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房飘着淡淡乳香,微甜的空气,让我一边浸在欢爱里,一边沉入原始的记忆底层。我的神识悠悠忽忽返回到摇篮,甚至像是更早的母亲子宫羊水中,我和阿官先后进入彼此,成为互相的一部分。当精华尽出的那一刻,我的背梁一凛,全身抽搐,不可思议,竟感到了一股生命播种的庄重。 我在阿官的臂弯中醒来,天色大明,映像婴儿房粉蓝的天花板,好似天堂的颜光。我望着尚熟睡的阿官,像个梦寐的天使,细读他的眉眼鼻唇,连同脸上肌肉微弱的抽动,为之目眩。 与他初夜的性爱,我不再像一尾阴沟里交媾的亵物,而是生命花园中栽绿种红的园丁,快活地在和风熏熏里,摸着沃硕的土壤,嗅着大地吐哺的泥香,看着满园锦绣,欣慰知足。我的身躯终于不必猥琐,偶尔尝到了甜头便老觉得对不起谁,我第一次体会到作一个人的尊严,和一份性爱的骄傲与满足,倏然眼角滚落了一道湿润的泪。 阿官醒了,他睁开眼望见我,像新生婴儿首次打开灵魂的窗户,我成为他这一生对世界最初的印象。他笑道:“啊,我们在小安东尼的房间……结了婚呢。”他指着墙上一帧帧小天使画,“瞧,可不是吗我们有这么多花童。” 他用上“结婚”这个字眼,也不知是否一时兴起,其实十足描摩出我对他的心思轮廓,但乍听起来,我仍不免一阵怔愣。我从没认真想过我会与婚姻这条人生的炼联接,早死心不去巴望两情厮守的盟约,现在阿官此言一出,我竟意兴勃然,彷佛漫漫的长夜暗影里,睹见一丝曙光,或许美丽的白昼真有可能。 我出了房门,遇见克莉丝汀,她问:“呀,昨夜睡得好不好”。 我一开始以为她是问睡在婴儿房的地板上,会不会不舒服的意思,于是答道:“噢,I love it.”但一看她笑逐颜开,显然她是别有所问,我才意识到我的回答对她来说,恐怕是箭头射向完全不同的方向了。好象新婚夜过后的第一个清晨,出了新人房,得先过婆家的小姑那关,检验成果,而我不闪烁其词,居然还和盘托出洞房真象。我可能答非所问,却歪打正着,想到此,我窘得连头皮都发麻了。 阿官的妈仍念念不忘她的母爱哲学,早餐还是鸡汤伺候。克莉丝汀与阿官同时向我扮鬼脸,他们的妈这次不妥协,放话了:“说好马克他妈妈照顾产前,产后由我接手,现在统统听我的。” 我和他们一家人排排坐,在阿官妈妈发号施令下,团队喝鸡汤,他们一下哎哟哎呀的,一下嘻嘻哈哈,阿官捏着鼻子灌,克莉丝汀玩弄汤匙,马克用舌尖拖延地舔,大伙不时还以仰望偶像般的眼光,看着阿官的爸爸,因为只有他像尊木雕,百毒不侵状,没啥表情喝着。我置身其中,随着笑闹起哄,有如是他们的一份子了。 阿官妈妈的鸡汤典故,被我们带回了纽约,从此去餐厅点菜,阿官总是问要不要先来一碗面条鸡粒汤那个周末,我们照三餐操练的喝鸡汤部队,有好一阵子确实让阿官闻鸡色变。 回返纽约后,我的心情像一只魔术药水瓶,神右地自动褪去了瓶身上浮贴的“单身汉”字样卷标,我喜不自胜颤抖写上“牵手”,新墨斑斑。我和阿官走在乔西与格林威冶村,他总是牵着我的手,刚开始我挺不自在,老怕路人甲乙丙丁的眼光,阿官笑着说,其实哪,从头到尾只有我这双眼在猛盯着自己而已。何况就算有人瞧,so what 阿官说的是,记得初抵纽约,我艳羡着此间同性恋人能够像一个人,而不是一条动物那样的示爱,天地为证。然而,为什么这种对于寻常人来说,仅能算最普通不过的牵手,一旦天赐良机降临身上,我却要以为偷到了什么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福气,而心虚到抬不起头我跟阿官说了我的想法,他捏捏我的脸:“你啊,跟任何一个人一样,值得这个福气的。没有比人多,但也没有比人少。” 我们就一路牵手走进睽别多日的“大杯子”,路察颜观色,自作主张这次不将我们领到偏僻角边,而塞在中央一桌,他说:“哇看这对俪人,来坐在本店的展示台,叫他们一个个流口水。” 阿官一听小淫球又在那儿秽声淫语了,便走过去教牠学语:“说我是好女孩不说脏话。” 小淫球睁着一对鸟眼,东相相西瞧瞧,似乎决定还是忠贞于自己的原则:“亲我的屁股。”外围的客人掀起一阵笑浪,但阿官不死心,仍继续逐家教牠当个正经的好女孩,但小淫球终究是小淫球,那晚从没净过口,真是天高“淑女”远。 路趁阿官在教淑女礼仪,过来跟我咬耳朵:“好家伙,你和他一定作了,我看得出来,看看你这笑容……”路兴奋得像与阿官缠绵的那个人是他,我说:“什么作了我们是结婚了。” “结婚”路笑嘻嘻走远了,他一定当我是在诌个笑话敷衍,我不禁也暗自问道:“我们真是结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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