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收录★ 《牧神的午后》 BY 于睫 【完结】
《牧神的午后》作者:于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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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阳光下,半人半兽的牧神在午睡,恍忽中他见到了美丽的水精灵,牧神在半梦半醒中与水精灵交欢……待牧神醒来,这段似幻似真的美妙印象越来越模糊不清,是经历还是梦,他再也说不出来……
《牧神的午后》
我和我那些管弦系的同学一样,深爱这首德彪西(Claude Debussy)的管弦乐作品。我们喜欢重复法国作曲家拉威尔(Maurice Ravel)那句名言:假如在临死之前有可能再听音乐的话,我要听《牧神的午后》。
和他们不同的是,我的生命已和这部管弦乐序曲紧密结合,乐曲中的每一个音符都牵动着我身体中的每一根神经,控制着我血管中流动的每一滴血。
序言
我叫于睫,名字有些女气,但是是父亲起的。据他说,他第一次在妇产医院见到我时,我刚在大哭后进入梦乡,低垂的长睫毛尚悬有一滴泪珠,他脑中闪现的第一个词就是“泪盈于睫”。
我不知道我到底属于南方人还是北方人。生于苏州、长于苏州的父母在十八岁时一同离开家乡,考入北京的一所一流大学,然后又双双进入全国最大的新闻机构做了无冕王,把家安在了北京。我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但在北京没有任何亲戚。我有一张一看就知是南方人的脸,却有着北方人的高挑身材。
我的世界里只有小提琴。我从五岁开始接触小提琴,学习霍曼的《小提琴基本教程》,练习空弦及E、A、D、G弦。但我母亲说我从婴儿时期就开始学习小提琴了。我母亲痴迷于古典音乐,但不是特别偏爱小提琴。据她说,我曾专心于啼哭,对各位音乐大师的作品,包括贝多芬的第2钢琴协奏曲“皇帝”都无动于衷,直到听到圣桑的第一号小提琴奏鸣曲,我忽然停止了哭泣。于是母亲就开始只放小提琴曲给我听,她说她从我眼神里看到了专注。
我父母供职的那家新闻机构直属于国家,宿舍区设施健全,大门有持枪的武警站岗,父母自可以放心地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献身于祖国的新闻事业。我也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从小学起,我就自己上下学,自己到宿舍食堂吃饭,回家做功课,每日自觉自愿地练琴,自己坐公交车去老师家上课,过着独立而有规律的生活。虽然我对母亲的描述没有任何印象,也不大相信我是小提琴神童,但我从心里热爱小提琴,我的课余生活很单一,除了聆听小提琴大师们的演奏录音外,就是站在谱架前不停的拉着霍曼、渥尔法特、开塞、舍夫契克、马扎斯、克莱采尔的练习曲,罗德的《24首随想曲》……,从不厌倦,也从不曾把它当作负担。当我开始练习帕格尼尼的《24首随想曲》时,我从音乐学院附中毕业了,同时,收到了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从那时起,我的生活除了小提琴,有了更重要的东西……
第一章
1999年9月,18岁的我,满怀憧憬的开始了崭新的男大活。
开学的第一天,我离开家,坐地铁去学校。少量的生活用品在新生注册那天已搬到学生公寓,虽然新建的学生公寓条件不错,四人间带独立浴室。但注册后我还是回家了,反正交通方便。第一节课是乐理,很重要的公共必修课。踏进校门时我抬腕看表,还有四分钟,我不想迟到,于是加快脚步走进教学楼,教室在四层,我低着头,一步两级台阶地跳着上楼。
红色的“4”在眼前一闪,随即我的头撞上了一个向下冲的物体,巨大的冲力使我的身体不能控制地向后仰……
我来不及叫出声,右颈又遭到重重的一击,身体由向后仰变成了向左冲。
右颈挨的这一击力道大得使我的身体向右转了90度,整个儿人跌到了左侧的楼梯扶手上,确切地说是以我的后腰为支点挂在了楼梯扶手上,两腿一高一低地踏着不同的台阶,以一种极难看的姿式站着。
我就着这个姿式喘着气,心有余悸地低头瞟一眼楼梯,心中暗自庆幸,好在没有向后仰,要不然大头朝下从十几阶台阶上滚下去,可就摔惨了。
“我救了你一命!”一个男中音响起,再抬头,人已站在我面前,黑T恤,左胸的兜上绣着一只绿色的鳄鱼,不等我看清来人的面目,一只手已抚上了我的右颈,“没打伤你吧?”
不习惯陌生人的肢体接触,我侧头让开了他的手,半垂着眼睛说:“没事儿。”
我的话音刚落,黑色身影已从眼前闪过,转眼到了三楼半又停下,“要是受伤了,找管弦系小提一年级齐哥!”
“妈的,什么事儿呀!”我低声咒骂着,揉着脖子,紧踩着乐理教授的脚后跟走进教室。
因为乐理是公共必修课,阶梯教室几乎已坐满人,我刚找到空位坐下,教授已开始点名。
我扫了一眼我的同学,没有我曾看到的艺术院校学生的怪异发型和奇装异服,我右侧的座位空着,但有乐谱夹和笔袋。
我摇头晃脑活动了一下脖子,还好,活动自如,并无大碍,不用找那个什么齐哥了。
我心中轻笑,就是有事也不会找他,纯属意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什么齐哥,切,黑社会老大呀?难道撞我的人是小弟,身材高大不是小弟相呀!说起小弟相,我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对那只绿色的鳄鱼倒是印象深刻。这死鳄鱼,横冲直撞的,抢死呀!我不禁心中暗骂。
“齐哥!”老教授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天!竟然真有人叫这个名字!我惊讶地抬头寻找其人。
“哎!――到!”声到人到,一个黑影冲进教室。
“好名儿,先占老头儿一便宜再说,”身后有个男人赞叹,教室里一片嗡嗡,有人窃笑。
“不好意思,对不住大家,是齐声歌唱的歌,”戏谑的道歉,似曾相识的男中音,是他――鳄鱼。
“齐同学,迟到了请赶快回座位。”老教授反映很快,马上改口。
齐歌在一阵轻笑声中走到我身边,好象没见过我似的客气地冲我一点头,在我右侧的空座位坐下,转着脑袋和后面的男人臭贫。
我想嘲笑这个睁眼瞎,没记性,没想到我嘴刚张了一半,他象长了后眼一样突然把脸转向我,把我吓了一哆嗦。
他凑近我的脸,眼睛黑亮,眼神如光柱般落在我的脸上,有淡淡的薄荷味在我的鼻端弥漫。
“是你?”他总算认出我了。
“是我,”我不动声色。
“你也是管弦系的?”他坐正了身子,把目光调向前方,不再盯着我。
“是,”我也看向讲台,老教授合上花名册,准备讲课了。
“和你一样,也是小提专业,”我又补充了一句。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说:“还真他妈巧。”
然后,他从后裤兜里摸出眼镜盒,把一副银边眼镜架在鼻梁上。
“刚才去取眼镜?”我轻声问。
“嗯,”他简短回答,认真看向黑板。
原来不是去抢死,我心说。
我们不再说话,开始记笔记。Rubato:弹性速度。在速度上做小小变化的表达技巧,可制造出潮起潮落般的乐声起伏。浪漫主义时期音乐的重要特征……
他说那天他的隐型眼镜莫名其妙的丢了一只,进教室以后才发现的。只好返回学生公寓另找一副眼镜。
*****
下课后,我和齐歌一起往学生公寓走,途中得知原来我们还是室友,不过他已经在宿舍住了一晚。
看他对住宿舍挺兴奋,我就泼他冷水:“瞎高兴什么,还是住家里舒服,过不了多久你也该三天两头往家跑了!”
“不会,不会,”他摆着手说,“能脱离我爸的监控,我乐死了。有病啊三天两头往家里跑,找打!?”
他说他老爸是海军高官,几十年在部队,事事讲究军事化管理,要求下级对上级绝对服从,一有反对意见就“武力镇压”。
“在单位也动武?”我一惊。
“才不。在单位他对上级是绝对服从,下级对他是绝对服从,回家就拿我和我老妈当小兵。”他撇嘴,很是不屑一顾。
他老妈是海政歌舞团有名的女高音,虽说是文职但级别很高,没想到回家就降到了一等兵。
“不过,我妈这个一等兵被长官欺压急了,也会当逃兵躲回娘家住几天。那几天我就饱受催残,就盼着住校。”他在阳光下笑得异常灿烂。
回到学生公寓,四人间的另外两个人都不在,齐歌说他们两个也是管弦系的新生,但和我们不同专业,可能有课。
我爬上我的床,开始拆包。
“你脖子怎么样?真没事?”齐歌躺在我对床的下铺,枕着手臂仰头问我。
我跪在上铺整理被子,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这么罗嗦,跟老太太似的。告你没事儿就是没事儿,你以为你铁臂神拳呢!”
“靠!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坐起来,拍着自己的小臂外侧说:“我跟你说,我给你那一下不轻,怕你弄出个后遗症,成我下半辈子的负担。哼,虽说我是好意救你免于滚下楼梯,难保你不讹我。”
我不输嘴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狭隘啊!老把人往坏处想。”
我把头转了一圈,叹了口气说:“怎么就一点儿事都没有呢?好歹弄个颈椎骨折,生活不能自理,下半辈子就能赖上你了!”
他大叫,“赖上我?你要是个青春美少女还可以考虑。就你?我杀了你以绝后患!”
“你够狠,够狠,”我趴在被子上笑,他站在屋中央张牙舞爪。
九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把房里的一切都镀了一层金,一切都象梦幻般不真实。
第二章
音乐学院的学生大部分是真心热爱自己的专业,梦想有一天能登台演出,能获奖,能得到承认,所以他们情愿付出努力。其实踏进音乐学院大门的学生,自觉做功课,努力用功早已成习惯。甚至于,看到别人练琴,只要自己没跟着练,心里都会自责自己的不勤奋。我和齐歌亦是如此。
我们在食堂吃完晚饭,就一头扎进了琴房。说是琴房,其实就是一间超大的房间用隔间板隔成一个个的鸽子笼,一个鸽笼大约只有一到两平米,一桌一椅一个曲谱架都显得拥挤,虽然象禁闭室,但隔音效果不错。
我们各找了一间琴房开练,约好两个小时后琴房大门口见。
克莱采尔的《小提琴练习曲42首》的第一首没有拉完,我就意识到,早上那一撞,我不是“没事儿”。
齐歌耽心的脖子倒是不疼不痒,但我的腰却提醒我,在楼梯扶手上的一撞“有事儿”。身体轻微的一个前倾都感到困难,我把手伸进衬衫里检查了一下,舒了一口气。没有擦伤,没有流血,是八块肌痛不是腰椎痛,可能只是小小的淤血,问题不大。
我僵硬着腰坚持练满两个小时。虽然我在附中的老师讲过要用脑子练琴,练琴不是做苦力,但我也深知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重要性。
我打开鸽笼的小门时,看到齐歌正斜靠着琴房的大门等我,侧面象剪影一般轮廓清晰。他低着头,夹一支没点燃的烟在鼻下嗅着,略长的额发在风中一丝丝飘动,掖下夹着曲谱的那只手拎着他的宝贝小提。
他没看见我出来,直到我走到他面前,才抬头冲我一笑。
他轻哦了一声,站直身体让我先过去,然后紧跟着我一起走出琴房。
“干嘛提前出来?烟瘾上来了?”我抬头问他。
“没有,刚站稳你就出来了。”他接着嗅那支没点燃的烟。
“还闻?出来了,可以抽烟了。”琴房是禁烟的。
“好闻着呢,你试试。”他把那支没点燃的烟送到我的鼻子前。
“薄荷味!?”我不抽烟,从不知道还有这种带薄荷味的香烟。
“嗯。”他应道,“绿沙龙。”
回到公寓,另外两位室友已经回来,孙琛是拉大提的,马潇潇是双簧管专业的,就是上乐理课坐在齐歌后面的那个男人。
孙琛摆弄着琴弓说:“马潇潇你应该跟我拉大提,将来准比我有出息。”
马潇潇停止擦拭那本就亮闪闪的双簧管,一脸问号地问:“为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有拉大提的潜力?”说完还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提琴专业对手的要求很高,手指要修长,左手的小指要比一般人略长。
“你拉大提可以和马友友攀亲戚!”齐歌抢过孙琛的话茬儿回答。
我和孙琛一起点着头笑。
“举办音乐会,海报还可以唬人,”孙琛补充道。
“靠!毁我吧,你们这几个混蛋!”马潇潇忿忿地说。
旋即又若有所思的说:“话说回来,我还是喜欢双簧管。一唱三叹能带动整个乐队……”
我捧着换洗衣服往浴室走,齐歌端着双臂边揉捏手指边一左一右的扭着腰冲着我的背影喊:“限时十五分钟,不出来硬闯!”
“闯他有什么劲,有本事闯楼上女生公寓去!”孙琛笑着说。
我笑着关门,水声盖过了他们的说笑声。
洗剥干净的我,背身站在浴室镜子前,镜中映出我腰部的淤青,大约有两只手掌那么大一片,面积比我预想的大很多。白炽灯下的,一大片青黑与我雪白的后背对比鲜明,颇有些触目惊心。
“于睫,你拆了骨头一根根洗呢?”齐歌捶着浴室的门大叫,“再不出来,老子真要硬闯了!”
我小心翼翼地套上睡衣,打开门,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着他妈什么急?赶着去投胎呀?”
他两臂一上一下、虚虚实实地向我的后背挥拳,“超时就得给老子当拳靶!”
我能感到他的拳风,有几拳打在空中,有几拳轻轻打在我的后背,我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哎哟!”我惊呼,有一拳不偏不倚地的落在我的腰上,我手扶着后腰“嘶嘶”吸冷气。
“怎么了?我、我没使多大劲儿啊!”他惊慌的扎着手自语。
“没事儿,不是你,”我转动身子,把背贴在墙上。
他黑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我肩膀,另一只手就要撩我睡衣的下摆,“是早上撞的吧?我看看。”
我扭动着身子,挣扎着,躲避着他的手,“看他妈什么看?耍流氓啊?”
孙琛跑过来大呼小叫:“怎么了?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手。”他误会我们在打架。
我张嘴想解释,一个不留神,后襟被齐歌掀开。齐歌和孙琛都愣住了。
“铁、砂、掌?”孙琛轻轻地说。
我和齐歌失笑。
“铁你个头!”齐歌给孙琛一个脖儿拐,“红花油呢?”
齐歌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拖到他的下铺,不由分说把我摁趴在床上。
“昨天你用的红花油呢?”孙琛推了推躺在上铺戴着耳塞闭眼听小曲的马潇潇。
“干嘛?”马潇潇的大嗓门差点儿把我们震聋。
孙琛摇着头拿下他一只耳塞,拉着他的耳朵大吼:“红花油!”
