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心慌 发表于 2024-10-10 18:32:19

★已收录★ 《橙黄》 BY NIUNIU 【完结】

首先在这里说一下,由于本人的文库已经坏掉了~55555555555555555~所以导致了大量的精品文丢失,因此请各位期待NIUNIU大人的精品荟萃文的大人们就不要等我那篇帖子的更新了~~现在我只能把我电脑里面用WORD存的一些好文贴上来给大家分享~~~~~~不好意思啦!!~各位~~~不过我会努力到处去寻找好文给大家分享的~~呵呵~

首先给大家送上的是《橙黄》~~很感人的一篇文~~看完之后我哭了~~因此~~各位也要在看之前准备好纸巾哦~~~哈哈~~~~~

废话就这么多了~~~下面开始贴文~~~~~~


《橙黄》


早上七点半,准时醒来,快速冲了一个淋浴,在镜子里看看自己,气色还算不错。
整理一下原本就很整洁的房间。
煎蛋、烤面包、热牛奶,吃早餐。
检查必带的东西:公文包里的资料、手机、钥匙、名片夹、笔………一样不缺。
看看时间:早上八点半。
深呼吸一口气,甩甩头。
出门。
“练先生,早。”
“早,罗小姐。”

“练经理,早。”
“早,小韩。”

“非非,早。”
“早,阿丰。”

“林总,早。”
“早,练非,你进来。”

胖胖的林总在办公桌后面看着我,神情非常紧张。
“你准备好了吗?”
“没问题。如果是一个公平的竞标会,我们一定会成功。”我微笑道。
“练非,我知道你自信,但这次竞标对我们实在太重要了,只要能被绘悦公司选中,为他们的年度产品展示会进行展场设计,就会立即被业界承认是一流的设计公司。我们必须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林总放心,这段时间我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专心做这件案子,也了解过其他对手的情况,如果没有意外,这次一定是我们赢。”
“这就好,这就好,我们还是马上出发吧,塞车迟到的话就完了。”林总擦擦额上的冷汗,站了起来。
我将身子向旁边一侧。

“练非!!”
“什么事?林总。”
“你怎么穿休闲服?”
“我特意选的。一个设计人员如果衬衫领带的话会让人觉得呆板,没有创意。”
“这样啊~~~”林总再次擦擦额上的冷汗。

在绘悦公司的休息室里,林总不停地用各种肢体语言加重室内的紧张气氛。
出去上洗手间的小韩跑回来,压低了声音道:“我刚才看见绘悦母公司的钟特助了,说不定他也会来听竞标说明呢!”
“绘悦母公司?你是说绘凌集团的钟特助?”林总跳了起来,汗出如浆。
“他也许只是来视察一下而已,对于绘凌集团而言,绘悦不过是他旗下根本算不上重要的一家子公司而已,身为日理万机的特助怎会花时间来旁听一场无关紧要的竞标说明会?”我冷静地道。
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绘悦营销部的王经理走了进来,很正经地说:“林总,练经理,再过十分钟就轮到你们俐丰的说明了。另外,我们总公司的钟特助刚才来通知我们,尹总裁会亲自来听你们的说明。”
“尹总裁?”林总一下子跌坐下去,汗不敢出。
等王经理离开后,我安慰林总:“我们的对手又没有变,越有高层介入越公平,这是对我们有利的消息。再说大不了拿不到这个标,也不是世界末日。”
“练非你不知道,那个尹总裁眼光特别地高,拿不到标是小事,万一被他用刻薄的话批评我们的设计不好,其他业界的人为了面子也不会再找我们做案子了。”林总如怨妇般地说。
“他明知道自己一开口影响这么大,就应该闭嘴别乱说才对。”我冷冷地道。
“没错,尹总裁不是多话的人,林总你多虑了。”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回头看,英俊的商界精英,修长的体魄,合身的昂贵西服,一丝不苟的标准微笑。
…………
“钟……钟特助…………”林总弱柳迎风般晕倒~~~~

