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欣赏这些宜人的风景,因为今天是学校报到的最后一天,在搜索到学校的招示牌后,跟着接待员登上学校的班车。从天津站到学校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下车后,何伟背上被褥,一手提着沉重的行李箱,一手提着在旅途中还没吃完的水果和方便面,径直走到新生报到处。学校的现场办公还真方便,盖了一堆章、交了一打照片、填了一通表格,交完两千元的学费后,终于在总务处的办公台领到宿舍的钥匙。 8 \( q9 c9 F; P% ~
“你好,何伟!”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何伟猛然转过头,用诧异的眼光审视剃着毛寸头,身着白色T恤、黑色运动短裤、白色运动鞋的陌生小伙。
: Z ^( I' k# W% l% H/ U$ l “甭奇怪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刚才一直在你后边,看到你填的表格,咱们是一个班的,我,许冰,西安的”。自称是许冰的人,精神抖擞、口齿伶俐地继续说着话。
. f* a! q$ K8 X1 w8 [* Y “你真瘦,风一吹就倒,还带这么多的行李。”许冰完全没有顾及对方的感受,依然在那滔滔不绝:“走吧,我帮你把行李带到宿舍,咱班同学住同一层,你在129。” + c `: b, J+ z# r, t7 e
还没等何伟缓过神来,许冰就伸手从何伟手中拿过行李箱。何伟这时能清晰看到眼前这张有型的轮廓,刚毅而精神的样子,有几分像搞体育运动项目的。但是英俊的外表并没有给何伟留下什么好印象:这家伙说话够损,第一次见面说话就肆无忌惮,西北人就是这么粗鲁。然而对方毕竟是在帮助自己,出于礼貌,何伟只得忍住气恼,调侃到:“是啊,狼见了我都要哭,没肉可吃!” 0 L7 u B3 o; Z
从报到处步行朝往学生宿舍的路上,许冰依旧絮絮叨叨,说自己极不情愿地在父母的护送下来到学校,更可气的是父母竟然还主动要求辅导员让他帮助系里做一些简单的接待工作,说是可以锻炼一下从小娇生惯养中的儿子。何伟没有插话的机会,只能不停地点头。 ) K6 W8 { s6 {, c$ {& X7 i3 F
从没完没了的话中听得出来,许冰已基本熟悉了学校的周边环境,评论着住上下铺的优劣,在哪儿能买到便宜实用的生活用品、在哪儿打开水……
/ ^. |4 a/ Z! B$ ] C; y; X 何伟是1989年春夏之交天安门风波后的第一批男大,开学的头一周是规定课程——政治学习。政治学习内容是报刊、电视录像、领导讲话,然后写认识、写心得。幸运的是政治学习采取集体教育的方式,全系四百多名新生集中在一个阶梯教室里学习。在家乡的时候,何伟就从电视台的新闻节目,知道千里之外的北京发生了这个事件。但没有意识到这个教育活动的严肃性,只是从高年级的同学那儿了解到,今儿个应届的师兄师姐们毕业分配都不尽人意,很多单位都没敢接收这些激进的青年人。何伟就读的系里还有一个三年级的学生,被学校开除了。多年以后,听校友说,他先是到深圳去了,在那摸爬滚打了几年,最终还是回到了北京,在北四环开了家规模不小,颇有些档次的餐厅。何伟打心底同情这个不曾相识的人——一个时代的牺牲品,但凡工作需要应酬,就把客户到那家餐厅吃饭,习惯思维似地认为那样做可以帮助校友。 t. i/ T6 m N" G+ b/ b
集中学习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开始,辅导员在阶梯教室里随机点着学生的名字,开课半小时后,何伟和许冰就蹑手蹑脚地逃出教室,一周的政治教育成了天津城市地理实践课。从劝业场、食品街、古文化街,到水上公园、电视塔……俩人去了市区内各个有些名气的地方,两人还通过学校宣传栏张贴的出售自行车的广告,买了辆破旧的自行车,许冰骑车托着何伟到了当时在国内红极一时的农村乡镇企业改革旗帜所在地——大邱庄,这段经历开始了大学的四年生活。 5 ?2 O: }# m( A, c
大学一年级的第一个学期,从周一到周五,高等数学、英语、制图等多门基础课程排得满满当当的。忙碌而紧张的学习让何伟真正体验到工科学生的辛苦,应验了离家前父亲的预言,老爸的预防针至少让何伟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成天在宿舍怨天尤人。每晚都按时到阶梯教室去做作业或者预习功课,周六、日参加一些学校社团的活动,何伟参加了学校的合唱团,许冰通过高年级的老乡介绍,拜了一名退休教授为师,每周日清晨都到学校足球场边上去学太极拳,这也使得繁重的学习生活不显得那么枯燥。, L/ p; Q) e- d# n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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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V. {, U5 n/ _& K0 T; Z, ^五个月的学习生活就这么紧张地过去了,第一学期期末考试一共有七门课程。高等数学考试全班折了七个人,外语折得更是多达十人。最后一门是制图课,考试结束后,大家都感觉很难,同学们一边儿骂着这些老师有些精神变态,一边儿四处打听老师的家庭住址,互相借着钱儿买烟买酒,计划着去向老师套近乎。何伟和许冰离开考场后,互相对了对题,感觉及格都无大碍,于是没有掺合同学们的计划。俩人离开教室,像往常一样去图书馆看期刊和报纸等着食堂的晚餐点。