马潇潇眼睛一亮,举着一瓶红花油从上铺爬下来,探头探脑的问:“谁?谁又滑倒了?”
看到趴在齐歌床上可怜巴巴的我,他弯下腰把红花油塞到我手里说:“是你呀?真他妈该找院长投诉去!”
“找院长投诉?”我莫明其妙,把红花油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忙转头。
“他不是在浴室摔的,是我撞的!”齐歌从我手里夺过红花油,拧开盖子。
“他不是在浴室摔的,我是!浴室不舍得用防滑地砖,老子的屁股都摔八半儿了!”马潇潇不依不饶地嘟囔着爬回上铺。
齐歌往手上倒了一点儿红花油,准备往我腰上抹。
我脸一红,回手抓住他的手腕,“算了,我闻不了这味儿。”
“不行,闻不了也得闻!”他晃着手臂想把我的手甩开。
我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小声说:“那我自己来。”
“嗬!还跟我端架子。当我愿意侍候你?我这是将功补过,省得你讹诈我,装瘫痪,让我养你一辈子!”他用手背打我后脑勺一下,吼:“趴好!”
一包烟抛到我脸侧,绿沙龙。凑到鼻端,清凉的薄荷味,掩盖了红花油的味道。
他的手掌触到我的皮肤时,我抖了一下,感到双颊如着火般热呼呼的。
“别动!”他低吼。
我掩饰地骂:“你他妈轻点儿!”
第三章
我和齐歌开始形影不离,有他在地方就有我的身影。
没有课的下午,我会带齐歌到我家。反正父母经常出差,家基本是我一个人的天下。
在冬日的阳光下,我们一起练琴。我拉琴,他倾听,然后在谱子上画记号;他练时,我也如是;然后交换意见。
齐歌小提的技巧非常好,就是演奏有点粗糙,有时能听出明显的不精细处,偶而有碰弦的现象,甚至空弦带音。
我则很少出错,简直是弓弓饱满,乐句之间交代得清清楚楚。但是演奏出的曲子生硬,没有生气,没有艺术表现力。
我当时用的是一把Anthony Pitt 做的杂木弓,齐歌认为偏重偏硬。他建议我换一把较轻的苏木弓,他说若想讲究一点艺术表现,就适宜用略微轻和软一点的弓子。
我拿着他的苏木弓把玩,弓的重心比较靠弓根一边,有利于掌握运弓,弓杆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在配马尾库和缠柄时只配了一般的乌木、银丝,没有配仿鲸须等高档配件。
我试拉了一首克莱斯勒的《爱的忧伤》,感觉很棒。
他看出我的喜爱,大方地说:“喜欢就送你了!”
“那怎么行?”我连忙伸手,要把弓还给他。
“给我?那你用什么?”我知道挑选一把合手的弓很不容易。
他没有接,大大咧咧地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我当时觉得好用,就多配了一把一模一样的。这把呢,就好弓赠知音了!”
“那多少钱?”我不知道为什么有意要说这种生分的话。
“爱要不要,少他妈装蒜!”他瞪了我一眼,眼里仿佛有怒气。
“那、那就谢了!”我很怕他生气时的眼睛,不敢看他,假装低头看弓。
“欠骂!”他掷过一块松香,打中我的额头。
“什么?”我捂着额头看他。
“贱!”他站起来,拍拍手说:“别杀鸡了,听点儿什么吧!”音乐学院的学生都把拉小提琴叫杀鸡。
法国印象派作曲家德彪西(Claude Debussy)根据象征派诗人马拉美(Stephane
Mallarme)的诗歌写成的管弦乐序曲――《牧神的午后》,是我们相同的最爱。如果齐歌说听点儿什么,这个“什么”一定就是《牧神的午后》。
当独奏长笛清越的声音在夕阳笼罩的客厅里静静的流淌时,齐歌微笑着向我点头以示赞赏。这时的我们,都不喜欢说话。
我们静静地坐着,聆听着……
竖琴级进的滑音,双簧管以轻弱的吟唱起而应和,伴以弦乐组加弱音器的和弦……牧神遇到了水精灵……
小提琴声部力度逐渐增强,弦乐组以轻柔的切分和弦予以衬托……牧神追逐着水精灵……
在弦乐组的震音背景衬托下,仍由长笛主奏,音乐逐渐减轻……牧神的幻想在消失……
最后,由低音弦乐器轻微的拨弦声结束全曲。
“起来了!”我站在齐歌面前,伸脚用鞋尖轻磕他的脚,“出去吃饭吧!”
他坐在地上,慢慢抬头,怔怔地望着我。
“傻了?”我用手掌推他的额头。
他的头被迫向后仰了一下,大梦初醒般地说:“天黑了。”
“是啊!”我伸手拉他起来,“该吃晚饭了,齐少爷!”
*****
我最喜欢的小提琴家是比利时的阿尔蒂尔·格罗米欧。
听他的录音太多太久,不经意间开始模仿他。
把弓毛绷得相对松弛,依靠压力较轻的运弓来取得绵延无尽的运弓效果和纯净的音质。
模仿格罗米欧的负面效果就是,我在演奏炫技作品时缺乏张力与热情。
帕格尼尼的作品本身需要的就是火花四射、心惊肉跳的演出效果,格罗米欧的处理过于冷静,显示不出这些作品夺人心魄的魅力。
和齐歌张扬的演奏风格相比,我明显有些放不开。小心翼翼的样子,没有气势而略显拘谨的演奏曾被教授责备太冷,没有全心地投入。教授也曾安慰我说这与性格有关。
可能真的是性格使然,齐歌对我疯狂崇拜格罗米欧很不以为然,激情派的梅纽因是他心目的小提琴演奏天神。
确实,梅纽因演奏勒克的《奏鸣曲》时,因他热情忘我的投入,更加催人泪下,处理效果远远胜于格罗米欧相对平静的演奏。
正籍于此,齐歌的演奏有一股“冲劲”,也很有激情,这可能也受到他以前那位留苏老师的影响。
但过分的投入使他在演奏时的肢体语言略显夸张。他喜欢在演奏结束时做一个很投入地定格,然后在收弓时得意地扫视一圈。
虽然我对他夸张的表演不屑一顾,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动作很帅,很潇洒――
也,很讨女生喜欢。
在一次全系合奏课上,竖琴专业的骆格格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凝视齐歌良久,在女生的一片嘻笑声中才调转了视线。
齐歌用肘轻轻碰了碰我,得意地说:“有点意思,啊?”
我瞪他:“色鬼。”
“你不色?你不色干嘛盯着公主不错眼珠地看?”大家习惯叫骆格格“公主”。
“我?我是看她看你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了!”
“说明哥们儿有魅力!”
他当时的笑容让我马上联想起那只绿色的鳄鱼。这个半人半兽,不,半人半两栖的家伙!
*****
放寒假了,爹妈又是天各一方,忙于他们的新闻事业。
上午十点多钟,我听着《格罗米欧小提琴作品精选集》,坐在茶几旁玩拼图。
电话玲响起,我夹着电话“喂”了一声接着和一堆色块较劲。
“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电话里传出拿腔拿调的歌声。
“齐歌?”我碰翻了装拼图的盒子,洒了满地的色块儿。
“????!”我有些气恼:“是不是你呀?混蛋!”
“脾气够大的,肚里没装早饭装满气了吧?”果然是那个半人半鳄鱼的家伙。
“正饿着呢,你请我?”我没好气的说着,把地上散落的色块往茶几上捡。
“开门!外卖到了!”他大喊。
我诧异地打开门,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两个必胜客的大盒子朝着我无邪地笑。
“你怎么想起找我来了?”我接过比萨饼的盒子往屋里走,盒子尚有余热。
“一人儿在家无聊,就到你这儿放粮振灾了,”他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拿出两听可乐,冲我努嘴:“快吃吧,还热着呢。”
我打开盒子,一张“东京的诱惑”一张“夏威夷风光”,都是我爱吃的。
我们吃完这顿“早午”餐,打着饱嗝一起拼图。
他相当没有耐心,不停地乱发牢骚:“不对,这块儿肯定是多的,要不怎么放那儿都不对?”
我抢过他手里的色块,不满地说:“300块,每块都有用,你别胡说八道!”
“这两块怎么一模一样,一定是重复了!”他象个捣乱的孩子,弄得我哭笑不得。
“收起来吧。”我决定放弃。“拼图是一个人无聊时打发时间的,不适合两个人玩,”我把色块往塑料袋里装。
“换《牧神午后》吧。”不等我说话,格罗米欧已被他快手地替换。
第四章
暖气很足,屋里暖洋洋的,午后的太阳照得暗红色的木地板闪闪发亮,有水样的光泽。
优美的旋律响起,弦乐器柔和的颤音,双簧管婉转的尾腔……每一个音符都如此熟悉。
我坐在沙发上,齐歌一如既往地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这熟悉的画面和相同的旋律使我产生了幻觉,仿佛我们已经这样对坐了几百年……
乐声停止,沉浸在音乐中的我们保持着沉默。我走到音响前,又按下播放键。
《牧神的午后》再次响起……
我转过身,齐歌仍坐在地上,头仰靠着沙发,闭着双眼,手臂搭在分开的膝盖上。
我走近他,手指轻点他的手背:“要睡去床上睡。”
他睁开眼,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要睡……”我话没有说完,他抬手抓住我的手腕往下一拉。
我重心前倾,一下跌跪在他的两腿之间,撞进他的怀里。
我抬起双臂,挣扎着要站起来。
他一手压着我的头,一手摁着我的后背,吻住了我的唇……
我惊呆了,失神地睁大双眼,仿佛跌进了乐曲里。
旋律的节奏和音调细腻地变化着……
他温热湿润的双唇覆盖住我冰冷的唇瓣,摁着我后背的手用力把我往他怀里压。
我竟忘记了挣扎,一动不动的任他的舌在我唇上游移。
我曲起的双臂窝在胸前,被两具胸膛挤压得生痛。
当他的舌终于撬开我的牙齿,钻入我口中轻舔时,我一下抽出双臂,搭上他的肩头,紧紧揽住他的颈项。
他的舌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是绿沙龙。
我们的胸膛紧贴在一起,感受着彼此加速的心跳。
竖琴上的双滑音闪闪烁烁,犹如石床上晶莹的水波,在微风吹拂下撩起一个个闪光的涟漪……
他把我向下压,我缓缓地向后倒,仰躺在地板上,金色的阳光如碎屑般压在我的身下。
他俯在我身上继续吻着我,他的舌滑腻得象蛇一般在我嘴里游走……
他捕捉住我的舌,吮吸着……我的手臂在他的颈后交叠,胸中憋闷的几近窒息……
他终于放开了我,我大口呼气,象条被抛上岸的鱼,双手仍抱着他的颈项不放。
独奏双簧管主奏着温顺而富有表情的乐句,小提琴声部力度逐渐增强,变化反复……
他喘息着吻我的颈和耳垂,扯掉我的毛衣,丢向一边。
他试图解开我的衣扣,却手指颤抖怎么也解不开。
他抓住我的衣襟向两边一扯,扣子在地板上弹跳四散,我的胸膛暴露在阳光下。
他定定的望着我,眼神一如既往的黑亮如炬。
他轻叹一声:“你这个水妖,”低头吻上我的前胸。
弦乐组轻柔的衬托,在平静中孕育着热情……
他炽热的唇上上下下地吻着我的身体:“妈的,你这个滑溜的水妖!”
我轻哼着说:“我是……水妖?那……那你是什么?”
他舔舐着我胸前的一点敏感,含糊不清的说:“我?我是……被水妖……诱惑的……牧神。”
我喘息着轻笑:“可惜……你……你不是半人半兽……你是……你是半人半两栖……”
“什么意思?”他心不在焉地问,手抚上了我的下体。
“唔……”我浑身颤抖,呻吟着无法回答。
我的下体在他的套弄下渐渐挺立。
我呻吟着,泄在他的手里。
弦乐组的衬托达到一个高点后,音量突然转轻,随即转到弦乐组演奏主题,木管组辅以切分的三连音和弦,热情不断增长,仿佛是牧神在幻想中生发出来的热情和欲望……
“啊!”他浅探入我的身体,虽未完全进入,但痛彻心肺的痛使我不顾羞耻的大叫。
我双眼模糊的抓住他的肩膀大声喊:“不!”
他被我的痛苦表情吓住,停止了动作,进退维谷的僵住不动,额上的汗水滴落在我的前胸。
他的脸涨得通红,急促地喘息着,却不敢继续。
他低头吻我的唇,抚摸着我的腰,轻声地说:“放松……放松就不痛了……乖……”
当我身体略微放松时,他一点点挤进了我的身体。
我痛得哭出了声,他不敢抽动,只得再次安慰我:“忍一会……听话……再忍一会好吗?”
我闭着眼摇头,泪水横流。
他叹了口气,想出来,没想到这轻微的一动,又让我疼痛难当,一把抱住他的颈部大喊:“不要!”
他喘息着,咬着我的耳垂说:“你……你让我怎么办……”
我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痛苦到扭曲的脸,闭上眼放弃一切般地点头。
他苦笑,轻抚我的腰臀,待我僵硬的身体再次慢慢放松,他开始缓慢地抽插。
我痛得十指紧掐他的双肩,却不再阻止他的动作。
当他泄在我体内时,我已痛得几近虚脱。
他俯在我身上喘息着,慢慢倒在我的身侧……
乐曲回复到第一部分轻柔的主题,音量逐渐减轻,牧神的幻想消失了,重又进入倦慵状态。主题又一次变奏。乐曲的尾声极慢极轻,仿佛是牧神逐渐模糊的意识和消逝在稀薄空气中的梦……
他扶起我,我感到体内有热的液体流出。
齐歌被我的血吓坏了,把我抱在怀里,却手足无措。
他声音颤抖的问我:“流了好多血,怎么办?我、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他的下颌抵着我的额头,喃喃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几乎要哭了。
身体的粘腻令我不适,我费力的打断他的道歉:“齐歌,我要洗澡。”
我趴在浴缸沿上,齐歌小心翼翼帮我清洗。
我扭头盯着他的脸看,他问我:“怎么?弄痛你了?”
