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场所我怯生不敢亵玩,只可远观,眺望那一面面挂在店外象征同性恋的彩虹旗帜,我不禁想道,彩虹虽美,却无形无状摸不着,远看夺目,走近不过是片水光幻影。而我私密的爱不就像这般每次都美到让我惊心动魄,但当伸手去抓取时,却空空如也。 走经一家文具铺时,我买了几本素描簿,决定以绘画来记录这些梦境景观,我怕醒来发现乌托邦果真是个梦而已,饶是几笔速写,起码手上还握有证据,不怕到头来好梦一场了无痕。 在这一路探险中,我因此掘到了一块宝,一间叫“大杯子”的咖啡店,离我住处两条街,店面涂得七彩斑斓,艳红鲜绿以及九月的天空蓝,置身其中,好似走进卢梭的画里,一头头野兽会随时从芭蕉叶中探头出来,睛光闪闪觑人。光顾这家店的男女,浑如画中人,多数不是半边头发染成红焰或酱成菜色,就是单单一只耳垂吊只斧头耳环,有的身上随便哪儿就绽放出一朵刺青。 我当然是此间的一个大异数,第一次我因路过迷眩它的彩绘,随着人潮流进来。坐定后一张望,周围许多都像颜料涂出来的人物,并不特定是同性恋者出没,但同性同桌亲昵的还真不少。我随手在一张纸上,将一对正啄来吻去的可爱小男生,捕捉入画,回家把它钉在墙上,怎么看都跟两只小公孔雀在调情一般,艳色无比。我从此随身带着素描簿,往媲美孔雀园的“大杯子”跑。 不过,店里倒真养了一只金刚鹦鹉,黄身绿颈蓝眼圈,像围了一条金碧辉煌的美丽披肩。这畜生喜欢嚼舌,没事老跟顾客调情,“我爱你啊,小甜心”、“吻我的热唇”,甚至连“亲我屁股”都乱说一通,常突如其来发春,掀起店内一阵浪笑。牠的芳名,若照译成中文的话,叫小淫球,鸟如其名。 一个周末午后,冬日暖阳,“大杯子”内孔雀倾巢而出。一会儿功夫这好几只鲜丽的开屏家伙,就被我的画笔驱赶,关进了白纸囚牢里。画得正起劲时,一位金发的年轻男孩从背后冒出来:“你是画家酷。” 我对他笑笑,笔端没慢下速度,他又问:“你画人收不收钱啊”。 “不这只是我的日记。” “你可不可以帮我画一张我请你喝咖啡。”那男孩的右侧头发削得极薄,满头长长的金发往另一边倒,结绑成束。他睁着蓝眼珠凑近问,我陡的一惊,那蓝逼到眼前,简直像一汪海水漫过来,似在哪儿见过。 “嗯,好啊。”我迟疑一下。 他自我介绍叫路卡斯,之后,在我的对面坐下,问我这个姿势怎么,我说自然就好,他于是单手撑脸支靠桌面,两眼直勾勾盯着我。他那粉白的脸蛋竟有几粒雀斑,淡褐色的睫毛,衬着一对蓝透了的眼瞳,像海上飘飘悠悠的白禽。这样被他目不转睛盯住,我有点心慌,但路卡斯很当真,文风不动。我端详他一幅天使面孔却上错妆的样子,暗暗想笑,尤其他正经起来的模样挺逗人,如果不是逃不过他的视线,我八成会发笑一阵。 我从素描簿撕下一页,送给路卡斯,他喜孜孜地猛喊“老哥,真酷”,小心翼翼卷起来,彷若握着生平第一只奖状。 路卡斯怎么也发不准我的名字,努力模仿我的嘴型,说出口来就像在喊我“小猪”,让我听了噗噗大笑。他在发“祖”这个字时,两片薄唇圆圆隆起,跟在乞讨一个吻没两样,为了要我纠正发音,还特意凑近过来,如同要吻上了我的脸。 他的眼珠蓝澄澄,天哪,我想起来了难怪如此熟悉,原来色泽分明说是阿谟房里那张海报里的一片湛蓝。 小弟来信,提及钻花采蜜的大弟最近终于螫伤人了,让一个小他五岁的未成年女孩怀了孕。对方家长上门讨公道,狮子大开口索价二百万,否则不罢休。老爸伤透了脑筋,正在周旋中。听说老爸在教训大弟时,竟然讲出:“你啊,真应该跟你大哥相加起来,再除以二,唉” 我这个宝贝弟弟果然闯祸了,虽说在我料想乃迟早的事,但很为老爸难过,一个儿子玩女人玩得凶,另一个儿子从不与女生拍拖,都是极端,也真苦了他。看来我那份对女生应该有的风流,是全转嫁给了大弟,他领了双倍料,无怪乎胃口奇大。而老爸之所以那么说,除了表示他也挂虑我,不知有无弦外之音 我记得出国前,无意看见老爸的桌上摆着一封日本寄来的信,字迹绢秀,纸质有种女性的气息,绵纸上印着浅蓝的兰花线气。我忽想起二婶说过,老爸早年留学日本时一段怅惘的真爱。我尽管揣着好奇,却没问他信封的主人。 看来我们一家三个男人的女生缘,都分别有严重的瑕疵。我熙张地想想小弟,他整天打球,发育得像条牛,虽不近女色,尚瞧不出异状,阿弥陀佛。妈,小弟还是可造之材,妳在天之灵就自个儿看紧他吧。 我这么向妈祝祷,阿Q归阿Q,但还是因此松了口气。 阿鸾也来信报平安,她决定离开“少壮派”,说少了我和阿谟,每夜坐在柜台总是神经紧张,老以为我们俩随便哪一个会像从前随时蹦出来,拉着她吃宵夜去。 我掩信唏嘘一阵,这下,三口组是道道地地拆散了。 我再前往“大杯子”,是将近三个礼拜后了。服务生来点饮料时,咦,居然是路卡斯。他向我眨眨蓝眼珠,解释这幢最近人手出缺,他反正也是在别家咖啡店当服务生,就跳槽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