q# [* i+ U3 X0 z “我定了明天的票。”俩人走在去学生食堂的水泥小路上,许冰突然嘣出一句话:“你什么时候走?” 9 W8 j2 q o& [
“我不回去了,答应了刘教授做一些实验。”何伟的两个姐姐都在云南省会昆明市念大学,大姐上研二,二姐上大三,姐弟们的生活费基本用去父母大部分收入。探家往返还需要一笔不小的交通开销,何伟实在不忍再给家里增加经济压力。在学校里做实验,不但可以积累些实践经验,还能够得到勤工俭学的六十元报酬。 0 {1 d T2 N8 D$ @# `$ ]" x
许冰听后似乎没有感到意外,边走还边拍着手中的铝制饭盒,砰砰作响,继续说到:“那我提前一周回来吧,我们去塘沽吧。你是双鱼座的,却从来没见过大海。”(除了武侠小说,许冰还对佛教、星相易之类的书籍饶有兴趣。) , D0 v" e3 u0 s" K# X* M) T
何伟没有回话,内心并没有当真许冰的承诺,心想宝贝儿子回家,家人怎么也不会舍得让他早回来。第二天早起,何伟到学校附近的“桂发祥”专卖店,花了十二块钱买了一盒十八街麻花送给许冰。虽然每月只有一百元的生活费,到天津快半年了,也没舍得买来吃,但是何伟感到买麻花还是物有所值的。父亲曾经说过天津的十八街麻花、狗不理包子和耳朵眼炸糕是天津最有名的小吃,而只有麻花方便长途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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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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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9 l& W- g* I5 R& t 列车出发前,俩人在站台里的石柱子边抽着一元钱一包的“恒大”牌香烟。在完成每周几个小时枯燥的制图作业的同时,班上很多男人都染上了抽烟的习惯。
9 d. \ I& J7 q7 K1 q “阿伟,你们南方人就是不知道添衣取暖。”许冰和何伟逃政治教育科后,一直用这样称呼叫何伟,何伟第一次听到时,感觉有些别扭,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自己,这样的称谓有太浓郁的“广味”。于是迁就地认为或许由于许冰的父亲是做生意,许冰耳濡目染了很多广东人。
# x, \) T4 E/ P2 m( E5 r 许冰叼着烟走到何伟面前,伸手竖立起何伟风衣的衣领:“下雪天要穿厚棉服,待会儿回学校前,自个儿到劝业场买条毛裤,原本我想考试结束就陪你去买,可老爸拖人买的卧铺票却是今天的。”
1 [0 Z. ^+ t. S' h: N7 t* R/ e 列车缓慢地向站台外的方向行驶着,许冰打开了车窗,探出整个脑袋,冲着何伟站立的方向大声喊到:“假期学校的伙食不咋地,我回来时从西安带上泡膜饼子,我们做羊肉泡膜-----”
+ |$ s1 T2 ?! {! h 寒假只是四周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全班三十个同学,只有何伟留在了学校。每天早晨,穿过皑皑冬雪覆盖的小路,在实验室一忙就到傍晚,这使得独自在校第一个的假期还算充实。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只能看小说或者听收音机来消磨时间,何伟第一次感到孤单的滋味。
: k: L4 |& W; \. u. ` 何伟答应协助刘教授做三周的实验,因为许冰说过,第四周要回天津。尽管不能确定这个承诺能否兑现,心里却日益思念着许冰。实验室里响起了电话,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喂,阿伟,我今天的火车,明儿晚上就到天津。”
$ W0 Y( M. S+ I5 @ m9 ^% Q; Q6 _ “不是说就提前一周吗?你应该多陪陪家人。”何伟抑制着心中的激动,距离假期结束还有十天。“爸妈忙着做生意,妹妹今年中考,成天在上补习课,我在家里甭提有多闷得慌!”电话那头许冰边说还边砸吧砸吧的。俩人每周末都要学校电影院看电影,一元钱一张电影票,上演大多是《魂断蓝桥》、《乱世佳人》等奥斯卡获奖影片。看电影时,许冰总喜欢吃水果,砸吧声总招来周围愤怒的目光。 3 `6 U! S& ^( ?& u! F& w, ^' g
