3 O# p; q1 K; h本来他以为看电影的事情就此作罢,没想到母亲出面说了几句,父亲虽还是不满,也默许了.

( T- `; x" _9 b: K* K& Y3 l0 D1 W电影散场,昌珉又评论起韩佳人来.
+ J4 _  `' q- R
“唉,我要是有幸能得到那么漂亮的小姐垂青,才不管什么父亲母亲,给她买幢小楼,照样娶进门来.”

" C2 ?' P* O3 K允浩和俊秀笑他是天生的不孝子.

“你看她的眼睛,就像小鹿一样,比泉水还清澈.”
6 Q% ?# V) J: ^5 ?1 v0 H
9 V% N7 y) G& @. i" d6 n, N3 b# b“行了,沈大诗人,你见过小鹿么?见过泉水么?”
1 L9 M0 `2 l* p6 r( ~+ g
一会儿,昌珉家的汽车来了,接他们去法国餐厅吃饭.允浩念着回家父亲必要教训,决定不与他们同去,自己叫了辆黄包车.

2 O( u: X) B2 l. h: L& l4 l天上又开始下起雨来,他裹紧了大衣,皱着眉忍不住在心里对这鬼天气发起牢骚.忽然,前方的路上一阵骚动,他探出头去,看见一人跌坐在路的一边,身旁还散落着几个包裹.
) Z: k: d8 X- o
“你没长眼啊,呆头呆脑的,挡了我们老爷的路.”

一个司机模样的人从汽车上下来，气势汹汹地骂
& l6 ?7 W' \) F; d
5 q9 Z& t* ?+ O; c4 D5 t# P那人捡了自己的东西,起身就要走,车窗内丢了一把钞票出来,一个冷漠的声音说:

“拿去医院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这些钱够作医疗费了.”
" \* E" s) t( J# b0 z
他单薄的身子抖了抖,没理会那些钱,转身朝允浩这个方向走来,衣服的下摆有一块污渍.

2 e$ b' S$ ?9 I, |4 |“金在中?”允浩从车上下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7 I1 z6 G# y) w1 q) F& @5 O0 h
  i% ^) E0 n8 t2 D他感觉到面前的一片阴影,抬起头来,也没有说话.
4 a) [$ v9 ]9 ]. O
% P$ g; S: n, |& q“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郑允浩.”想了想,又补充到, “郑老板.”

“郑老板.”看在中的眼神似乎有些印象了,他一低头,又匆匆地往前走.
4 t& a/ e! Z; Y, m8 ~
“你等等.”允浩一把拉住他,问, “你怎么在这儿?你要去哪儿?”
& O, k( F1 Q! Y3 y5 j; W* w) O
7 Z6 R$ `9 ]  C# r( `“我……”他支吾了半天也没回答,允浩笑着说:

“我们上车再说.”
+ l. Y, ^1 x0 W2 |' Q5 K& I
起初在中不愿意,可是他毕竟争不过允浩,最终同他上了车.允浩扯过毯子盖在他身上,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凉,也没多想,就握在手中.在中轻轻缩了缩,但允浩握得紧,不好挣脱.
: @$ A* q; l: f6 P
“天气这么冷,你穿的又这样少,到城里做什么?”
7 q8 c3 Q% D. J5 y: Q- ]8 D
8 \  Y% v' T) |( a“先生订了了几套新的戏服,让我来取.”

9 n: B: i  n( }' w; @5 Q! }“你一个人来的?”
3 P- A1 s4 K8 N8 k6 j8 b
* J% O+ j; M/ F5 L" s“还有小曼,她去买胭脂了.”

“我正要回家,不如你上我家吃晚饭吧.”

1 n7 S+ G1 e4 }9 f" k4 u“不用了,郑老板,我还要赶回去.再晚,就没有汽车了.”

+ E- r+ }% _& E# P“别叫我郑老板,我看我们差不多大,你就叫我允浩吧.”

“允……允浩?”

不知为什么,那一句略带羞怯的 “允浩”,听得他心里有些痒痒,有些想眉开眼笑.

. U! p/ Z  W  B; P+ x% L“那我送你到车站,你不能再拒绝了.”

“谢谢.”

2 u- I% m# _' t7 h8 P, ]( ?一路无言,在中紧抱着怀中的东西,手上的热度一直暖到心里,脸上也似有些泛红.身边的这个男人,仿佛就是与其他人不同,就算只见过一次面,与他一起坐在如此狭小的车里,也不会感到害怕,反而觉得安心.

8 ?2 H/ u- `  R5 q8 ^) e2 Q; r行至半道,允浩喊车夫停下,他让在中留在车上等他,自己去去就回来.过了几分钟,他将一个油纸包塞到在中说里,说:

“奶油蟹黄包,汽车上吃.”
5 w- D% A. _& A2 V) n

允浩帮他买票,允浩亲自送他上车,允浩看他安顿好也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车窗外.两人都没有说话,隐隐有些尴尬.
6 X% d" m4 S% W8 m$ a( u: S
“那个……你上次唱的戏,叫什么名字?”
& @$ C: D) F0 S: y" H) A
“那不是戏,是昆曲,叫《牡丹亭》.”在中轻轻笑起来,像一湖春水荡起温柔的波纹.
0 U" I5 A* K7 ?' s* x$ B9 a6 j4 R
汽车发动了,允浩朝他挥了挥手,在中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又偷偷瞥了他一眼.等到汽车走得连影子也不见了,允浩还在原地,感叹昌珉刚才的话. 那双眼睛,“就像小鹿一样,比泉水还清澈”, 真是形容得太好了.

如果一直期待着春天,冬季也会变得短暂吧.

第三章   沈醉了九重春色,便看花十里归来

4 \1 ~4 E, d9 G4 E# u
6 a/ z; K( O  V8 J6 A0 M国货市场在政府和洋货的施压下越发地不景气,一些实力不佳的企业纷纷倒闭.好在郑家的织造厂有几代资金的积累,虽然利润少了大半,在艰难的环境下也支撑过来了.
4 _! \  c& E. u" w0 I* g
+ w; l! B4 n  ?! F这冬天显得格外萧条.

允浩在公司和厂子两边忙得焦头烂额,时不时还得上几个大客户那儿走动走动,但仍然改变不了收益缩减的局面.父亲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无奈无处发泄,常常因为琐碎的小事大动肝火.家里的气氛微妙,母亲在父子俩中间周旋,后来允浩索性就懒得回家了.他借故照看生意,在办公室的隔间里支了一张简易的床,带了些生活用品,过起了单身汉的生活.只是母亲定期会差下人过来送干净的衣服和家里做的菜.

) t/ A2 m9 y6 x% g% i2 B有一回俊秀上公司来找允浩,看见他那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的邋遢样儿,忍不住笑起来.

5 P2 M) \( H- H- ]“你堂堂一大公司的老板,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

允浩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也自嘲地笑了笑,说:
9 m1 K( H' A0 k5 F- u! g  r1 G" o" N
“李汇阳那个老滑头,临时取消了订单,害我们白赶了半个月的进度不说,昨天居然传出来他改做杨家的生意,单绢布就定了几百匹.也不知杨家使的什么高招,能吸引得李汇阳.”
# w/ w, H! l. S
* n: A0 o7 }% H% x; l8 }" D  {" N“肯定是杨家给的价低,李汇阳就是只大苍蝇,哪儿利润高飞哪儿.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龌龊事了,你们怎么还与他有生意来往?”
' ]8 M) u) i  |0 s8 \7 Q0 w9 v
“我父亲与他交的关系,说是他每次定的货多,客大欺店,有些地方我们只能忍着.我派了人去打听杨家的出价,顺便看看他给那么低的价格能赚多少.忙了一晚上,刚才又收到电报,后天有一个美国的麦努史先生要来公司,可能会定一笔货.”
+ A* I" V% y) m
“都有生意上门了你还担心什么,不如好好梳洗一下,和外国先生见面,可不要损了我们中国老板的形象.”
3 d# h! c+ S( c3 c$ b, [
: m/ X+ f$ H' P7 c2 w“他来了我才担心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会说 ‘hello’和 ‘I’m sorry’,哪还会什么洋文.俊秀,你来帮帮我吧,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翻译.”
! ?, w' D* C5 r; \俊秀听了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
* i2 @2 A. ^7 Q. u
) Z7 m& s4 d% V4 A% b5 B/ A: F0 M“我怎么可能会说洋文?还有昌珉你也别想了,你不记得上学的时候教洋文的菲尔先生都被我们气走了?”
3 H% Y6 [) A" S& v5 m- m
“唉……那叫我怎么办!”允浩抓了抓头发,彻底成了鸡窝头.
# y* J& ]4 c6 C
  T4 }" D3 C( _“这个嘛…….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学堂里有个人叫朴有天?笑起来桃花眼的那个?”
4 E  p/ H- \. N8 |6 j
/ c. i, Q% t8 [“哦,他么,自然是记得的.不是还有个女人为了他追到学校里来么,又哭又闹的,怎么可能忘得了.”
4 `# @  D$ j; j3 K$ i0 Y
8 Q2 F* c5 ]& V& d2 c8 P“他前两日刚从美国回来,不如找他帮帮忙?”
  @3 u( h; R8 a4 X
“美国?那小子还留洋了?呵,那倒是好,你和他熟么?”
" u6 J6 g) Z+ S/ q! S9 Y/ P
, V; F: J" N$ _2 u“也不算吧,只是昨天在昌珉他家见过一面,一起吃了饭.不过,都是同学,这个面子还是会给的吧.”

. X! l$ D5 s6 h. S8 L% M! c9 Z5 s“那就劳烦你把他请过来了,我实在是走不开.”

“好好好,大老板.”俊秀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就要走,出了门,突然回过头来,对允浩笑了笑, “我看你啊,还是快找个女朋友吧,别整日大大咧咧随随便便的了.”
$ N7 d( S. x# ]; a7 x  \, _" p% j
剩下允浩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发愣.
% ^& |7 D% n# B* Q7 I5 q: g
3 L2 N5 U6 _7 u+ U1 a. ~# W, q
那朴有天打着发蜡,小脸白净衣着光鲜,笑起来一双桃花眼愈加明显.吃了几年洋墨水,说话也油腔滑调的.他听了允浩的请求,耸耸肩美国味儿十足地来了一句 “No problem”,俊秀在一旁表情不甚愉快.
/ F8 {) @$ O+ Z# ]/ o
+ y4 k% f' v! L5 W凭着允浩的头脑和有天的口才,居然把那长着生肉末似的脸的麦努史先生唬得一愣一愣的,签了一大单子的生意.允浩当然再开心不过,拉着朴有天就找了家好馆子,顺带叫上了俊秀和昌珉.有天带着礼帽还拿着手杖,一副风度翩翩的绅士模样,俊秀不屑地撇撇嘴.并没有太多的拘束,他们点了菜就开始喝酒,觥筹交错间很快就熟络起来.

& ]- _+ P! ~+ C' o8 x3 a允浩的酒量本来就不是很好,今天多喝了两杯,被俊秀昌珉等人架到办公室里的时候都站不稳了.他倒在床上和衣而眠,半夜醒来头疼欲裂,只好起来冲个热水澡.或许是折腾得清醒了,坐在沙发上竟一点睡意都没有,允浩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最终决定出去走走.
7 b, f/ \6 v" S
- L' Q1 h7 O) S! c3 v1 j近来城里的治安不算好,但允浩想他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好顾忌的,况且自己还偷偷学过那么两手,一般的人打不过他.
5 {3 W8 e2 G* S4 g+ H+ O
* t' C* t4 R; V- H) \夜风很凉,白日里繁华的街道,此时露出了腐败肮脏的真面孔.流浪汉,妓女,乞丐,野猫野狗,在阴影里,允浩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绿莹莹的发光的眼,仿佛随时会扑上来把这个有钱人打扮的自己撕成碎片.他们是挣扎在城市最顶层的蝇营狗苟,他们是疮疤,也是毒瘤.
& C  {/ v5 l2 q; ]& |0 F' b
“大夫,大夫,快开门啊!有人生病了,你快开门啊!”
' ^: @/ K3 }" Q% T8 G
有一个人在不停地拍着一家糖铺的门板,砰砰砰地响,震醒了整条街道.允浩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走上去拉住那个人的胳膊.

“在中?怎么又是你?”
4 L' N* j7 o% f' }
% i7 ^# w* i- j! s3 @6 P) {0 c: e, Z“我……你……”他着急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反身又去敲门, “大夫!大夫!”

“谁生病了?”允浩拦下了他近乎自残地动作,搓着他红肿的手.

$ n3 H: a0 ?$ ^$ }“小曼,小曼她发烧了.我找了好几家店,大夫都不肯出诊,怎么办?先生说要是再拖下去,可能会变成肺炎的.”

“你别着急,我认识一个医生,他经常给我们家人看病.你随我到公司,那里有电话,离这里不远的.”


在中坐在软软的皮沙发上,手里握着允浩递给他的热水.暖和,每次见到他,都会觉得暖和.他听着他打电话,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突然他回过脸来,吓得在中赶快收回盯着他的目光,杯里的水也泼出了小半杯.
6 p! z7 D% c- I2 v3 r
“你们住在哪儿,我让李医生直接过去.”

6 a' E) x" w3 d“在苏陵戏园,我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街什么路.”
# S4 f) d. T! G! }# ], k$ F
7 Z- I" E- t( @" O/ D2 j“没关系,我恰好知道.”他笑了一下,又继续讲电话, “在南马街的苏陵戏园,那就拜托您了李医生,请您尽快过去.”
" O. v1 [% f& q: V
; |: x+ Z9 o/ r7 O3 ]6 n$ [“我们也过去吧,晚上没有车,可能要走一段了.”
: R; Q- M& h6 A8 v
“嗯.”

“对了,你等等.”允浩走进隔间,找了一件厚的外套出来, “披上吧,你穿得太少了.”
" t, _  {9 Y/ i
  A+ v& w8 {9 Q$ S“急着出来,忘记穿了.”

“就你一个人么?其他人难道就不用管她了?”允浩不知为什么有些不满,看他刚才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样子,明显是跑了好一段路.

3 I. c2 r' P( \. B3 \“先生年纪大了,戏班里又大部分是女人,都在照顾小曼.我是男人,当然是我出来.”在中说的理所当然.允浩想想也是,他和自己一样是男人,有什么不对的.
一路上,其实是允浩在领着在中.他出来的时候只顾着找糖铺,四处乱跑,早就忘了那戏园究竟在哪里.偏偏允浩的方向感要比他好得多,虽只去过一次听了一场无聊的戏,还是坐汽车去的,他就是记得.允浩看着在中遇到十字路口微微犯愁的样子,只觉得迷糊得可爱.

