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很妖》 BY 肖红袖 【完结】
自序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他是不是一种残忍。在我的原则里他没有理由受伤。因为一切很美好,从开始,到结局。我的被子始终浸透着一种淡淡的柠檬的香味儿。那盒柠檬香型的清香剂是他来的时候带着的,只是走的时候忘了拿。那香味儿覆盖了他的体味儿。那是种说不出的味道像某种感觉。其实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就象他抱着我的时候会不禁地低声啜泣。当时两个人赤条条的象沙滩上的鱼。我也会怀疑自己的肩膀是不是他的天堂。这个柔弱无骨自卑善良又有点反叛倔强的男孩子似乎蕴藏着某种力量。是的,只有我看得见。
这世界很妖。
在网吧的聊天室里突然有人打出了一个问句:你是不是很CC?我羞涩地敲出回答:对不起,第一次来,不懂你的意思。他补充说:就是问你是不是很女气?噢,是吗?我思忖了一下。怎么回答呢?答案其实是肯定的,自小到大凡接触过我的人都在心里面对此有评价吧?女气?走路扭胯,挥指兰花,顾盼流莹,语音发嗲,这对一个非艺人的不秀气的男人来讲无疑是指明的缺陷,人们会怀疑其是旧社会皇宫里的阉官余孽。但它很客观地存在而且很快会成为时尚,趋势仿佛是如此的。我的回答是:我不CC,我是说我认为我自己不CC,别人怎么认为那是别人的事。我本性里带来的东西应该是无性别属性的。它女气也好男气也罢,都是生命里不可割舍的组成部分。那么,我怎能否认它的存在呢?我不打自己的耳光,除非逼不得已。
但是在没有人逼我的前提下我还是认识了他,并且同他一起共渡。他的一个朋友曾经善意地提示他也提问过我,我单纯的目的是不是为了写作?也许为了写作我会出卖肉体乃至于灵魂,也背叛善良和软弱。只是我希望我带给他的是成长而不是伤害。
事实上我的另一本故事还没有写完。那是本被朋友笑称为“故事会”的东西。里面有许多人的希望和瞩目。圈内圈外,我也因此成了有争议的话题。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是打着写作的幌子在搞淫乱。这世界无论是哪种性别取向,床都是不可以轻易上的,因为看似柔软舒适的床啊,有可能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但我怎能够迁怒于床呢?无论是木床铁床竹板铺席梦思都很清白无辜。怪只怪人的思想和态度。即便是自认为很单纯,十个人说、百个人说你复杂、下贱。自己也就会随声附和了。谁脱离了群众孤立了自己就等于是自取灭亡,人群一直有种原始状态。这种状态浅自衣食住行深至灵魂深处。有人不怕孤独吗?有人不怕落寞吗?有人不怕凄凉吗?或许有,但不是我。
于是我还是要拿起笔来写一点儿什么。这是一时的触动再加上长久的坚持。当我趁着夜色穿行过长沙最繁华的街头巷尾的时候;当我看到红男绿女在迪士高摇头呐喊的时候;当我看到一个白皙清秀的男孩子涂着黑色口红站在街头打IC卡电话的时候;当我听完一个同志掏心抓肝表白自己至真至爱的时候,我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借我借我一双慧笔吧,让我来告诉世界,这世界其实 很妖。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他是不是一种残忍。他并不喜欢我写他。如果我认识他只是为了找灵感,与他交往只是为了制作故事的话,那么我真是的很卑鄙。可我那么迷恋一种气味儿,柠檬香夹杂着他的体味和一些汗的感觉。为此我情愿在床上睡一千年,在这无底深渊里无休止地往下坠落。
后来,我在网上回答那位忘记了名字的向我提问的家伙。
我不CC,但是,我很妖。
2001.1 长沙
谨以此故事献给:曾经是同志 现在是同志 和 将来是同志的朋友。 (一)
床很乱。除了床上用品之外,还有一些适合于丢在床上的书。
于是床头有了一本王小波的剧本集《地久天长》,展开着,翻至第242页,上面的标题是《似水柔情》。床尾丢着一本卫慧与棉棉合作的另类小说集《荒芜的悸动》,封面已经褶皱,粘着一些若有若无的东西。床底下的鞋垫与袜子堆中有两本盗版的VCD光碟,一本是张国荣的《春光乍泄》,一本是林青霞的《东方不败》。在如上的精神食粮以外还有些物质食粮,一袋开了口的玫瑰鱼片和一盘麻辣豆腐干,还有半打康师傅奶油夹心苏打饼干。另外,"故园"牌冬夏两用被下面还丢着一个人。
他赤裸着身躯,从小腿往上都长着细密而卷曲的黑色体毛,这使他看起来有点健康和性感。他不胖也不瘦,最主要的是他的鼻梁很高。有人说一个男人鼻子的形状象征着他的那个部位。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看清的时候便听到了敲门声。他迅速地套上了一条浅黄色的三角裤。敲门声夹杂着一个年轻女性的叫声:"肖,开门!"他知道是他的女朋友。
他打开门,阳光毫无顾忌地从敞开的门洞里射进来,色狼一般将他抱住。他下意识地遮住眼睛,问:"几点了?" "几点?"女朋友的语气咄咄逼人。对她来讲,有足够使用这种语气的资格。"你自己看看表!说好了八点钟去火车站,现在都八点半啦!我姐姐早就下了火车,现在打了四遍传呼!等回来再跟你算帐!"自然,在她的抱怨声中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洗涑完毕,并换上了一套体面的西装。临出门前,女朋友突然停步,猛回头,在他关门的刹那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他盯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问。
"还不能走,"女朋友极其郑重地说:"先回去把你的耳环摘下去再走。"她又补充:"我姐姐不象我,她看不惯这个。"他无可奈何地摇了一下头,不做任何反驳,转身进了房间,取下耳朵上的两粒环行耳饰。这是他上周末从街边小贩手里买的,两元钱买回一个心情。 至于是什么心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仿佛心情是某种潮流的产物。街上越来越多的少男已穿透了耳朵戴上了耳环,有的甚至穿起了裙,而自己……
"拜托,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今年年底我们就要结婚了。"女朋友以一个中年妇女的口吻说:"人总是要成一个家的对吗?何况我们又有爱情,而且还门当户对?"门当户对?天哪!她还用这种带着棺材腐烂味道的词儿来谈当今时代的爱情!当今的时代……当今的时代……他不知怎么表达了。他是那种不善于表达的人,而且,是否表达不是很重要,因为他不会用言语来表白,这是搞电脑的人的通病。他可以在网上同网友聊上一天一夜,而现实的环境里只会沉默不语和憨憨地笑。 但他绝对不迟钝,而且反应还极其敏锐。他清楚地知道女朋友在全身心地同自己谈恋爱,并且决心下嫁,只是他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他准备告诉她:我们分手吧,因为……但他没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没能给自己足够的勇气和机会。
与此同时他已经随着女朋友一起把自己塞进了出租车,并且直奔火车站。
在广场中心他们很轻易地搜索到了她的姐姐,一个从北京来的白领丽人。他在她端正而淡妆的脸上点击了两下,而后憨笑了一声。
姐姐用接待客户般的语气和笑容回应,说:"不错,不错。斯文、老实!这样的人现在很难找了!"又转头对那身材娇小神情古怪的妹妹说:"行啊!眼光独到,行动迅速!"她的脸上飞现一抹红霞,轻轻地挽着他的胳膊。三个人再次把自己塞进出租车,向一家中档酒店进发。
途中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似乎也没有听她们姐妹二人的家长里短,只是在下车的时候他轻轻地说:"我有点事儿,下午再来接你们吃饭吧。" "你"女朋友想动怒了,又看他态度坚决,只恨恨地说:"等着会跟你算帐的!"说完陪她姐姐上楼去了。 (二)
肖离开酒店,在出租车上打了一个传呼,两分钟后有人回了电话。尽管手机信道不是很好,他仍以陶醉的表情聆听对方的声音。