“我不是同性爱,你也不是,对不对?”我颤声问他。
“我们都不是,”他肯定的回答。
我垂下头,喃喃地说:“那为什么……”
他揉着我的头发,打断我:“我们只是被迷惑了,被《牧神的午后》和今天的阳光迷惑了。”
他一字一顿的说,安慰我,也安慰他自己。
晚上,齐歌留宿在我家。
月光下,我们相拥着躺在床上,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这只个梦,梦醒了,不能认真的,”他修长的手指轻抚我的脸颊。
我阖上了眼睛,“是的,只是个梦,不能认真。” 第五章
整个寒假,我们天天都在一起,他几乎是住在了我家。
我们坐在21世纪剧院,欣赏歌剧《苜与英》。
??我们的手在黑暗中交握,象现实中的苜与英。
??苜与英这对连体双胞胎在分开后,虽然天各一方,却有心灵感应的同时去世。
??剧院内一片饮泣声,齐歌和我四目相对,他的眼睛闪亮如水,不知是否有泪。
我们在中国儿童剧院看新排话剧《茶馆》。
??梁冠华、濮存昕、冯远征、何冰赋予《茶馆》新的魅力。
??不同于老派话剧的布景和道具别具一格。
??最后一幕,一辆真吉普车驶上舞台,剧场内腾起一阵呛人的蓝雾。
??忽然一阵清凉的薄荷味,一支未点燃的绿沙龙放在我的鼻端,执烟的手修长优美,执烟人的双眼大而明亮,闪着幽幽的光……
??我的心在他的眼光里沦陷……
我们在电影资料馆看原版的电影《末代皇帝》。
??尊龙饰演的溥仪跪在洗手池前,双手浸在一池血水里,两个暖水瓶的特写……
??黑暗中,我恐惧的握紧双拳,齐歌把我握拳的手包在他的掌中……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平淡地说:“知道为什么要有两个暖水瓶的特写吗?有热水浸泡,伤口才不会凝固,血才会一直的流……”
??“闭嘴!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净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给了我一记爆栗,“你怎么一脑子的血腥玩意儿!”
我们窝在沙发上看布拉德·皮特主演的《西藏七年》。
??“我要去西藏,我一定要去西藏!”我信誓旦旦,为布达拉宫和大昭寺着迷。
??“五一,等五一长假,我们一起去!”齐歌吻着我,在我耳边许诺。
一个晴朗而干冷的冬日,我们从寒冷的大街上回到我温暖的家。
??刚一进门,我就被齐歌抵在门上吻了起来。
??他的嘴唇冰凉,带着冬的气息。他的舌却火热,热得几乎要把我点燃。
??我仰着头回应着他,我们的舌纠缠着……
??“热,”我脱着大衣,走向音响。有我在的家,一定要有音乐。
??家里的暖气热得烫手,室内的阳光充足,我随手把大衣丢在地上,一手在CD架上翻找,一手费力地脱着厚厚的套头毛衣。
??我用那只已脱去毛衣的手把CD放进音响,另一只还套着毛衣的手臂揪着毛衣领往头上拽……
??圣桑的《第一号小提琴奏鸣曲》响起,我成功的单手摆脱了毛衣的束缚。
??穿着衬衫、头发蓬乱的我转身,看到齐歌仍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沙发上,看表演一样笑眯眯地望着我。
??“不热呀?进屋也不脱大衣?”我不解的问他。
??他不说话,仍旧冲着我笑。
??“傻了啊你?”我走到他面前,弯下腰,脸对脸地盯着他看。
??他抓着我的手腕往怀里带,我分开两腿跨坐在他的大腿上,贴着他的胸膛。隔着单薄的衬衫,我感受到羽绒服面料的凉滑。
??他的下颌抵着我的肩,吃吃地笑出了声。
??我坐直身子,看着他笑得发红的脸,莫明奇妙的心虚。
??撩开他略长的额发,我把手放在他的额上试温度,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不发烧啊!”我自言自语,不放心的又把额头抵住他的。
??他借机啃咬我的唇,又因忍不往要笑,双唇在我的脸上胡乱磕碰,找不准位置,带着薄荷清香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
??我有些恼了,掐着他的脖子问:“你????傻笑什么呢?吃了笑糖了?”
??他终于忍住笑,脸蛋憋的通红,把我拥在怀里说:“让你猜道题吧!”
??“嗯,”知道他一切正常,我安心的把脸贴在他胸口。
??“一只猴子得到一件防弹衣,很兴奋,以为能逃过猎人的子弹了。它穿着防弹衣在森林里跳起了舞,没想到猎人一枪就要了它的猴命。你说是为什么?”
??“头部中枪?”
??“不是。”
??“防弹衣是假冒伪劣产品。”
??“非也。”
??我猜不出来,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没意思,不猜了!”伸手去拉他羽绒服的拉链。
??他捉住我的手,舔着我的耳垂一字一顿地说:“因-为-猴-子-在-跳-脱-衣-舞!”
??我坐在他腿上笑得东摇西晃,他一只手扶着我的腰防止我跌下去,一只手戳着我的胸口笑着不说话。
??我回过味来,原来他讽刺我刚才象跳脱衣舞的猴子。
??我不依不饶,拉扯着他的衣服说:“现在该你这只猴子跳脱衣舞了!”
??他迅速脱着衣服,吃吃笑着咬我的下巴:“我自己跳脱衣舞好了,不麻烦睫少爷了。”
??“换CD吧!”他把脸埋在我胸前的衣襟里,吻着我的锁骨催促我。
??我的脸有些发烧,我明白他所说的“换CD”是什么意思。
爱爱时,我们喜欢用《牧神的午后》做背景音乐。
??齐歌在我身上律动时,总是喘息着说“你这个水妖……”
??我在他身下呻吟着说:“我想去法国……我要问一问德彪西的灵魂……《牧神的午后》……灵感到底来自那里?”
??齐歌说,他要和我一起去法国,顺便问一问马拉美的灵魂,诗歌《牧神的午后》,灵感来自那里。
我们说好,先去西藏,再去法国。
第六章
我们并没有疯狂到忘记学生的本份,每天雷打不动练琴最少两小时。
??莫札特的《回旋曲》如水般流泻,齐歌持弓的右臂轻盈有力的摆动,八块肌线条流畅优美……
??在齐歌的目光中,格鲁克的《旋律》在我的琴弦上流动……
??如果他演奏克莱斯勒的《爱的欢乐》,紧接着我会拉上一曲克莱斯勒的《爱的忧伤》。
??更多的时候,我们喜欢并排站在曲谱架前合奏。
??马斯涅的《沉思》,佛瑞的《回忆》,德彪西的《月光》……
??一首首小提琴独奏曲变成了二重奏。
??我用的是他送我的那把苏木弓。
??合奏时,我每次偷眼看向齐歌,都能迎上他热切的目光。
??仿佛有种默契,我想要看他时,正是他想要看我时。于是,四目相接,一个短暂的深情凝望后,眼光再调回到乐谱上……
欧洲印象主义的音乐作品有相当一部分取材于诗歌、绘画,把和声和配器看作是渲染色彩的有力工具。得知美术馆有象征主义画展,我和齐歌冒雪直奔美术馆。
??老习惯,自由活动,按时集合。四点半闭馆,我们约定四点大门口见。
四点,我走向门口。
??如数月前的那个夜晚,他斜靠大门,额发轻垂在风中轻轻飘动,手中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绿沙龙……
??这一幕在我脑中定格,一辈子难以忘记。
??我走到他身边,他抬头冲我轻笑,剑眉飞场,唇角上翘,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他穿件短款的皮夹克,靛蓝的牛仔裤裹着两条长腿,身材挺拔。雪后的北京,寒风朔骨,他的鼻尖冻得微红。
??“为什么提前出来找冻?”我对着冰冷的双手呵气。
??“不想让你站在风口等我。”他拉过我的手放进他的皮衣里。
??“脑积屎啊你!”我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心里却暖暖的。
美术馆离北海公园很近,齐歌提议去滑冰。我坚决反对。
??“去吧!活动活动筋骨再去吃晚饭,”他央求着。
??“不去!”我简短地拒绝。
??“为什么?”他有些不耐烦了:“怕摔跤?”
??“不是怕摔跤,是怕摔倒了,趴在地上没等站起来,有人穿着冰刀滑过去,等我站起来,发现手上只剩两个大拇指了!”我伸着两个大拇指比划着。
??他缩着脖子哆嗦了一下,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我冲他吼。
??“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这么恐怖的事,亏你想得出来!”看来我刚才对冰刀切手指的描述吓着他了,他没再坚持去北海。
美术馆离隆福寺很近,我们决定走着去隆福寺小吃一条街。
??地上的积雪很厚,车子开得象蜗牛爬,走路反要快些。
??我在雪地上一滑一滑地走得很快,我知道,我不会摔倒。
??我每一个趔趄,都会有一只手有力地抓住我的手臂,帮我保持身体平衡。
??“你????慢点儿。跟上满弦了似的。不管你了啊!”他抱怨地瞪我,却不敢真的松手。
我象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在小吃街大展拳脚,见什么吃什么。
??油炸冰激淋,烤肉串,年糕,茶汤……全往嘴里招呼。
??当我嚼着烤肠向“老高太太糖葫芦”进军时,齐歌一把拉住了我:“饿死鬼投胎啊你,还吃?!”
??我甩着手想挣脱他,最终放弃。他的力气比我大,手象铁钳一样紧扣我的手腕。
??“放手!不放我可喊了,”我冲着红彤彤的糖葫芦吞了一口口水,豆沙馅的糖葫芦。
??“喊什么?非礼?”他坏笑,知道我绝对喊不出那个词。
??“社会主义饿死人啦!”我大喊。无数目光向我俩射过来,每张嘴都泛着油光。
??齐歌一下松开了手。
??我嚼着又酸又甜、裹着豆馅的红果得意地冲着齐歌笑。
??“怎么不撑死你?”他恶毒地说,伸手拈下沾在我嘴角的冰糖屑,放在自己的舌尖上。
??当我吞下最后一口艾窝窝时,齐歌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我拖走了。
“你这只猪,那么能吃怎么还这么瘦?”他坐在床沿看着我换衣服,忿忿地说。
??“忌妒啊?”我笑。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今天的饭量反常。
睡到半夜,我被胃里的翻江倒海折腾得醒过来。
??我趴在床上,一手抵着胃部,一手揪着枕头角,额上渗出了冷汗。
??“我快要死了”,我心里想着,难过得呻吟着。
齐歌被我的痛苦呻吟唤醒,他拧亮台灯,坐起来扳着我的脸看。
??我脸部扭曲,带着哭腔说:“胃难受。”
??“撑死算了!”他咒骂着跳下床换衣服,“去看急诊!”
??我欠起身,捧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齐歌:“我想吐。”
??他过来拖着我的手臂想扶我起来,又放下我,骂了一句“????”转身进了洗手间。
??他打了半盆水放在床边,摁着我的头说:“吐吧!”
??我吐得畅快淋漓,满身虚汗。嘴巴不够用,鼻子也帮着往外喷。
??“不想去医院!”狂吐的间歇,我噙着两汪泪望着齐歌。
??齐歌轻拍我的后背:“踏实吐你的吧!”
??我又继续搜肝裂胆地哇哇大吐,最后连胆汁也吐了出来。
??干呕几声,估计吐不出什么了,我虚弱地歪倒在床上。胃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只是浑身无力。
??齐歌托起我的头让我漱口,喂了我一粒吗丁啉,一粒维生素B6,又用热毛巾擦拭我汗涔涔的额,狼藉的脸。
??“好点儿了吗?”他轻声问我。我无力的点头。
??“睡吧。不舒服了叫我。”他扶我躺好,盖好被子,站起身收拾我吐的那盆污物。
??他坐回我身边,发现我正眯着眼冲他微笑,不禁一愣:“还没睡?笑什么?”
??“衣服搭配挺前卫,”我轻笑。他上身穿着皮衣,下身却穿着睡裤,很滑稽。
??“睡吧!”他抚上我的睫毛,“自讨苦吃,何必呢?”
??一只手伸进来,在我的胃部轻柔地按摩。
??他的手掌温热,我的胃部暖暖的,很舒服。
??他的指尖有薄茧。我知道那是他的左手。所有小提琴手的左手指尖都有茧,我也是。
??睡梦中我闭着眼喊“渴”。头被托起来,杯子靠近我的唇,我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
??重躺回枕上,一根手指抹去我唇角的水迹。
??我微睁双眼,抓住那只手,对月光下模糊的人影说:“妈!你回来啦!”
我在阳光中醒来,身边没有人,却留有淡淡的薄荷清香。
??齐歌只是偶而抽支烟,但绿沙龙不离身。
??我从床上爬起来,胃不难受了,舌头又麻又涩,象门口的脚垫。
??“起来了先去洗澡,别站着不动装死。”他从厨房出来,对靠着门框愣神的我说:“我熬了白粥,洗完澡来吃。”
??我头发湿淋淋的坐在餐桌旁,看着面前的白粥说:“没食欲,不想吃。”
??“不想吃也得吃!”他面目狰狞,“昨天还胡吃海塞的大肚汉,今天少在我这儿装小猫。”
??“我吃多吃少关你屁事?”我偏过头不理他。
??他放下手中的碗,绕过桌子走到我身边,捏着我的下巴说:“关我屁事?早知道你这么狼心狗肺,昨晚你吐的那盆疙瘩汤就该给你留着,让你……”
??我皱起了眉,一手捂住嘴,一手冲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他乖乖闭上了嘴,不再继续恶心的话题。我也乖乖捧起碗喝粥。
??“有照片吗?”他咬了一口豆沙包,抬头问我。
??“什么照片?”我有点莫明其妙。
??“想看看你妈长什么样。”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干什么?”我警惕地问。
??“你昨天拉着我的手叫妈!”他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有妄想症!”我自顾自喝我的粥,不理他。
我蜷在沙发上听拉威尔的《小提琴奏鸣曲》,齐歌在客厅的一角打电话。
??“……同学病了,他父母都出差了……嗯……知道了,妈……我过两天回去……问爸过年好……妈再见。”
那天,是2000年的农历大年初一,我大吐特吐的那个夜晚是除夕。
??那天,我的父亲在美国,采写一篇中国领导人和旅美华人、华侨共贺新春的新闻。我的母亲正往返于日本等亚洲诸国,她要写一篇关于亚洲国家过春节的文章。
??我的身边,只有齐歌。
第七章
春节过后没多久,寒假结束了。
父母出差或是第二天没有早课,齐歌都会到我家过夜。我们都是北京的,对于我们的夜不归宿,孙琛和马潇潇没有多想多问。对于我们过密的“友谊”,也没有人觉得和其他同学不同,这就和任何大学里的找老乡一样,两个北京的同学加室友,很自然会成为“好朋友”。
日子平淡如水的流过,上课,练琴,聆听音乐,参加院里安排的演出,……在《牧神的午后》中缠绵。我和齐歌相处得象一对共同生活多年的亲人,默契和包容并存。我们从来没有正面讨论过我们这样的相处是否超越了普遍意义上的“朋友情谊”,一切事都做得自然而然,无需多想。也许是根本不愿多想。我们只是凭着感觉,想和对方在一起,想对对方好。我们之间,甚至没有争执与冲突。
太平静的表象下,是否都蕴育着大风波呢?