! _! _$ k) e' c3 v" ]他们到的时候,李医生已经进去了.在中不自觉拉了允浩的手,只想着快点去看小曼.
' d5 {! O- D2 L' H- q) B% B
+ C7 o, J) U9 _2 c李医生说并无大碍,开了一些糖,她吃了已经睡下了.陈先生看见允浩和在中一起进来,神色不佳,只让在中去拿钱付给医生.

1 Y" {$ V3 m  x" g: B“陈先生,还是我来……”允浩刚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5 M! W  `, Z# L6 B9 b“不用了,郑老板,您能帮忙陈某已经感激不尽了.小曼是戏班里的人,诊疗费自然该由戏班里出.在中,还不快去?”
  ^0 ?9 n! e- h0 s' s
: E% [9 Q0 G* g9 o- ~7 Y  n- g) m在中应着就出去了,允浩站在走廊里,等着在中回来.一会儿,在中那单薄的身影就从院子里穿过来了,衬着微弱的月光,像是整个人都镶了一圈光晕.

“在中,等等.”
& g) h5 e+ ?7 `$ |+ r9 i% m& ]
“嗯?”
' o: P# a2 a5 e% w5 B" {
; ?' r" r0 H) ?+ ]“你和我说说,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要到城里来表演了么?”
' e; E' q* A8 b
“先生认识的朋友介绍我们到这里来演一场戏,就在明天晚上,只有一场.”
! G% Y9 k9 g; [' q1 g4 k) h
“明天晚上?苏陵戏园?”

“嗯.是先生花了钱才争取来的,他说想让城里人看看我们的表演,一定比那些大戏班要好得多.”

" }5 ~5 F+ J- Q5 c* b( R" w. I2 b“明天,我一定去看.”


2 w! ]- o. C2 ]8 Q& l4 J  l唱的什么戏?

0 f9 n2 `) |1 K' j1 e2 t- N允浩不懂,他也没必要懂,只看着在中就够了.即使浓妆艳抹,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凭着那双单纯清亮顾盼生色的眼睛.
; H7 H0 t& E. ~$ d
( ~' e  V& D- [1 R' V  f来听戏的人算不上很多,不过还是有些高官和富商混杂其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叫好.看起来小曼的病的确好了,她仍扮的小生,高挑的个子,允浩自然也是不会认错的.

一场戏唱完,允浩听见有人低吟:
' y* @! w; h* [7 f% a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9 \) `1 i! R0 g8 ~& J6 o# L/ E. P! {
9 }! r1 f/ K( O: V. @, f坐在允浩旁边的男人,骨瘦如柴,约莫也有五十了.他和周围其他的人一样,从在中出现在台上开始就不停地盯着他看.允浩知道,他觉得在中美,人人也觉得在中美.但他那不知从何而起的小心眼,就是让他非常不乐意看见那些老男人赤裸裸的目光.
: d6 y4 A, c& Z/ y3 u/ x8 P8 M, c
有个允浩认得的大老板,塞给戏园主一大把钞票,摆明了要 “刚才那个青衣”再出来一次.
& P$ N; L$ n6 z5 C
' T' x3 b* Y' G2 m1 W好一阵子,卸妆才卸到一半的在中,给戏园主连拖带拽地从后台弄了出来.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原来美得不可方物的是个男人.几个混进来白听戏的痞子站在角落里发出下流的嘘声,有身份的人,直接把彩头往台上丢.对他们来说,戏子就是戏子,男的女的都一样.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有钱的老板养着男戏子,只是不那么抛头露面,隐蔽些罢了.

. C1 T+ X- `) @4 s* O5 F4 U在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世面,在台上局促不安,对那些扔到脚边的玉扳指银手镯更是碰也不敢碰.陈先生从后台冲出来,拉了在中就走.


# f. J2 [- B6 X$ ^* j人群散去,还剩下几盏灯笼摇曳着黯淡的火光.允浩徘徊了一阵,最后还是摸到后台去了.
/ X5 g* e7 R- `' M, n. w' U
戏班子里的人,收道具的收道具,换衣服的换衣服,乱哄哄的.允浩正找着在中,小曼迎了上来:
, C& h  {3 x+ n
: w+ a- j" ^6 ?* ^“郑老板,昨天……谢谢你.”
4 U9 Q6 c! Z% l1 _3 E4 l; \* m
“什么?哦,顾曼姑娘客气了,你病好了么?”

“托郑老板的福,已经好了.”

3 g, O( B. r) k  E允浩挠了挠头,笑着说:
0 ?( H$ k$ C  {" i) A. o* e* Q
7 f- y/ j! j+ w* r“听你叫郑老板也挺别扭的,你和在中一样,叫我允浩就好了.”

' R1 H/ @+ A0 z. x# s小曼倒是毫不拘谨,脆生生地应着:

“那你也和在中哥一样,叫我小曼就好了.对了,你是来找在中哥的么?我去把他找来.”
& n. H/ V3 ~& |- L5 q, m( @3 P
6 J: a4 `3 B: ?“那麻烦你了.”
. R+ {7 r- L) l0 i
在中早就换上了平日里的衣服,,手里抱着昨天允浩给他的外套,说:
8 ^9 `- Y' @% p
5 N1 ]& d6 |0 W% e6 ~% @3 y“昨天忘记还给你了,谢谢.”

" T* k) J, G) M) f) n2 ~( T“谢什么,不如你拿着穿吧,反正我还有其他衣服.”

“不用了,在中不随便收人东西.况且,这衣服我穿着大了,不合身.”

  f. Z. N5 o! C1 C8 t“我……”
% T7 H# r& W1 n) t, H6 n' `
3 ~) f# G! Z9 h* y: a& h“在中,你去帮小曼把戏服收拾了!”

陈先生走过来,一句话就扯断了他们刚开始的交谈.在中不得不按照他的吩咐离开了,允浩接过衣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混入了人群中.

# M9 J. l: h1 p; G9 u8 C“陈先生,我能不能让在中……”
& c5 n+ ]6 j1 t' _7 h
“郑老板,你请回吧,在中他没空.”
' X/ k6 J2 o# z- K# E
“我就跟他说几句话.”
- {, V/ o6 h& }0 H5 f" {; y) _
; @9 n- t# [$ p! {) h7 [“哼,几句话?你看他单纯,几句话就能哄开心是么?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仗着自己有钱,从来不把他们当人看,只当成下贱的动物,玩过一时就扔了,再找更漂亮的.在中年轻,什么也不懂,你对他好他记得了.但是我不糊涂,你最好不要再来了.”
" v& }  d& k; u. f
“我……”允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陈先生,我就说一句,在中在台上穿的那鞋太小了,他走路硌脚,你给他换一双吧.”

第四章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这一段日子忙过去,生意又重新步入正轨了.允浩笑着和有天说,不如你来我们公司做专职翻译,给你高薪水.有天含笑不语,俊秀在一旁凉凉地说:

“人家父亲可是电影公司的大老板,谁稀罕赚你那些小钱.”
( Y6 [$ q2 c. b' m* L$ r: w+ W
% O$ w! C. m! V! K" c! B允浩有些难堪地挠挠头,不再说话,倒是有天显得不好意思了.

“允浩哥要是需要我帮忙尽管说,还谈什么钱不钱的.”

( K: o8 G8 Y$ W" a# d. G俊秀又听不下去了,他踹了踹有天的鞋,嚷嚷着:

6 y( e' T; e! K# H6 D' Q“两个虚伪的东西,还 ‘允浩哥’,他也要有哥的样子啊.走走走,有天,我们打网球去.”

“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
0 n" g: }# M! ^2 o, }1 T5 P  Q
“谁和他好,不过是没人玩的时候才见的朋友.”俊秀拉着有天就要走,有天对他点点头算是道别.

允浩看着两人上了黄包车,俊秀还在吱哇乱叫,满街都是笑声.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人,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他转身回公司,父亲说,下午二叔会过来.他吩咐秘书打扫办公室,自己在一旁整理账目和各种资料,平时都是随手堆放,早就乱作一团.若二叔看见了,再汇报给父亲,免不了又是一顿说教.最后,他还在连着办公室的小浴室里刮了刮胡子.
/ `6 v: M& n- j1 E5 P  {8 Q  p
毕竟二叔的年纪比父亲要小,和允浩还算是谈得开,生意上的事,只说年轻人点子多但要肯学肯干,允浩连声说是.

“允浩啊,你有没有看上哪家小姐?和叔叔但说无妨,叔叔出面给你介绍,你们好好相处相处.哦,你们现在说这个,叫谈女朋友对不对?”

“我整日就在公司和工厂之间跑来跑去,哪个小姐能看上我呀.”
. l, Q) |& X: N1 e. }7 e7 f
3 X* ^/ y3 y0 g7 e3 g0 O7 R4 a“你一表人才,又有能力,还是公司的老板,我看啊,想嫁你的姑娘该从这儿排到对面马路上去了.我知道你嘛,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害羞,改天叔叔帮你留意一下.”

, T4 s9 E; v" T3 Q/ y2 c) a允浩觉得最近真是怪事,人人都是要给他找女朋友.前一阵子俊秀提起过,还只当他玩笑而已,没料到一星期之后还真带了个女同学到公司里来了.吓得当时拉碴着胡子发愣的允浩手一抖,半杯咖啡泼在了三天没洗的衬衣上.母亲也尽安排他和朋友的女儿吃饭,他不厌其烦地推脱,终于躲不过被拉去了一次.瞅着面前大眼睛白皮肤的黄小姐,他拍了拍脑袋,自己 “长得有点像在中”的想法真是太荒唐了.
7 k) O" k( `0 [) b1 |
' P8 x. `2 Z# x: c2 _刚才二叔也说要帮自己留意,难道春天来了桃花运也跟着来了?

桃花运,莫不是桃花劫吧.
$ g9 u" X$ @% P4 k  U
6 b6 u$ V. t7 H: z
9 K' C, V9 B% ?允浩拿着信封颠来倒去地看,没有收信人没有地址,干干净净甚至连颗墨迹也没有.这样的信是怎么到自己手上的呢?

拆开信,他先翻到最后一页的落款,居然写着 “金在中”.震惊之余又似乎安下心来,细细地读着.单是开头的称呼在中就涂改了两次,从痕迹看来,最先写的应该是 “郑老板”.大概他觉得这样不妥,便大胆地换成了 “允浩”.过于亲密可能又让他不好意思了,最终还是中规中距地写上 “郑允浩”.
0 S- C9 w7 v- y/ I6 E0 j
允浩一个人捧着信揣摩着,仿佛能看见在中伏在桌上执笔的样子,他就坐在办公室里傻乐.
% m9 @' c/ ~7 m* E
信的内容很简单,大致就是为了请大夫的事替小曼向他道谢.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还看不够,整齐地折起来,收好放在抽屉里.他找来秘书问这信从何而来,秘书只说是楼下门童给的,他也没见着究竟是谁送来的.

* K( s" g# H7 C3 M8 X+ F他站在三楼向窗外望去,这一个乌烟瘴气的城市,繁华如死.
7 y! Y; b7 \0 T7 t# \

“上回见的那个黄小姐,你觉得可好?”母亲一面给他夹菜,一面关心地问.

7 H; d# i# |% W- n/ q& |' @8 b“黄小姐?什么黄小姐?”允浩搅着汤碗里的汤,是母亲从朋友那里听来的,拿了西洋参炖鸡,说是春季进补的良品.

“哎呀,你这孩子,不就是前些个日子一起吃饭的黄小姐嘛.她人长得周正,又知书达理,父亲还是农业部的什么主任,家境也自是没话说的.我看你还挺喜欢她的,瞄了人家姑娘好几眼.儿子啊,要是你觉得好就和妈说,妈给你找个日子把事办了.”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允浩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6 k! O3 t6 t# w
3 t* P& M5 W- J  x2 _% b6 ^又不能告诉母亲,是因为她长得像在中才多看了几眼.
  y5 M- N' ?( v& X) A
他假装专心致志地喝着汤,没有搭话,这类问题能避开不谈就尽量不谈.只是没想到一向在饭桌上沉默寡言的父亲也开口了.

“我听几个朋友说了,你最近常去戏园子里混.你别和些污七八糟的人搅在一起,我看也是到时候该让你娶妻了,结了婚才能定性.”
4 i, b. M  ~; ]. V' ]' S( R" O
6 F7 {/ W1 z. @% q父亲从来就说一不二,若此次真想催他结婚,肯定无论如何也要给他找个太太.允浩登时又委屈又荒唐,委屈的是自己的确去了戏园几次,但都不过是去打听陈良戏班的消息,而且次次都一无所获;荒唐的是自己居然也到了父母逼婚的地步,就像上学时看过的几部小说里写的一样.

上了几年新式学堂,他当然也有着自由恋爱的理想,只是,和谁去恋和谁去爱呢?
/ e  e/ i, u' ?  I& ~
. b7 v- R3 H" w5 y, z0 g几番心绪堵在胸口,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昌珉的父亲本是做糖品生意的,中糖是老行当了,西糖也兼顾着.再加上他们家的什么世交故友开了家船舶公司,一来二去,城内的西糖几乎是被他们家垄断了.沪上外国人多,洋医院也跟着开了好几所,无需多言用的肯定是西糖;近几年百姓也渐渐知道服西糖比服中糖好得快,一些普通的西糖流行起来.这其中,没让沈家少赚.

昌珉是家中独子,后面还有两个妹妹,但沈老板放任自由对他并无过多的管教,也不整日撵他去学什么经营.这一直是允浩所羡慕的地方.
- u6 r) m/ M( ?: }: l, d
$ t0 ?/ Y; O9 G5 o+ z. d$ C4 L1 W一日,允浩俊秀有天几人凑到昌珉家,昌珉的母亲拉着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有几个熟识的阔太太邀她一同去看百货商店新到的洋装.他们庆幸得了解脱,就玩起桥牌来.一连几局,都是允浩输,算着下来,输的钱也有一两百了.俊秀打趣说,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 }7 A3 T  @2 Z( i' K) o' e1 _! Q- K
3 I# F- I) r7 ~$ D“在国外有个说法,不知你们听没听说过?”有天笑得狡黠.
% a, ?2 ^& J6 H+ _2 n( {. X
1 a  d. z4 N+ a% V/ m5 C# ?“我们没去过国外,当然没机会听说.朴大少,你就别卖关子了.”俊秀就爱和他抬杠,有天早就习惯了,也没生气,又往下说:
/ ~; p9 c) i3 M/ ?9 K
“这牌桌上失意的人,必定在情场上得意.若是赢了大钱,说不定宝贝在外头私会情人,让他做了乌龟还不知呢.”

7 e( G, z: G1 a  Z$ W" |“哦～”俊秀领会了有天的意思,跟着起哄, “允浩哥,你是不是走了桃花运了?还不快从实招来!”

允浩想起了杳无音信的在中和父母催婚的话,只得苦笑地摇头,倒是昌珉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说:

“按这道理,今天该输的人是我.”