"死鬼,昨天打你扩机不回机,打你电话关机,你死哪儿去了?!肯定又不老实啦!快说快说快说!气死我啦!昨天下课本来想到你那里去,后来想你女朋友会来就没去,本来想跟你说两句话,可倒好,你上哪儿鬼混去了?!" "没有,真的没有。"肖温存地说:"乖,别生气了好吗?我现在在车上,你在哪里?我接你去。" "接我去干什么?又去世界之窗?没劲!哎,能搞到巨星演唱会的票吗?我想去!告诉你张信哲会来耶,好不好吗?" "好,好!"他仍温存地说:"乖,你在哪里呢?我们不去世界之窗,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是不是《夜奔》?……啊,《卧虎藏龙》才不看呢,周润发老得都掉牙了!电影有什么好看的?" "要不,我们去打电游?听说百胜电游室又购进了新的游戏机。" "讨厌!讨厌死啦!我要去喝酸梅汤,!我在外国语学院门口,太阳晒死了。快来,死鬼!" "好了,马上就到!"关上手机,肖的脸上绽放出些许幸福的笑容。
这个时候,我们惊奇地发现,肖并非不善言谈。相反他的语气一直那样和缓流畅,声音既稳重又有磁性。心情呢,有那样一种愉悦。
出租车司机搭腔说:"周末约女朋友出去玩?不如去海底世界,那里有大鲨鱼,挺好玩的。"肖否认,说:"不是女朋友,是好朋友。海底世界去了好几次啦,不好玩。"
牛牛的确不是肖的女朋友,肖也从未把他当成女朋友。牛牛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孩,十八岁,身高一米六九,体重五十公斤。但他看起来很瘦,也许是因为他的皮肤过于白皙了一些,所以总给人一种病态感。牛牛喜欢喝酸梅汤,喜欢打电游、打牌,喜欢蹦的,喜欢在月夜里牵着肖的手走路。
牛牛站在外国语学院的门口,亭亭玉立地象根芭蕉。他光洁的下巴上一根胡茬也没有,长长的鬓角随风轻舞。他穿着合体的银灰色班尼路纯棉夹克,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完全是一个准学生的打扮,清纯而标准。在他的身旁,有一个比他漂亮很多倍的男孩,半长的风衣裹出一种酷酷的味道。 肖下了车,牛牛习惯性地抱住他,然后介绍身边的人,"他是我的朋友简约,从哈尔滨来。不是那种关系啦!"又补充说:"真的!"肖同简约握了一下手。说:"我们去喝酸梅汤吧。"
可想而知,我们想要看到的故事是从这里才真正开始的,就在肖与简约盈盈握手之际。简约尽管仍旧保持着矜持的态度,但手心里还是沁出了几颗汗珠。简约是在网上的聊天室里认识牛牛的,他知道牛牛是一个纯正的GAY,并且知道牛牛有一个宝贝,但是他见了肖还是有点儿吃惊。
因为他没有想到肖很年轻,甚至有一点英俊,特别是微笑的时候,抿着嘴唇,嘴角就那么轻轻往上一牵,有种邪邪的味道。
红梅冷饮专门经营各种饮料,趁着秋天渐深又推出了加热的酸梅汤,这里是肖和牛牛经常光顾的地方。肖叫了三份酸梅汤,然后拨通了电话。
"我下午不过去了,晚上请你们吃夜宵吧!"他用最简短的句子打发了女朋友和她的姐姐,而后继续对牛牛投以温存的目光。
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也可以说是不可理喻的,就像肖对牛牛的喜欢一样。牛牛没有丝毫出众的地方,物质或者是精神,从内到外。可肖就是喜欢他,纵他、让他、宠他、想他、等他。
简约的心里突生妒意,某一瞬间比酸梅汤浓烈。 (三)
简约出生在哈尔滨,童年的时候喜欢在教练的带领下到松花江的冰面上滑冰。那时侯集训很辛苦。呼啸的北风。漫天的飞雪。垂柳冻僵了的枝条上挂满了银霜。
他记得速滑队的教练姓叶,那时侯很年轻,长着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一笑起来就有那么一种邪邪的味道。
简约还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夜晚,不过,月朗星稀。
对,是月朗星稀,那宽阔的脊梁上汗珠如同一颗颗晶莹的泪。
"简约,走了。"牛牛在喊。
简约不得不从回忆中醒来。他尾随着相依相偎的两个人走到车流如潮的街上。阳光如此刺眼。他有一点眩晕。他听见肖回过头来问:"怎么了?小男人,有心事?" "啊,没有。"他否认。
三个人走进了电游室。牛牛像一个弱智一般扑进了麻将机里。只是买了一大堆电游币给他,自己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一边喝可乐一边看报纸。他又问:"简约,你不玩吗?" "不喜欢。"简约坐在肖的对面。自始至终他未多看肖一眼。在他的性格中有那么一分自卑,有那么一些自怨自艾。
而他面前的肖此刻把所有的集中力都放在报纸里,偶尔抬头看一看牛牛。肖的快乐是给牛牛的,肖的笑容是给牛牛的,肖的阳光灿烂的早晨和和风细雨的仲夜也是给牛牛的,还有,肖的粗鲁和温柔也是给牛牛的。
唉,牛牛……
有人说牛牛很幸运,也有人说牛牛很傻。
牛牛玩了一下午,肖也就坐了一下午,简约也就沉默了一下午。终于牛牛擦了两把额头的汗,撒着娇说:"我饿了。"三个人才似乎发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出了电游室的门,肖突然想起来什么,拍着牛牛的肩说:"乖,我要走了。" "什么?"牛牛不情愿地说:"上星期说好了去蹦的的!"肖耸了耸双肩,说:"没办法,小苹果的姐姐从北京来,我要去陪她们一下。"牛牛执拗了一阵儿。他心里面知道肖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但是他必须要撒这么一会儿娇,弄这么一下巧。他已经习惯了这样。他应该是这样的。 肖也习惯了他这样。最后缠绵地拥了一下,恋恋不舍地送了一段路。
之后肖在车里挥手,看着路灯光将牛牛和简约的身影拉长。转回头,他脸上的笑容正一寸寸消失,喉咙也一寸寸边得干涩起来。临近酒店的大门,他拨通了电话,生硬地只讲了三个字:"我来了。"
肖的女朋友有个俏丽的名字叫小苹果。只是肖不经常叫。肖对小苹果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种距离是肖造成的。小苹果不知道肖是一个双性恋。
肖把自己藏得很深,就这样藏着躲着过了二十四年。他已经过了最易冲动和困惑的青春期,余下的漫长的岁月里几乎没什么爱情的希望和寄托。目前而言,他唯一的快乐是与牛牛的交往。 午夜时分,肖陪小苹果的姐姐喝了一大杯黄啤,之后,他有些醉意蒙蒙。他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单身宿舍的床上,和黑暗滚在一起挣扎了一气,突然抱着枕头呜咽了。
凌晨两点半他打牛牛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牛牛接了电话。听到牛牛的声音,他轻声地说:"牛牛,我想你。" "可是现在是凌晨两点三十七分。" "可是我想你。" "我已经躺下了。外面天很冷。这两天很反常,白天热得厉害,晚上冷得可怕。我妈妈骂我了。他们在为我毕业以后的工作操心。我老爸半个月没同我讲话了,我有点儿怕他。今天简约住在我们家里了,他可能过两天回去。你觉得他怎么样……" "可是,牛牛,我想你。" "好吧好吧。你喝了酒是吧?" "已经醒了。牛牛我想你。"
牛牛来到肖的单身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过十五分了。一进门肖就把他一把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嗅他发际里淡甜的柠檬香味儿。牛牛习惯用柠檬香型的洗发水。
牛牛似乎是天生为肖而设计制造的。他有冰肌雪肤和柔软灵活的腰肢。他如一朵玫瑰在肖的胸前绽放,又如一只蜡烛在肖的身下燃烧。之后他枕着肖的臂膀入眠,匀净的呼吸如同黑夜里的音乐。
此时此刻躺在牛牛家里客厅床上的简约还没有睡。他一边吸烟一边透过玻璃窗看路灯。牛牛家住在二楼,透过窗正好可以看到路灯的顶端。昏黄的灯光下有无数飞蛾疯狂舞蹈。 月朗星稀的夜晚,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那个教练的名字他终生不忘。他姓叶,他叫叶知秋。是一句成语,很有诗意。有无数情窦初开的小女生跟着他的屁股后面喊:"叶老师!叶老师!"他抱以灿烂的笑容。却没有人知道他笑容的背后有多少个故事。
十三岁的时候简约扭伤了脚,叶知秋背着他去医院。当时简约的父母在闹离婚,他是个没人管的可怜虫。他住在叶知秋的家里养伤,于是有了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十四岁的时候,简约就学会了流着泪说:"叶知秋,你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主宰我的一切。"十五岁的时候,简约又学会了流着泪说:"叶知秋,你的样子让我恶心,我欠你的总会还给你的。"十六岁的时候,简约还是流着泪,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是一遍遍徘徊在松花江边上,默默地呼唤:知秋啊知秋……
简约无法入眠,只是一根根地吸烟。
简约在网上对牛牛说:看你打的字,就知道你很CC.牛牛说:圈里的人难道有不CC的吗?你说不定就是个老妖怪!