会议室里光线明亮,只是坐在主位的那个男人逆光,一眼瞟过,只看清深邃的脸部轮廓,然而他散发出来的冷洌气息却令整个房间凝固般静默。
“总裁,接下来由俐丰公司的练设计师进行说明。”钟特助说。
我站了起来。
我相信自己的作品。
也许因为最高权威者在场,整个说明期间没有人打断我插问问题,一直到最后结束时。
“整个展场以蓝色为基调,太冷了。”那个冰块一般的人居然也会嫌冷吗?
“因为所展示的是液晶类的新一代电子产品,代表尖端与高科技含量的蓝色更有助于衬托出产品的质感。”我平静地道。
“可产品的使用者大多是年轻的知识女性,她们会喜欢这样的色彩感觉吗?”
“也许尹总裁有所不知,”我的唇边浮起一抹淡淡地笑,“现在的年轻女性早就不喜欢粉红和橙黄了,她们更欣赏酷一点的颜色。”
“可是我喜欢橙黄。”
…………
林总站了起来,陪笑道:“可以改,可以改,换一个底色不会影响整个方案……”
“会影响,”我打断了老板的话,“底色会改变整个展场的风格。我的方案并非不可修改,但不能进行这种颠覆式的修改。”
林总如娇花拂水般晃动着。
尹总裁不再说话。

散会后钟特助亲自前来通知我们,可以采用俐丰的方案,但底色必须改成橙黄色。
我还没有开口,林总狠狠地掐我的手臂,想来已是一片乌青。
我叹口气闭上了嘴。毕竟,我在为他工作。

在一楼大厅里遇见尹总裁及其随从,林总忙带着我们趋前请安。
尹总裁冷淡地点了点头。
正要告退,他突然道:“等一等。”
林总满脸堆笑转过身来。
“你的鞋带松了。”那人对我说。
我低头看,真的松了。
他走上前一步,蹲下身来,半跪下一条腿,很熟练地替我把鞋带系好。
橙黄色的鞋带。
我说:“谢谢。”

————————————————————
林总在半晕眩的状态下带着我们回公司,挥手把其他人都遣走,单独留下我在他办公室。
“练非,……”他想了半天如何措辞,最后还是很直白地问,“尹总裁为什么要帮你系鞋带?”
我耸耸肩:“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尹总裁本人吧?”
林总直勾勾地看着我:“你真不知道?”
“这些大人物们的怪癖,我没兴趣知道。”
林总颓然坐下,抓抓脑袋:“没听说过尹总裁有喜欢替人系鞋带的毛病啊?”
“林总,现在应该考虑一下签约与方案修订的后续事宜吧?“我安静地提醒他。
林总象安了一个弹簧一样跳起来,整个人来了精神,向门外大声道:“王秘书,通知召开各部门主管会议!“

接下来就是整整一下午的讨论与修订,因为基色被颠覆式地改为橙黄,我不得不进行相对应的风格调整,稍稍告一段落时天色已经全黑。
走出公司大楼的电梯,我拿出一直设定为静音的手机,上面已经有二三十个未接听电话,号码却都是同一个。
刚刚恢复铃声,它就响了起来,那是我最熟悉最喜欢的一种旋律,歌名叫《ORANGE MY BEST LOVE》。
按下接听键,他的声音立即传过来。
“非非,是我。“
我嗯了一声。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只是低声说:“非非,今天是周末,我可以去你那里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他也没有催。静静地在电话那头等着。
半晌后,我说:“好,你来吧。”