% P3 S+ }5 R$ T“诶?”三个人异口同声,齐齐看向摸着下巴的沈昌珉.这小子,怎么突然有了情人?
: G* O, |/ P8 _
“呐,上回我不是和有天哥提起过嘛,我劝父亲投资电影行业的事情.后来他真的和朴伯伯见了面,还谈妥了合作的项目,居然是韩佳人下个月要开拍的新电影.我拜托父亲请了她吃饭,又私下一起喝过几次咖啡,现在也算得上是熟悉的朋友了.”

; o8 C% f5 `/ }# U% d) N“韩佳人?那个女明星?”允浩隐约记得他们看过她的电影,昌珉夸她的眼睛漂亮.
" I9 K' ~! Q; a3 O8 b, J/ j; \( w$ W
. t- c, e: z3 C. }6 N& D: ^; R9 o“可不就是她么,”俊秀拍拍他的肩, “你小子,也不怕哪日上了《电影故事》,爆出些桃色新闻来.”

“昌珉,你若抱得美人归,可别忘了我是半个月老.”有天还是绅士地一笑,低头理了理衬衣的袖口.
2 Y. P- f  W" ~* o' g* s$ D$ f0 `
; `. X. h+ o7 c9 @& o% L
/ n2 k, a  z0 T5 m要说四人中间,有天和昌珉家的实力相当,他和俊秀略逊一些,但也是排得上名的富家子弟.那三人可以没心没肺地纵情游乐,为什么自己偏偏要担起公司和厂子里一堆又一堆的麻烦事儿?本还在好玩的年纪,却硬是要收了心与面善心恶尔虞我诈的客户周旋,费心于各种各样的应酬.

$ @% i8 G* c  T, W* B/ Y6 t今天一个小会计算错了账目,允浩由着郁结了几日的脾气责骂了一通,那个比他还年轻几岁的小伙子吓得不停鞠躬道歉,秘书在旁边帮忙说着好话,自己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 h+ V) |( O6 S9 e5 F/ G他叹了一口气,又开始对着那小会计重新做好的账细细检查起来,怕再出什么岔子.
3 y) y7 L+ u! ]+ T* C
全都看完之后,早已过了午夜,允浩只觉得腰酸背疼头晕眼花.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冰冷的手脚,又烧了些热水暖胃,正打算去隔壁的床上歇着,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不真切的敲门声.

咄咄咄,咄咄.
" x' A  u8 B  @- {/ b; Q! \4 F
( j( l/ G+ K  k& Z仿佛试探一般又轻又缥缈,会是谁呢,大半夜的.允浩看了一眼窗外,还下着雨.莫不是想偷盗的小贼?还是打家劫舍的匪徒?允浩起了警觉,操起炉子旁的火钳摸索着走下了楼梯.他轻轻地拨开了门闩,缓缓地打开了门,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武器.
$ p' W: |( I1 {) c" z2 a4 V. r
“请问,郑允浩先生在吗?”

借着昏暗的路灯,来人一头蓬乱的还滴着水的头发,允浩看清了,分明就是金在中!

. @1 R8 \# I/ e7 k+ g“在中,快进来.这么晚了,又下着雨,你……你怎么来了?”允浩急急丢了手里的东西,一把拉他进了门厅.他浑身淋了个透,单薄的衣服贴着瘦弱的身子,冷得微微颤抖.
. J0 s3 T) E$ K( X$ W+ P( e
“我……我和戏班子一起来的,先生说我们唱的好,苏陵戏园的老板让我们以后都在那里演.”
+ G4 \4 G: V0 u. R0 p3 V4 M
“什么?也就是说,你以后就都在这里,不走了?”允浩听了心中大喜,恨不能多出几条腿让他上蹿下跳.

“嗯……”在中羞涩地点点头,抿了抿红唇又说, “不知怎么的我就想来告诉你,到了楼下看见那屋里的灯又不敢上来了,在门外来回走了好久.”

那一瞬间,他乌黑的眼,柔嫩的唇,瘦削的肩,都让允浩心生爱怜,只想搂他在怀里.身体的行动竟快过思考,他已然将他拥了个满怀,纤细的腰惹得自己心疼不已.在中不安地挣扎着,悄声地叫他:
8 `' d; S9 j( c1 l: }
5 Z# m( K- ~( {* A. t4 }/ s( r“允浩?允浩?”
2 }2 o: m8 R2 ^8 Y1 Y& J
“在中啊,怎么才能让我说不爱你?”

; u  F2 |5 |5 L& Y3 I他深情地凝望着那双让他心甘情愿陷落其中的眼睛,他的美丽他的哀伤他的善良他的坚强,像藤蔓一般一层又一层裹紧了自己的心脏,抑得他无法呼吸,只期望能带着这致命的牵绊一同死去.
# [( n! T& X. y
+ a1 u& C8 @7 X6 Q4 d* K情不自禁,还是早已深思熟虑,他不想再多计较,吻上了他的唇.
* h6 N0 r7 F8 l4 x
在中躲闪着,允浩却不容他拒绝地托起了他的后脑勺,一点点地加深这个吻.这柔软的甘甜,怎么也品尝不够,还要更多还要更多.
, e2 f5 \7 e6 G: J( O

) Y- ?  Z  B: p+ o% {金在中,我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第五章   世间何物似情浓?


5 B( I$ R$ b9 A谁也不知一向沉稳的老板为何几日来时常兀自傻笑,有时候端着咖啡也能嘻嘻地笑出声来,几个员工不好妄加猜测,只当是他为了昨日接的大生意开心.
" V& u- l& M/ H. g) d% j5 X
允浩自然不会随意向外人道出其中缘由,在中于他,本就是珍藏的宝物,任是谁也不能分享了去.他还回想着与在中的吻,即便从未尝过他人的唇,他也知晓这定是一切佳肴珍馐也比不上的美味.更何况,那晚在中睡在自己的怀中,就算只是看着他沉静的睡颜,也觉得无比的幸福.

在中说,今晚他将在苏陵戏园演《长生殿》,扮的杨玉环.允浩毫无心思在手中的计划表上,左思右想着在中,怎么也等不到晚上了.

他灵光一闪,何不现在就去找在中.虽然才下午四点一刻,离开演的时间还早,与其干坐着猴急,不如给他个惊喜.
3 W) Z* F- K% r+ e  H
允浩胡乱编了个借口搪塞了秘书,就下楼喊了黄包车来.路过糕饼店,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下车买了一份满口酥包好,怕在中不爱甜食,又称了一些蟹壳黄.正值春日里难得的晴天,他一路心情大好.
  i/ M7 b- r1 [+ M
刚到戏园的正门,只有售票窗里的中年妇女在闲磕着瓜子儿,橱窗里花里胡哨地写着最近演的几出戏,允浩轻易地发现了在中的名字.他上前问了戏班子住的地方,那个女人白眼一翻指了指右边的小巷子,他道了谢没走多远,听见女人用鄙夷的口气说着又是个不正经的.后头的院子里仍是吵吵闹闹的,几个年幼的女孩子扎着木跷在练功,稍微年长的蹲在一旁理着晚上演出要用的衣服,允浩环视了一周,没有见到在中.
' ^$ \. X$ Z3 U% m$ u/ x
5 }  l( s- ?3 @/ a" u& K- q他打听得在中在里头的屋子,拎着两个纸包就进去了.

里屋也不安静,梳头桌支着,几个衣箱也随意地堆在地上,女孩们走来走去嬉笑打趣,在中一人窝在凳子上对着油彩发愣.倒是小曼先看见允浩了,推了推在中,他才回过神来.
4 ^8 B1 V) v5 V. i
“你,你怎么来了?”
% p( T& A) b* f& y8 [. }$ ^
在中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摆弄着油彩盒,脸微微发红.
9 f" p7 a+ }7 R7 m
“闲着无事,就过来看看.”允浩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补了一句, “其实是想你了.”
* i! `1 E' E' g  t9 F
小曼见他俩的样子,聪明地挪到了稍远的位置,开始净脸准备化妆.允浩拿出点心打开,在中挑了块满口酥吃,其余的都分给其他人了.
# c' P4 d$ f& [' T& H4 V* G: R
允浩瞅着梳头桌上的东西好奇,在中便教他认,这个是正凤,那个是压鬓簪,还有一些珠花头面的名字多了他记不住.在中忽然冷笑了一声,说:
' n6 `% G, M% t$ k- y" ]
/ b/ @2 c' j/ M* I! F“一个大男人整日涂脂抹粉的,怪恶心的吧.”
! `% T( \+ g4 J0 ~
& O& b& \+ g  x3 {9 u2 V% p允浩心头一滞,继而有些愠怒和不悦,又止不住地心疼.
0 u' j( l+ H$ i" W& ~  I. q( n! ?
“谁说的?在中唱的戏最好了,就算不要这些脂粉也比那些女的好上百倍,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恶心?我不许你这么糟践自己.”
5 o' _( I1 F" @
在中不再说话,只抹开了油彩上底色,允浩也看着他不言语.一会儿,他走到了小曼那里,悄声细语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年轻女孩特有的清脆的笑声传来,听得在中一凛身子.他从镜子里瞥见他们神神秘秘交谈的样子,抿着唇一阵怔忪.
: t! s; c9 i! v* q
+ n7 M$ J9 h0 S. N, k允浩的好他自是知道的,样貌英俊家世显赫,是上流社会的少爷.但是打从一开始见到他,就觉得他和其他有钱人不一样,他从来没有看轻过自己.他为自己暖手,他轻声地唤自己在中的时候,就会感到一种卑微而酸涩的幸福.他是如此好的男人,将来总要娶了同样好的女人过门做太太的,现在的温存终究会变成封喉的毒断肠的糖.
$ d' I: v% u6 l' D9 }
想到如此,在中不觉脸上郁郁,无心地敷了粉又上了红胭脂,刚想画眉毛,允浩拈了支眉笔跑过来.
2 g# s6 A9 R% r* H) n5 m
“等等,我给你画.”

他也不推辞,允浩一手轻托着他的下巴,一手细细地给他画眉,那温柔的表情看得他几欲落泪.不一会儿就画好了,允浩满意地左看右看,笑着说:

& t2 C7 R- Y6 n2 f' y# j“我刚跟小曼学的,你照镜子看看,还不错吧,我很厉害哦.”

镜子里两张靠得很近的脸,一张因为幸福而快乐着,一张因为幸福而悲伤着.

: c7 U  @4 D  @“古人张敞为妻画眉,现在我给你画了眉,你也是我的妻.”
& _5 ?7 @) n; D, D: ~% r3 w
“从来只有女子才为妻,我又算得了什么.”
- W, b2 g8 v2 T' n7 D  S
7 I: m" O" P% O! N7 X! ]5 n. }“女的也好男的也罢,我只认你金在中,”允浩抓起他的手十指相握, “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在中想起了晚上要唱的戏文:说什么生生世世无抛漾,早不道半路里遭魔障.

$ R8 ]9 @- F( Y& b) s/ n海誓山盟许诺得越多,我越不敢瞻望前方的路.倘若真到了我无法离开你的那日,我或许也将无法在这个世界生存.
7 x0 N, Q2 Z! k3 n  q# n
- w8 R, C5 j7 i
“一曲霓裳逐晓风,天香国色总成空.可怜只有心难死,脉脉常留恨不穷.”在中在台上掩袖而泣,声腔如恸,听得直教人心酸.
& M+ f( k% [+ X
允浩坐在阴影处看着,满头的翠羽和身上红缎五彩盘金的戏服衬得在中艳丽非凡,几乎掩盖了他真实的容貌,唯有那双清澈的眼才最真切.浓妆艳抹,哭笑疯癫,都是台上的在中,供人赞赏愉悦.那粉黛不施,干净如一掬清泉的在中,自己能长伴左右,当真是上天给予的恩赐.
) M/ I3 t5 b* w2 b; e$ [) l
! S; I6 k: R$ b5 ~9 q( o台下众人如痴如醉,究竟有多少是为了杨玉环,又有多少是为了金在中呢?
- q( M$ r8 u! Y, O$ B0 Z
足足有一个时辰,几出戏才演完,戏园子里掌声叫好声响成一片,陈先生领着几个主要的演员出来道了谢,又转回后台去了.允浩逆着人流好不容易挤到他们卸妆的屋子,惊愕地发现里面早就好几个身穿黑西装打手模样的人.
/ r  _1 m; S$ c* A
8 S* X5 ]5 C! E8 _在中连戏服都还没有换下,脸上残留着胭脂,将小曼等人拦在身后.一个穿着长袍马褂,叼着烟斗的中年男人站在他面前,对着旁边的人扬了扬手,那人一巴掌打了在中踉跄了两步,嘴角有些浮肿.

) V; V- d& s3 [2 O+ X2 B“你区区一个戏子,本就是让人取乐的差职,杨老板有心栽培你,就是你的福分.你不磕头感谢,还在这里耍什么脾气!”眼见他抬手又要打,那杨老板故作善良地咳了一声.

* k9 Y* W/ c" g' @  K' x% q“听说你叫金在中?我看你唱戏唱得好,在这种小戏班里混下去没什么前途吧,不如跟了我,我让你成为全国最红的角儿,怎么样?”
) C9 W1 J- j) J! z" J0 I
“谢谢杨老板的美意,但在中从小就跟着陈先生在这个戏班里长大,是决计不会离开的,还是请杨老板另捧高人吧.”

见在中不愿意,他使了个眼神,几个打手上来架起在中就要往外拖,小曼上来想阻拦,被一把推了撞在衣箱上,疼得站不起来.允浩哪里肯随便让他们碰他,冲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在中就朝外头跑.
+ F* A# H+ g+ s$ l, k% b; W: P
“你们几个,把他们抓回来!”
7 {7 K4 c! s5 X% u3 }5 T2 k( H
允浩当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他护着在中,挨了好几拳,好不容易出了屋子,就撞见刚赶来的陈先生.允浩知道陈先生一直不喜欢自己,他握着在中的手下意识地紧了一下,但没想到陈先生顿了一阵,说:
$ w. r0 c+ k4 }9 Q- |/ x
“园子后面有个小门,你带着在中快走.”
: E' ?  b2 F0 i7 s0 W$ k
( O! s/ ]& e" j* y* ~6 d直到他们跑出了好几条街才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允浩回头看了一眼,确信没有人跟来.在中跑得满脸是汗,妆花了衣散了,却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动人.

三四月份的天气本来就是多变的,云里几声闷雷,瓢泼大雨忽地就落下来了.他们站在街角,被淋了个透,一时间无处可去.雨一下,在中脸上的残妆褪得干干净净,允浩不做声地望着,情不自禁地伸手抹了抹他的唇.他给这一缕温热刺激地一激灵,噙着那指尖轻轻一舔,允浩再受不住如此引诱,将他压在不知谁家的大门上热吻起来.

3 p/ X; E- U( q困顿在心中的爱,像是冬夜呵出的一小团雾气,沾湿了睫毛.