住在学生公寓时,我们总是克制不住自己地溜进浴室做短暂的缠绵。
齐歌洗澡时,我曾多次假意要用洗手间,钻进浴室,背靠着镜子被他吻得浑身虚软……
??当他欲罢不能的把手伸进我衣服里时,我克制住心中澎湃的欲望挣脱他的怀抱,逃出浴室,穿着潮湿的衣服钻进被窝,双手捂着发烫的双颊,无声地傻笑……
我洗澡时,齐歌也曾多次装作要用厕所,敲门进来。
??他抱着赤裸的我,吻遍我全身,在我的胸腹上烙上朵朵嫣红……
??我推挡着他的头,不让他的唇落在我的脖子上。天气渐暖,不宜再穿高领衣服了……
??残存的一点理智让我捧住他的脸,重重吻一下他的唇再推开他:“快滚,他们要怀疑了。”
终于,我们还是引起了两位室友的怀疑。
??当我和齐歌又一次前后脚走出浴室时,孙琛指着我们说:“你们俩有病吧?”
??我吓得冷汗嗖嗖直冒,僵着一张脸扭头看齐歌。
??齐歌的脸瞬间变得霎白,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马潇潇从书桌前转过身:“你们俩是不是一听见哗哗的水响就小便失禁呀?喝蛤蟆尿了?”
??我和齐歌长出一口气,对视一下,默契地一人揪住马潇潇,一人揪住孙琛,扭打起来。
??“我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谁喝蛤蟆尿了?啊?”齐歌反扭着马潇潇的胳臂把他摁在床上,膝盖压着他的腰。
??孙琛被我掐着脖子按在墙上,有气无力地说:“服了,我服了,大哥。是我有病,我有膀胱炎,我有狂犬病还不行吗?”
据说喝了蛤蟆尿的人,听到水响就会小便失禁,也不知是真是假。
*****
2000年的五一节,我和齐歌如约去了西藏。
我们俩的高原反应并不强烈,只有最轻微的症状――嗜睡。
??从机场开往饭店的大巴上,两颗头颅东磕西碰“呯呯”直响,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清醒。
??中午一点半左右,我们到了拉萨假日饭店。跌跌撞撞进了房间,没有洗漱,没有吃饭,我们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晚上十点半。
??确切地说我们是被一声类似枪响的声音惊醒的,躺在各自的床上,我们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什么声音?”齐歌问我。
??“你也听见了?”我以为是我做梦。
??“废话!”他瞪我。
??“啪!”又是一声。
??齐歌从床上弹了起来,扒着窗台往外看了一眼,又打开衣柜翻找。
??“啪!”
??这一声确定了方位,我和齐歌一起扑向了我的双肩背包。打开一看,是几个充气包装的蛋黄派,因气压的原因自行爆裂了。剩下几个没爆的,也胀得圆鼓鼓,胖乎乎的。神秘的西藏让普通的蛋黄派也变得有趣。
??没有吃晚饭,我们都饿了,抓着已开口的蛋黄派吃着。
??他靠着书桌,穿一件宝石蓝的套头绒衣,右手的无名指抹着唇上的蛋糕屑,他这个动作让我心动,靠在他怀里吻他的唇,他低头回吻我,揽住我的腰。我抱着他的肩往床上倒,他随着我倒下来,压在我身上。
??他没控制好倒下来的力道,我们的牙齿相撞了一下,发出“当”的轻响,我的嘴里有了血腥味。
??愣了半秒钟,我俩开始笑,齐歌趴在我肩上笑得浑身乱颤,我边笑边骂他笨蛋。
??“高原反应,高原反应,”他笑着拖我起来:“算了,先找地方吃饭吧!”
拉萨的温差很大,五月初的天气,中午热得要穿短袖,晚间穿着皮衣还冷得发抖。
??他要吃地道的藏餐,服务台的小姐推荐我们去“雪域”。
??在“雪域”坐定以后,我发现这里的生意很好,十一点多了,还有八成的客人,居然大部分是金发碧眼的老外。
??完全的藏族风情,没有卡座和小餐桌,只有长条的大案,象学校的食堂,认识不认识的坐在一起。
??大盘大盘的各式肉类上来,齐歌吃得不亦乐乎。我吃了几口,伸手向藏族女侍应要菜牌。
??齐歌啃着一大块骨头,口齿不清的说:“别看了,没有蔬菜。”
??我身边坐的是一个德国旅游团的地陪,汉族人。他好心地告诉我:“如果吃不惯藏餐,就去街上找川菜馆或是四川火锅店,保证正宗。因为当地的汉民都是解放初期政府派来援藏的四川人的后代。”
??我向他道谢,问他在川菜馆可否吃到蔬菜。
??他点头说:“不过不太新鲜,是从四川运来的。”
??“为什么藏餐厅没有蔬菜呢?”我嚼着一块不知名的肉,管它呢,反正是齐歌点的。
??“因为――”
??一个藏族小姑娘来上菜,他顿了一顿,把嘴凑到我耳边说“藏民是不吃蔬菜的。”
??“为什么?”我歪着头,不解地看着这可爱的小导游。
??“因为――”他又把嘴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他们认为蔬菜是草,是让牲畜吃的。”
??我呵呵笑了起来,小导游望着我,也呵呵地笑。
??齐歌喝了点儿青稞酒,有些醉了,脸红扑扑的望着我,黑亮的眼睛湿漉漉的仿佛有水气。
??我赶忙结帐,架着他往回走。
??他停住脚步,扳着我的脸说:“说话!跟我说话!”
??我莫明其妙:“说什么呀?”
??他伸手轻抚我的嘴唇:“那就笑一笑吧!对着我笑。”
??我拍下他的手,有些生气:“喝点酒就犯神经病,真……”
??我的嘴被他的吻堵住了,我“唔唔”叫着想挣脱。这可是在大街上呀,这个混蛋!
??他一只手固定住我的头,一只手紧紧搂着我的腰,使我无从挣脱。
??他的舌尖带着浓烈的酒味,炽热而执着……我放弃了挣扎,用舌回应着他……
??他放开了我的唇,却紧拥着我不肯放开我的身体。
??有人从“雪域”里出来了,是一群老外。齐歌仍紧箍着我的腰不放松。经过我们身边时,他们向我们挥手说Bye-Bye,说Good
night,然后就走得消无声息了。
??齐歌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喃喃地说:“今后,只许和我一个人说悄悄话,只许对我一个人笑……”
??他的话似一股热流,冲得我喉咙和眼眶发烫。
??齐歌,齐歌,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是否-爱我?
??我仰起头,想从他的眼中找寻答案。
??他吻我的喉结,用牙齿轻轻撕磨我的耳垂,似在躲避我的目光……
第八章
拉萨的气候比北京干燥百倍。
??一觉醒来,我的嘴唇爆了皮,嗓子痛得说不出话来。扭头看睡在另一张床上的齐歌,想问他感觉如何……
??他竟满脸血迹的躺着,一动不动,连枕上也是一大片殷红。
??我从床上滚到了地上,连滚带爬地扑到齐歌的床头,摇着他的肩膀,嗓音嘶哑地喊:“齐歌!齐歌!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他悠悠张开双眼,抬手摸了摸我的脸,咽了一口口水,用同样沙哑的嗓音说:“哭什么?出什么事了?”
??我浑身颤抖地抓住他的手:“你……你……怎么……你……”
??他一脸茫然的看着我,用另一手拂开我额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又抬手擦拭我脸上的泪水:“说什么呢?做恶梦啊你?”
??“血!你的脸……血……”我指着他的脸,有些语无伦次。
??他从床上坐起来,步履矫健地走到镜子前。
??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又把脸贴到镜子前仔细看,然后回头望着我笑。
??我坐在地上,回不过神,傻瓜似的望着他。
??“是鼻血!天气太干了!”他解释。
??见我不说话,他叹了口气,瞪大眼睛吼:“天干物燥,上火流鼻血,你慬不慬?”
??我彻底明白过来,气急败坏地抓手边的东西往他脸上丢,牛仔裤,绒衣,毛衣,钱包,手机,枕头……他床上的一应物品铺天盖地的向他飞去。
??“王八蛋!让你吓人!”我坐在地上,又羞又气地淌着泪,腿软得站不起来。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一脸得意的坏笑:“是不是男人呀?哭成这样。”
??他把我的头按在胸口揉着:“好了,好了,我保证再也不流鼻血了,行不行?一会儿我买个止血夹,晚上睡觉夹鼻子上。”
??我又想哭又想笑,隔着衣服咬他的肩。
??他把我抱到床上,急促喘息着解我的衣服,低头吻我。
??我推着他的下巴说:“先把这一脸的血弄干净。看着别扭。”
??他把脸凑到我的胸口,在我的睡衣前襟上蹭了几下,抬起头灿烂地笑:“可以了吗,睫少爷?”
??我不解气地抬手掴了他一个耳光:“混蛋!”
??“打我?我看你今天是不想出门了!”他一把扯下了我的睡裤……
??我把手伸到床头柜上,摸索着按下便携式CD机的播放键。
??《牧神的午后》再次响起……
*****
美丽的布达拉宫,罗布林卡,桑耶寺,那木措湖,令我们流连忘返。从来没见过这么蓝的天,低得几乎伸手可及,肩上仿佛有白云的阴影。近4000米的海拔,我们离天空竟如此的近。
因为强烈的阳光使很多当地人得了白内障,一出门我们就要架上太阳镜。每天早上,看到齐歌对着镜子戴隐形眼镜,然后又戴上太阳镜,我总是忍不住嘲笑他:“你这个六眼儿!”每当这时,他就会扳着我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按到镜子上说:“你这个红二团。”我捧着他同样红彤彤的双颊笑:“整编了,咱们现在是红四团。”
我们计划的最后一站是江孜,但因为那里发生泥石流而被迫取消,只好在拉萨多留一天。我们决定逛一逛八廓街。八廓街是一个小商品市场,全是当地的特产,多为绿松石制品和银器。
??齐歌蹲在一个藏刀的摊位前细细挑选,我站在他身后用脚尖踢他的臀部:“走了,带刀可能不让上飞机。”
??“农民!民航规定一个人可以带一把限定长度的刀。”他回头瞪我一眼,又继续挑选。
??逛了大半天,我有些饿了,有些不耐烦,略微加力又踢了他一脚,他差点跪到摊子上。
??他举着一把匕首大小的藏刀冲我挥了一下:“你别来劲啊!”
??我扭头就走,不理他。这个混蛋,一会儿温和的象人,一会儿凶狠的象野兽。
??没走多远,肩被揽住:“想吃什么?”
??“想吃一个混蛋的肉!”我甩开搭在肩上的手臂。
??“那要回酒店才行呀!”他又是一脸坏笑。
??“你……”我气结。
??“行了,不逗你了。去吃饭!”他自顾大步向前走了,我无可奈何地苦笑,跟上他。
??吃着饭馆自制的酸奶,嚼着拌在其中的一粒粒粗大硬的砂糖,我若有所思,觉得生活亦如这砂糖般甜蜜。
??“笑一笑行不行,脸耷拉的象个门帘!”齐歌在桌下踢我的膝盖。
??我好脾气的摆出一个谄媚的笑:“这样行吗?齐少爷。”还不忘抿着嘴角,扇动着睫毛。
??“真他妈恶心!”他笑。拿出那把精挑细选的藏刀,举到我面前:“今后,你要再敢和别人说悄悄话,再敢对别人傻笑,我就用这把刀要了你的命!”
??我一把夺过刀:“归我了!放你那儿我不放心,怕你不定什么时候一冲动,就犯了杀人罪。”我冲着齐歌扬了扬那把刀,拿到手里仔细把玩。那把藏刀已经开刃,出鞘后寒光闪闪,刀柄尾端嵌着两颗绿松石,蓝绿的本色,黑色不规则的花纹,很是漂亮。
我们两个人都吃多了,就徒步走到布达拉宫前的广场去看“景儿”。布达拉宫里面和金顶我们已经参观过,没有什么新鲜感了,我所说的看“景儿”指的是看人。金发碧眼的老外,身穿藏袍的藏民,着汉服有着“红二团”的当地汉民,还有和我们一样的游客走在一起,象是时空倒错了。一路走来,身边突然就会有人匍匐在地,爬起来又趴下,一脸虔诚的再次五体投地。我和齐歌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些人是从西藏各个角落走到大昭寺朝拜的。就这么一步一爬的走来,有些人竟要走几个月。有些人手上会套上羊皮垫,有些手部没有保护的人,整个手掌都覆着厚厚一层茧,必是经过一番血肉模糊才会如此吧!据说他们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用胸膛靠贴地面,佛就会感应到他们的心跳,会知道他们的诚心。看着他们的虔诚,我和齐歌有一种感动。我们也趴在广场的地面上,心脏贴着地面。齐歌,你是否也感应到我的心跳?
从地上爬起来,背对布达拉宫站在广场上,我们吃惊地齐声大叫:“JJ DISCO!”没错,和北京的那个JJ一字不差。如此富有现代标志的娱乐场所仅和古朴的布达拉宫相隔一个广场。我们迫不及待走进JJ的大门,其实我们对DISCO并不感冒,但实在是好奇,拉萨的迪厅里,会有些什么样的人?
舞池里扭动身体的竟也有身穿藏袍的藏民,一曲“威猛”之后竟是藏族舞曲。我们真是大开眼界,迪厅里大跳民族舞!坐在吧台喝着青稞酒,看着各色服饰人等的舞动,齐歌和我都有些微醉,青稞酒的度数和二锅头差不多,不能再喝了。我要了两杯可乐,递给齐歌时杯底粘着的杯垫掉了,滚到了地上,齐歌弯腰去捡,我们坐得很近,他的手在地上摸索时,头蹭着我的腿。然后,他的头枕在了我的大腿上,我低头看他,他的脸粉扑扑的象婴儿,嘴唇湿润的泛着水光。
??我摇了摇膝盖:“快起来,别光天化日耍流氓!”
??他嘴唇张合,好象在说什么,迪厅太吵了,我听不见,只好把耳朵凑到他唇边:“说什么呢?”
??“忽然很想吻你!”他笑嘻嘻地枕着我的腿。
??我一把揪住他的后脖领把他拉起来,然后紧张地四处环视一下。还好,音乐声盖过了他的胡话,我们所处的黑暗角落掩藏了我们的暧味,并没有人注意我们。
??齐歌忽然兴奋起来,拍着吧台叫酒保过来,然后指着台上的乐队说:“问问他们,有小提吗?”
??“这种乐队不会有小提的。”我对他的心血来潮不屑一顾。
??一会儿,酒保回来:“现在店里没有。不过弹吉他的楚哥说他家里有,可以派人回去拿,他家很近的。”
??“好啊!去拿!”齐歌笑着拍酒保的肩。
??我们都没有注意到酒保身后的那个人。
??“请问你是习惯用‘瓜乃利’还是‘斯特拉蒂瓦里’?”一个头发长长,打扮很摇滚的青年坐在齐歌身边的高椅上。
??“够专业的,哥们儿!”齐歌转头和那个摇滚青年打招呼。‘瓜乃利’和‘斯特拉蒂瓦里’是大多数专业小提琴手的用琴。
??“我以前也是拉小提的,后来转了吉他。”青年接过酒保递给他的酒,啜了一口。
??“你好,我叫齐歌,齐声歌唱的歌。这是我的,呃,同学,于睫。”齐歌侧了一下头,把我的脸让出来,我向黑暗中模糊不清的人影点头说“你好。”
??“你好,我叫楚向东。”他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在食指上绕:“要那种琴,我让小丁去取?”
