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回忆总是美好的,也是令人感伤的。 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大清楚我和郭磊是怎样渐渐地走到一起,然而我却清晰地记得我们之间共同经历的许多美好片断。 昨天翻看以前旧影集的时候,找到一张我那时候的照片。那是在理大校部门口照的,我穿着件银灰的薄薄的羽绒服,剃着短短的头,脸上冻得红红白白的,霎是可爱。说句不客套,比较自恋的话,郭磊那时为什么会喜欢我,因为我那时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啊,哈。 说起那件羽绒服,还是很有来历的。那是我爸爸的一个同事从美国带回来的。其实那时很多人都穿羽绒服了,只是都是很臃肿的那种。可那件衣服却不同,短短薄薄的,很精神。有一次晚上上完自习回家的路上,我问郭磊,我的衣服好不好看,他摸了摸衣服,又捏了捏我的耳朵,笑着说:“你真是美丽‘冻人’啊。” 别看郭磊这么说,我知道他很爱臭美的。他的新衣服并不多,可每件都干干净净的。跟他熟了,我才发现,这小子居然有洁癖。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洁癖这个词。但他总是把课桌收拾的很整洁,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军绿的书包跟新的一样。他经常要去训练,可运动服和运动鞋总是保持的很干净。刚和他熟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象他这样打架斗殴时候连命都不顾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细心整齐的人。 那时我上课的时候经常串到后面去,坐到郭磊隔壁的位置,美其名曰:互相帮助。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我真是一半抱着帮助他,一半抱着接近他的目的。郭磊是个很聪明的人,只不过前面落了太多的课,代数和英语就有些跟不上了。上自习的时候,我总是很耐心地给他辅导,他也很听话,一点就透。 有时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俩就跑到学校对面的地质学校里,找个背风的地方,他会来支烟。地质学校就在八中马路对面,我们一般就躲在马路边上的小卖部后面,因为那里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毕竟中学生是禁止吸烟的。有时侯碰到其他小混混也会跑到这里躲烟抽,见了郭磊,便远远地点点头,绕开了。郭磊每次去买烟的时候,也给我带点小吃。我那时候最喜欢吃“姜米条”。 那时大冬天的,他也没穿大衣就出来,上身只穿着那时很时髦的草黄色的将校呢外衣。冻的缩着肩,把领子竖起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里叼着烟,冲我邪邪地笑着。 我一边吃姜米条,一边冻的直跺脚,问他傻笑什么? 他把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来,捏着我被冻得通红的脸,笑着不说话。 那一刻回想起来却别样的温暖。 我渐渐发现,周围没人的时候,他对我很亲近,很放松。可在同学面前,他就很正经了。 我上课的时候,喜欢握着他的手。因为我俩坐的最后一排,没有其他人。除非老师走过来,没有人会发现。可他初初的时候还是很不习惯,他喜欢猛然地用力捏我一下,要不就是把我的胳膊整个拉过去,仿佛这样还是两个男孩在玩角力游戏,而不是那种心心相映的牵手。 不过当然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象长军,因为我现在总是找借口,要等郭磊训练完和他一起走,所以很少和理大帮的一起回家了。每次我和郭磊一起有说有笑的时候,我总能看到在长军眼里掠过一丝受伤的神情。当然我不是想就此证明长军也是gay, 我想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和别人走的很近,那种嫉妒难受的心理总是难免的。说实话,看长军难受,我也挺不好过的。尽管长军对我可能只是朋友之爱,可我也不想伤害他。所以在他面前,我总是特别克制自己。 另一个人就完全不同了,此人便是阿锐。说真的,到现在我也没搞懂阿锐对郭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象我一样的爱慕之情?还是一种对他的崇拜?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我觉得少年的感情,很难说是哪一种。连那时我自己的感情我都懵懵懂懂的,哪能那么清楚地分析别人呢。可那时阿锐是反应最大的一个。自从我坐到郭磊身边之后,他就再也不借早自习之机来和郭磊聊几句了。当然碰到郭磊,他还会点头微笑。只是对我,一律冷脸奉陪。我们三个人心里各有一本帐,大家都清楚,可表面上谁都不说。