0 t* m& s- X! L# H% t9 l“雨这么大,今晚就在我那里过吧.”

6 a0 v' y7 {* e, E+ @! A# S! N在中明白这是什么程度的邀请,闭着眼点了点头.

0 n3 \* K% k2 J- g& p  t* Y# _  Z- c
“去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了吧,否则会感冒的.”

公司里早没人了,办公桌上的台灯亮着,炉子上烧着热水.允浩在柜子里翻着衣服,最后捡了件自己的旧衬衣,凑合着能给在中当睡衣穿.
6 q4 Q( Q( \* v4 N% J
折腾了许久,两人都换了干净的衣服,坐在沙发上又不言语了,满屋子只剩哗哗的雨声.允浩感觉到他在一旁有些瑟瑟发抖,毕竟薄薄的衬衣御不了这料峭的春寒,自己的几件外套又刚好拿回家洗了,只好给他搭了条毯子.
$ J% m  K4 y* F$ f
2 [7 o* a; ~6 `, X1 }  q$ ]$ H& d“还是冷么?”
) I$ Q) O4 {3 b1 d) S" P
“嗯……”

“喝酒能暖和一些,不如我们喝点酒吧.”
, q& S2 E3 ?7 B) m* Y
“我不太会喝.”

* `9 L" o9 J8 B9 ]+ w' f6 I5 |( m“我也不会,只喝一点儿就好.”
  z  O7 D" @0 X& F3 F3 n2 G; r0 B( a, T
他翻箱倒柜找出了一瓶葡萄酒,大概是某个客户送的,又不得已洗了两只咖啡杯,倒了大半杯的酒.
- d$ R. |' q* Y" E. }
允浩顶不喜欢葡萄酒,酸酸涩涩的,倒不如黄酒白酒来得香醇.好在喝了以后五脏六腑算是暖了些,脸上也热了.再看在中,脸颊微醺地蒸出了两团酡红,双眼朦胧,咬着咖啡杯的杯沿,轻轻地笑起来:

“这酒味道好怪,酸酸的像是馊了的米汤.允浩没喝过馊了的米汤吧,我没被陈先生捡到以前,可是常常喝呢.那个东西不好,喝了闹肚子,可比不上允浩带来的糕点……”
- T" W- C2 ~( S- d# {2 r9 N# r
" Y% F+ L% J* I& ~9 S# Z- h3 X这带着笑意的话,却好似一把锥,戳得允浩心都揪起了来,他狠狠地搂着在中,一遍又一遍地说:

" N$ P# r; I0 w“我对你好,我对你好……”
) k& B& \9 s2 V$ _1 {) s
在中借着酒劲也往他温暖的怀里钻,小声地抽泣着.允浩吻着他的眼睛,吻着他的泪痕,吻着他瘦削的下巴,最后才覆上了娇嫩的唇.他不晓得如何回应,只是 “唔唔”地嘤咛着,双手绕上了允浩的脖子.他猛地将在中打横抱起来就往里屋走,一面与他的小舌纠缠,一面解他衣服的扣子.在中因为害怕而颤抖着,允浩舔着他的耳朵唤他的名字,他就安下心来享受这火热的缠绵.


+ }% z6 k7 k* W  ~+ [! F我的世界滂沱大雨,我仿佛看了一出我与你演的戏,内心欣喜,却泪流满面.
9 i. L- n9 @* N% h5 J

  h1 }; b( n8 c2 [怀中的人皮肤光滑而白皙,在晨曦中如一团暖玉,浓密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和红润的嘴,美得恍若梦境.允浩微微一笑,在他的额头印了一个吻,他一下就醒过来了.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点儿也不像宿醉的人.
) F; L6 j8 l* C2 [" B
“说实话,你昨晚真的醉了么?”
0 D% @& Q/ h) V
在中居然狡黠地笑了,说:

+ [9 h; c% E- f4 v, D“贵妃醉酒,不为酒醉,只为情醉.”

第六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7 X" S' M. H. \+ C$ B& F

早从九一八事变以来,日本人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虽然东北沦陷了,但上海离国民政府所在地近,又有大量的洋人居住在租界,仍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近些年饶是有热血的学生和工人罢课罢工游行示威,最终都被压了下去.对于这些东洋鬼子西洋鬼子的,像允浩这样的本土商人最是头疼,一方面他们是民族的敌人商场上的对手,有时候恨不能挥刀杀了去;另一方面,自己的工厂又仰赖他们的先进技术,得像伺候神仙似的供着.
/ U# Q8 [$ d: |% F( y( W/ B" W
5 F3 e& L$ n3 ]9 \$ n( B所以,秘书进来转告允浩下午有一位 “三浦先生”想过来参观工厂的时候,他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哼,日本人,日本人在中国开的纱厂赚去了自己一大份的利润,还来参观什么!碍于这位 “三浦先生”的来头,允浩不得不打电话通知工厂那边,让他们准备准备.

与工商部的政务次长勾结的 “好朋友”,自己怎么能得罪得起.

( I  r/ K! N9 V3 I% `! `三浦弥野美其名曰他的目的是来寻求合作的,允浩很清楚,郑氏这种半大不小的厂子,合作的最后结果就是被兼并.祖上的产业,可万不能断在自己手中,更何况父亲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与日本人合作,必然激怒他.左思右想,算是有了个折中的法子.
% U" h. A. D) X  ^0 A0 S% b
8 ?4 y# A! P+ ~' P0 I
* E* O' g- A/ s9 _1 y8 P“三浦先生,这边请.”
, q/ Q6 [: k& \  t& E+ z. q
允浩带着生产组长,领着三浦弥野和他的秘书进了厂房,走在几条流水线之间.这些机器是厂子里的技术人员改了美国式造细纱机而成的,用扁的的锭带传动换了原先圆的锭绳传动,又将并条,粗纱,细纱各机的下罗拉都进行淬火,这样一来,磨损减小了效率也就高了.
/ @# R( p, f6 |* w- `
: A& y+ V) J. d3 l“中国人,聪明聪明.”三浦弥野带着腔调的汉语,任谁听来都是讽刺不已,旁边矮小敦实的生产组长捏紧了拳头就想挥过去,允浩眼疾手快摁住了,向他使了个眼色.

' h- f" u5 u: [' q" ?“老板老板,不好了,那边几个工人打起来了!”一个工人气喘吁吁地跑来.

允浩急急地赶去,只见几个人扭打成一团,地上还散了些扑克,定是他们偷懒赌起牌来了.他叫了另几个工人把他们拉开,气得脸色铁青,忍着怒气转头对三浦弥野抱歉地笑笑:

9 e, N! K( T" R, w7 J“都是些乌合之众,郑某又不才,让三浦先生见笑了.”
, j) o, y& m* z, B0 ?8 S: E6 c
“这些人不好好教训是不会听话的,”三浦弥野顿了顿手杖, “看来郑老板要处理内部事务,也无心于合作了,那在下告辞.”
$ N: W# @  \' d
& r# x; i4 i7 d/ l4 {: v他走之后不久,允浩对生产组长说:
" l5 O2 w- r4 Q; \, N% V
“大家辛苦了,就放半天假吧.”


* ~8 Y# v$ b. J2 z' ]打发了这难缠的日本人,自己也累了,就拐去戏园找在中.允浩也提出过想让在中离开戏班子,但在中执意不肯,说如果自己离开,陈先生一时还没培养出接替他的人,小曼和其他孩子都得饿死.其实,在中清楚,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没那个身份和资格要允浩养他.在中如此固执,允浩只能放弃,改为三天两日就来看他.

在中在这苏陵戏园里唱了将近一个月,名声算是打出去了,场子一日比一日满,那戏园主还特意做了海报贴到橱窗里.这来听戏的人愈多,找事儿的人也就愈多,允浩也不到前面去听戏了,有在中登台的时候就守在园子里,生怕再像先前那样,看在中受人欺负.一来二去,时日长了,大家也晓得这朵 “苏陵之葩”有了主儿,知趣的便不再来,唯有杨华容不肯放弃,日日差人送礼不说,还三番五次地请在中去他府上唱戏,都被陈先生拒绝了.

: f2 R, t. n1 l杨华容开的也是纺织厂,见过一两回面允浩认得他,上回抢了郑氏与李汇阳的生意本就让允浩怀恨在心,现在不仅打了在中又常常来骚扰,他更是怒不可遏.本想与他当面理论,不料他最近竟不再露面了.

正值夏初,天气晴好,允浩有时带着在中出外郊游,良辰美景,仿佛极乐世界也不过如此.陈先生对他们倒是默许了,允浩只想着天天和在中一起,连家也几乎不回,母亲让他回家吃一顿饭,也被他找各种借口推了.
, D  ~+ o, D4 |( C, A
% ~* P3 w7 d* ^8 ?+ v虽然如此,每每允浩搂着在中醒来,看着他洁净无暇的睡颜和身上自己留下的激情的印记,又会有一种难以磨灭的罪恶感.从未向家人和朋友说起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把他带来公司也是刻意选择了没有人的夜里或周末,就算来了似乎每次都要把他弄得筋疲力尽人自己发泄完了欲望才睡.这些行为,与包养着情人的大老板有什么区别?在中不曾要求过什么,甚至在发呆的时候还会露出幸福的微笑,看得允浩一阵阵恍惚的心痛.


偶然说起电影才知道,在中根本没见过电影院是什么模样,允浩决心带他去看一次.正是甜蜜时期的恋人,爱情片再好不过,又是昌珉的父亲投资拍的片,还有韩佳人出演,怎么看都是一箭三雕的好决定.

电影院里黑漆漆的,荧幕的光映在在中脸上,纤细的睫毛扑扇出流萤般的亮,允浩很难心无旁骛地看电影.整部片子结束了,他丝毫没在意故事说的什么,是喜剧是悲剧.他拉着在中出了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一回头,有天俊秀昌珉三人穿着西装整齐地站成一排.
; R6 q( G* i8 o% y/ b
“允浩哥,这位是……”昌珉看了看在中,意有所指.

“他叫金在中.”允浩给在中介绍起来, “沈昌珉,金俊秀,朴有天,都是我的朋友.”

五个人坐在附近的咖啡馆里,有天点了五杯咖啡,允浩思忖在中定是没有喝过这个,又不好开口.
6 a9 p8 ]% U- K: H0 ]
. {8 G5 d/ m0 \% L# D“你们也看了《白茹》?昌珉这小子硬是拉我们来,说什么未来弟妹的片子,不看不给面子.”俊秀忍不住抱怨,昌珉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有天笑着劝他:
“免费的好电影,已经算是捡了便宜了.昌珉都说是未来的弟妹,你当哥哥的怎么也要支持支持嘛.”
& K0 O3 @: d2 ^2 E' v
三个人有说有笑,在中自然插不上话,允浩顾着他的感受,也不同他们多说.一会儿咖啡端上来了,在中盯着黑乎乎的东西手足无措,允浩帮他加了糖又加了奶,拿勺搅匀了才递到他面前,他犹豫着端起来喝了一口,抿着嘴皱了皱眉头.
8 ^# L; F# o  a) x
“怎么,苦么?”允浩关切地问,又殷勤地递上手帕.

那三人相互看了看,闪过一丝笑意,有天把一把搭上允浩的肩,说:

, X, X8 L2 B* [1 c! {8 M! ?“早有耳闻郑老板金屋藏娇……”
1 A" }" V& g2 P
  X& t7 h- R; r6 s# b5 z“看来不假嘛.”俊秀顺口接下.

“还不快从实招来!”昌珉用手敲了敲桌面.
) l' y6 P# K1 q' H" U
在中偏过脸,三分害羞七分窘迫,允浩看在眼里激起了他的保护欲,握起他的手也没顾忌:
5 w1 Z; Z3 h( G
8 a9 `/ q+ Z" L! N, M' {% u  o“什么金屋藏娇,我们可是正大光明的恋爱,对吧,在中?”
2 Y) Y& r  \" o: k
一句话惹得几个人连连起哄,挤眉弄眼地叫 “嫂子”,俊秀又纠正说应该叫 “郑夫人”,闹得邻桌的洋人纷纷侧目.允浩察觉出在中的不快,咳嗽了一声,严肃地教训他们:
9 E$ d. J# w& k. G3 E
" Q2 w* V! w2 f# C- E/ U+ }8 n7 Y“别嫂子夫人地乱叫,他比你们大,要叫 ‘在中哥’,听见没?”

) _" a' |& U5 ~3 }4 R
“那样告诉朋友,真的没关系么?”在中依在允浩怀里,允浩拿着工厂的生产计划看.
! r# q# v& f$ y% g" J& d( R1 m6 n8 r
“什么?哦,那件事……”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坐正了,认真地看着在中的眼睛,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接过吻上过床,不算恋爱算什么?再说,又都是好朋友,自然要坦白的.莫不是你为这事情生气了?”

* v1 F* T* r8 T1 Y“不,不是.我…只是很开心,还有……”
  D* C8 |  \2 ]1 @
) q0 m* t& U' V& @. N“还有?”允浩眉毛一挑,在中怦然心动.

“还有,我……我爱你.”

“傻瓜,我也爱你.”他亲了亲在中的发,在中却将唇贴了上来,因为紧张微微地发抖.今天他意外地主动,允浩受了鼓舞,轻轻咬着他的下唇,又将舌探了进去.不似以前的激烈,这个绵长而又温柔的吻,更加让他们窒息.

允浩双手托起他的脸,问:

2 B( |. B3 t9 [+ k“喜欢我抱你?”

! Z6 X9 H) x5 e# m0 e! s  r, @2 r) A在中点点头.
3 a- _0 {4 ?8 @( }$ U
“喜欢我亲你?”
& O2 ?+ l3 K8 G" A
在中又点点头.

! L' s1 Y; M$ }& f+ D. ^: h“想要我么?”
% T0 D  S# R8 Z. `6 M% a
# q, r" z+ D) @. _, c, Y在中还是点点头,眼中带着泪水,说:

“想……”

允浩伸手要去关灯,在中用手指抚着他的下巴:

( d' d7 [. W4 F7 s3 y, N1 A“想看着你,想看着允浩.”
0 u' F3 C3 F% a5 Z6 `) H, L% v
橘色灯光下的在中,不是平日里的清纯,也不是戏台上的妖艳,而是像一豆烛光那样温暖.允浩吻着他耳后的一小块皮肤,他脖子立刻绷紧了,双手攀上了他的肩.指尖从衣服的下摆伸进去,顺着脊柱向上滑去,怀中的人更是发出了可爱的呜咽般的抗议.
* c9 w8 x* |$ w; m$ L) t9 o
  g9 ]& l, b5 a5 |“嗯……好痒……”
' a, a9 y) f5 R* d, Z$ R" y3 g! o
6 o2 K, E! t3 c, G解开了上衣的扣子,白皙的锁骨和不盈一握的细腰便露出来,像极了无言的邀请.允浩轻咬着他的脖子,一手还细细抚摸着他的腰侧,在中受不住了轻声地呻吟着,还腾出手来替允浩解了衬衣的纽扣.
: V% I$ k" w$ Y0 s% L  X! s
一方前戏做足,允浩是再也忍不下去了,抬起在中的腿就想进去,却被他一把压下.