??“‘瓜乃利’,”齐歌也站起来,“两把!”专业小提琴手最少有两把琴,一把装有灌铅弱音器,一把装有一般弱音器。
??楚向东把钥匙交给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的男孩,交待了几句。那个男孩点点头走了。
??“十分钟。十分钟后看你们的。”楚向东挥挥手,走回舞台。
??“等会儿来个二重奏震震他们!”齐歌在黑暗中握住我的手。我挣了一下没挣开就任由他握着。
??十分钟后两把‘瓜乃利’分别递给我和齐歌。
??楚向东对着麦克风说他有两个远道而来的朋友,要给大家助助兴……
??那天我们玩得很尽兴,小提琴拉得很疯,我们在台上配合得天衣无缝,台下的人随着乐曲随意舞动,无论是尤曼斯的《鸳鸯茶》还是格拉那多斯的《西班牙舞曲》,都有人跳着叫好。我从不知道,除了音乐会,小提琴还可以这样拉。
??“一辈子这样,多好!”齐歌对着我的耳朵说。其实我也这么想。
??打烊时,我们和楚向东互相说谢谢。我相信,这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难忘的一段记忆。
?? 第九章
从西藏回北京的飞机要在西安停半小时,我们走进候机厅时引来厅内在座旅客的瞩目。因为在拉萨登机时是清晨,我们都穿着冬装,而5月的西安,已是初厦。在那些身穿单衣或是短袖的人群里,穿着冬装的我们象是异类。其实同机的乘客也和我们一样臃肿,可能齐歌和我都太敏感了,我有些尴尬地脱去皮衣拿在手上,发现齐歌的脸色也很不自然。他坐在休息椅上脱着大衣和绒衣,小声嘀咕着:“靠,我现在倒有‘低原’反应了,不知冷热!”
原来我们如此相似地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我们经常会聊起楚向东,聊起那个令人难忘的夜晚,说到兴奋处,四目放光……
在学生公寓留宿的夜晚,我常常趴在上铺,久久凝望着对床下铺的齐歌,看他孩子般的睡脸,看他悬垂在床边的手臂,看他翻身,直到睡眠夺走我的意识……
??有时,齐歌感到我在看他,抬头看我,我们会在黑暗中无声地对视,目光交结。如那时有人从我们纠缠的视线中穿过,大概会被灼伤吧!
??有时,我们轻轻嘬起双唇,隔着数米远的空间,在空中无声的接吻……
西方音乐史课上,教授挂起一张德彪西的画像,讲述起这位欧洲音乐史上印象派的代表人物。
??“若要领略印象主义的音乐,不能不欣赏德彪西的成名之作《牧神的午后》……”
??我的脸开始发烧,偷眼看身旁的齐歌,他正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这部写于1892年底至1894年的作品,1894年12月23日首次上演于巴黎民族音乐协会的音乐会……”
??“……它的结构是三部曲式和变奏原则的结合……故事的架构是牧神遇到精灵,牧神追逐精,牧神失去了精灵……”
??“……在古希腊神话中,上身为人、下身为羊的牧神出没于森林、洞穴、山丘、大河与溪流,是创造力、音乐、诗歌与性爱的象征,同时也是恐慌与恶梦的标志,英文中的意为“恐慌”的Panic一词,就是源自牧神(Pan)……”
??听着教授的讲述,我开始走神。我们在一起缠绵时齐歌总爱说我是水妖,他自己是牧神。在我看来,当时的他身上没有一丝羊的温顺气质,他更象鳄鱼;他不是半人半羊,他是半人半鳄鱼。
??“根据这部管弦乐作品创作的同名芭蕾舞剧,是现代芭蕾的叩门之作,也是少数几部以男性为主要表现的芭蕾舞作品。”
??“俄国著名舞蹈家尼津斯基,也就是文化名流迪亚吉列夫的同性情人,将该作品搬上舞台时,大胆地在结尾处揉进了手淫的动作,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
??“据说对这部管弦乐作品过分狂热的人都有GAY倾向,比如尼津斯基。哈哈,开玩笑。同学们如果有机会应该欣赏一下这部同名芭蕾舞剧,有助于理解这部管弦乐序曲……”
??教授后面再讲些什么我听不到了,脑子里只剩下“GAY”这三个字,不觉已汗流浃背……
两天后,齐歌通过他母亲的关系从“海政”借到尼津斯基主演的芭蕾舞剧《牧神的午后》的录像。我和齐歌坐在我家的沙发上,看着屏幕上的尼津斯基与水精灵在我们熟悉的弦乐中舒展身体,用默契的双人舞诠释着牧神的美梦,在渐轻的长笛声中水精灵悄然退下,牧神一脸迷惘地依靠手淫来回忆刚才的美妙,猜测那是虚幻还是真实……
我的右手被齐歌紧紧地纂着,他带有薄茧的指尖几乎嵌进我的皮肤里,濡湿的掌心和我的手背相黏。我们就象现实中的苜与英。
??“齐歌,我们是GAY吗?”我声音颤抖地问着齐歌,教授的话仍在我耳边回响。
??“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齐歌的脸色白的吓人,伸手把我揽在怀里。
??六月的天气,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却止不住的瑟瑟发抖。我仰着头任齐歌冰凉颤抖的唇吻着我的唇和颈。
??“不管是不是GAY,我们已经这样了,不能改变了!”齐歌绝望地低语,既说给我听,也说给他自己。
*****
2000年的暑假和十一的七天假。我和齐歌都在酒店的西餐厅和酒吧拉琴,为了赚些去法国的旅费。十一月初,我们打工赚的钱再加上父母的一点赞助,已经足够一趟法国七日游了。我们决定2001年春节去法国。早就说好的,先去西藏,再去法国。西藏之行的完美,使我对春节的法国之旅满怀憧憬,一次次梦想着和齐歌一起追随着德彪西的脚步,漫步在巴黎音乐学院……
2000年11月23日,一个普遍得不能再普遍的日子,却使我和齐歌的法国之旅成为泡影。
那天上午,第一节课是公共课――艺术概论。课堂秩序特别不好,教室的各个角落都传来蟋蟋嗦嗦翻报纸的声音和嘁嘁嚓嚓压低嗓门的说话声。
??“怎么了,又要闹学潮?”齐歌一脸诧异地问孙琛。
??孙琛递给齐歌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北京晨报》,小声说:“瞧瞧,真他妈龌龊。”
??我瞄了一眼标题, “2000年11月22日夜晚,歌手毛宁在北京一GAY聚集的公园被扎伤”。原来,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
起初这件事对我没有任何冲击,我不知道毛宁是谁,他是不是GAY与我无关。但我的同学对毛宁遇刺事件的反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虽然管弦系的学生大多和我一样不了解流行音乐圈。在媒体的强烈攻击下,毛宁遇刺事件很快成为整个音乐学院乃至整个社会的话题。随着
“毛宁的同性情人小玉自杀获救”,“露点照曝光”,“公安人员在电视上的答记者问”,“GAY聚集地――东单公园探秘”等等无数的后续报道,到处充斥着各种对毛宁、对GAY的侮辱与谩骂。
中国人对国外名人的GAY无动于衷或是所谓宽容只是因为他们离我们太远。现在,一个他们熟悉的人,一个每天在电视荧屏上说着“‘名人’送给天下有情人”的同胞,居然是个GAY?!他们的真实想法暴露了,毛宁的广告停播,“恶心,无耻,下流”成为人们口中GAY一词的定语……
“毛宁事件”使我和齐歌不得不再次面对那三个字,虽然我们都刻意回避,但自那次西方音乐史之后,我们在心里不得不开始正视我们之间“友谊”的性质――一对好朋友绝对不会把纯洁的友谊发展到床第间的。
我们在一起时有了莫明的尴尬和心虚。齐歌开始有意地疏远我,不再去我家,不再和我一起去琴房,公共课时也不再和我坐在一起。因为我们同样敏感,而且我们都是那种非常在意别人眼光的人。这一点我早在西安的候机厅里就意识到了。
齐歌开始和骆格格出双入对。
??“齐歌这小子够有手腕的,一场圣诞音乐会就把咱管弦系的公主搞拈了。”马潇潇边擦拭他心爱的双簧管边忿忿不平,“多少人穷追猛打一年多,都被拒之门外。”
??骆格格的美丽与优雅当之无愧“公主”的称号,大概因为多年演奏竖琴,她身上带有一种迷人的古典气质,因此她一直是我们管弦系乃至全院色狼的追逐目标。没想到她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如今却在齐歌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
??“不知道吧,公主早就对齐歌有意,就等齐家少爷开口呢。”孙琛一副“百事通”的模样。
??我想起第一次全系合练时骆格格的眼神。
乐理课,齐歌和骆格格并排坐在角落里,齐歌侧着头和骆格格耳语,女孩抿嘴轻笑,齐歌也笑了……
??我们有多久没坐在一起了?
??我感胸口有些发闷,调转视线轻声骂了一句:“真他妈没劲!”
??“听课是没劲,谈情多有劲啊!”孙琛用胳膊肘杵我的手臂,冲着齐歌的方向努嘴,“齐歌这小子,真????重色轻友,有异性没人性!有了公主就不理咱哥们儿了。”
??“和公主在一起,齐歌也成王子啦!”
??“他不是王子,他是牧神。”我轻声咕哝。
??“你说什么?”孙琛侧过脸看我。
??“别烦人了。听课!”我假装听讲,目不斜视地看着教授翕动的嘴唇,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也听不进去。
第十章
2001年的元旦,如同往年的多个假日,我一个人在家。
“断了吧!”这是他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简短而直接。站在客厅的他,沐浴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身上却透出冰一般的气息。
??“为了骆格格?”我的声音竟然发颤。
??“是!”他直言不讳。
??“你爱她?”我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刺痛。
??“我准备爱她。”他的声音喑哑。
??“准备爱?”我冷笑,为他奇怪的用词。
??“我想要一份光明正大的爱情。”他定定地望着我,“我不想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不想掖掖藏藏、偷偷藏藏。骆格格,她可以,她可以给我一份能见光的爱情。”
??原来,爱情是展示给旁人看的,不需要心。
??我以为我哭了,但脸上没有一滴泪。喉间仿佛卡了一块石头,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们一开始就知道,这只是一个梦,睡醒了,梦就会结束,不能认真的。”他的眼眶红了,脸上的神情如孩子般的无辜。
??“梦结束了,梦中的水妖也该滚蛋了!”我想笑,但脸部八块肌僵硬,嘴角牵动了一下,只好放弃。
??我走近他,我们四目相对。
??我仰起头,轻吻他的唇,带着心酸的热烈。
??他有一丝丝的抗拒。
??“求你,让这个梦再深刻一些!”我伸出手臂环住他的颈。
他不再抗拒,伸出舌让我吸吮。
??在熟悉的管弦乐中,他一粒一粒解开我的衣扣,动作轻柔而缓慢。齐歌,你,是要好好记住这一刻吗?
??全身赤裸的躺在地板上,我丝毫感受不到它的冰冷。也许是因为我的心更冷吧,已冷得快要结冰。
??他坐在我身上脱自己的衣服。
??“跳脱衣舞的猴子。”我轻声的说,以往的一幕幕如电影画面般在眼前闪现。
??他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俯下身,我们赤裸的胸膛紧贴在一起。
??“不要!”我拒绝他为我做润滑。
??“你会受伤,会……”齐歌,你,会在乎我的痛吗?心已被你所伤,还怎会在意身体的痛呢?你怎会不知,心痛大于身痛,哀莫大于心死。
??“痛,让记忆深刻。”
??他闭眼,挺身,进入我的身体。
??撕裂的痛楚让我紧抓他的双肩,在压抑的呻吟声中颤抖。我竟没有一滴泪。
??尽管已痛得几乎昏厥,我仍挺起腰接受他,与他做最紧密的契合。
??我又一次流血了。
??他没有了第一次看到我流血时的惊惧,他的眼中,分明有,痛惜。
??是我看错了吗?齐歌!
待我从昏睡中醒来,《牧神的午后》已经结束。
??他,坐在床边,凝视着我。
??身心皆痛到麻木,心却亮如明镜。是的,快乐的时候总是容易麻醉,痛苦的滋味却总是让人清醒。是该梦醒的时候了。
??“齐歌,你,是否,爱过我?”我仿佛要给这个梦贴个标签,美梦,或是恶梦?
??他不语。
??“快滚!”我推他,仿佛在学生公寓的浴室里,推开那个溜进来吻我的人……
??他起身离去,没有回头。
??门锁相撞的一霎那,我的泪,决堤了……
*****
我和齐歌努力维持着我们的“同学”关系,客气得象初识的陌生人。
??我开始走读,每天回家住。
??我患了严重的失眠症,夜晚的睡眠不足导致我白天的萎靡不振,脸色青白。
??我的体重迅速下降,急剧消瘦,用孙琛的话说就是“达到了在灯绳后面藏身的境界”。
??我有了烟瘾,每天一到两包的绿沙龙。
??我有了一次在课堂上晕倒的经历,在倒下的一瞬间我恍惚看到齐歌惨白的脸。
放寒假了,没有人给我打电话唱“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
??我每天废寝忘食的练琴,想籍此控制大脑的胡思乱想。
??我配了一把新的苏木弓。
难得有一天父母都在家。父亲坐在书桌前点击着PDA,母亲在收拾行李。我知道,他们又要出差了,在家的时间毕竟是短暂的。
“过两天我和你爸要参加一个塔斯社举办的新闻研讨会,你有东西要带吗?”母亲捧着一叠衣物问我。
??“塔斯社?俄罗斯?”我心不在焉地问。
??“是啊!你想要什么?”母亲把衣物一件件往摊在地上的箱子里放。
??“俄国……”我开始走神。
??“说胡话呢你?”母亲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关切地看着我,“小睫,你脸色很差,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尼津斯基。哦,帮我看看有没有尼津斯基主演的芭蕾舞剧《牧神的午后》的录像。”
??母亲抢过父亲手中的PDA塞给我:“记录下来让你爸买。”难得能和父亲一起出差,母亲脸上有掩不住的高兴。
??我的心被《牧神的午后》搅乱了,总是点错。最后我只得还给父亲:“高科技的东西我用不惯,还是您自己输进去吧。”
??“小睫,你怎么了?你确实瘦了很多。”父亲轻点几下PDA,抬头专注的看我,似乎要看进我的心里。
??“没怎么,我减肥呢!”我故作轻松地笑。
??“失恋了?”果然是知子莫若父。
??“是。我被人甩了。”我低下头。他要知道甩我的人是个男人不知会怎么想。
??“什么样的女孩这么没有眼光不要我们小睫?我们小睫要模样有模样,要身高有身高,要才气有才气……”
??“妈――”我打断母亲的夸夸其谈。母亲的脸上有了笑意,为我的消瘦找到了原因,她也放心了。在她眼里,失恋对于她心目中近乎完美的儿子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做母亲的并不知道她眼中完美的儿子在别人的眼中什么也不是。
父母离开家几天后,我接到父亲从俄罗斯打来的电话:“你要的录像我买到了。已经跟着新闻素材带寄回单位,你去找姚叔叔拿吧!”