简约说:我还不老,我只有20岁。
牛牛说:那说话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未老先衰了吗?
简约说:说实话,我对你可能没什么特别的兴趣。我只想交一个普通朋友,并且,到一个远方去散散心。
牛牛说:如果有兴趣的话,那就来吧。到长沙来。 (四)
小苹果的姐姐回北京去了。她对肖非常满意,并且叮嘱小苹果说:"你还是要看严一点儿,有时候看上去越老实的人实际上心里面就越花。"小苹果看着姐姐郑重其事的样子,便也郑重其事起来了。等姐姐一走,她就缠着肖不放,并坚持着在肖的床上住了两夜。
在床上小苹果紧紧抱着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切切私语着,幻想多于实际,但幻想得并不离谱,而且她坚持着要让肖定下婚期。
肖只是似睡非睡地闭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
突地,小苹果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肖吓了一跳,问:"怎么啦?"小苹果的脸因为莫名的委屈而变了形,气嘟嘟的声音里充满了酸梅汤的味道。她质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没有啊?"肖懵懵懂懂地回答。
她说:"那我们现在就搬到一起住吧!"说完她又一下子躺了下来,激动地把头扎进他的怀里,一条腿也压到了他的身上。
肖无甚反应,只是慢吞吞地说:"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小苹果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一个人住多可怜啊!最起码我能帮你洗洗衣服什么的。你难道不想我吗?" "可是……"肖说:"可是我的衣服从来都是自己洗的。"说完,肖翻身下了床,胡乱地套上了衣服。不去洗脸也不刷牙,只是坐在床边抽烟。
沉浸在爱情幻想和美好憧憬中的小苹果怔怔而又怯怯地问:"怎么了?" "我们不是在年底就结婚了吗?"她问,又补充说:"是你说的。"肖的眼窝潮湿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说:"是的,是的。"
肖和小苹果的恋情是从两年前开始的,那个时候肖刚到广告公司就职,小苹果在广告公司对面的报社里做实习记者。
两个人在公共餐厅里因吃盒饭而认识,因吃盒饭而开始和发展。
小苹果的家在株州。她住在姨妈家里。后来跟同事一起租了房子。再后来她随着在北京就业的姐姐去了北京,她在北京的时候经常打电话给肖。
半年前她从北京回到长沙。她最落魄的求职的一段时间里是两个人的关系突飞猛进的关键时期。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仲夏之夜,两个人有了彼此的第一次。
在小苹果的眼里,肖是一个故做冷漠的人。她相信男人一旦上了床就会剥去所有伪装,所以她闭着眼睛享受着爱的甜蜜。
她或者并不明白,男人的许多谎言是女人逼出来的。
她也的确不明白肖为什么会不冷不热沉默寡言。在她的眼里,男人就是男人,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不同的只是肖是自己的,别的男人是别人的。
而且,她得意于肖的冷漠,她很开心地看着肖对所有女人的漫不经心和毫不在意。按她的话来说,肖很有安全感。
小苹果走了之后,肖将床铺认认真真地整理了一番,连床底下的灰尘都没有放过。他仔细地将床头那幅挂歪了的画扶正,又上上下下对着空气喷了好一阵儿柠檬味儿的空气清新剂。
他又整理了自己。换上黑色紧身T恤衣,戴上两只黑色泰国银耳饰,前卫和性感就呼之欲出了。
他趁着周末的夜色阑珊寻欢买醉,似乎要寻找什么失落的东西,也似乎要抛洒什么多余的东西。
肖分别去了一家名叫"玻璃梦幻"的酒吧和一个地处偏僻的名叫"浪也白头"的网吧。
在"玻璃梦幻"里他喝了半打百威啤酒,在"浪也白头"里他聊了四十分钟左右之后约见了一个网名叫"清秀王子"的人。
他与清秀王子通了电话,电话的那端是一个幼稚的声音。他幻想着清秀王子"174/20/57"的样子,赶往约会地点湘江边上的一个石椅。
结果中途有了变故,牛牛打了传呼,回机,牛牛说:"你在哪里?我要你马上过来!" "我可能会晚一两个小时。"肖一边看表一边说。
"不行!"牛牛的语气坚决:"简约要走了,我要你陪我去送他。" "这么晚了哪儿还有车?"肖问。
"明天早晨6点半的火车。今天晚上我爸妈去乡下了,我和简约在家里等你,快来吧!"肖想了一下,答应了。
我们的肖就这样披星戴月地赶过去了。对于牛牛的约会,肖是百分之一百不会爽约的。微凉的夜风吹得他有点发冷,但是他还是在夜风中找到了牛牛的家。
穿过漆黑的楼道,轻巧地爬上二楼,按门铃,开门,肖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兴奋起来了。
牛牛显然是画了妆。他修了眉毛,涂了唇膏,而且穿了一件闪闪发光的露肩晚礼裙。他不停地在试衣镜前摆姿势,自我欣赏着,忘了世界的存在。
简约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
肖说:"牛牛,你要注意你的手指,女人的手没有那么僵硬的。" "什么?"牛牛用夸张的语气说:"天啊!让我摆兰花指?我可没有那么变态!不,我很变态,我是妖怪,我是从盘丝洞里出来的,我是见男春!"然后,他发出一串似男非女的尖尖笑声。
后来,牛牛又抱着肖跳舞。伴随着萨克斯曲《铁达尼号》或者是《茉莉花》,两个人从客厅扭进厨房,又从厨房扭进客厅。可以想象牛牛的样子是多么荒诞。他涂着鲜红的唇膏,扭着灵蛇般的腰肢,连体的长裙闪着银光,脚上竟然蹬着一双他妈妈的高跟拖鞋。但是他浑然不觉,小鸟依人地靠在肖的怀里随音乐摇摆。
肖知道,此刻的牛牛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肖不忍心破坏他的快乐,尽管牛牛的装扮不象美女象妖精,他能够透过牛牛的外表体味那种扭曲了的感觉。肖不认为牛牛有错误或者是不应该。肖知道牛牛没有去伤害任何人,也不会去伤害任何人。
就在肖抱着牛牛旋转起的一瞬间,他突然捕捉到了一个眼神。
这个眼神陌生而熟悉。
毫无疑问,这个眼神是属于简约和某一瞬间的。
为了这个眼神,肖发出了一声叹息。牛牛没有发觉,他始终沉浸在莫名的幸福和满足之中。
肖问自己:"为什么叹息呢?"