" f4 x4 D1 x9 ^! c) z“允浩,我,我来……”

8 X4 L+ _# o! }% U5 r. J* v/ x他撑着自己的腰就往允浩身上坐,高高地仰着头,只看得见尖俏的下巴.在中一手扶着允浩的胸膛,他难以忍受这初进入时的疼,他却不舍得挠他来止痛.

在中极尽一切地讨好他取悦他回报他,紧缩着眉发出破碎的声音,允浩觉得此刻的他太过决绝太过不顾一切,仿若飞蛾扑灯,随时为了耗尽自己的生命.

# L9 Q7 I! M, F2 V! F: k5 j: Q“停下,在中,停下.”允浩一起身搂着他的腰, “你太痛苦了,不要了,停下来吧.”
3 \+ M# E9 ~' w. C
他的下唇早就咬出了一排浅浅的血痕,允浩舔着他眼角的泪和汗水,护着他的腰将他放倒在沙发上,又耐心地揉着他的股沟直到他完全放松下来,才又抱着他缓缓地进出.

高潮的瞬间,犹如灵魂出窍一般,世俗中的女人男人,都逃不了满口呼着 “爱你爱你”.不是此刻才爱你,只是此刻最想爱你.
/ X$ F/ ^: k1 Z+ M: ?' a+ ?- z
* q. K4 f  L2 a4 \# T5 d
2 x6 z# G0 i( B4 a( s在中已经沉沉地睡去,他太瘦太单薄,费了这么些体力,怎么也是撑不住的.允浩绞了热毛巾替他擦身子,想着自己也洗个澡把没看完的生产计划看完了再睡,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夜里十点过一刻,谁会在现在来拜访呢?门房是午夜才休息的,能放他上来,想必是认识的人.

允浩穿好了衣服前去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一巴掌就招呼在脸上,疼得他耳中轰鸣.

“父亲……”

第七章   知为谁颦,为谁瘦,为谁疼?


! `: N, I0 ^% p8 d3 ]' L“父亲……”
* N0 [5 G: I: H5 ?# L- `$ R" v
允浩捂着脸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头也低了下去,只偷偷抬眼瞟见他一张脸没有一点表情.郑谦并不理会他,大步就往里屋走,允浩跟上去想拦住,又畏缩着不敢.在中给这响动惊醒了,揉着眼正欲坐起,郑谦一把掀了被子,露出他洁白的身躯上斑斑点点的红痕.

“畜生,你给我跪下!”他用力地敲了敲手中的硬木手杖,气得灰黑的胡子都发起抖来,允浩却站着没动.
; O2 X3 i& j+ c. F, d9 o; k7 \
1 k  M; _, {7 D7 p1 _“我为什么要跪?”声音虽小,却摆明了是在忤逆父亲,郑谦拿起手杖往他膝盖窝狠狠一敲,允浩便扑通跪在地上.在中从床上跳起来要去扶,郑谦不碰他,只用包了铁的手杖头打被他扶着的允浩的胳膊.
3 g- G# p* t, I# [+ H
' D* @3 r7 t0 O& A9 l& R8 }0 H“早有些风言风语说你在外头胡搞,我还不信!年纪轻轻却学得什么歪风,才离家几日就养了男人,混账东西!”
0 x) o5 z! g$ k6 b7 s# Z+ `7 H
2 a* h, |5 h: M6 X8 U“什么胡搞,什么养男人,我和在中是相……”允浩抬头辩解,又被几棍子抽在背上,疼得直吸气.在中扑过去想替他挡,他将他推开,仍旧跪得直直的不肯屈服.看不下去了,在中也跪到了他旁边,握紧了拳头,说:
# W! j0 f: [7 z6 ]& d, h+ [
“先生,先生,老爷,都是我勾引了允浩,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您别再打他了,我这就走,这就离开.”

  {* N3 ~. Q* D“在中你别走,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允浩一把拉着住他.
8 b" ^: f" ~: U/ n3 Y
“老爷?哼,你也清楚自己的下贱身份.你是与郑家无关的人,不用跪我.”
5 F& E3 S; u$ h
“父亲,我与在中是真心相爱的,我不会让他走,谁也不能赶他走.”

4 e( V0 v: `! p, l+ c! k( h“两个男人还谈什么真心相爱!养了这肮脏的戏子,你想毁了我们郑家的名声么?!”郑谦历来厌恶那些好男风的高官富商们,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宣称与一个男人真心相爱,简直是天理难容.

在中觉得这话就像一道闪电劈得自己脑中瞬间空白,他几乎咬破了嘴唇,瞪着眼睛胸腔内似有万种情绪在涌动,噎得他呼吸急促起来.

1 q4 O  ?, H. [8 [% y0 |“父亲!你打我可以,怎么能如此侮辱在中!”允浩站起来,拖着在中就想走, “既然您认为我毁了郑家的名声,从此我就不再姓郑!”

离家出走?想对付我郑谦,你还嫩些.

8 [8 |7 R. n/ j9 m3 L9 }0 ^& B“你叫金在中是吧, ”他不徐不疾地开口,一反刚才和允浩剑拔弩张的态度, “郑某虽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拆了一个小小戏班的能力还是有的.听说,陈先生待你如子,你敬他如父……”

8 H; S9 G, G* j5 {, t% e$ s- a6 w被允浩牵着差不多已经跨出门的在中忽然停下来,挣开了允浩的手,头也没回地说:

“在中不过一个下贱肮脏的小人,怎么敢劳郑先生费神记挂.我答应你从此不再出现在你们父子二人面前,还望郑先生高抬贵手,放小的和戏班里的老少一条生路.”


在中从自己生命里消失了.

2 R: H8 N/ Y4 J. t% W不过短暂的十几个小时,仿佛怀中温婉的触感还在,如今却已空空如也.
$ R- B9 j+ V$ K3 J( O
4 j" B' \" m9 S9 Y) }, T其实也不是找不到他,允浩知道他除了回到苏陵戏园,根本无处可去.纵使世界再大,他的生活那么小,又能藏到哪里呢?陈先生,小曼,还有其他戏班里的人,就是在中的家人,他为了他们舍弃与自己的幸福,也不是不能理解.
- c: V$ q9 ^3 w
8 e/ I( y# R# J2 [) C  K+ C& z" c( _& A父亲威胁他,倘若他去找在中,就将陈良戏班拆散.
/ i6 \: x: w6 S/ @
0 w* |/ D2 B1 \0 ~) V念及在中,他不能贸然采取什么行动.

仅仅这分别的一小段时间,对他的思念仿若一幅黑绸,扑了天又盖了地,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逃不开出不去.

允浩躺在家里的床上,绝望地翻了个身.


虽然在中平日里就不是爱说话的人,现在却沉默得让人有些害怕.每天出了演出和排练,他几乎没再开过口.小曼五次三番地问,他也只是摇头不答.
# V2 V! E* C8 z& A
) w' v( {% ~  a0 t“是和允浩哥有关么?”僻静的角落里,小曼见他又在发呆,终于忍不住质问.

+ F& s* w' ]( M2 H& f( l( s在中不做声,过了许久才迟滞地一摇头.

( x2 m2 N, E5 @, a( K( ^/ f8 U: M“肯定是的.我不信他是薄情寡义之人舍得抛下在中哥,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们……”

5 u1 `8 w3 C$ f+ U; m: _“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而我是.”在中盯着不远处吊嗓子翻跟斗的孩子们, “我们这些演戏演惯了的,不该都是薄情寡义之人么?”
: ~, P- h3 i9 w) q
我无法乞求你的原谅,是我先放开了你温暖的手.
% m& P' h* o' s1 z0 R
曾经慷慨地设想过你独自的幸福,现在却是满嘴苦涩.不是离开你久一点就能忘记你多一点,你如此饱满地占据了我的生命,必要等到腐朽了我的身体发肤这一切的情爱才能一起消殆.
: ]2 X# Q- G4 \( y) A8 u
离开允浩才一个月出头,杨华容又摸索着找上门来,如同挥之不去的阴云.
7 X/ l, A1 k6 K6 P( r
, W$ i" q$ I$ n; H. V4 P' i  \' Y) O偏偏是在今日,或许就是要发生在今日,因为陈先生抱病卧床,杨华容请在中务必去他府上表演.不知戏园主收了他多少好处,避人耳目地把在中叫到存放破旧桌椅的库房里.
$ ?. Y+ N6 L2 O% l3 y" l$ X& t
“杨老板让你去你就去,先前是你们班主在中间掺和,今天是非去不可了.”
& G1 B9 @# E8 Z) B
. p/ [: n9 _7 x6 ^' k5 c1 [; a* s  |+ J“对不起,在中从来不单独唱戏,请您转告杨老板吧.”
6 e1 a  e9 J6 r, X& j
4 R- V' g4 `( k* ]“不单独唱戏?哼,现在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以为你们一个破戏班子有多大的能耐,他动动指头就能让你们都去街头讨饭.你金在中是什么人?记着,你永远都是一个戏子!”

' a) o$ d- q7 l戏园主走了,留下他站在原地.末了,他冷笑一声,愈加悲凉地察觉他们渺小连蝼蚁都不如.

是夜,在中嘱咐了小曼好生照顾陈先生,称自己累了回房里休息.坐在灯下不多会儿,就有人来叩门,请他出去.进了巷子,一帮穿黑西装的打手跟在他后面,他默默地走在黑暗之中.借着附近民房里昏暗的光,在中看见了停在墙根下的汽车,他被拽着走到了车门边,后座的门一开,他又被推了一把跌了进去.

  O& m5 C1 j; j# I- S杨老板长袍马褂坐在汽车里,见到他和蔼地一笑,在中扭过脸去.

9 h- Y. B( Q1 x) q- T7 Q/ z, M“杨老板不是要听在中唱戏么,请开车吧.”
! U) i1 L% u" `3 T8 s% z
' w& t7 s' Q3 N5 O“戏自然是要听的,不急.”说完,他伸出手将他的脸扳了回来,另一只手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在中感到一阵反感的战栗,本能地向后躲开.
0 N' b( ^% M  \0 e7 J$ ^+ a+ l
  y: m& u% F- c/ L! }8 {. J& U“在中啊,脸上沾到东西咯.这里……”允浩的声音挤进脑海里,他有些傻傻的笑着,拿手抚自己的脸.
( L' Z  |$ w( y- p, Q# n' N9 h
% L$ [3 o9 I5 ]“在中,你的手好凉.”

“在中,我爱你.”
9 T( s# R( g' @) v- G/ T
) t3 [, a. b. i; K) h9 Y$ h! _% |& Q“在中,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在中……”

他像是猛然惊醒,扫开了杨华容的手,拉开车门就想走.杨华容扯他的胳膊他反身要挣脱,又被一个耳光甩在脸上,嘴里破了泛着血腥味.

“想逃?”又是一个耳光.杨华容的力气比在中要大许多,摁着在中就想撕他的衣服,在中蹬腿要踢他,却被他踹在胫骨上.
6 f, {4 l& r* W0 N
“放开我!”他掏出藏在袖子里刮脸的刀片,在他手背上划开了一道血口子,杨华容吃痛收了手,在中趁机跳下车.

  Q+ k/ o$ S3 o) Z站在附近的打手围上来抓着他,杨华容整了整衣服从汽车上下来,冰冷地说:

! e" W9 ?; `- l2 y“给我打,往死里打.留活口.”说完他就上车扬长而去.
. p0 ?" r+ I6 W' B
落在身上数不清的拳脚,在中只能蜷缩着身子尽力护住自己的腹部,要紧了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那些人见他最后不动了,恨恨地用脚蹭了蹭他的脸才离开.
在中一直躺在地上,直到涣散的意识有些许恢复,才慢慢地爬起来,扶着墙沿往回走.


身上的伤痕有衣服遮掩着还好,脸上的淤血,在中只说是昨晚在院里磕的.第二天要演新的戏,大家都忙着准备,也没多在意就让他糊弄过去了.

《梅妃魂》是新排的戏,里面有一段梅妃的水袖独舞最为出彩,对旦角的要求很高.正是盛夏天气炎热,大部分人都回屋睡午觉去了,只剩在中还穿着练功服在跳《惊鸿舞》.当年梅妃能凭着这段舞迷了唐玄宗,他演起来怎么敢怠慢.
& p" I8 i6 c% J" g
, W1 [4 I/ [: X: v, r9 u这几遍跳下来,汗早已沾湿了衣服,腿上和肩上的疼痛更是难以忍受.在中坐下来揉着膝盖,这时候小曼走了过来.
8 }3 A! }; D3 @0 q) N
“在中哥,即便你嘴上不说,我也知道这些伤是哪儿来的.明天的戏,我们还是让他们推迟几日再演吧,你先把伤养好了.”她跪下来帮他按摩着有些痉挛的小腿.
: z" i/ L* Q! R5 D1 P: R2 ~
“我们在别人的戏园子里演戏,就是他们手中的棋子,哪儿有说话的份.明天不演,或许就有其他的戏班顶替了我们.”

“可是,你的伤……”小曼急了,眼里含着薄薄的泪光.
5 h) C2 U$ V& F# k- Q( D) b) }
“没关系,脸上的伤上了妆就看不出来了.”在中拍着她的肩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小时候不是受过更多的苦么,放心吧,哥能挺过去的.”


在中?

允浩突然醒来,朦胧间仿佛看见了在中略带着笑意的眼,再想凑近些看,便只剩办公室里贴着壁纸的墙.午饭后打起瞌睡,辗转在浑浑噩噩的梦中,又见到在中.

* ^2 p- V* @9 A* Y6 A“郑老板,有位沈昌珉先生想见您.”
5 B+ B! j) m/ \3 A2 `! J
) K: A* r6 B' e- T" d昌珉走进来,穿着雪白的衬衫,面目却有些憔悴.允浩一面吩咐秘书端茶进来,一面打趣问他:
# h/ Z" S; `. Z! Q+ f
“你有时间来我这里干坐,怎么不去和你的佳人约会?”
  F1 Q/ M* U/ d
“她要结婚了.”昌珉一脸平静.

: T- I( u& Q0 x7 F5 p“什么?!”倒是允浩惊得要跳起来, “你们要结婚了?”

, `7 Q& P8 K2 I  a* F) L7 Q* U* `“不是,她要和淞延饭店老板的大儿子延政勋结婚,五月十九,喜帖都发了.”
3 x1 Y& u4 J3 {6 Y3 L2 l9 U4 A1 t
2 v$ J8 G" U: s3 O/ i6 W“和延政勋结婚?你们不是在谈恋爱么?”