一个漫天黄沙的下午,我乘地铁到宣武门找到父亲所说的姚叔叔。接过那个牛皮纸袋包裹的录像带时,我的手发抖了。
??“怎么了,小睫?”姚叔叔关切地说:“注意身体呀,快过年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大厦的。站在宣武门地铁站口,有种虚脱的无力,腿抖得厉害,只得坐在台阶上。那盘录像带抵着我的胸口,我把额头放在膝盖上,无力的喘息着。坐在对面台阶的乞丐,把盛着硬币的煻瓷缸子摇得哗哗响……
??等我抬起头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快过年了,2000年的春节,那个相约去法国的约定仍清晰。再清晰也只是个约定。
??下台阶,进车厢,到复兴门换一号线,一切动作仿佛是机械的,不经大脑。
??车厢很空,在北京的外地人都回家过年了。
??我缩在角落的座位上睡着了。醒来时车厢一片黑暗,身边没有一个人,地铁在地面上奔驰,路灯一盏盏闪过,“地狱”,我轻吐这两个字,笑了。
??车停了,车门大开,一个穿着蓝制服的工人看到我,吓了一跳:“你是地铁职工吗?”
??“不是!”我站了起来,“我刚才睡着了。”
??“妈的,这帮站员!”他咒骂着。“这儿是古城车库,离古城站还有一大截呢。你睡得就那么死?”
??我不再说话,如同一具僵尸,木然地穿过一道道铁轨,上了一辆出租车。
第十一章
我没有吃饭,也不知道时间,只是坐在电视机前一遍遍看那盘录像,听着熟悉的旋律,看着尼津斯基和水精灵曼妙的双人舞,看着水精灵消失后尼津斯基迷惘的眼神,看着尼津斯基回忆时夹带手淫动作的独舞……
窗外从黑暗到发白到阳光明媚,齐歌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开始在我眼前闪现,他剪影般的侧面,他黑亮的眼睛,他轻抹唇角的无名指,他执弓轻摆的右臂,他翻乐谱时的会心一笑,他在拉萨JJ DISCO蹦跳着拉小提时的神采飞扬……我逃避地闭上眼睛……恍惚中他抚上我的睫毛说:“自讨苦吃,何必呢?”他仿佛又在我耳边喘息着说:“你这个水妖”
……我捂住双耳,紧闭双眼,但无济于事,他的一言一行已穿透我的心。眼前的他又举着藏刀对我说:“今后,你要再敢和别人说悄悄话,再敢对别人傻笑,我就用这把刀要了你的命!”但是,说这番话的人却正在和别人说悄悄话,正在对着别人笑,我又该怎么办???
胸口象堵了块巨石,沉重而疼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双肩也痛到发麻……无论我怎么做也逃不开眼中耳中的齐歌。“我一定要逃开你,我不能再看到你,我不能再听到你,我痛得受不了了……”
我站在浴室镜子前,拧开洗手池的热水笼水,对着镜中那张青白的脸微笑着说“再见”,把那把镶有绿松石的藏刀压在左腕上,狠狠按下去,血涌出又被冲热水冲干净,淡红色的水打着旋儿……被胸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眼前浮现出《末代皇帝》里的一幕,仿佛齐歌还在我耳边说“你怎么一脑子的血腥玩意儿!”……
在哗哗的水声中我睁开了眼,胸口已经没那么痛了,左手仍被哗哗流出的热水冲洗着,额头抵着冰冷的洗手池,跪坐在地上的双腿已经发麻,裤兜里的手机咯着我的大腿,我还有知觉?忽然想再听一听那个人的声音,最后再听一次,那怕只有一句话,一个字。右手费力地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储存的号码……
“喂?”是骆格格甜美的声音。他和她在一起。
“喂?请问你找谁?”她顿了顿,恍然大悟地说:“哦,你是找齐歌吧?等一下啊,我去叫他!”
一阵静默之后,熟悉的男中音传来:“喂?我是齐歌!”
我泪如雨下,握着电话的手止不住发抖。
“小睫!是你吗?你怎么不说话?小睫……”
我切断了电话,深吸了一口气,捡起那把藏刀,再次压在手腕上……胸中的巨石已不复存在,心也轻飘飘地飞起来,无比的轻松……
*****
再次醒来,眼前一片雪白,母亲靠着父亲的肩抽泣着。
看到我醒了,母亲抚着我的脸流着泪问我:“为什么?小睫,为什么做傻事?你是在怪我吗?你是要惩罚我对你的疏忽吗?”
“好了,小睫已经醒了,你可以放心了。几天没休息好,去外间的沙发上睡一会儿吧。让我和他谈一谈。”父亲安慰着母亲,把她送出病房。
父亲脸上有明显的倦容。他坐在床边,缓缓地说:“小睫,还是为了那份爱情?”
我望着天花板,闭了下眼睛。
“用生命去追随一段逝去的爱情,你觉得值吗?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你的父母,难道你不知道死是对那些爱你的人的最大伤害?如果不是你那位姓齐的同学,你要我和你妈怎么面对没有你的日子?”父亲的声音哽咽了。
我闭上眼任泪水横流,滚落枕畔。
“算了。你有什么打算?”父亲帮我拭去脸上的泪水。
“我要去法国。还有,我不想见到其他人。”
2001年春节不久,新学期开学了,父亲帮我办了退学手续。我开始申请法国的音乐学院。
3月,我又回到了医院。我得了厌食症,吃什么吐什么,只能靠营养针剂维持体力。
经过几个月的糖物治疗和心理治疗,我的厌食症在6月治愈了。
8月初,我拿到德彪西的母校――巴黎音乐学院的OFFER,开始办理各项繁琐的出国留学手续。
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我去了邮局,把那把苏木弓寄给了齐歌。没有附一个字。
9月24日,我登上了飞往法兰西的飞机。一个人。
*****
我经常站在巴黎音乐学院那座德彪西的雕像前沉思……
我买了一只非常漂亮的鱼缸和一条粉红色的金鱼。
两天后,那条金鱼原因不明地死去。
我又买了一条同品种的金鱼,它在我的鱼缸里生存了五天。
第四次买金鱼时,我顺便买了一本家养金鱼的书,它没等我把书看完就死了。
后来,我买了一只巴西龟。
趴在漂亮的鱼缸旁观赏我的巴西龟时,我会恶狠狠地说:“妈的,我看你敢死。千年王八万年龟,我死了也不许你死!”
第十二章
2002年的春节,我到法国已经半年了。
母亲从北京打来电话:“回家过年吧。我和你宝宝今年春节都没有安排工作……”
“学校春节不放假。”我打断母亲的话。
“那,这样吧,我们去巴黎看你。我们很久没有一家三口一起过春节了。”母亲对我一年前的那件事一直觉得内疚,认为是她对我关心太少才造成我走向极端。
“算了,我看你们还是别来了。除了上课,我还有演出,你们来我也没有时间陪你们。”
母亲说了一番注意身体的老生长谈之后,挂了电话。
“母亲,你的关心来得太晚了!如果能早一点,如果你们能和我一起过那个春节,我的世界会不会与现在不同?”我无声的落泪,感到胸口闷得发痛,胸腔痛得几乎要爆裂一般,我抓着胸口的衣襟,在手心里拧成一团,大口地呼吸着,跌跌撞撞冲出公寓的大门,跑向学校……
我又一次站在巴黎音乐学院德彪西的雕像前,每当想起齐歌时,我的双脚就会不受大脑控制的带我来到这里。
午后的阳光温暖的照耀着我,将我的身影映在雕像的基座上。我四肢软软的滑坐在雕像前的草坪上,侧身靠着雕像基座,冰冷的花岗石抵着我的左额和左肩。我伸出手指,无意识到地描摹着基座上的字:1862……
当我的手指描到生卒间之间的小短横时,一个人走近我,蹲在我的身边,伸出手覆盖住的我的手背,两只叠在一起的手共同描画完剩下的四个数字:1918。
这次的梦竟有种真实的奇异感觉,我无声地轻笑着,一动不动的保持原来的姿式,靠着雕像的基座,眼睛盯着虚空的一点,享受地闻着那久违的薄荷清香,任由手被牵引着贴在他的颊上。手指湿热的触感让我把目光从虚空调转到他的脸上。
他在流泪?!
我探身,用另一手抹去他颊上的泪水,很快,新的泪水又从那双黑亮的眼中涌出,再次打湿他的脸。
眼前的齐歌比我印象中要消廋的多,我手指触碰下的颧骨比以前明显突出,下颌也更尖细。
“是你吗?齐歌,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压制着心中的狂喜,心中暗暗祈祷这个梦能再长些。
“是我!我到法国找你来了,我要和你一起寻找德彪西的灵魂,问一问他,《牧神的午后》,灵感到底来自那里?”他流着泪微笑着。
脸上的泪静静地流淌,我却笑得异常开心。果然是梦,只有梦才会这么异想天开,只有梦才会这么美吧?
齐歌拖着我的手臂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扭着脖子找寻着他的唇。
“去我那儿吧!”他侧过脸让开我的唇,拖着我的手臂走在通往校门的林荫道上。我梦游一般跟着齐歌的脚步,一路上笑得象个白痴。
我一直都以为我在做梦,真的,从齐歌把我领进他住的酒店,乘电梯,进他的房间,吻我,把我压倒在床上……我都以为那是我的梦。毕竟,这一切曾经在我的梦中出现过百遍千回……
激情过后,齐歌仍伏在我身上不动。
我开始清醒,陌生的环境让我感到恐慌。齐歌意识到我身体的异常,抬起头,两肘撑在我身体两侧问:“怎么了?”
“这哪儿啊?”我被自己喑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Syndicat Francais de I’Hotellerie。”他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低头吻了一下我的胸口,抬头戏谑地看着我。
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我的幻觉。
“你来干什么?” 我不禁皱了一下眉。
他收起笑容,一脸严肃:“来找我的水精灵。”
“够了!”我猛地把他从身上推开,跳下床,开始找我的衣服。
“我说的是真的。”他从床上下来,边往腰里围被单,边跟在我身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的外衣、衬衫、长裤、内裤散落在从门口到床边的路上。
我迅速地往身上套着衣服,不说话,也不看他。
他有些急了,一把把我按坐在床缘,双手抓着我的肩,让我端端正正地坐着,无法动弹。
“你玩儿也玩儿够了,还要怎么样?”我怨毒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颓然放下了双手,低下头喃喃地说:“别这样……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不是吗?牧神和水妖玩儿够了,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不能认真的,你快滚吧!对不对?”我笑了起来,笑得歇斯底里,笑得满脸是泪。
“不是的!”他对着我的脸大吼,“午后的牧神,只是暂时的迷惑。当时我不知道和你在一起算什么,就象牧神不知道和水精灵的相处是梦幻还是现实。现在,我知道,我弄错了!”他叹了一口气,嘴唇颤抖,喉结滑动,“我想明白了,和你相处的那段日子不是梦,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爱!”
“我爱你。”他顿了一下,“而且我知道,你也爱我!” 他居然笑了,
我抬手狠狠地掴了他一个耳光,用力之大,令我的掌心又麻又痛。
“打的好!”他赞许地笑,抬手用无名指的指尖抹去唇角的血渍。
我痛恨他把爱说得那么肯定,我更痛恨他那种看穿我心事的得意的笑。我回手又是一个耳光,手背打在他另一侧脸颊上。
他的双颊很快就红肿起来,但仍不能阻止他的笑:“呵呵,打的好!是我欠你的。”他把脸往前探了探,“继续啊!如果你还不解气。”他催促着我,弯腰用双手撑着膝盖,双眼与我平视。
我很想继续打他,可手臂酥软,怎么也抬不起来。
“那好,我帮你。”他的笑意更深了,左右开弓接连给自己几个耳光。
我猛然站起来,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齐歌,不要再演戏了。一个梦已经让我死过一回,我不会再配合你做下一个梦了。”
他开始发抖,血从唇角涌出,沿着下巴蜿蜒滴落。
我放开他的手,逃一般离开他的房间。
第二天上课时,我心神不宁,一天都鬼鬼祟祟的,似乎想躲避,又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躲避。
下了早课,我拧开公寓的房门,有人紧贴着我的后背,拥着我进了房间。我手中的乐谱撒了一地。
“我们重新开始。相信我,这次绝不会是一个梦。”齐歌抓住我的双肩,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眼前的他面容憔悴,眼圈发黑,眼里有种深邃的痛。
我怕我的心会动摇,我怕我会被他再次迷惑。我真的经不起第二个梦了。我挣开他的双手,蹲在地上捡散落的乐谱。似在收拾我散落的心绪。
他也蹲下身,一手撑地,轻啄我的脸和唇。
我身上开始发热。
我气恼地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把那叠乐谱丢在桌上。
他从背后抱住我,前胸紧贴着我的后背,双臂环扣住我的腰。
肺叶象是被两只大手钳住了似的,很用力也无法呼吸。
我的双臂在空中扬了一下,又无力地垂落。我把手探进书桌的抽屉里摸索着……
然后我转过身,面对他,用那把藏刀抵着他的胸口:“滚!”
他望着刀柄上的绿松石,轻轻地笑了,不退反进地靠近刀锋。
我退后两步,把刀架在自己的颈部动脉上低吼:“滚!”
他身体僵立不动,笑凝固在脸上。
我手上加力,颈部感到冰凉的刺痛,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你若不走,我保证,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失手。”
他嘴唇颤抖着一步步后退,后背撞到门框,然后,转身离去……
齐歌不再强行进入我的公寓,也不再靠近我。但他的身影却无处不在。有时在德彪西的雕像前,有时在我租住的公寓旁的路灯下……
我无动于衷地在他的目光中走过,走出很远仍感到芒刺在背。
我纂着拳对自己说:“别理他,这一招追小女孩都嫌过时,别想蒙老子。老子现在已磨炼得刀枪不入、油盐不浸!”
意外地,我接到骆格格来自北京的电话。
“我从你母亲哪儿拿到你的电话。我告诉她,我和一年前那件事有关,我想向你解释,打开你的心结。”
高明!我不禁有些佩服她。她给我电话,我的母亲一定一百个愿意。
那件事情发生在寒假,如果不是齐歌说出去,不会有人知道。我心里不觉有了恨意,他竟把我的事告诉她。他是在讲故事吗?