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用那么阴险的招术来暗算我,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我和郭磊关系的迅速升温,当然也逃脱不了那些暗恋他的女生们的火眼金睛。很快地,我就收到了我平生第一封情书。 二十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封情书的第一句:“同学之情,便如一杯清醇的美酒。” 那是我在课间操回来,从课桌里往外拿课本的时候发现的。信纸被很用心地叠成漂亮的图案。我慢慢拆开,只看了第一段,就知道这是一封情书。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我匆忙看了一眼落款。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这个女孩叫葛雯,是我们班上的好学生,还是我的小学同学呢。 那一节课是严老师的英语课,整个一节课我都心神不宁的。我在猜葛雯吃了什么药了,春情勃发。这封信要是我们班平日里就看上去很风骚的那几个女生写的,我一点都不会奇怪。可是葛雯啊,那可是一心只知用功的好学生啊,看来真是人不可貌像啊。说实话,我和葛雯的关系还是挺好的,小学的时候我们还有两年是同桌呢。那时可是两小无猜啊。可她从没当我的面表现出来什么啊。 正胡思乱想着,被严老师提起来,问我主动时态和被动时态的区别。我楞楞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严老师叫我坐下,眼里带着失望的神情。我觉得严老师很喜欢我,尽管我那时的学习成绩并不优秀。要是旁人答不上来,依她的脾气早就连讽刺带挖苦了,我们班不少女生都被她训哭过。可她却轻轻放我一马,走到葛雯跟前道:“葛雯,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只见葛雯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准确流利地回答了问题。严老师很满意地摆摆手让她坐下,然后道:“上课的时候应该注意力集中,不要成天胡思乱想。”说着,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这个冤啊,心想还不都是她惹的。又想起信上开头那句:同学之情,便如一杯清醇的美酒。 心想这还不定她从哪个贺年卡上抄的呢,狗屁不通。想着,又偷偷笑起来。旁边的郭磊,不知我发生了什么问题,轻轻地捅捅我:“你怎么拉?” 一下了课,我拉着郭磊就往外跑。郭磊问我去哪,我说去地质学校。他说我还不想抽烟呢。我说有事跟你说。 到了小卖部后面,我把信从兜里掏出来,冲他笑道:“情书哎。” 郭磊也笑了,嘴里却说:“我当什么呢?” “哎,谁跟你一样,是个花花公子。”我不满地看看他。“这可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啊。我读给你听啊。” “别,别,”郭磊摆着手。“人家写给你的,你自己看吧,我去旁边抽颗烟。” “砌,”我冲他撇撇嘴。“不读拉倒,我自己看。” 这封情书我越往下读我越糊涂,不,我越迷惑,越觉得她不是给我写的。等到读到什么:“看到你在运动场上奔跑的身影”时,我已经知道这是又一封给郭磊的情书。很不幸地,放错在我的课桌里。 我很尴尬地冲在一旁抽烟的郭磊招招手。“搞错了,是给你的。” 他看着我笑:“别骗我了,我说过我不想看。” “骗你是你哥哥。”我说。 “你活的不耐烦了。”他冲上来半是嚫怪半是戏弄地在我脖子上轻轻地来了一凛子,拿过信,读起来。 一会,他抬起头来,冲我笑笑,没说话。然后把信撕了,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回去的路上我问他怎么办,他反问说什么怎么办?我说你回不回信啊,还是我替你约出来谈谈?我说这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有些酸溜溜的。 “回你个头。”进校门的时候,他猛地用力揽过我的脖颈。他的脸离着我的脸很近,我觉得他似乎稍一再用力就能把我捏死。他表情怪怪地盯着我笑着,也不说话。 我被他这样箍着脖颈很不舒服,几乎要靠在他怀里才能走路。可我看着他笑得弯弯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黝黑的眼珠,有些呆了,也忘了挣扎。想来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着他,几乎脸贴着脸了。 快到教学楼门口他才松开我,进了门还嘱咐我:“刚才的事别跟其他人说了。”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葛雯的信还是他揽我的事,顾做老实地点点头,然后把刚才在门外抓的一把雪一下塞到他的后脖梗里,飞也似的朝教室方向跑去。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整个教学楼里都回荡着他气急败坏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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