为什么叹息?为什么叹息?叹息也许是因为失去。肖叹息太多的人为了争取明辨是非而失去了质朴单纯;太多的人为了惩罚自己的无辜而失去了善良和信任;太多的人为了哗众取宠而失去了矜持安份;还有太多的人为了追求功名利禄而失去了活着的快乐。
肖的叹息也许是因为自己不够快乐。实际上他不想追逐什么,却被迫着在某种潮流的带动下为了生存而在做着另外的自己。也许原本他也很妖娆的,只是他不敢,或者是不能。
于是他以极其温和的目光爱抚着在镜子前搔首弄姿的牛牛,理解他用擦鞋油的刷子梳理自己的眉毛,用毛巾在背心里面垫高自己的胸部然后昂首挺胸再"咯咯"地笑。
在通常意义上的恶心、龌龊、无耻、下流……的许许多多不美好的词汇叠加之中,牛牛趁着夜色体验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牛牛玩得累了,又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给自己斟了满满的一高脚杯。透过琥珀色的液体他看这个世界,房间里的一切都变得动荡,所有脸孔都变了形。他看到帅气的简约像个猪八戒,他笑的更加灿烂了。
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并且把酒塞给简约。简约轻轻地说:"谢谢。"肖说:"也谢谢你。"简约问:"为什么要谢我?"肖说:"因为我想。"
简约被触动了。同所有的GAY一样,他细致敏感。那个月郎星稀的夜晚在他的脑海里扩散成了无边无际的敏感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捕捉可以触动的信息。
他想起叶知秋扯过一条雪白的毛巾擦拭彼此身上的汗水。他流着泪问:"为什么这样做?"叶知秋说:"因为我想。"
想就可以做吗?
只因为想就可以做吗?不顾礼仪廉耻,不管伦理道德,不计后果责任吗?不、不是这样的。简约想说,你这个王八蛋你压我骑我摸我咬我,不管我的死活插我,我恨死你了你滚开操你妈的你滚开!简约的心里有太多的否定。但他还是在否定之中一下子抱紧叶知秋宽阔而光滑的脊背,吻着他的脖颈。这个时候夜的寒冷让他颤抖,让他声音颤栗地说:"叶老师,我好怕呀!" "叶老师,我好怕!"
牛牛把所有节目都做足了,疲惫地躺在沙发上把红酒一饮而尽。他没什么酒量,哪怕只是喝一滴酒都会面红耳赤。酒精迅速把他的四肢麻醉,思绪也变得迟滞起来。他很块地睡了,醉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去了。
肖细心地为他卸妆,褪去他的红粉朱唇,脱下他那压在箱底儿珍若瑰宝的晚礼裙,帮他换上一件干净松软的睡衣,把他轻轻地抱进被窝里。
肖说:"六点半的时候他恐怕不会醒,到时候只能我送你了。"简约说:"没关系。"简约望着肖。肖深情款款地看着睡梦中的牛牛,那份专注使他焕发出某种光泽。简约突然和动容。说:"你对牛牛真好。" "是吗?"肖说:"只是他可能并不知道。"又说:"不过没关系,我知道就可以了。"于是肖说:"我们干什么?喝酒好吗?"简约说:"好。" (五)
肖和简约分享了那瓶剩下的红酒,等房间里到处都散溢着酒的醇香的时候,他们有些微醉了。 "哈尔滨好吗?"肖问。
"好。"简约回答,"松花江上有冬天。"
松花江上有冬天。冬天岸边的垂柳上挂满了银色的雾凇,每一条都象白色的彩虹。晴空丽日的时候有成群成群的麻雀在枝头蹦蹦跳跳,它们是灰色的,很肥,它们把雪沫当作面包屑来啄食,肆无忌惮地破坏景色。它们从来不照顾别人的感受,总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鸟,也不因为毛色黯淡而自卑。
在千里冰封的江面上有楼群一般林林总总耸立的冰雕雪塑。清扫得如同镜面般光洁的速滑道上,有一队队神行太保般的俊男美女蹬着冰刀在自由游弋,这其中就有简约。 简约是速滑队里成绩最差的,因为最差,所以能额外地得到一些关注。比如说教练会让他多滑几圈,让他最后一个回家,或者亲自用手纠正他的动作,陪他滑翔。
那时侯他的手总是冰凉的。他的印象中叶知秋的手总是又大又暖又厚。他应该有一种"恋手情结".简约的宝宝为了婚外恋而抛弃了原有的家庭,简约的妈妈为了一个上海老板而抛弃了他。简约是个苦孩子,是那种不得不坚强早熟的人。
"所以,你喜欢上了你们教练?"肖问。
"不是。"简约说:"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不喜欢。" "不懂?"肖问:"那你现在懂了吗?" "也许吧。"简约说:"如果说喜欢,那么现在我可能喜欢你。"
换句话来说,简约还比较单纯。
他的脚扭伤后被迫退出了速滑队,十六岁离开了学校,之后他做过服务生卖过报纸搞过推销,目前正无所事事。他的老妈突然良心发现般从上海寄了一大笔钱来让他重返校园。
虽然他的经历不是很顺利,他仍然很单纯。半个月前他第一次上网,牛牛是他见的第一个网友。
他从哈尔滨赶到了长沙。他只觉得去一个远方会让自己放松,从而忘记叶知秋。
简约的确没有撒谎,他对肖有一种喜欢。就在几天前初识的时候,他看见肖近乎虔诚地把酸梅汤端到牛牛面前,然后喂他喝下。简约感觉,肖是个极富爱心和耐心的人,为了这种理想的呵护,简约单纯地喜欢上了他。
肖还是吃了一惊,然后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牛牛,然后再看简约,然后笑笑。
我们也许会喜欢那种感觉。几个要好的朋友聚到一个象家一样的房间里,酒足饭饱高谈阔论之后,静得只剩下了黑夜。床上的人不规则地躺着借着酒醉熟睡,睡不着的人数着分针秒针的滴答声寻找话题。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淡淡的花香,松软的被子象巨大的磁场将人吸附。放松四肢,简约说:"聊聊你吧,肖。"肖说:"没什么,很简单。"
肖是个生长在岳麓山下的长沙伢子,吃辣椒,喝湘江里的水,到洲头偷,去乡下戏台听花鼓戏。他的父母都是教师。他毕业后便独居了。他和父母的关系很好,只是不经常见面。
简约说:"我想听的不是这个。"那么,肖读大学的时候同几个同学玩得很好,在寒冷的冬夜里大家轮流着互相挤在一个被窝里取暖,三摸两摸就摸出了依恋。肖觉得同男人在一起的感觉很好。
肖是在一个同性爱的酒吧里认识牛牛的。当时沉默寡言的肖坐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喝茶。吧里来了两个远方的客人,一个姓孙的做营销的武汉人,一个姓黄的搞化工的上海人。两个人很快融入了现场的气氛,并且开始喧宾夺主。后来武汉人带着一个NG去开房间了,上海人则盯上了牛牛。
牛牛说我只是来玩玩不是坐台的,上海人说别骗我我看你就象,牛牛说即便我是我也不会跟你走你这个老屁眼儿,上海人说瞧你乳臭未干长得鸡眉鼠眼就是白给我我还不要呢!