“你见到他了吧?”她没有说具体的名字,但我们都知道那个“他”是谁。
“你是说齐歌?见过了。”我刻意用平板的不带一丝情绪的口吻回答。
“我们已经结束了。确切地说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知道他心里有个人,但我真的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她在话筒的另一端轻笑。
“你们的事,是一次他喝醉后哭着告诉我的。那天他收到一把寄自本市的琴弓。”
“不管你们曾发生过什么,相信我,他爱你。不然,他不会那么痛苦。”
“你到底想说什么?”心中那熟悉的痛提醒着我,一年来苦心经营的硬壳就要被她简单的几句话摧毁,我不禁有些怨恨地打断骆格格。
“只想提醒你,人生,没有过错,只有错过。请珍惜。”
我默默地挂上电话,走出公寓。
他仍站在路灯旁,侧面象剪影一般轮廓清晰。他低着头,夹一支没点燃的绿沙龙在鼻下嗅着,略长的额发在风中一丝丝飘动。
第十三章
他仍站在路灯旁,侧面象剪影一般轮廓清晰。他低着头,夹一支没点燃的绿沙龙在鼻下嗅着,略长的额发在风中一丝丝飘动。
我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我,目光炯炯,似惊喜又似渴望。
他站直了身子,迎着我走了两步。
我停下。我们之间是正常的距离,一尺,既不远到生疏,也绝不近到亲昵。
他又向我迈近一步,抬起双臂,似要抱我。
我紧退两步。不想改变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放下。
他没有逼近我,我冰冷的目光和退后的脚步使他却步。
“我们谈一谈吧!”说完这句话,我径自转身往公寓走。
他无声地跟随在我的身后。
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两个黑影相接,他的头罩着我的腿,仿佛相连。
我推开门,走向CD架,翻动着CD,头也不回地说:“随便坐吧!”
我借着挑CD稳定着情绪,根本就不知道手里拨弄的是什么。
我胡乱放了一张CD,叼起一支烟,刚要点燃,似想起什么,抬头问他:“抽吗?”
他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中的烟盒不语。那是一包绿沙龙。
我讪讪地把那包沙龙抛到茶几上,在薄荷味的烟雾中说:“那我给你倒杯茶吧!”
我略俯身,把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不等我站直身体,他捉住我尚未离开茶碟的左手,炽热的唇贴上我腕上的疤痕。
他坐在沙发上,我站在他的面前,中间隔着一张茶几。
然后,他把脸埋在我的掌心。我的掌心满是滚烫的濡湿。
他压抑地饮泣,双肩抖动:“对不起……小睫……对不起……”他的声音自我的掌缝间传出,模糊不清。
我挣扎着想抽出我的手,叼着烟的嘴里含糊不清的低吼着:“放开,你放开!”我伸出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
他吃痛地抬起头看我。他眼中的血丝,下颌的胡渣,凹陷的双颊和满脸的泪水令我心中一颤,僵立着不再动作,半支烟从我的唇间掉落,在地上弹跳几下,滚进茶几下不见了。
他再次低头,灼热的唇沾着他的泪在我腕上反复辗转。
是因为左手连着心脏吧,我觉得心脏仿佛扭住了,胸口又开始那种象要爆裂般的疼痛。
我奋力抽出我的手,尽量平静地说:“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他靠在了沙发背上,抬手抹了一把脸,用红肿的双眼看着我:“谈什么?”
我坐在他旁边那张转角沙发上,心里呯呯跳,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伸手在茶几下摸索,轻声说:“我的,烟呢?”
他从茶几上的那包沙龙里重新抽出一支,点燃,塞进我嘴里:“你想说什么?”
我喷出一口烟雾,迎着他的目光说:“你不必向我道歉,也不必感到内疚,”我抬起左手,疤痕向外冲他摇了摇,“这个,不是为了你。”
他睁大了眼睛,嘴唇张了又合,没有发出一声。
我低下了头:“是为了我自己。我,是对我自己失望了!跟你没关系。”是啊,是对自己的不能忘怀彻底失望了。
“你也没有找我的必要。一开始就说好的,只是个梦,不能认真的。梦醒了,就……”
“闭嘴!”他大吼,“别再说什么梦不梦。我已经说过,那不是梦,那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爱!”
他胸膛急剧地起伏,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眼中似有忍耐,有怒火。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们不争这个。就算那不是梦,是爱。分手这件事,你也不用向我说对不起。这是早晚的事,你不提出来,我也会这么说。谈不上谁的过错,谁欠谁的。”
忽然想起骆格格的话,人生,没有过错,只有错过。是的,相爱不是我们的过错,分手也不是我或他的过错。我们只是错过了,错过了应有的友谊吗?没有错过的,可以珍惜;若已经错过了,友谊已经变质,又怎么珍惜?
“我不想分手!”齐歌打断我的沉思,“‘早晚的事’是什么意思?你明明……”
“我们都是男人,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是见不得光的。你说过,你想要一份正大光明的爱情……”我尽量说得平静,不激怒他。
“不!我现在要的是一份无愧于心的爱,这份爱能否见光我已经不在乎,我只要忠于我的心。”他有些激动,话说得又快又急。
我叹了一口气说:“可是,现在,是我,我想要一份正大光明的爱情。”
他的唇明显地颤抖起来,他掩饰地从茶几上拿出一支烟叼在唇上,手却抖得怎么也点不燃。我想帮他,却迟迟不动。
“妈的!”他把打火机凭空一扔,把没点燃的烟放在鼻端闻了一下,忽然抬头,一脸惊恐地问我:“你,你是说,我已经错过了你的爱,是吗?”他居然也说“错过。
“是我们,我们错过了友谊。我们不应该无所控制地让友谊变质。” 瞬间,我心中涌起无限悲哀。如果我们之间只有友谊……
“等我们发现时,友谊已经错过了,已经变质为爱情。这时,你要我怎么控制?”他眼中似要冒出火来,甩掉香烟,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拎了起来,“你告诉我,怎么控制?你教教我,怎么控制?”他的声音哽咽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控制过?”
他颓然松手,跌入沙发,“根本,无法控制……爱情……它真的是……真的是不受控制啊!”他仰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着,泪如雨下。
我眼中的他也渐渐朦胧,泪,已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吸了一口气,抹去泪水,艰难地继续向他灌输我的解释:“齐歌,我们当时不能控制爱情,是我们不够成熟。现在,我们现在来控制它,纠正它,好不好?”
看他仍旧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我只好继续说:“我想,我们都不会忘了毛宁事件,人们对这种禁忌的爱是什么态度,你我都看到了。我们生活在社会上,不可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在别人鄙夷的目光下,我不知道如何生存……”
齐歌慢慢调转视线,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是!”我点头。
他牵动嘴角,轻笑:“是吗?那,再见。”
他站起身,往门口走,他走得很急,腿在茶几上拌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到门上。
他猛地拉开门。他太急了,手还在拉门,人就要往外冲,头“咚”得一声撞在门边上。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按着被撞的额头,僵立着。不等我冲过去扶他,他的人就慢慢地滑到了地上。
看着躺在地上满脸鲜血的齐歌,我有半秒钟的眩惑。好象是在拉萨的假日饭店,他睡着了,满脸的鼻血把我吓个半死。
我坐在地上拍他的脸:“醒醒!别睡了!”
他微微睁眼,手从我背后揽住我的腰,然后又无力的垂落到地板上,再次闭上眼睛。
我回过神来,带着哭腔打了急救电话,又坐回到他身边,呜呜咽咽地说:“妈的,我看你敢死。千年王八万年龟,我死了也不许你死!”不觉把骂巴西龟那套词用在了他身上。
他额头的伤并不重,仅缝了两针。致使他昏迷的主要原因是多日未进食,无睡眠。他在医院昏睡了两天三夜,我在他身边守了两天三夜。他没有象文艺片中那样在昏迷中煽情的呼唤我的名字,但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时不时还烦燥地摇头。我也没有象文艺片中那样握着他的手哭泣,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偶而象他咒骂我“怎么不撑死你”那样骂他两句“怎么不饿死你”“怎么没困死你”。
他醒来时,是个阴天的清晨。他有些分不清白天黑夜,转着眼珠四处乱看。
“你昏迷了两天三夜,现在是两天后的清晨。”我冷冷地告诉他。
“德国纳粹曾用妓女‘强迫矫正’GAY,被视为不人道。”他声音低哑。
“什么?”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托着他的头喂他喝水。
他扭头躲开水杯,盯着我的眼睛怨恨地说:“你想用社会压力‘矫正’爱情,同样不人道。”
“喝水!”我强行灌他喝下一杯水。总算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不人道又怎么样。我们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我们躲不开人们的闲言碎语。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受不了身边人的恶言相向……”
“你怎么看地下情?”他双眼放光的看着我。
“真难听。”
“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还管它难听还是好听。你发挥点人道主义精神好不好?”他握着我的手耍赖。
我无语,任他握着我的手。算了,先尊重自己的心吧,地下情,能隐藏多久就多久,我懒得想了。“矫正”爱情,不仅是不人道,也做不到。
*****
齐歌在酒店的浴室里洗澡,我帮他收拾行李,他明天的飞机回北京,寒假快结束了。我答应他,毕业后马上回去。
看见书桌上的防水创可贴,我有些气愤:“这个猪脑,伤口还没好,让他洗澡时贴上防止进水,又忘了。”
我拿着创可贴冲进浴室,他躺在浴缸里转过头看着我,笑着说:“流氓!”
我不顾他的嘲笑,走过去扳着他的头用糖棉按了按伤口,又贴上创可贴。
他反手伸出双臂,搂着我的脖子,轻声说:“我是故意的。”他湿漉漉的手臂打湿了我的衬衫。
“你这个暴露狂!”我想挣开他,他反而搂得更紧,差点把我拉进浴缸里,我只得用手撑着缸沿,僵硬的任他搂着。
我吻了一下他的伤口,故意取笑他说:“不知道你是笨还是小脑不发达,怎么自己往门上撞?是不是因为我,气急败坏呀?”
水气蒸腾中,他本已红润的脸愈加红了,嗫嚅道:“为你?别做梦了。我的隐形眼镜掉了。”
“哦!原来是隐形眼镜掉了才撞到门上的。那隐形眼镜戴得好好的,怎么会掉呢?”眼前浮现出他抬手抹眼泪的样子。
“你这个混蛋!”他手上加力,我被他连人带衣服拖进了浴缸里。
他低下头吻我,我伏在他的胸口回吻他,指尖感受着他光滑肌肤下薄薄的八块肌……
*****
2002年8月,我们一起参加了伊扬波尔斯基国际小提琴比赛,获得二重奏的特别奖。我的演奏不再生硬,因为我手中的小提琴被赋予了生命和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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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你 爱上美丽而纯洁的北极雪狐。。。。。。 写的不错 , 看了让人好象自己要是有这样的一次那是多好!怎么自己的感觉就好象不是那么!! 这个结局和我看的有些不一样,我把我看的转过来
第十四章(end)
“你以为你那样做会让我难过?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要真有那么一天,我马上娶100 个宝贝,带着她们在你的墓前开音乐会,演奏曲目全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幽默曲。”他略作停顿,笑容中竟流露出绝望,“我倒要看一看,我们两个谁更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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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年8 月,我和齐歌一起参加了伊扬波尔斯基国际小提琴比赛,获得二重奏的特别奖。我的演奏不再生硬,因为我手中的小提琴被赋予了生命和爱情。
2002 年9 月,我完成了在法国的学业回到北京,到齐歌所在的交响乐团做小提琴手,大部分演出节目是和齐歌搭档的小提琴二重奏。大型交响乐演出时,他是小提琴第一声部,我是第二声部,中间隔了几个人,但我感到他就在我身边。
刚回来的几个月,我住在家里,齐歌住团里的宿舍。后来,以他的名义从团里的住房公积金贷款、我们共同支付,在“望京”买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开始了朝夕相处的同居生活。生活在一起几个月,我发现齐歌有一些我以前不知道的小习惯,也许是我以前没注意,也许是他新添的毛病。他有时会半夜起来到客厅吸烟,或是喝水。有一次我听到动静,睁开眼正对上他那双在月光下闪亮的黑瞳。我被吓得头皮发麻,问他干什么。他却振振有词的说:“你睡着的样子真难看,象死人一样。”我当时愣了有半分钟,睡着后不象死人的人,岂不是在梦游?不过,我很快就习惯了。这毕竟不是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恶习。
团里没有人知道我和齐歌的关系,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小提琴二重奏的搭档,乐团的小提琴手,关系不错的哥们儿,还是房主和房客。
我们终于明白,爱情不需要展示给别人看,要自己用心去感受。所谓光明正大的爱情,是无愧于心的坦荡。
孙琛毕业后去英国攻读硕士学位,这个要让自己的后代做文盲的人,似乎要替他的子女把上学该吃的苦全吃遍。马潇潇留在音乐学院做了老师,和他那位学音乐教育的伊人组成了教师之家,偶而会和我们几个老同学相约叙旧,谈起我和齐歌午夜
十分在公寓浴室里上演的那出《三岔口》,我和齐歌相视而笑,温情在眼神间交汇。
刚回到北京时,我和骆格格见过一面。仅仅一面,再没有联系。
我向她致谢并代齐歌向她致歉,她拒绝了我的谢意,她说她是为了齐歌。
“我代他从你母亲那里要来你的地址,支持他去找你,不是我大方,是我希望他快乐,我希望他拉琴时仍有往日的神采飞扬。”
她轻啜着咖啡,美丽优雅得如同真正的公主。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段时间,系里合奏时他常挨教授骂,演奏时与整体脱节,还常常出错。”
“你信不信,他能把德沃夏克的《幽默曲》拉得悲悲切切。”她抿着嘴轻笑,眼里却有无尽的感伤,“他那时根本不在状态。”
中粮广场星巴克咖啡屋里,马蒂尼的《爱情的喜悦》伴着“黄金海岸”的焦香在空气中飘荡……
“可以做朋友吗?”我发自内心的问。
“不可以!”她答得斩钉截铁,“我不会再和你们有任何联系,更不想看到那个人。”
“我说过我并不大方,而且我还很小气。”她站起身和我握手,“再见!永-不-再-见!”