坐在摇摇晃晃的电车上,感觉有些疲倦,我揉揉眼睛,努力让自己别睡着,免得错过该下车的站台。
可最后还是不小心打了个盹,坐过了两站,把回程时间从三十五钟延长为五十分钟。
爬上五楼,刚刚打开门,一双有力地手臂就伸过来抱住我。
“回来了?先泡个澡吧,晚饭很快就好。”
我侧过脸,用面颊承接了他的吻,进屋换上家居服,直接走进浴室,在门口时回过头叫他:“留两个菜我来做。”
他在厨房应了一声,菜板剁得咚咚响。
泡完澡,我擦着头发来到厨房,他留了红椒炒肉丝与素炒西芹两样菜,那是他最爱吃的家常菜。
他解开身上的围裙帮我系上,出去拿了电吹风来,我炒菜的时候,他就站在后面帮我吹头发。
晚饭很简单,四个菜一个汤,但因为我们俩的厨艺都不错,吃起来很好吃。
餐后我窝在沙发上看新闻,他打扫完厨房也依过来,手臂环绕过我的身体,在耳边印下绵长的吻。
九点半整点新闻结束,他更紧地偎过来,灼热的鼻息喷在我脖项间,加速着我血液的流动。
“我关了,好么?”他一面轻声低语,一面从我手中抽走遥控器,关掉电视。
我将身体向后舒展,承受着他的厮磨与爱抚,既然答应他可以来,我一般不会拒绝。
缠绵热烈的深吻结束后,他喘着粗气将我从沙发上抱进卧室。不在床以外的地方做是我原则,任何时候他都不敢忘。
两具身体密不透风地绞在一起,激烈的动作过程中,他不停地在耳边轻喃:“非非……非非……我爱你…………”
我咬着牙控制着齿间流泄出的呻吟声,指尖几乎陷进他的肉里,却没有任何回答。
从高峰滑落后他仍是紧紧抱住我,细细碎碎的吻雨点般落下。而我却不能忍受身体间黏黏的感觉,挣动着想去清洗一下。
“你不要动。”他柔柔地吻我的额角,把我被汗水粘在前面的几络黑发捋到后面去,“你别管,我来弄。”
我放松发酸的腰部,攀上面前健壮的肩头,他把我抱进浴室,打开水笼头,小心仔细地帮我清洗。
我不喜欢随时随地都在发情的感觉,所以洗澡就是洗澡,即使是两人不着寸缕地亲密接触使我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我也绝对当作不知道。
洗干净后他将我送回床上,自己又返回浴室,好一阵子才出来,躺回到我身边。
此时我已经朦朦欲睡了。
他从背后贴过来,轻轻地重复:“非非,我爱你。”
我仍然没有回答。
“非非,我们结婚好不好?”他柔声问道。
我顿时睡意全消,翻过身一把将他推开,冷笑着道:“尹绘,你别得寸进尺,我们就只是周末情人的关系而已,其他的什么也不是!”
见我变了脸色,尹绘立即坐了起来,小声地道歉。我不听他所说的任何话,忍着腰间的不适感,翻身下床,将床边的衣物拿起来扔在他身上,冷冷地道:“穿上,回你自己家去。”
“非非……”他轻声哀求,但见我的脸仍然板着,只好慢慢穿上衣物。
等他大略穿好,我立即将他向门外推去,根本不管现在已是近午夜时分。
“非非,你留我下来,我今晚睡客厅沙发好吗?”其实尹绘的力气大我很多,但他不敢跟我撕扯,只能不断后退。
我理也不理,径自打开了门,把他带来的皮包和钥匙丢了出去。
“非非,非非,这样不行……你每次做完后都会发一点烧……至少今晚让我……”
我啪得一声甩上了门,将他的声音切断在门外。回到卧室床上,摸摸额头,的确有一点发烧,找出退烧糖吃了一颗后,我用被子裹住身体,把尹绘这个人赶出脑海,沉沉进入梦乡。