: j5 P+ r/ o) E6 B/ t% C2 O+ T1 Q昌珉低下头去,苦笑了一下,说:

“我当她和我谈恋爱,她却说把我当弟弟和朋友,如今她要嫁进延家,也就不会再出来拍电影了.听说延政勋是个好男人,我也该替她高兴找了个好归宿,只可惜不是我怀里.”
8 O1 b: V" P( b) z$ d  i
* J' w6 Q6 m. [+ ~. n( |( h: d“可是……”允浩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明明半个月前俊秀还说昌珉从法国订了香水送她.

“允浩哥,别说我了,说你和在中哥吧.上次见你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也没问清楚,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 L7 K' X9 F& j6 }
  j6 t/ y6 f/ v$ q“我们……现在已经分开了…….”想到在中,又是一阵电光石火的痛摩擦在心里.

允浩把他父亲是怎么找到公司里,又是怎么赶在中的事情,前前后后都和昌珉说了.听完之后,他沉默不语,似在思考.

, w3 i2 A' l. R“你没和家里再说说么?就这么放弃了”

“怎么没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亲,他认准的事没人能扳倒.他又拿戏班威胁在中,每天派了人跟着我,我一时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

2 z2 M5 E3 A& A“抢也好杀也好,换做是我,相爱的人不论用什么方法也要留在身边.”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 “允浩哥,其实我很羡慕你,至少他也是爱你的.”
6 q$ s% D8 P0 Y
“羡慕我?在中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 p  E# X& [3 k* D“你都不介意,我又介意什么?”

5 k  l8 W; T* E# a  r, D; B3 H
在中无疑已经是苏陵戏园的台柱了,一场戏能让戏园主赚上一大斗,彩头在中从来不收,丢在戏台上往往都让清扫的人或是混进来的地痞无赖捡走了.
* h. Q/ i. j4 ?7 |
$ f0 e$ L; j; c: a要说这《梅妃魂》里梅妃高挑清瘦,聪明貌美,与在中的气质颇为相符,唱词神态对他来说不在话下.最怕的是那段水袖舞,膝盖还在隐隐作痛,腰上也贴着糖膏,站久了都勉强.

舞水袖最讲究的是指腕肘肩的协调,这一抖一提都要恰到好处,才能把那三尺的水袖舞得行云流水.方才只是一撑都有些吃不消,真正舞起来,台下的人看着眼花缭乱纷纷叫好,在中却觉得一阵阵的晕眩.漫天交错的雪白的水袖,像是缚了一个巨大的茧,让他连气也喘不上来,灯光和人声渐渐模糊起来.

  C& l$ S$ P: t; S* i  s再睁开眼,自己竟然半偎在允浩怀中,头上的珠花盘头去了个干净,但身上仍穿着戏服.温暖得太过真切,连怀疑是梦都显得可笑.
7 y, a$ h- M/ r3 ^
在中呆呆地伸手想摸他的脸,屋外突然冲进来一群人,拉着允浩想拖他走.

) i: [) H; `7 Q3 `, Z* n$ Q“你们放开!”允浩没有回头,冷冷地呵了一声,将在中打横抱起来, “我自己会走.在中,这次我不会放开你的.”
/ T% ^# o% C& z& C1 X
; e+ q- _) G5 p# C" d5 }4 w5 C7 {郑家的宅院是祖上传下来的,面积不大,却竹木森森,假山池塘应有尽有,看得出有些年头了.汽车上允浩一直握着他的手,他紧张得微微发抖,不停地理着身上的衣服,把水袖折了又折.不再问是否能继续逃避,分开的痛苦已经受尽了,既然想获得幸福,总该一起面对.
& b: ]* V$ ?( s2 o
郑谦忍着怒气负手站在正厅中,郑母李氏坐在一旁,脸上更多的是焦急和担心.听见有人进门,郑谦回头一看,发现在中穿着唱戏的女装,气不打一处来.

“你敢把他带进我郑家的大门,也不怕脏了这宅子!给我跪下!”

这次允浩没有反抗,乖乖地跪下,他拉了拉在中的衣摆,在中领会地跪在他旁边.
2 h" y  g! D( ]  |) B( t. |3 z
, B7 n6 Q0 S+ [2 O0 F; i“父亲,我和在中是真心相爱的,希望你不要再阻拦我们.除了他,我不会再同任何人结婚的.”
: e5 b) F- T/ N' L
“真心相爱?”郑谦面色阴冷,把脸转向在中, “我不是提醒过你,不要再来纠缠我儿子么?”
) X' w! }3 H+ f% O. s
“不是在中纠缠,”允浩抢着说, “是我去找他的!父亲若要动陈良戏班,允浩便不会再踏入郑家半步!”

“小浩,你……”郑母急得说不上话来,她怕儿子又惹丈夫生气,想劝他, “你别瞎说,什么不再踏入郑家,快给你父亲道歉.”

“我与在中相爱,又有何错?错的一直是父亲!”

“你!”郑谦举起手杖要揍他,郑母赶忙过来拦,被一把推开.眼看着儿子被打得直皱眉,却不肯发出任何声音,心疼地眼泪都留出来了,她见劝允浩不成,又去拉在中.
/ l) l$ l2 c: T$ T: F! {
“你叫在中?你快劝劝允浩吧,啊?我给你跪下了,你就放了允浩,找其他的好姑娘好小伙,我求求你,放过我们郑家吧.”
  |4 s. e/ s- `; C
) A& V/ }6 X3 ?5 e1 I3 c/ V( L8 r“郑夫人,在中虽身份卑微,却也不是下贱得随便跟谁都可以的.我同允浩,不能再分开了.”
; D$ o8 s" J- G' J6 n
允浩给打得鼻青脸肿的,郑谦也累了,拄着手杖喘气,允浩盯着他的眼睛:

4 i: m+ `  \" v  f( P: Z“您难道不记得大哥的事了么?父亲难道想重蹈覆辙么?”

听到允浩提及大哥,郑母一声哀嚎,瘫倒在一旁掩面大哭,郑谦也没料到他竟然敢触及全家人缄口不言的痛处,也愣着没动.
+ u+ m3 ?7 f2 \  ^
“就因为白小姐在歌舞厅唱过半年歌,您就要大哥和她分手,害得他们跪在门外淋了一夜的雨,两人都得肺炎死了.您如今也想看着我死么?!”

  Q' B+ z: M9 W3 Z4 Z“孽子!孽子!”郑谦情绪失控,脸色煞白,抬起脚就要踹他,在中扑过去想替允浩挡,郑母却先抢在他之前一把抱住郑谦的脚.
! C, ]8 J6 ]) k. Z/ R
+ g2 c/ K" G0 p/ i& s“够了!”她抽泣着, “你还要害死我儿子么?够了,老爷,就让他们去吧.”

第八章   有恨徘徊,无言窨约
. x9 t/ T& D+ F8 C  G

父亲扶着母亲回屋以后,一直都没出现.清晨醒来,发现自己和在中紧握着手,相互依偎着跪着睡了一夜,允浩心疼在中身上还有伤,怕他扛不住要病.他正想抱他到旁边的椅子上,却发现腿麻了根本毫无知觉,作势就要向前栽去.这一动,在中也醒了,看他痛苦的样子,赶忙给他揉腿.
  a. |7 ]! j- v# E
9 l% k' |3 @. N, e+ M* t“怎么?腿麻了?”
) t6 e: O5 H$ X5 t& D
! t% S! I. ?, z0 y* x! q允浩点点头,问:

" z" _2 D6 f3 a“你呢?要不要我也给你揉揉?”
$ p5 y  u4 C( P3 K6 t% q
# i" n+ D% t1 @2 |在中笑着说:
# }9 q# n3 f+ c* d2 L) s9 K- i% m
  P1 ^6 i* L- N. M+ _2 e/ X“小时候在一个戏班子里,又唱戏又当童工,被罚了跪一夜还不止,比这厉害多了.你试着坐下来,我帮你捏捏就好了.”

0 P& y. Q5 ~, I3 M“咳咳.”

一阵咳嗽声传来,他们一起抬头,看见郑谦不知何时已经进了正厅.在中觉得有些羞愧,却没停下给允浩捏脚的手.

! E% |6 O, J  Z“既然想入我郑家,就别再提什么戏班,今天便去辞了唱戏的活儿.”

允浩听了欣喜,一激动就想拉着在中站起来,腿一软又跪在地上,只得给父亲磕了个头.

/ d8 W7 x  x% o  @# N1 V3 E- F* v“谢谢,父亲.我们一会儿就去.”
' y% n0 E9 r* h  _: A& n6 K9 p
! o7 n6 |8 n3 b  G5 x等到歇够了,允浩领着在中回房间洗漱更衣,高兴起来话多得没完,在中只是惨淡地笑笑:

; W( C& ^5 Z* F“我曾经和小曼他们说过,永远都不分开呢……”
4 ~$ \' X7 O4 n" ~: ^2 `6 {6 V% z
允浩听了,自知没顾及他的感受,叹了口气伸手抱着他,怀中的一捻身子似乎比以前更加消瘦了.

“在中啊,对不起,我……”

“能同你一起,怎么样都好.”
' l. K! r1 V7 T: Z
# k% Q5 t! C# t+ U# }) b5 A0 g6 Y母亲命人布了早饭,热乎乎的鸡片粥晾在桌上,她的眼睛因为哭了一晚肿得像个烂桃儿,看见允浩和在中相互搀着出来,又忍不住要掉泪.
$ t% b1 `) J8 @. A3 e6 A
“受苦了吧,快吃快吃.”

允浩点点头,拿调羹搅了搅碗里的粥,又吹了吹要喂他.在中见郑母还在,连忙推开,要自己吃.

: }3 t& b( F# [: j0 m; _$ d: p- u! W“两个孩子,都瘦得不成形了……”说着,郑母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
3 z4 U- @( z7 g$ s' G* T9 k2 L
0 E- _7 G5 J: v$ _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忌惮陈先生的,每每去戏园子里找在中遇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地鞠躬喊 “陈先生”,生怕他一不高兴不让他再来了.想到今天去是要告诉他在中不能再去唱戏,更加发怵.
( \- n. v& J! L5 l
两人坐了车才到巷口,老远就看见一个单薄的人影,仔细一瞧是小曼在那儿站着.她也看见他们了,远远地跑来,脸上泪痕未干.允浩和在中下了车,都有些一瘸一拐的.

“在中哥,允浩哥,你们的腿怎么了?”
5 J% T7 o3 g5 y+ Y9 _4 a  F9 h0 U
“没有什么大碍,先生呢?”在中问

& [5 S0 h) A$ z, x1 F& O“在院里,大家都没练功,等着你回来呢.”

, u6 E6 c: h0 Y0 I2 U  O, ~) ?“让你们担心了,真是对不起.”允浩笑笑,道歉着说.
8 w4 F4 l! Q4 m# |0 D, L1 @# G
小曼愣了愣,便搀了在中的另一只手.
/ Q+ }. o' Y6 e: G5 D& e
一进院子,果然众人都坐在廊下,发呆的发呆,聊天的聊天,陈先生病刚好,还在咳嗽.他早瞧见他们进来了,一句话也不说走进里屋,允浩和在中连忙跟进去.
“我以为你昨晚劫了在中回去,今天就不会再来了.”

“陈先生,我要和在中结婚,家里已经同意了.今天来,就想请您放心地把他交给我.锦衣玉食或许我给不了,但我会给他幸福的.”
6 I3 S9 h+ o/ {4 d+ w
6 g7 |4 T% S5 [: C“什么幸福不幸福,你不必对我允诺.不过你既然当着我的面说了,日后就不许食言.”

“那是当然,我怎么忍心负了在中?陈先生,我不想让在中继续在这里唱戏了,不知……”允浩看着他的脸色,说得十分小心.
9 ?) L$ v; `) M1 l3 l$ W" d4 I
“我早希望他能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天性善良,从小我就把他和小曼当亲身儿女对待,若不是陈某无能,也不会让他们在人前装疯卖笑.你不同于那些垂涎在中样貌好看的人,倒是有几分幼稚,又肯真心待他,不然我早就赶你出去了.”

“幼稚?”

1 L. }! w. _: P0 S# a" @/ a( A“唱旦角的,哪个是光脚就穿鞋的?都要绑了木跷才捆上一双小鞋,这样才有三寸金莲.要不是你这傻孩子说在中的鞋小,我也没注意到他的木跷不合脚,硌得他脚趾上打泡.”
% }8 l7 }0 j, b, U
允浩听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在中捂着嘴笑了起来.陈良看在眼里,心中也算是宽慰了.


过了不到半个月,郑家就办了中式的婚礼,新娘拿红盖头一蒙,拜完天地就送新房里,草草地就糊弄过去了.将来只对外说娶了老儒生家里的闺秀,不爱抛头露面,也能应付的了.郑谦在家里请了十桌,除去亲朋好友,还有些生意上有往来的老板.
, m/ f' G$ m: G  e: _5 k
: ~- W. Z$ a, Y* Z1 t9 B0 M+ ^其他人看不透,有天俊秀昌珉怎么不清楚,那凤冠霞帔就是金在中.他们来向新郎敬酒,大声祝贺小声威胁,硬是将允浩灌了个半醉.恍惚间听见旁桌的人说,前些时候来的日本人三浦弥野,居然找上了杨华容,两人狼狈为奸坑了许多小的纺织厂和商铺.

7 ?* J7 C# f5 O+ w' r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 _2 h4 F  m& j
+ d3 [* F1 W4 C( N4 C; S人生四喜,占了其一.那一夜温柔,自是不用多言了.
! s3 h$ @5 V$ B- N
5 J0 N1 J5 P  ]2 a
- E# z2 W# I" [/ a8 H7 V2 |在中是男人,不能呼作 “少奶奶”,下人们就称他为 “少主子”,以便和允浩的 “少爷”区分.郑谦虽在家中对他不冷不热,自始至终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倒也不怎么难为他.郑母起初只觉得他样子乖巧,不嫌恶也不甚亲近,后来发现他照顾允浩十分体贴入微,有时亲自下厨做出满桌好菜,就 “在中” “在中”叫得热络.

在中闲在家里,一切家务有人打理,成天大把的时间放着浪费.他打小跟着陈先生识字,能读会写,就翻允浩房里的书来消遣.看完了那些,他又去搬书房里连允浩都不愿看的旧书,大多是白话文的小说和话本,一翻满手灰.郑母见他每日看书,就央他说书里的故事.