牛牛有种忌病讳医的心理,也最痛恨别人说他长得丑。场面极难堪的时候肖挺身而出护住了牛牛。
后来牛牛就跟着肖去吃夜宵,吃完夜宵就跟着肖去了单身宿舍。
再后来,就很平淡了。
也就是说肖未必是全心地喜欢牛牛的。他们在一起可以牵强的说是缘分只是并不知道这缘分会坚持多久。尽管肖表现出对牛牛无微不至的关怀,他所需要的也许只是一种宠别人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自发的,不是牛牛激发的。
牛牛总问:"你真的想我吗?真的疼我吗?"肖回答:"真的。"对肖而言也的确是真的,但这世间的真也有着成分、构造的不同。
"你们认识多久了?"简约问。
肖回答:"三个月。"三个月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牵挂和爱情,只是肖并不对这段爱情抱以乐观态度。他无法乐观起来,即便是收看了湖南文体频道的新栏目《梦工厂》中关于同性爱的问题探讨,听到了李银河提请在新的婚姻法中增加同性合法结婚的建议,他仍不乐观。
人有多元的心情,有许多心情不可能永久。
牛牛因为单纯所以单纯,他不会思考那么多。有人宠自然是好的,所以他时不时地恣意娇纵起来。他没有过高的要求,但他有用只不尽的情绪。他会无风起浪无理取闹,这是他无可非议的性格。
所以,简约说喜欢肖的时候,肖尽管把它当成了玩笑,心里面还是泛起了阵阵涟漪。
啊!喜欢,多么美好的词汇,牛牛好象从来没有使用过。
夜是无眠的,黎明也很快就要到来了。六点钟的时候两个人梳洗整理完毕。望了一眼仍在酣睡的牛牛,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截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站台上的人三三两两,这个城市还没有睡醒。清晨的雾有点儿凉,火车呼啸而过的冷风让简约瑟瑟发抖。
他们的眼睛有点儿红肿,是昨夜未睡的关系。
简约说:"我走了。"肖说:"再见。"简约说:"谢谢。"
晨雾中的火车象一条绿色的长蛇,洞开的车门象一个个黑色的伤口吞吐着零星的上下车的人们。简约的银灰色风衣下摆在风中摇曳不停。
突然,肖从背后抱住了他,紧紧地、动容地、不顾一切地,把唇贴在他的耳边说:"别走了。听说,同性可以结婚了。"简约笑笑,说:"是吗?"蓦地,一大串眼泪掉了下来。 (六)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同世间所有勾搭成奸的狗男女一样一拍即合。简约便没有上火车,而是上了肖的床。在床上两个人没有什么特别越轨的行为,只是紧紧地贴肤抱在一起,半带着清醒半带着沉睡。
简说:(我们按照惯例称他为"简")"我好象也不喜欢你。"肖说:"我知道。"简说:"你怎么知道?你知道什么?"肖说:"天长地久是说给别人听的,天长地久是做给自己看的。"简说:"天长地久是无法用时间来判断的。"
简没有回哈尔滨,哈尔滨留给他的只有伤心的往事,是属于叶知秋的月朗星稀的夜晚。简因此而敏感,也因此而脆弱和坚强。简随时等待着肖的询问,心情中竟有一份迫切。
肖开始了正常的工作下班,但只坚持了两天便请假了。他陪简去洲头看湘江,去岳麓书院访古,又计划着去张家界和炎帝陵。
这段时间他关掉了手机和传呼机。他在形式上人间蒸发了。
"这对牛牛是不公平的,"简说:"至少,他还需要两天见你一次。你不想他吗?"肖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他以为自己已经深深地迷恋和依赖上了那淡淡的柠檬香味儿,可实际上他遗忘得又快又从容。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离不开的。那些死去的人们用不可争的现实告诉所有活着的人们: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离不开的。
简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和教练的故事结局?"肖说:"为什么要问?"
时间久了,简甚至渴望着盼望着肖的问询。他很想说,但是前提是有人问。他等着等着。洲头的已经落光了,他们把想游玩的地方游过了,肖却忘记了问,或许他根本不想问。
回到肖的单身宿舍。门口悬挂了几十张留言的纸条,几乎全部是小苹果写的,字迹凌乱,可能急得快发疯了。
只有一张不起眼的小纸条夹在其中,是牛牛写的:肖你再不给我打电话,就永远也别想见到我!!!!!
他在句末加了五个惊叹号以加重语气表示自己的愤怒。可惜的是肖把它连同那一大堆纸条一起丢进了垃圾筐。
简呆呆地望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凄楚的神情。
简说:"你可以为了我对一切都不管不顾,但是你未必值得。"简说完这句话天空便开始下雨,长沙的初冬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肖说:"可能未必是为了你,你从未要求过我什么。"
肖无疑是个自恋狂。每个人的自恋都有足够的理由。随心所欲是每个人的天性,强迫自己不去随心所欲是一门重要的功课,没有人可以得到满分。
我们可能会觉得对简的描写太没有性格了。但他只不过是同性爱圈中的一个小小角色,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他即便是再有性格,也难免被淹灭,十亿人口中千人一面的事太多太多。
只是雨下个不停,简在雨中想起了几件可以证明自己性格的事。
有一回他趁着夜色骑着单车在松花江边狂飙,在单车上他解开拉链掏出身体的某一部位开始放水。车轮碾着马路上留下的一行曼妙无比的湿漉漉的曲线。他还大呼大叫。
有一回他去同学家里做客偷了同学妈妈的胸罩,然后偷偷把它塞进男音乐教师的公文包里。
有一回他偷窥了一个邻家女孩洗澡。那个没有发育成熟的女孩浑身上下光洁得象白色的瓷。
当然,这一切不会有人知道。就象,这世界很妖,没有人知道。
文静而秀气的简在等待着肖的询问,关于他和叶知秋的故事结局。因为他很想说,但他要等有人问才说。
肖只是欣赏着绵绵的细雨,似乎满怀心事的若有所思。从阳台上望他的背影,有一个消瘦性感的轮廓。
简默默地收拾着床铺,那些书,那些光碟。当他拿起那瓶柠檬香味儿的空气清新剂的时候,肖说:"等等……"
简知道,肖想起了牛牛。
他终于想起了牛牛。
简把手机递到肖的面前,"给他打个电话吧。"肖思忖了一下,接过电话,按了键。
"喂,刘总吗?我是肖,我回来了,明天工作……"然后,他挂断了电话,半晌不语,缓缓地坐在了床边,点燃一根烟。
"怎么……"简欲言又止。
肖说:"我被公司炒了。" "对不起。"简说。