第二天是周六双休,但我仍须到公司去做方案,只是用不着打卡工作,所以约十点了才匆匆吃了早餐下楼。
走出公寓的铁门,看见那辆熟悉的凯迪拉克停在门外,我的身影一出现,车门立即打开,尹绘跑了过来。
从他与昨天一样的凌乱衣衫、困倦的脸色和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可以看出,这辆车是他昨晚的安居之地。
“非非,你还好吧,今天还要工作吗?吃早饭了吗?”他关切之情形诸于颜色,我却将脸扭向一边。
“非非,对不起……”他小心翼翼地说,“我昨晚一时忘情,以后再也不会了。你身体不好,不要生气……”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我打断他的话。
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说:“我不要分手,我不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一直都很……”
我瞟了他一眼,他讪讪地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但却仍没有放开紧抓着我的手。
诚如他所说的,每次他这样求我,我总会心软,何况今天我还急着赶到公司去做事,如果坚持要在此刻分手的话,一定会被他纠缠很久,所以我不耐烦地推开他,敷衍着答应:“这次就算了,你回去吧,下个月再来找我。”
听到下个月这个禁令,他脸色一变,但权衡之下,他还是知道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只能一边答应一边讨好地问:“我送你去公司好么?”
我看了他的豪华房车一眼,冷冷地说:“不必了,尹总裁,我还想在俐丰继续做,一点儿也没打算辞职。”
他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开这个车来。”
我不想浪费时间,把公文包换一个手,向公车车站走去。
尹绘跟着走了两步,被我一瞪,不得不停住。
我想,等这个案子的花红下来后,应该去买一辆二手车了。

到了公司楼下,我先买了几个面包当干粮,准备一整天不下楼。大大的办公室里很空旷,苦命的需要加班的人好象只有我一个。
桌上摆着我的助理小邓昨天留下的字条,告知我给绘悦的钟特助回一个电话,我直接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字篓里,打开电脑开始修改方案。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突然刺耳的响起,我吓了一跳,看看电脑桌面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
接起电话,是楼下的门卫:“练先生,这儿有位钟先生找您。”
我想了想:“让他上来吧。”
揉了揉不知不觉中发酸的眼睛,拿出眼糖水滴了两滴,再睁开眼时,日理万机的总经理助理先生已站在面前。
“该吃饭了。”他把一个保温饭煲放到我的办公桌上,“你一定又打算只吃面包。”
我摇摇头:“你的年薪是我们公司一半的人加起来的总和,他居然派你来送饭,真是不注意人力资源成本的控制。”
“他其实很想自己来的,不过不敢。好象昨夜惹你生气啦?”钟未伦跳上桌面坐着,浑然不在意自己超级金领该有的气质。
我打开饭煲的盖子,开始吃起来。花时间和精力去拒绝钟未伦送过来的饭不仅是不明智的,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他真是一个超级助理,老板吩咐的事从来没有办不成过。
吃完饭,钟未伦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我看了他一会儿,还是认命的把手臂伸了出来。
量完血压,测过体温后,超级助理对我的合作态度表示了赞赏:“非非,看来你最近都有按时吃糖,情况很稳定。”
我冷笑。没办法不按时吃,我的助理小邓是拿双份薪水的,其中一份由姓尹的付。
“好了,不打扰你工作了。什么时候下班?我来接你。”
“不用了,晚上约了朋友喝酒。”
钟未伦皱起了眉头:“非非,你不能喝酒。”
“你这样说只是因为你老板认为我不能喝,实际上我能。我能喝酒、跑步、打球、爬山。如果有一天我的心脏骤停,也是因为它到了该停的时候,而不是因为做了被禁止的运动。”
“非非,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谢谢你提醒,我会的。”我丢了一片口香糖进嘴里,重新埋首于电脑中。
钟未伦不再说教,变出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后悄然离去。