第二天中午,何伟就来到滨江道,在临街的店铺里准备了一些食品,心想去塘沽用得上。独自在繁华的滨江道商业街漫无目的地溜达了数个时辰,来到解放桥中央。依靠着解放桥的铁栏杆,何伟深深地吸了口气,点燃一支“恒大”香烟。天空中飘落着鹅毛般的雪片,海河的冰面上堆积起厚厚的积雪,对面天津站广场空旷、庄严而肃静,耳边清晰地传来场边卖煎饼果子小贩的吆喝声。何伟凝望火车站中央钟塔的时针一分一秒的流逝,直到广场喇叭传来从西安到天津的列车进站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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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F2 H T8 l" r& l天津市解放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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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站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使先前的宁静变成了无序,落在眼睫毛上的雪花开始融化,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2 `7 s. c1 l% E7 a: C “没想到你会来接我。”等了大概十分钟,反而是许冰先看到了站口外的何伟。许冰来到何伟的面前,伸出双手轻轻地掸去何伟头上和黑色短风衣上的积雪:“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戴上围巾和手套。”
: `: F- _5 X, G, h1 \ c# Y 何伟想说话,才发现面部八块肌已经变得僵硬。
# W% b+ E' H3 n “等了多长时间了?真他妈操蛋,列车在这么冷的天还晚点!”许冰解下用淡蓝色的粗毛线织成的围巾,在何伟脖上绕了一圈,打了个结,脱下一支手套:“一人一支,戴上吧。” 0 P) \6 S6 o' P8 `
“还好——只晚了一个——小时。”何伟用力地揉着冻得没有知觉的脸庞,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快走,还有十多分钟——末班公交车——就要开了。”何伟没有说自己中午就来了。
' m- B4 m$ O' s8 y7 ^' n 许冰没有失言,回到学校后,第一件事就是插上电炉子,不知疲倦地开始做羊肉泡膜。虽然没有吃晚餐胃里空落落地,但是,何伟实在感觉不出来这夹杂着羊肉腥味的饼子汤有啥好吃的!脑海里闪忆起中学语文课本中一篇鲁迅先生的散文《藤野先生》中描写的“难以下咽的芋梗汤。” 9 k! v% T! W* |# u* N6 r) j
“好吃吧!”许冰对这散发着怪味的食品引以为豪:“在咱那,这就像天津的狗不理包子一样有名气。” 8 @0 W0 D, c2 }
何伟听到狗不理包子,本来就因吃泡膜而感觉不舒服的胃又排山倒海似地翻腾。俩人曾慕名到南市食品街二楼的狗不理店去吃狗不理包子,骑了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又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长队才买到一斤包子——四两猪肉馅、四两三鲜馅、二两蔬菜馅。何伟在云南老家时,很少吃面食,也压根儿不喜欢吃面食,咬一口包子,就感到油腻腻的汁喷向嗓子眼,只得一个劲地喝粥。身边的许冰津津有味地吃了大半的包子,边吃还边斜眼瞪着何伟,哼哼地坏笑着:你费劲巴劳地来这里,挤了半天的队儿就是为了喝这小米粥啊...... 0 t$ C2 L7 j" f7 B4 _* S
为了不扫许冰的兴,何伟勉强地吃了一碗,这种感觉真像在喝中糖汤。夜里,何伟插上热得快,为许冰烧了一大暖瓶热水。许冰简单地搽搽身子后,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说被子有些返潮,等不及何伟回话就猛地窜上何伟的上铺床,伸手拉了灯绳,关上灯:“阿伟,你在学校元旦晚会上演出的那首《野百合也有春天》能再唱一遍吗?”
$ A! A) w0 q0 e, y) Q; c4 e" } 九十年代的大学校园,罗大佑的歌在学校风靡一时。何伟第一次听罗大佑的歌,是在午休时收听天津人民广播电台节目时,电台里播放的《鹿港小镇》,感觉那歌词犹如散文一样优美。打那后何伟就喜欢上罗大佑的歌。许冰看到何伟向同学借磁带听,一次在到邮局去取了家里寄来的生活费后,在邮局边上音像店花八块钱给何伟买了一盒罗大佑的专辑《恋曲一九九O》。晚上,在结束自习课,步行在回宿舍的路上,送给了何伟,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这个罗大佑长得真不中看,你咋就这么喜欢呢?我差点想给你买草蜢的《半点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