"不要说对不起!"肖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我?或者说我们都对不起?我没有愧对任何人。"他吸烟。又说:"啊,不,我是说我没有愧对我自己。我想这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人还需要什么呢?GAY还需要什么呢?要明天吗?明天说不定就是世界末日。那些天伦之乐已经不存在了。金婚银婚全是骗局!他们快乐吗?鬼知道!可以骗任何人,就是不要骗自己。这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对不起。所以……"他加重语气:"你不要对我说那三个字。"简说:"可是一切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我们刚认识不到二十天。"肖一把把他拥进怀里,把他的头埋进自己的胸口,用淡淡虚无又清晰的声音说:"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肖也许没有什么太多的方式表达自己。他只会敞开怀抱去拥抱,只会在耳边轻轻说话。但这已经足够了。一个拥抱就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可大可小,客观存在。
铺开粉红色富贵牡丹图案的提花棉毛巾被,放好淡紫色的海绵枕头,盖上嫩绿色茉莉花纹的故园冬暖被。床头贴着梁朝伟张曼玉在《花样年华》中的造型海报,床尾挂着一条雪白的毛巾。空调嗡嗡地响着,窗外的雨沙沙地下着。杏黄色的手机同果绿色的柠檬清香剂丢在一起。沙发上的丑布娃娃瞪着眼睛看着一大堆脱下的衣服,也盯着床上的肖和简。
简是瘦的,从身形和皮肤上看不出是北方人。
他的大眼睛如同暗夜中的两颗玄星,翘起的唇柔软得像是融化了的玉。他用纤细的手指尖撩过肖坚挺的胸脯,然后抓住他背上的肌肤,说:"肖,我是你的。"
肖,我是你的,我的全部都是你的。我的亲爱我的乖,我的梦想和所有,我的恐惧和忧愁,我的感伤和对痛的感受。我的燃烧和冰冷为你在爱的瞬间灰飞湮灭。我要吞噬你,也要融入你。我用发丝缠绕,用四肢盘错,用呼吸和呻吟证明快乐和保守,然后毫无保留地喷射和流泪,在这雨声沙沙柠檬香香的长沙之夜里一波三折又通畅地喘息。肖啊,我是你的。
简,我是你的,我的所有都是一个你。我为你去爆破尊严,砸碎所有伦理。我是湘江湍急的流水,是江边柔细的沙粒。我是不雕琢的粗糙和牛奶的细腻。我是你长夜的呼啸也是黎明破晓时即将分娩的太阳。我是你的,是你的人体雕塑和性爱机器,是你侵略的残暴残酷的蹂躏和怜惜,我是你的俘虏也是你的天敌。简啊,我是你的。
于是,他们相爱了。 (七)
翌日,天晴了,阳光如同舞台背景般坚守在阳台上。
推开门,一个娇小身影背着阳光尖叫。是小苹果。
肖很少会忘记锁门,但是昨夜他忘记了。
小苹果的尖叫声惊醒了他。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朦胧中看见一张扭曲的脸。
小苹果的嘴唇抽动着说不出话来,泪水准确无误地喷射出来。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扯住被子用力一掀。于是她看见了两个一丝不挂的紧紧抱在一起的身体。她准确无误地分辨清楚了那个她不认识的人是个男人。
"天!"她不由自主地叫了这个无甚意义的词儿。
她柔肠寸断。"肖,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们肯定不愿看到她的铁青脸色和沮丧的眼神,也不愿听到她意欲歇斯底里却又凝噎在喉挤出来的一句充满感伤和无助的话:"为什么?……没想到,你是玻璃。"
小苹果生平从未遭受过如此的奇耻大辱,一瞬间她所有的甜蜜梦想都象玻璃杯一样破碎了,所有的碎片都变成了李寻欢的飞刀并且蘸了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她不知该从何幽怨,唯一本能的反应就是流泪。
她没有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和砸东西,因为她一直要求自己做一个有修养的女性。她无限悲惨地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我才明白,一切都是骗局。"她飘摇得如风中垂死的树叶,在这个阳光四溢的清晨里跑下楼去,一路上纵横着泪水,不顾街头的人来人往,也没选择方向。
在被子掀开的那一刻肖首先感觉到了凉,然后本能地把身子缩紧,并且抱住了简。他试图保护简。
他的心如玫瑰花般带着鞭炮的响声炸开又闭合,那种感觉如同失足跌进万丈深渊仓皇绝望又庆幸着自由降落。
他有点享受刺激的潜意识。
他没有追小苹果,也不想解释什么。他想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的,所以他不惊慌失措,也不尴尬窘迫。
他拉回被子盖好了简。简睁开眼睛,问:"怎么了?"简睡得很沉,刚才那一幕并未清醒。
肖说:"我女朋友来过了。"
然后沉默,冗长的沉默。
两个人吃早餐的时候,简问:"她全都知道了?"肖说:"她看到了。"简说:"我去跟她解释。"肖说:"说什么呢?又说那三个字么?" "对。"简说:"说完了我就消失。" "你舍得我?"肖盯着他的眼睛问:"别傻了。你舍得我舍不得。" "可是你并不是纯正的GAY,你有双重取向,你应该多想一想明天。"简说:"你就要跟她结婚了。而且,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不纯正的GAY." "你撒谎!你骗不了我的。"肖说:"你想要我放弃。但这种办法太老土了。我不承诺我为了你可以不顾一切,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一辈子只想做自己。"简说:"你应该尝试着做一下别人。"
谈话在无结论中结束。电话铃声响起。肖接听电话,是牛牛。
牛牛劈头盖脸地叫:"肖,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是谁?说失踪就失踪,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不想理我就直接说好了,有何必勉强你自己呢?你虚伪!虚伪!"牛牛"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肖依旧握着电话筒,苦笑了一下,回头看简约。
我们认为肖是不可思议的,原来他可以那么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并且坚持地把这种喜欢继续。他又可能轻易地不喜欢一个人,固执地把它结束。他的骨子里应该是风流的,甚至是有智障的,根本懒得选择判断。他对牛牛的好是那么经不起考验,而且又同女朋友闹得人仰马翻,心里面竟然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一个极懂珍惜的人或许就是一个不屑于珍惜的人。
小苹果走遍了大半个长沙才把心情平复下来。然后,她给姐姐打电话,声音已经很平淡。
"姐,我同肖分手了。" "是吗?"姐姐轻描淡写地说:"再换一个吧。"小苹果吃惊于她的态度。她以为姐姐会安慰,会询问,会干预。但一切并不是她所想象中的样子。这世界已经越来越离奇。
"要不,我在北京帮你找一个。"姐姐又补充说。
为什么会这样?半个月前姐姐还对这个未来的妹夫人选赞不绝口,还叮咛她把他看严一点儿。而现在事情成了这种样子,她竟然都不问一问原因。
人情是不是越来越冷漠?人心是不是越来越隔膜?爱情是不是越来越轻易?亲情是不是越来越现实?