陈良戏班在他们结婚的第二日就离开苏陵戏园了,戏班主亲自要求的,当红的角又据说回”乡下娶媳妇儿”去了,戏园主也没有挽留他们.在中再向原来的镇子里打听,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不免心中有愧.
+ C" \% r' }* t+ B! C. E# w8 v
* {4 t7 ~% X! B  d. y! r5 x9 E6 g如此过了一年半载.
9 O( {8 C' `; H" t% \( O
最近社会上动荡,生意受影响,盈利比以前损了许多.杨家在三浦弥野的扶持下蹿得很快,是郑氏的主要对手之一.他们有工商部的官员撑腰,郑氏可没有,允浩回家的时间越发晚了.他推门进来,在中正坐在灯下誊写一本蛀了的旧书,初春他只穿了单衣,允浩从床上拿起袍子给他披上.

2 n8 A0 Z5 O# d( M; K1 Z. o“今天又给母亲说的什么故事?”

“《牡丹亭》.”

“没听说过,跟我也说说.”
" a, \8 V& H  U
0 V- y" z: e3 L6 F在中瞪了他一眼:

+ ^* ?  i: a% f) Q4 ^# \) K* W“亏你还是个读过书的人,怎么没听说?”

那一睇一睨,衬着温暖的灯光,把允浩看得情动,蹭着坐在他身旁,搂他在怀里.

“就是没听说过,没听你说过.”

在中无奈他撒娇,就不温不火地同他讲,才说到一半,允浩忽然打断他:

' N% ?' o" W4 G$ q+ L9 [# w3 o5 S5 W' t“你是不是演过这个戏?杜丽娘……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唱的这个.”

他们正抱着回忆在亲热,一个小丫头在门外喊:
+ i: [" X$ o/ h
1 t+ X$ [" R! u* L* G“少爷,有位姓顾的姑娘要找少主子.”

  |' O+ v1 c7 |0 k6 p在中听见了,激动地跳起来.

  G/ n  p2 g& i/ S+ v. B“姓顾?莫不是小曼来了?”

一个少妇打扮的人,穿着蜡染的衣服,头上包着浅色的头巾,手上有个布包,容颜虽有些改变,但的确是小曼.她的鞋和裤脚上沾着泥水,给春寒冻得瑟缩.在中一与她相见,都红了眼睛.
( }; y+ s/ e, w/ c1 a1 Q1 Y
“先生的病从回去以后就一直没好,后来他自知快不行了,就散了戏班的人,只留我照顾他.没多久他就病故,我被镇长硬是讨去做了小.现在镇长也死了,大太太把我赶出家门,我无处可去,只能来找你们了……”

小曼就像在中的妹妹,自己也对她很是喜爱,那原本天真烂漫的脸上如今却有了世事变故的痕迹,怎么忍心说出拒之门外的话呢?想必父亲和母亲,也不会介意收留一个弱女子吧.

允浩点头同意了,小曼挽着布包要跪,被他和在中扶起来,允浩责怪她这么做显得生分.
5 C/ j! |0 l5 a3 U
父亲母亲是不曾对小曼的到来有过什么不满,允浩说是在中的妹妹,母亲让下人收拾了一间屋子给她住.只是战事连连工厂的效益不佳,郑家的收入大不如从前,还要支付全家上下的开支,有些力不从心了.小曼来后没多久,母亲悄悄辞退了一些下人,自己缝熨浆补.小曼看见,便把家里的针线活儿全揽下,还帮着拾掇园子.郑母顶喜欢这姑娘,心心念念想配给允浩做 “二太太”,这样郑家也不算断了香火.
) ^6 J7 r- m- V# S. [
* D, C2 O) W- H+ Q. v; w她跟允浩暗示过,但允浩哪里肯答应,他知道母亲迷信,就说一女侍二夫死后要被锯成对半,母亲也就不再提起了.
1 p7 C, _+ d- g3 v& v" [' Q

1 ]1 j& Y7 @; V1927年6,7月间,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内阁召开东方会议,制定针对中国的大陆政策,提出 “惟欲征服中国,必先政府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近十年间,日本先后侵占我国东北,出兵华北.1935年华北事变后签署的《何梅协定》,几乎放弃了华北的主权,引起全国人民的愤怒.日本除了直接动用武力,在我国沿江沿海各大城市进行资本输出,强行获得修筑铁路,开采矿山,开设工厂的权利,从中国赚取巨额利益扩充军队.
, t2 a4 k1 |  P( h
6 M+ `+ r4 ]0 k3 t  C: p% u. O三浦弥野回国一趟,再来已是经济产业省大臣亲自提拔的中国特派小组组长,专门监管日本在华的投资,住在公共租界里.杨华容与他合作本就是铤而走险的选择,现在三浦走上政途,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购他的工厂.杨氏也不是块软肉,能随意任人宰割,杨华容一路混到如今地位,靠的可不单是那几爿工厂.他当晚就携巨款潜逃,从此销声匿迹,只留下空的厂房和一群六神无主的工人.
+ \; Y" T! i; b+ N! }
本来这些都与郑家毫无关联,允浩只管在外商和官僚之间周旋,争取在有限的空间内多挣钱,可偏偏三浦弥野找上门来.

“郑老板,许久不见.”三浦摘了礼帽,不等允浩开口,就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三浦先生,今日光临敝公司,所为何事?”允浩冷冷地开口.

旁边三浦的手下站出来,用生硬的汉语说:

; E% y* S  n) U6 L- ?$ v+ G! k; L- i“你,不是三浦先生,三浦组长.”
# J6 d* m1 n+ H  Z# w
“我与郑老板是故人了,不在乎这些礼节.”三浦手一挥,那人就退了下去. “郑老板可曾见过杨老板?最近他极少露面,我很是想念.”

; Q+ V) ~$ P0 M# ?& w+ f“杨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又怎会见过?三浦先生该不会就为此事前来吧?”
  s' _3 |$ H7 _+ V2 |& R6 w$ u
- d8 N+ w, p- g) U0 g9 E; N$ P“郑老板倒是心急.的确,我听杨老板提起过,您府上有一美人,不仅花容月貌,而且会唱曲儿,当年可是大上海的名角.今晚我们与贵国的官员有酒会,郑老板可否将美人借我一用,也为中日友好尽一份力量嘛.当然,我不会夺人所爱,中国有一句话叫做 ‘有借有还’.郑老板放心,我一定亲自派人送她回贵府.”

允浩听着,顿时觉得血液倒流,从头凉到指尖.三浦谦和地一笑,拿起礼貌带着部下离开了.
( N! f4 R. D9 x+ U; ^$ D* o1 g0 F9 J
这日本狗!允浩将桌上的咖啡杯扫在地上,陶瓷破碎的声音引来了秘书.他知道如果不将在中交出去,三浦弥野就会对郑氏下手;但要他交出在中,是死也不可能的事情.

他心绪不宁地熬到回家,决计找父亲商量,毕竟是事关整个家庭,不敢自己武断解决.父亲生平最恨日本人,前前后后把三浦的话复述了一遍,他叼着烟斗深深吸了一口烟.

“莫说郑家的人,就算是郑家的一草一木也休想借走,岂有这等无赖,动了我大好江山还想奴役百姓.你晚上和在中呆在房间里不要出来,一切由我来应付.”
4 S. Z0 p% l4 F: B& ?4 O
  Z- @3 V: m2 c/ C“可是父亲,那三浦弥野现在当了不小的官,我怕他会……”
! V. Q1 v: t1 y+ a8 f4 @
“不必说了,我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

允浩无奈回房,他并不想告诉在中这件事,只装作和平常一样,同他说些话开些玩笑.忐忑了一夜,居然无人来扰事,奇异得让人不安.他先让在中睡下,自己走到正厅里,看见父亲还守在那儿,也是一脸疑惑.

“父亲,今晚没人来么?”

. c5 c+ Y; G* m4 q: j* h/ M  k“我在这儿等了一夜,没有听到什么响动,这事必有蹊跷.”

* Z8 Q: L" I" ^9 J/ S) K8 {“或许是他们改了主意也不一定……”

; K# Q- U: w, F+ w+ l! z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凶恶的敲门声,允浩听见几个人放肆的笑声,还有汽车离开的声音.他冲过去开门,看见一个人被随意地抛在门前台阶上.
! a% v% X$ {9 l3 z$ [! R' d
“小曼!?”

! V1 O% h# T0 q' {; {$ T6 H一靠近她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她脸上的妆被眼泪浸花了,衣衫凌乱.他赶紧脱了外衣披在她身上,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 E! R& I! \9 k* |7 V“我听见你和郑先生的话了……那些日本人真是蠢材,光知道美人美人,却连美人是男是女都没打听好.我虽不及在中哥,也自认为算是个美人,看来不假.是吧,允浩哥……”

+ Y2 @. X: |" J# ~如此,允浩明白她是替在中去了那酒会了,即使还未弄清其中的细节,单是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在那里受了侮辱.

“你一个年轻女人出去做什么!”他心中大怒,不由得说话也重了, “对付这些禽兽只需要男人就够了,你把我当废物么!”

* m: p  r$ F% A“不不,允浩哥……”小曼虚弱地笑了, “这件事只有我和在中哥能解决.我从小受他的照顾长大,他就像我的亲哥哥,而他对于你更是掌中的宝贝.郑家待我不薄,我牺牲一些又有什么呢,我早已不是以前干净的小姑娘了……”
- J0 v4 N6 T% [- Q1 ?8 T9 h" O
允浩抱着她穿过前厅走回房间,郑谦看见了皱起眉,走在他们身后.将小曼轻放在床上,掖好被子,允浩回头对父亲说:
# }, x1 R7 p/ M8 S0 l: T) ?- O
& b- o+ g9 C) T6 U# r2 H“我去烧热水.”
, t& O+ }9 l, V" j4 q
郑谦点点头,他便出去了.自己活了将近六十年,一生遇到过无数窘境困境绝境,却从未有过如此难熬的时刻.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他也离开了,只留下小曼空洞而无神地望着房顶的椽子.忽然房门有响动,在中走进来,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眼角流进散乱的头发里.在中一脸苍白,嗓音颤抖着:
* n2 p" d- [2 n: h5 ?
“事因我而起,你们却都瞒着我,我是傻子么?整个家里,难道最没用的就是我么?”
8 N1 v4 B* e+ f# c
/ N0 J' n7 ]0 r$ d& v小曼无声地摇了摇头,在中跪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问:
0 I( W$ q2 c. v. w( L
“你是怎么见到那些人的?”

" o/ z: y4 n, w" S8 b8 I“我一直等在巷子里,然后来了一辆汽车,有几个日本人从车上下来.他们问我是谁,我撒了谎,说是允浩哥的姨太太,他们就把我拉走了.我到了日本人开的酒馆,他们逼我喝酒,还要我唱戏.其中有一个人我认得的,前些天在要丢的报纸上看见过,是个刚上任的官员.后来我被灌醉了,就……”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眼里黯淡如死灰,无悲无苦,无凄无楚.

, ^; |2 y% O* C7 j9 s! }2 I2 G: B$ F“这些,本该由我去受.”在中盯着她的脸,居然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仔细看来,又似乎是一种狰狞的恨.

& U5 S9 S8 ], W& R“在中哥,原谅我的私心吧.这么多年来,爱着允浩哥的不只在中哥一人,打从第一眼见他起,我便知自己再不会爱上旁的人了.我比不上在中哥美丽温柔,不敢奢望分得他的一点情一点爱,倘若为他付出到如此,不论是伤他还是伤你,他都一辈子不会忘记我顾曼了.”

# i5 K4 V( _8 c/ z. L; n! Z: D$ ~允浩端着热茶进门,一番话听得清清楚楚.一直以来,心里装着在中就容不下别人,在他看来小曼只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至于她的爱情根本不曾注意分毫.他走到床边,跪在在中身旁,说:
, L( j: i. `0 l* H
“小曼,我郑允浩对不起你,我们郑家对不起你.但我此生只爱金在中一人,不会再娶任何妻妾.小曼,你肯认我做哥哥么?从此你就是郑家的小姐,是我的亲妹妹.”
0 s; Q- r7 _. `6 X1 k3 W  b" W- W8 ^0 U
她看了看允浩,又看了看在中,慢慢地伸出手抚上允浩的脸,本以为已经干涸的眼睛抑不住地涌出更多的泪水:
5 e3 U, [" S0 J: l: O. l
“哥……”


允浩睡得并不沉,不仅是因为小曼的事,还有的是在中说要陪她,失去了拥着他的感觉很不习惯.大概过了午夜,有人撞了房门跌进来,他一下就惊醒了.
% b) g* A; i9 X7 c
在中坐在地上,衣服和双手都沾满了鲜血,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盯着他.允浩吓得从床上翻下来,扯着他上上下下地看.
( t, W6 [" O# q+ M
“在中,在中?你受伤了?伤在哪儿?”
  c6 K# p- K, h. T
可是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在中一把抱住他:
2 {6 y& N3 S  l( w4 y$ f/ f. d
: L4 V/ z! ~2 a# x5 D, k“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允浩,我杀人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 “那个日本人,那个畜生,我杀了他,我控制不住……”

他的脑中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情,又仿佛什么都想不起来.允浩觉得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他匆忙关上门,对在中说:
, v+ g( D2 O/ t% U' c) U  c
/ C# p- j0 y/ Q; ]) [/ G“今晚什么事也没发生,你和我睡在一起,听见了么?你快把衣服脱下来,我去给你打水.”
8 X3 @- q. ^. u5 g! o' t. L
. v- L( o8 s$ R7 b夜风很凉,却完全不能让允浩冷静下来.在中杀了三浦弥野,日本的官员死在中国境内,这件事肯定会成为一条重大新闻.迫于日方的威胁和压力,警察必然要仔细地调查,在中会被发现吗?如果被发现了,他会被捕吗?还是,会直接被枪毙呢?想到这里,他身上一阵发冷.不,绝对不能把在中交出去,即使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在中落到他们手里.
5 M# O7 B! a1 l1 U
等到他端着水盆回来,在中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他走过去,替他脱下血污的衣服,又找出干净的给他换上,他像哄小孩似的拍着他的背:

“洗洗手好么?我去把这些东西烧掉,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在中把手伸进水里,神经质地用力搓着,水花激烈地溅在地上,他喃喃地自言自语:
5 D3 ^3 c! L/ L" ^% M, X% m) \6 Z: N
“洗不干净,怎么办,洗不干净了.洗不干净,洗不干净了……”

& W- E8 o; N. Y4 W允浩从背后抱着他,摁着他的双手.

“不要害怕,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 z7 G  S; x- I4 y
" g7 S2 ^* R6 b7 w% J' O# V$ i6 d我行走在黑暗里,请不要放开紧握的的手,这是我唯一能感知的光亮和温暖.

第九章   生生死死为情多.奈情何!


0 S- J+ K' t8 @3 i" ^2 k三浦弥野的死掀起满城风雨,整个城市浸入在阴云中.他的死,也是允浩和在中之间永远的秘密.

在中坐在天井里,手中的书摊着,却一页也未读完.儿时的记忆,像夜里涨起的潮水,一点一点漫上来.刚从那个凶神恶煞的戏班主手里逃出来,赤脚奔跑在窄窄的田埂上,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恶犬和棍棒.碎石瓦砾,或许划破了脚,尖利的草叶,或许在手臂上留下血痕,但与那被追逐的恐惧感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救救我,谁来救我.