望着骆格格远去的背影,我知道,她仍然深爱着齐歌。因为有爱,不忍相见。她会幸福的,因为她是一个优秀的女孩。而且,她是那么善良。
我的父母从我的脸上看到了快乐,他们以为是骆格格的原因,是她打到法国的电话解开了我的心结。我知道他们不可能接受他们的儿子爱上了一个同性的事实,他们所受的教育、经历以及所处的年代决定他们不会认同这种禁忌的爱。我宁愿让他
们继续误会着。我告诉他们我不会结婚,因为我和我的伴侣认为,我们的爱情不需要婚姻这一纸空文来约束;我们也不会要孩子,因为我们之间根本容不下任何第三者。我的父母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意见,毕竟,儿子自己感到幸福是最重要的。他们
已经不再看重传宗接代。
我给DOUBLE家里打过一次电话。一个年轻女人说:“他早就搬走了,不知道住在什么地方。”对于他,我还是那两个字:保重。
我与DO 乐队的其他人失去了联系,旧的手机号码成了空号。不论他们在哪里,我会为他们祝福,并且在心里感激他们。
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他们接纳了我,我希望社会也能接纳他们。因为,不了解并不代表有权利轻视。。
2003 年元旦,马潇潇邀我们去母校的音乐厅欣赏新年音乐会。看着校园里那些拿着各种乐器匆匆而过的学生,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们。他们之间一定也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故事,音乐,欢笑,爱情和拳脚。
从音乐学院出来,长安街已经灯火通明。我和齐歌聊着我们的学生时代,走上复兴门立交桥。
俯瞰着桥下的滚滚车流,我对齐歌说:“以前我一个人从这里走过时,总是忍不住地想,从这里跳下去,是被车轧死的概率大还是摔死的概率大。”
齐歌用探究的眼神注视我良久,缓缓地说:“那你就跳下去试试。”
我刚想笑,手腕却被他猛然攫住,滚烫的掌心紧贴我腕上的伤疤。
因为第二天晚上有演出,团长慈悲免去一个白天的排练,我洗澡便刻意洗得认真些。等我从浴室出来时,齐歌已经躺下睡了。我趴在他身边试探着吻他的唇,他不带情欲地、甚至有些敷衍地在我的唇上和颊上胡乱啄了几下,把我搂进怀里又沉沉
睡去。我笑了笑,窝在他的胸前闭上了眼睛。
酣睡中被他扳着肩膀摇醒,我不满地推他,含混地问他早上做行不行。手碰触到他的胸膛,竟是湿漉漉的。我奇怪地睁开眼睛,发现他的脸上也沁出一层细密晶亮的汗珠。
“怎么出这么多汗?做噩梦了?”我睡意朦胧地问他。
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恶狠狠地瞪着我说:“告诉我,你脑子里到底还有多少血腥玩意儿?”
看我一脸不解的神情,他愈加愤怒,抓着我的头发往面前带,我的脸几乎贴上了他的鼻子。
“统统说出来!除了切手指,割手腕,从立交桥上往下跳,还有什么?”他嘶声吼道。
“齐歌!”我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汗水,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送到眼前:“除了这些已经实施的,还有什么你准备付诸于行动?”
“那都是我一个人时无聊的胡思乱想,随便说说而已。”我小声解释。
他摇晃我的左手,厉声喝道:“做都做了,还随便说说?”
我哑然了。他直直地看着我,声音低沉下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事不过三,第三次我绝对不会出现。你那副样子,我再也不想看见了。”他松开我的手腕,闭上了眼睛,“你人事不醒的样子,太……太难看了,象死人……”
他从来没和我说起过他接到我那个无言电话后赶到我家时的情形,我也从来没想过那件事会在他心里留下这么深的阴影。
有多少个夜晚,他象今天这样大汗淋漓的从噩梦中惊醒?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身旁那个睡得象死人一样“难看”的我?又是怎样心有余悸地在客厅里吸烟、喝水?
“齐歌!没有了,再也没有什么要付诸于行动的血腥玩意儿了!”我低喊着,抚摸他汗湿的脸。
他抓住我的腕子侧身面对我,冷笑着说:“你以为你那样做会让我难过?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要真有那么一天,我马上娶100 个宝贝,带着她们在你的墓前开音乐会,演奏曲目全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幽默曲。”他略作停顿,笑容中竟流露出绝望,“我倒要看一看,我们两个谁更难过!”
我的喉咙哽住了,热浪一直往喉间、眼中冲,却总也不能畅通。我抹着他脸上和发角的汗水,粗嘎着嗓子说:“听我解释,好不好?”
他把我的手按在颊上,清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第一次向别人坦诚脑子里那些血腥玩意儿的来源:“小时候,父母长年不在家,我总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忙碌,可是时间还是过得很慢,往往是拉了很久的琴,做了很多家务,才到晚上八九点钟。那段时间特别难熬,我总是数着秒等待着困意。
我不怕黑,也不怕鬼,但就是单纯的怕。一点动静就会有回音的房子,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让我感到冷,感到心慌……”
我把脸埋进他温暖的怀里,闷声说:“有一次,电视里放映故事片《海囚》,一个女人拉着男人的衣角求他不要走,那样子就象我拉着妈妈出差的旅行箱。然后,男人手起刀落,大步离开,一只带血的玉镯在青石板路面上咯啷咯啷的滚动,慢慢
晃动着停下来,在石板路上印下很多红色的圆圈……”
齐歌抚摸着我的肩胛骨温和地说:“睡觉吧……”
我笑着推他:“干什么?我痛说革命家史你不认真听,怎么追求进步?”
他不再说话,我在他的摩挲下继续:“看到那个画面,我握住自己的腕表,就是当年中学生很流行的那种塑胶运动表,心想,要是这一刀砍在我的腕子上,落地效果比玉镯可差远了,估计没什么声音也不会滚动就软趴趴的结束。后来我就琢磨着
换一块金属壳的表,还设想刀落下来的方向和力道,甚至想到表带不能系太紧,否则一刀下去表还系在没有手掌的腕子上多难看啊!”
我窝在齐歌怀里笑,他拍着我的背说:“你发现想这些东西时间就过得快了,是吗?”
“是啊!”我忍着笑说:“有时候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我给自己的14 岁生日礼物就是一块金属壳的腕表,好象是罗西尼拱型系列吧,当时挺贵的,我爹妈有点肉疼但也没说什么。谁让我妈给我寄的那套运动服我穿不了呢。那年我正长个儿,穿上我妈给我买的裤子就象九分裤。”我大笑起来。我的父母大概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具体身高吧。
齐歌没有笑,揽着我的肩问:“这是你第一次把血腥玩意儿联想到自己身上?”
“应该是吧。”我点头,“后来想的多了,就成了习惯。开始很紧张,但越想越刺激,越想越冷静……”
他侧过肩膀压住我,脸色阴沉地说:“实施的时候也很冷静吗?”
我愣怔了一下,抬眼对上他黑沉沉的眸子:“齐歌!你相信我,我脑筋很正常,既不想自杀也不想自残,只是在用我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不管是切手指还是割手腕,我头脑都很清醒,即使喝了点酒,也只能说,我是在很理智的做一些不理智的
事情。也许我的方式不对,但已经养成了习惯。”
他沉默了一会儿,揉着我的头发说:“联想归联想,真正实施前能不能预先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想一个更好的方法。”
我眯着眼说:“好吧!这个事先通知的习惯要慢慢养成。”
他很温柔地笑,垂下头轻轻地吻我,手指拨弦般在我身上弹动。睡意被一点点驱散,我很快有了感觉,扭动着腰往他身上靠。
他笑着推开我,翻身趴卧在我的身侧,眨着眼睛说:“今天换一下,你来吧!”
我略微迟疑但很快明白,他想改变的不只是我们固有的性爱模式,还有我们的相处模式,最主要的是,我的习惯。
心象糖一样化开了,变成糖水,甜而软。
我趴在他的肩上说:“你放心,过了今晚,有什么血腥想法我都会先拿你做实验。”
“死小子,要做就快点,少废话。”他把脸埋进枕头里,瓮声瓮气地催促我。
他的身体对我非常有诱惑力,只看他后背的线条已经让我难以自制。回忆着他以往的做法,我笨拙的为他做着润滑和扩张。注意到他身体的轻颤,我开始紧张,越怕弄疼他手上越是慌乱。润滑剂弄到了床单上,我用手去抹,发现他抖得更加厉
害。我想要放弃了,问他疼得怎么样,他抽动着肩膀半晌不说话。我把脸凑到他的颈侧,意外地听到两声压抑的笑。
知道他的颤抖是笑而不是疼,我一下子火冒三丈,一掌击在他的臀部,大吼一声:“看谁笑到最后!”一挺身便冲了进去。
他闷哼了一声,果然不再笑了。随着我越来越猛烈的撞击,他的双手揉住了枕套。关心则乱,一想到他的疼我便失去了章法。折腾半天得不到发泄,又看到他紧攥枕套的手指,我无奈的抽身倒在他的身侧……
他低声咒骂了两声笨蛋,跨坐在我身上。在他的帮助下,我们总算完成了第一次角色的互换。
“习惯会改变,万事总要有个开始。”他在我耳畔喘息着说。
我很没出息的哭了,不是象成年人那样无声的落泪,而是象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声音洪亮,表情放肆,仿佛要突破极限似的发泄。
他本来忙于清理自己无暇理睬我,看我哭得实在过分,他把面纸狠狠摔在地上,恶虎扑食一样压在我身上拧我的脸。他的手劲很大,拧得很用力,我疼得忘了哭。
“你什么毛病?被上了要哭,上别人还要哭。真是水妖啊?没完没了的发大水,真难看!”他以极度厌恶的口吻骂着我,手倒是从我脸上拿开了。
我钻进他的怀里,往身上撩着被子说:“睡觉喽!睡觉喽!”
他轻轻推着我说:“我满身汗还没洗澡呢!”
“明天早上再洗!”我抱着他的腰耍赖,“我快困死了,你不在我睡不着。”
他无奈地笑着裹紧被子,嘟囔了一句:“妈的,旧习惯没改又添新的。”
我疲倦的贴在他怀里刚刚睡去,又被他晃着肩膀弄醒。不会这么快又做噩梦吧?我睁开眼询问的望着他。
“明天是不是元旦假期第一天?”他严肃地问我。
“是啊!白天没有排练,可以睡一整天!”话音刚落,我警惕地把手伸到他的下面,紧张地问,“你不会是想做通宵吧?”
“滚你的。”他打开我的手,把我的头摁在肩上说:“快睡!明天要早起整理内务,我爹妈要来视察。”
“混蛋!折腾大半夜,你现在才说明天要早起。”
第二天,齐歌的父母象部队首长下连队视察工作一样驾临我们的新居。齐歌长得象他的父亲,都是浓眉大眼,身材高大,腰背挺直,有着标准的军人气质,虽然齐歌并没有当过兵。齐宝宝表情严肃的和我打过招呼,开始巡视我们的各个房间。齐
妈妈气质优雅,态度温和,丝毫没有歌唱家的架子。她看我的眼神不知为什么让我感到不安,总有种被人看穿心事的尴尬。
我递茶给她时,她注意到我手腕上的伤痕。她细细端详床头柜上我和齐歌的合影,专注的神情让我后悔为什么没有事先把相框收起来。齐宝宝站在齐歌那张形同虚设的床前,责怪他的被子叠得象食堂卖剩的散形花卷。齐歌狡辩:“叠得再好晚上还不
是要摊开?”我几乎要笑出来了,那床被子自从买来就没有打开过!
“我给你留个电话吧,有事可以找我。”趁齐宝宝指导齐歌怎么把被子叠得象豆腐块,齐妈妈俯在书桌上,在一张五线谱纸上写下她的名字,家里电话,手机号码,团里电话。
她抬头想了一下,边写边说道:“齐歌外婆家的电话也写给你吧。我有时会在那儿住几天。”
我几乎又要笑出声来,想起齐歌说过,他妈妈在家做他宝宝的一等兵,有时被压迫的受不了,就回娘家当几天逃兵。
她把那张写有她电话的纸对折了几下,拉过我的手,放在我的掌心。
“齐歌的性格象他宝宝,过于强硬了,有时会很伤人。”她的手仍拉着我,拇指轻抚我腕上的疤痕,“如果他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憋在心里。”我的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泪的壳,我拼命睁大眼睛不让它破碎。
她看出什么了?她又知道些什么?她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把她所有的联系电话都告诉我……
齐歌迷上了拼图,300 块的,500 块的,750 块的,甚至1000 块的,买了一大堆,玩得乐此不疲,有时还拿着闹钟记
时。
有一次我从父母家吃饭回来,他盘腿坐在床上玩拼图。
“为什么不用拼图板?还一个人霸占一整张床。”我有些不满。
他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刚买的,本来趴在床上只想看看,谁知道看着看着就拼好了几大块,舍不得换地方另起炉灶。”
“继续玩你的吧!”我转身去上网。
夜深了,几次催他睡觉他都不干,我要帮他,他又怪我剥夺他的乐趣。无奈我只好去睡他那张被当作摆设的床。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揉着眼睛到卧室去看他的进度。他坐在地上,头靠着床沿睡得正香。床上是完成的拼图,油画《牧神的午后》:半人半兽的牧神闭目倚树而坐,美丽的水精灵抱着牧神的肩,轻吻他的脸颊……
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脸上却已淌满泪水。
他还是被我吵醒了,拽着我的裤角拉我蹲下:“知道你喜欢,那也不用搞什么喜极而泣恶心人吧?”
我抬手要打他,手臂被他一把抓住,他搭着我的肩说:“来,扶我一把,腿麻了!”
我没把他扶起来,却和他一起滚倒在地板上……
齐歌以前是不说爱的,但是现在他非常喜欢说这个字。
有一次正吃着饭,他忽然手捧饭碗看着我,我以为他咬着舌头了或是卡着鱼刺了,他却冷丁冒出一句“小睫,我爱你”,又
继续低头扒饭。我愣了半秒钟,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有一次我挂在网上看小说,他在另一间房里拼图。忽然,他拖着长声叫:“小睫──”,我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头也不抬的
说一句“我爱你”便不再理我。让我感到莫明其妙。
还有一次,我在厨房做早餐,他刷牙刷了一半,满嘴泡沫的跑进厨房,抛下一句“小睫,我爱你”又跑回卫生间继续刷牙。
我看着锅里的煎蛋,怀疑刚才进来的是鬼。
刚才,我从楼下走过,他趴在阳台上冲我喊“嗨”,我抬头看他,他用口型无声地说:“小睫,我爱你。”就象在学生公寓的
某个夜晚,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隔着几米的空间,无声的接吻……
我们一如既往地喜爱《牧神的午后》。齐歌不再有牧神的困惑,我,也不必如水精灵般离去。
──全文完──
于睫
2003 年12 月20 日 好文章,偶喜欢这样的爱情,有痛的爱,才是真实的,希望你们能斯守终生,白头偕老,相爱到永远.....
顶!!!!!!!!!!!!!!!!!!!!!!!!!!! 應該是不錯的文章 可惜偶沒有共鳴... 好文哦,结局我喜欢哦,呵呵,真好,加油 好文章,偶喜欢这样的爱情,有痛的爱,才是真实的,希望你们能斯守终生,白头偕老,相爱到永远.....关注边缘! 华人gay网络家园!|同志BT联盟|同志电影 A{q!U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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