牛牛挂了电话机后迅速上了网,打开OICQ约见网友,日程从今晚一直排到了下个星期。他发誓说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超过肖很多倍的男人。这个男人要比肖有钱,比肖漂亮,比肖更会关心人,而且要比肖更加百依百顺。他会带着这个人走到肖的面前展示,以达到某种报复的效果和心理的平衡。
而肖呢?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也许是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有了简,有了时间,最重要的是所有曾经的劳心劳肝都暂时消散,快乐变得很容易。
所以他漫不经心地出门找工作,午夜时分再潇洒地漫步回家。他往往物色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就在第一时间内给简打电话,用不置可否的语气说:"简,快过来!"简振作精神披星戴月地赶过去,见了肖的第一句话也总是说:"怎么?又没找到工作?" (八)
对于肖来说,在长沙找一份工作并不难,但是在短时间内回到曾经的正轨是不可能的。他就象是一个被关在家很久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跑出来,一定会玩得尽兴才行。
从小苹果掀被子那时刻算起来已经过去三天了,按理说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平息。但事实的确反常。肖觉得这件事情也许会"一石激起千层浪",但现实告诉他现在的人心深如湖水,所有的事也只不过是一块小小的光滑的卵石而已,它迅速地沉入了湖底,甚至没有什么水花。
肖已经不是那种惧怕别人在背后戳戳点点的年龄了,有时候还会庆幸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小苹果打落了牙齿吞到了肚子里。肖也没有了工作。所有熟知他和她的人都没机会在他面前或背后风言风语了。他甚至有点儿怅然。
而更加怅然的是简。他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肖问他他和叶知秋故事的结局,他几乎要等不及了。
肖忘记了问。
是啊,他忘记了。他原来是只记得他自己的。
人总是只会注重自己的感受,哪怕是在这种变态的恋情之间。
漫长的肖搂着简同床而卧的夜里,总有电话铃声响起。刺耳地呼啸地神经质地铃声就象是"午夜凶铃".接听时,没有人应答,对方沉默却不沉寂。有时候有音乐,有时候有嘈杂的车水马龙。
不用说我们会知道电话的另一端不是牛牛就是小苹果,统一而论就是关注着肖的人。 肖尽情享用着关注,至少目前还没有倦怠。他开始如同呵护牛牛一般照顾简,帮他洗衣做饭等等。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很专注,全身上下都焕发着爱的光泽。
一天在肖剥了往简的嘴里送瓣儿的时候,简突然问:"肖,你认识小苹果几年了?" "恩……"肖想了想,"两年,应该是两年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两年?"简说:"两年的爱情就可以这么轻易地放弃了?而我呢,跟你认识只不过是二十天!"肖说:"这是你的逻辑?"简说:"这不是我的逻辑,这是你的行为,而你认识牛牛多久了?"肖说:"三个月。你不会又用这样的逻辑对号入座吧?"肖说:"这世界可能有许多置换的法则,惟独爱情不可以。"肖说:"我真的喜欢你。"
简说:"我相信你是真的。"简说:"即便是真的又怎样呢?"这世界有些人什么都不想要,哪怕是最真的爱情。
有些人只想要结果不想要过程,有些人只想要过程不想要结果,还有些人不要结果不要过程只要他自己。
因为对自己来说,随时都可以是结果是过程,随时又什么都不是。
简因为在瞬间喜欢上了肖而又在瞬间怀疑自己。他懒于思考,像一只煮在水里的青蛙。他不尝试逾越,因为他不习惯。他宁愿被水煮,慢慢加温,缓缓熟烂。 简是这样的。他并不开朗,但也不消极。他的心里装满了苦水,或许有些苦水并不一定苦,在别人眼中也微不足道,但他不愿放过。他紧握着忧郁不放松,他是个没有了忧郁就活不下去的人。
为此,他又忧郁了。他一边吻着肖的脸一边说:"肖,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的,真的,我的感觉很灵。" "一切才刚刚开始啊。"肖回吻他,说:"我不知道以前你曾经受过多少伤,对我来讲,我只愿你跟我在一起能快乐。"说完,肖在热吻的余温中继续洗衣做饭找工作。
细雨如丝纠缠不停,肖撑着伞出去了,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敲门声。
简打开了门,他的眼前是一个他所陌生的女孩子。
女孩子有麦芽色的健康皮肤,精心修剪过的短碎发,两条纤细又锋利的美眉,一张性感红唇,绛色的毛线长裙上一尘不染。她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简。
"你是简?"她问。
"你怎么知道。"他问。
"我有权利知道,我想。"她回答。
小苹果原本不知道简的名字,碰巧今天他来得很早,在门口听到了简与肖之间的对话。她听见肖说想带简去海南岛吹海风,然后陪他去哈尔滨看冰景。她还听见肖吻简的声音,是那么肆无忌惮地脆响。她的心如此刺痛。
所有的话肖都不曾对自己说过,肖一直是那么不善言谈,那么不浪漫,那么老实和害羞,吻也是那么的吝啬。
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为自己争取,她认为很多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于是她说:"我想找你谈谈。"
小苹果说:"我想找你谈谈,简,谈谈肖。" "谈什么?谈两年和二十天?" "我真希望一切是在做梦。"小苹果说:"但一切都是真的。真是讽刺。要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有一份爱是多么难!"简不回答,默默地关上电视机。然后四周是那么寂静,长沙的雨也就显得更加无情起来。
小苹果说:"你不会知道,一个好男人在女人生命里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幸福。"简说:"可是肖不是一个好男人。"不争气的眼泪便从小苹果的脸上淌了下来。
小苹果说:"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好男人。他不是很有能力,但绝对不笨。他工作挺认真,身体健康,没有不良嗜好,连牌都不会打。他从来都不多言也不多语,也不花心……"说话的时候她更加无助和委屈,泪水一浪高过一浪,耸动的双肩和起伏的胸口更使她显得无辜。她显然受了很深的伤,无处宣泄。她必须要说,否则会疯狂。
小苹果接过简递过来的面巾纸,并迅速用眼泪将纸浸透。她哽咽着继续说:"他计划着今年年底跟我结婚,到时候我们在长沙也就有了家。我们不那么恩爱也用不着羡慕别人,像平常人一样过普通的日子就可以了。可是,可是……"她的眼神里开始有恶毒和怨恨了,她望着简那张比自己白皙柔嫩的脸,恨恨地说:"一切就是因为有了你!你说,你同他认识多久了?二十天?不可能!"简无辜地说:"为什么是因为我?你为什么不去问牛牛?" "牛牛?"小苹果惊愕:"牛牛是谁?"简说:"肖以前的朋友。一个男孩子。" "我……我不管!"小苹果叫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管!我要你离开肖!永远地离开他!谁也别想抢走他!"简说:"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解决问题。"小苹果叫着:"我说了我不管不管!你也好,什么……牛牛也好,都不能抢走肖。真的,简。我求求你了,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求过人,这一次我求你别破坏我的生活好不好?你又年轻又漂亮,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的,真的,你别跟我争。"小苹果近似虔诚地望着简,心里面按捺着想冲上去抓他的冲动,又低低凄凄地说:"我不能没有他的。因为,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真的?"简惊讶地问。
"真的。"小苹果说:"已经两个月了。" (九)