这是年仅六岁的逃亡.
; s) x3 t6 s1 ?5 N* n9 i
: W! g  ?  j. K* @0 D现在的感受,是一模一样的.蛰伏在混沌中,不停地追逐着自己,快要被抓住了.

谁来救我.
8 l/ z6 b( x, d+ N% u% \& W9 c& J
- c" L) T4 |0 l9 l1 k“那个日本人是你杀的吧.”
; b- B" b2 |. C0 e7 E, N& ~
3 v- ?6 J0 f, }& g他惊得将书碰翻在地,风吹着书页发出唰唰唰的声音.郑谦站在廊下,烟斗里升起的烟模糊了他的面容.
! R  O  L' o1 [' n7 P* A# }2 l. I
) r  Q& k& [: }+ f“那个日本人是你杀的吧,就在当天晚上.因为顾小姐的事情,我一夜没阖眼,碰巧在书房的窗前看见你翻墙出去.杀他怎会如此容易,你没被人发现么.”
* }/ g7 X# Y* ^& {2 f9 l
/ @8 V3 g0 L# Q% t在中站起来,望着不远处的井,说:
/ E  s. o6 s% x& E3 m; R4 Y7 c
“我只是疯了地往租界跑,到了那宅子跟前忽然清醒了.正考虑如何进去,却发现居然一个警卫也没有.我担心有诈,便翻了墙,又爬了气窗才进到宅子里.小时候练过刀马旦,这些倒也算不得太难.屋里的人,似乎都被糖迷晕了.我认得那个三浦弥野,小曼说是前两日登在报纸上的那个日本人,我拿旁边架子上的刀砍死了他,就立刻回来了.”

# ?' D3 k2 K$ V! F, z6 T' l- V( c' Z- ~2 n“哼,你也算是个热血男儿,倭狗子们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早该统统剐死.”郑谦皱着眉,转身往书房走, “有我郑谦在一天,谁也休想再动郑家分毫.”

7 `) X& f3 W$ C' ~0 ?$ m1 L
几日之后,警察局传出凶手落网的消息,几个小喽啰,把杨华容供出来了.

' x( G* i; G$ z0 g3 I% S" |8 w: w- |原来他消失之后,一直在计划一场死的报复,他找了手下的人,恰好在那天布了**准备下手.虽然他们说他们到达的时候三浦弥野已死,但有一个居住在附近的法国商人曾看见他们进出过那里,宪警又巴不得早日结案,只当他们抵死狡辩.很快,潜逃到外地的杨华容被拘捕,按照日本政府的意愿被判了死刑.
8 h% ~- X6 w5 N
幸还是不幸,在中从未被人怀疑过,但暴风雨之中诡谲的平静,才更让人害怕.
, q/ e5 b/ Y% Z  _/ f) v
/ ]& b; _8 `; S# O) i) c
杨华容的行刑期未到,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

5 E# A/ H4 r& T1937年8月13日上午9时15分,日本海军陆战队在铁甲车的掩护下,由宝山路商务印书馆旧厂址出发,于横滨桥过淞沪铁路,向宝山路的我军阵地出发.下午3时50分,日军开始大规模进攻.

  G4 l4 T4 p8 l: k- w  q) w7 I昔日繁华的上海,已被炮弹,军队,死尸摧毁得面目全非.对于还活着的人,离开这里是唯一的出路.

允浩遣散了厂里的工人和员工,来不及变卖机器,只收拾了家里的现金,地契和一些珠宝,便同父母,在中和小曼准备出城.郑父不愿搬到租界受外国人庇护,所以他们只得逃往乡下.

不论穷人和富人,此时没有了区别,都是战争中盲目恐慌的兽.
4 p' ~9 |1 [/ T$ f7 t0 o! L- b8 U4 p
1 j7 V/ N( u8 v: L6 U7 ]他们混杂在人群中,拥挤着推搡着,在巨大的洪流中甚至难以辨别方向.经过原来办公室所在的街道,允浩远远地望了一眼那幢三层的楼房,曾经蜗居在那里和在中偷着分享了太多美好的时光,再见不知会是何年.离开得太匆匆,俊秀昌珉有天这些昔日的好友有怎样的下落,也来不及打听.

混沌之世,抓住身边的人已是不易.一切其他,仅能自求多福.
# x  I8 u9 y! N) P  h  o5 v
好不容易快到出城的地方,忽然几声枪声传来,引起一片混乱,人流开始向相反的方向移动.允浩踮着脚张望,大概是有几个日本兵把在关口,开枪打死了人.他牵着母亲,又大声地招呼父亲在中和小曼往回走.但是母亲一个不小心给人撞倒在地上,允浩担心她给踩伤,撑开胳膊护着她.不一会儿,人散得干净,剩下他们一家五人还立在原地.两个日本兵扛着带刺刀的枪走过来,嘴里呜噜呜噜地吼着,允浩和父亲向前走了一步,把其余三人挡在身后.眼看他们逼近,嗜血地挥着刺刀就要杀,允浩赶快掏出口袋里准备好的银元.

大概明白他手里的东西是 “钱”,那两个日本兵停了下来,小声地商量着什么.忽然其中一人举起枪托砸允浩的脑袋,他反应迅速地一躲,只给砸伤了肩膀.郑父要去夺另一人的枪,却给刺刀扎在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注.

) j( b7 m4 A, ^; P  H" {个子较高的日本兵去抢小曼手里的包袱,矮个的那个见了在中,猥亵地上前想摸他的脸.在中拿允浩的公事包挥过去,铁搭扣在他的眼角划了一道,那日本兵反手打了在中两巴掌,又把他踹倒在地,举起刺刀就要捅.允浩冲过来,用没伤的那只手死死地托着日本兵的手,两人僵持着.
+ \) X; O" G; h6 t; D  b
不远处一声哨响,高个日本兵拽着矮个要走,他的军服口袋里装着从小曼那里夺来的银元和首饰.他见允浩抓着他的同伴不放,就用枪托狠狠地顶了一下允浩的腰,允浩立刻退了几步几乎要栽倒,在中挣扎着坐起来接着他.
2 r6 u2 X1 K& d* B9 }3 o; i
没有叫喊,没有求饶,更没有眼泪.
0 r$ u& d1 B/ h6 A; n
日本兵撤走了,他们默默地收拾好剩下的东西,向城外走去.

9 L* |9 t' i5 R# `
不眠不休地赶了一夜的路,才在一个镇子里安顿下来.亏得母亲在衣服的夹层里缝了两个金戒指,父亲身上还有些钱,允浩找了镇上一户人家的几间房暂住下来.
7 m/ Z8 K5 l- F; H4 `
& x( j. P; p1 T/ K& N; \长住是住不得的,只是谁也不知道,灾难何时会来,来时又该逃往何处.
4 b+ T( `: {; b  }: u
郑父和允浩都有伤,这家主人好心,找了些金创糖给他们.允浩肩上和腰上青紫了一大片,看得在中触目惊心,每晚都帮他按摩.这里没有绷带也没有消炎糖,郑父的伤口开始发炎化脓,如此任其发展,恐怕会有危险.

在中打听了镇上的糖铺所在,允浩想陪他去,但在中念及他身上有伤,连哄带骗地硬是劝下了.

大夫开了一些草糖,在中道了谢拎着纸包往回走,行至半道,不远处传来了震耳的炮响,其中夹杂着几声枪鸣.他愣在原地,看着街道两旁的平房里不断地有人跑出来,尖叫着逃离.

& j, T8 c7 B  P  j) d# n“在中!在中!这里,在中!”

他听见允浩在喊他,他向他挤过来,额上全是汗珠.
) m; Z" v/ C- W+ \  M5 Y& f4 W
- g6 @3 G# K6 R8 x“在中,日本人打过来了,我已经让父亲他们藏到地窖里去了,我们也快回去.”
  ^0 O0 \* [* p$ S3 V
允浩抓起他的手往回艰难地走,以固有的十指相扣的方式,生怕握得不牢,就将在中弄丢.
) }' D4 w* q: d9 }+ o: T, Y
5 p% m6 d8 M" L3 P. f2 a( X" s隆隆地履带碾压在地的声音,朝他们逼近,周围的人发疯似的漫无目的地跑.他们能看见坦克的炮膛,还有穿着军装的日本兵端着枪扫射.有些人中弹倒在地上,甚至来不及挣扎又被刺刀划开了胸腹.
4 [; U1 H/ U% P; l7 D
5 o+ l) m2 `8 @7 u0 ^$ M9 S' f“在中,快,躲进去!”允浩一把拽过在中往狭小的巷子里跑,那里堆积着一些破旧的箩筐和簸箕,他们匆匆忙忙地钻进去.藏身的地方距离巷口并不远,还能感觉到那些拿枪的野兽踏在石板路上如死神般的脚步,他们紧抱在一起,屏着呼吸,能够从彼此的眼里看见恐惧.

% ~) z0 z- ^1 ]不知过了多久,杂乱的声音逐渐减弱,允浩对在中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自己先出去看看情况.他正要出去,在中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摆不让他走,他对在中点点头,覆上了在中冰凉的手.

" _; z4 Z. ~7 [3 R1 a! _4 y遍地的鲜血和尸体,人命被廉价而随意地丢弃在镇里的各个角落,目光所及之处如同人间地狱.再没有比这更绝望的景象了.
( C# D/ v, Q! N+ x3 y
“怎么样,都走了么?”在中最终还是不放心,跟着允浩出来了,悄悄地探出脑袋向外张望,允浩急忙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 Q! `5 J& L7 r5 k/ Q9 e
. |. s4 }" @$ d; s2 n$ H- g( u/ s“哇――娘――娘,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寂静的道路上回荡着,格外刺耳.在中回头看见一个满脸脏兮兮的小孩儿,站在一具尸体旁边,用同样脏的手擦着眼泪.倒在地上的女人看不清模样,蓝色的上衣,身下漫开一滩暗红的血.

; u0 \2 o2 C# u% ^& U. m/ ?8 N“娘――”
% h% [' W8 I+ {# Z
5 c: M3 r& y& X6 S7 n1 O谁?是谁在记忆哭得如此清晰?

那个隔了人群眼看着父母被喝醉的宪兵开枪打死的孩子又是谁?
7 I7 f8 k7 \  w8 A0 g
' B7 R' s% r4 z4 s; q" U他们像两只折了翅膀的鸟儿,伏倒在地,他们的孩子只知道站在远处不停地哭泣.

! n9 u+ Y4 ]% \- _: `/ S. b7 H看清了,看清了.

他是我,他就是我.

在中瞪大了眼睛,那孩子的哭声由远及近,凄厉地如同虎豹的利爪,挠得心里一片血肉模糊.
. s: B8 S9 r5 y! _
他就是我.

他恍恍惚惚地向孩子走去.

他就是我.

& t) A" F" Q: V5 B- k) ~“在中小心!”
9 j1 M* j, `1 b$ k# {8 p! x
6 X$ [* S  Z: {! T& F* Q3 y( m% r倏然而至的黑暗,是谁的身影栽倒在我的身上,我能感受到他仓皇的心跳.枪声,满耳的枪声,为什么会流泪.
- z# }6 p) g6 J( t
“别动……”允浩微弱而颤抖的喘息,听得在中狠狠将指甲抠进了路面的石缝里,指尖渗出血来. “别动……”


在中背着允浩跌跌撞撞地奔跑在这个陌生的小镇里,青砖砌成的墙上涂抹着血红的残阳,鲜亮的色彩刺激得他眼角不断渗出水来.他的背上已经被允浩胸口的血浸湿了,能感觉到衣服粘在身上,像一块烙铁,烫得发疼.
, i/ r7 ]3 y! _
“跑慢点,在中,小心你的腿伤……”允浩呼出的气息喷在他的耳朵上,在中难得地发狠了:

+ Z% Z$ N  Q, J( x* t“你别说话!”再一开口却是难以抑制的哭腔, “你别说了……”

才到那户人家门前,就看见郑母和小曼在门口张望,郑父帮着男主人往板车上装东西.看来,他们也打算离开了.见到在中背着允浩一路跑来,郑母吓得一个趔趄,小曼赶忙扶着.
& E% p$ u7 T( O3 B! e. H
; G+ G" q& Y0 o  e! o: P待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允浩安置在里屋的床上,那一片血迹触目惊醒,郑母早已哭得嗓音嘶哑,小曼也止不住抽泣着.在中不肯回头看他苍白的脸,只说去找人帮忙就冲出房间.
, F% c1 V  M  \2 g: j
自己的脚步在寂静的巷子里撞出回声,在中瞪着眼不停地跑,有时绊到死尸摔在地上,就立刻爬起来继续跑.他站在镇子中心的开阔地区,几只觅食的乌鸦聚集在一起饕餮着新鲜的死肉.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他一个人.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来救救他!救救他…….救他…….救我……”
, Z, O1 ~! }: u( [; x9 i
8 x1 ^2 e: V3 T* D  Q0 ~$ c5 W在中跌坐在地上,呆滞地盯着不远处争食的乌鸦,只觉得遍地流淌的都是和允浩身上一样鲜红的血.

1 Q% ], R; u$ ]& c+ R$ c
6 v, l  I8 ?" U. o* v% r" S呆坐了一阵,他心里忽然通透地像明灯一样,他想起允浩在等他,他必须回去.

清晰地记得来的路,在中已经不再流泪,紧紧地攥着右手,仿佛还有一丝残存的温暖.
' ]3 v6 P  v" ^/ p( M& Q; b$ r
: [, [/ z5 r3 f, Y进到屋里,郑母瘫倒在一旁的椅子上,郑父站在床头的阴影里,小曼照顾着郑母,眼泪打湿了衣服的前襟.这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 h: ~8 j. W' Z# N! ~# N
在中走近他,他在笑,如平日里最最温柔的时刻,笑得在中的心软下去.在中知道自己也在笑,没有悲伤和痛苦,在他们之间不会再有悲伤和痛苦.允浩动了动嘴唇,在中俯下身去,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
3 w6 Q9 v: ~' Q3 ^
“在中,照顾好父亲和母亲……”他顿了顿,非常轻地叹了一口气, “还有……爱……爱……”
3 w6 l; E: N" t, `- `( b
! I% ~1 Q6 j- A7 j允浩缓缓地闭上眼睛,小曼终于发出了清晰的呜咽声,在中却像失去了听觉一般,他一面笑着一面点头,仿佛还在聆听着他的絮絮叨叨.
) ?. o: A) x4 n8 u: b* ]
1 h4 S+ |" B1 u0 A8 ~* y: u
絮絮叨叨,叨叨唠唠,终归还是那一句 “爱”.

4 V9 X" [  S( g3 u. [是爱.在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