小苹果好象是突然之间发现自己怀孕的。大大咧咧的她在某一天醒悟到自己的例假没来,后来有了吃酸的欲望和呕吐的爱好,目前这种反应正趋于强烈。她托一个在卫校教学的女同学给自己做了检查,然后才确认,自己有了。
她惊喜了几秒钟,不,应该说是惊奇了几秒钟。因为她觉得世界很奇妙。以前她也曾梦想着做母亲,幻想着带一个漂亮得如同芭比娃娃般的小孩,而根本就忽略了怀孕这一环节。她惊奇于自己也能怀孕,象是上帝塞进去的。 几秒钟之后她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她没有怀孕的经验,而且怀孕做起来简单想起来就是那么复杂,更何况那个长在子宫壁上不规则形状的瘤子的男主人目前正在背叛。
事实上,怀孕是惊喜的,恐惧的应是背叛。
她没了主意,通夜未睡,天还没亮就打的到了肖的楼下,在楼门前的水泥马路上来来回回地走了不知多少回。
终于她上了楼,在门外听见了肖与简的谈话。嫉妒象把双刃的刀无情地切割着往事和未来。肖出门的时候小苹果躲在了门后,她甚至喊出了声,却又咽了回去。 她面对简是付出了勇气的,她要承受一个遥远而陌生的GAY带来的压力。同时,她觉得简比自己漂亮,皮肤比自己好。
她还是说出来了,之后她因为怀孕而变得有实力。
她心里说:"怎么样?死人妖,你能为他生孩子吗?"她有点庆幸自己怀孕了。这真是一次决定胜负的孕育。
她下意识地把手按在尚未隆起的肚子上,含着使她晶莹和发光的泪水,楚楚可怜,恩威并施。
"简,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的。肖是个花心的人我们都被他骗了。"她说。
"他根本不会有爱,他最愿意在别人的耳边讲一些不负责任的海誓山盟,然后把人抛弃。我跟他在一起两年了,太了解他了。但是没办法,我离不开他。而且现在,更不可能了。"她说。
"简,我知道你的心里是很苦的。我做过记者,采访过GAY,我不反对。但是现实总是现实,每个人也都得为自己的明天着想对吗?同性爱是没有好结果的。趁你现在还年轻,你千万要把握好啊!如果不是因为我有了孩子,我不会出现的,可这毕竟是肖的亲骨肉。他可能会不爱我,但不会不爱孩子的。那是一个生命,是他创造的!"小苹果的口才是不错的,而且善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何况还有泪水,有孤助无依的神情和心情。 她依旧声情并茂地说:"简,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做父亲做母亲的权利。生活不是儿戏。肖不可能一辈子不结婚的,他也不可能跟你结婚的。你同他在一起,他的父母会反对,周围的人也不能接受。你现在也许没想那么多,可这一切是客观存在的。肖的一辈子可能就毁在你的手里啊!简,你如果是真心喜欢他,就不希望他不幸福对吗?简,我知道你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也很聪明善良,你会做得很好,对吗?"简沉默良久。
雨渐渐消失了,几缕阳光吝啬地铺下来。空气中蒸发着雨的味道。
简缓缓走到阳台上。"雨什么时候停的?"小苹果说:"没注意到。"简说:"长沙挺怪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小苹果终于气急败坏了。叫:"你还不明白吗?我告诉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迫不得已做出什么非法的事没有人会指责我不道德!你是外地人,对长沙了解吗?你知道被画花了脸到哪儿找医院缝合伤口吗?湘江又没有盖盖子,它不会挑食的,吃一两个GAY也没关系。"简回望小苹果,看见她气喘吁吁又残花败柳的样子,叹息。
后来,他声音低沉地问:"别骗我,你真的怀孕了?" "我不想解释,也没必要骗你,"小苹果说:"人最重要的是不要骗自己!" "好吧。"简说:"我走。"小苹果说:"我去给你买车票。"简看表,"还早。"小苹果擦眼泪,"我请你吃午餐。"简看了看呼机,说:"肖在呼我。"小苹果说:"回电话吗?"简又看了看呼机,突然流了泪,哽咽着说:"想回,可是没有电话。"
于是草草又匆匆地收拾了随身物品,再望一眼刚刚熟悉起来的环境,简的心里开始萌生留恋。
肖真的是一个好人。他细致、优柔、健康、英俊、多情、温柔……他毫无怨言地照顾人、关心人、喜欢人。肖懂得谦让和容忍,懂得做事认真。肖充满理想,对生活充满热望,而且有很多浪漫的心情。
可惜肖并不属于任何人。他是湘江边的垂柳,可以凭览无数秋雨春风,可以通晓不尽晓荷残月,可以鉴证所有碧浪舟舸,可以摇曳多姿,可以飘舞流絮。就是不能动摇。
他不动摇,他的根动不了。
简轻吻肖的照片,并且把它放进自己的背包里。
简轻轻地关上房门,克制着自己不回头,他突然想起了叶知秋。
"美丽总是短暂的,"叶知秋曾说过。只可惜当时的简并不能够体会。因为他太年轻,他年轻的象一张白纸,薄得象要透明了。叶知秋在这张白纸上写下了残章断句,从此成了无法抹去的记忆。
简简直就是在等待,等待一个人问起他和叶知秋故事的结局。只可惜肖忘了问,所以简的心里很酸楚。
简和小苹果互相目送着,列车启动的时候,小苹果挥了挥手。她没有说再见,只说了一句祝你一路顺风。
她挥手的姿势就象是驱散了一团阴云。列车开远了,她的心情也轻松了,"危机解决了。"她想。但她又想,据说,还有一个人叫牛牛。
她迅速地回到了肖的单身宿舍,翻箱倒柜想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只可惜肖是那么检点,而且,男孩子的东西在一起也很难分辨出到底是谁的。寻觅了好半天,小苹果才终于在卫生间的壁橱里发现了一条早已晾干的三角裤。
这条三角裤是男式的,尺码很小,有浅黄色的底色和墨黑的花纹儿。这么花哨,肯定不是肖的。这条三角裤应该是在这里晾了很久了,因为它已经有点返潮,粗心的主人忘了及时收回。小苹果的心里一酸。这一定是牛牛的。
肖在曼哈顿酒城的门口给简打了五个传呼,一直没有得到回音,他的心情有点沮丧。他不知道,此刻的简正坐在北上的火车里,正把目光透过玻璃窗远眺初冬的原野。
越往北天就越冷了,山野也就越苍凉。他就要回去了,回到那个冰天雪地,那个用回忆和叹息构筑而成的伤心之地。
简的心很失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落。他因为离开了肖而痛苦,而与肖在一起的时候也并非很快乐。
他不是一个容易快乐的人。他回忆从前,他忘不了往事。他活在回忆当中。尽管他很少提起往事,但是他一张嘴就想说,他因此就有了一种为了克制自己的不苟言笑和神经质的气质。再配上他有点俊朗的外型,就有了一种酷的味道。
拥挤的车厢里,简的对面坐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大眼睛女孩。她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按捺不住了鼓足勇气搭腔:"你喜欢谢霆锋么?"她脆生生的声音象画眉鸟。
简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但他的眼神还是微笑了。
女孩立即乘胜追击,接二连三地问:"那么,王力宏呢?他的《龙的传人》挺棒的吧!"
肖不知道简此刻正在车上在与一个陌生的女孩聊天。肖拖着疲惫的双腿爬回宿舍楼下的时候看见自己房间里透出了灯光,走到门口的时候闻到厨房里飘出了粉蒸肉的香味儿,听到了VCD里飞出的钢琴曲,他的心里有种莫大的快慰。他欣欣然地伸手推门,叫:"简,我回来了……"蓦地,他伸出的手停住了。
他想起简是北方人,是不会做粉蒸肉的。
他想起简习惯打开门灯,是不习惯开客厅里的大灯的。
他想起简喜欢那英的歌,是不喜欢听钢琴曲的。
他明白了,沮丧了,心情一下子从高峰跌到了低谷,仿佛有什么崩塌了一般。那把银灰色伞从他的手中掉到了地上,他推开了门。
肖直接目击到的是腰扎围裙的小苹果正端着电饭煲站在餐桌旁。愣了几秒钟,她日式服务般娇声说:"你回来啦。"肖迅雷般扫视四周,对一尘不染的清洁变化视力而不见。他去推卫生间的门,又去推偏厅的门,又打开了壁橱的门,最后拉开了窗帘,推开了窗。 他面向窗外,仰望天空,今晚竟然月朗星稀,他突然觉得一切很讽刺。
小苹果说:"肖,别……"肖说:"别说话。"小苹果坚持说:"肖,你别……"肖打断她:"跟你说别说话!"小苹果依旧说:"肖,他走了,他再也……"肖叫嚣起来:"我叫你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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