晚上赶到“风暴”酒吧时已经有点晚,参加聚会的其他同事都到齐了。阿丰跳起来塞过一杯啤酒:“非非,你要罚酒,喝!”
我笑了笑摇头:“不,我不能喝酒。”
助理小邓立即登场:“练经理真的不能喝,他对酒精过敏。”
忍不住失笑。过敏?一听就知道是某人教的。
“又加了一整天的班吧?”会计部的陈冬在我身边坐下,“这次这个案子挺难弄的?”
我淡淡一笑,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这种场合,不谈工作是我一贯的作风。
秘书室和公关部的小姐们也挤了过来,圆脸圆眼睛的袁小姐满面兴奋地问:“练经理,听说这次定标会上,你们居然见到了绘悦集团的尹总裁?”
“见到了。”我点点头。
姑娘们发出激动地惊呼声,有人啪啪啪的拍自己的胸口,有人用力把双手交握在胸前,袁小姐控制不住情绪,几乎趴到了我的腿上。
“快说说,他真人看起来也那么帅吗?很酷吧?开口说话了吗?声音好听吗?有跟他握过手吗?”好几只粉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抓住我摇晃着,叽叽喳喳地闹。
“帅、酷、声音好听、那天没握手。”我简短地回答,拿了一根薯条咔咔咬成几段。
“你怎么这样?”魏小姐娇嗔地捶着我的肩膀,“干嘛不肯多说一点给我们听?人家跟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没必要妒忌他的嘛。”
她真是一言中的。没错,平凡普通的工作族看尹绘那样的人,的确象在看另一个世界。
“有钱人又怎么样?有钱人的烦恼比我们还多。”已有几分酒意的阿丰晃着盛满红色液体的酒杯,眯着眼睛插话,“等你们有机会嫁入豪门就知道啦,勾心斗角六亲不认,说不定那天被绑架,家里人宁可你被撕票也不愿出钱赎,以为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魏小姐冷笑道:“又一个妒忌的!你以为尹总裁只是有钱吗?人家还很有格调,有品位,要是暴发户似的,谁乐意瞅他?”
“你认识他?你怎么知道他有格调品位?还不是拿钱包装起来的,说不定脱了那身昂贵西服,也是普通人一个!”
“人家就算脱了那身西装,也比你帅好多倍!不服气去比比啊?”袁小姐仰着下巴尖,好象白马王子尹绘正站在她身后受她保护似的,寸步不让的表情。
我觉得他们实在太吵,便从人缝间挤到沙发角落坐着,以求离那堆慷慨激昂的辨论者远一点。
“累了?”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按在我的肩上,“你该早点回家休息。”
我轻轻一笑抬起头。说话的是企划部的吴灿,平日在公司里我俩的关系算很近的。
那群人已开始辩论起金钱与尊严的关系,同时一瓶瓶地灌酒。小邓千辛万苦把娇小的身体从摇来晃去的人堆缝里拔出来,送了一杯热茶给我。
“你真是一个称职极了的助理,”吴灿夸奖她,“难得看到有女人不迷尹绘的。”
小邓没有搭腔,昏暗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快节奏的音乐声突然大作,又是疯狂的DISCO时间段,四处都有人影晃动着向舞池游去。
我站了起来。
“练经理,你不能跳这种舞,太激烈了。”小邓拉住我,大声喊,以确保在喧嚣的空间我也能听见。
我甩开她的手,脱掉外套,向舞池走去。小邓象一个配件一样挂在我手腕上,随着我一路走一路劝阻,直到我穿过舞池、吧台、走廊,到达男用洗手间。
“你要继续跟进来吗?”我问。
她四处看看,好象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何处,脸上浮起尴尬的笑,哼哼着说:“原来你不是要跳舞啊……请便……请便……”
关上洗手间的门,震天响的音乐声稍稍减弱了一些,我揉了揉眉间,觉得眼皮有些沉重,想来是真的应该回去休息了。
在公司我的人缘一向不错,但决不是这类聚会中的积极分子,因此对于我提前离去,只有几声撒娇似的抱怨,之后大家仍各自继续狂欢与争辩。
“非非,我送你回去吧。”吴灿从舞池冲过来,在酒吧门口拉住我。
“不用,我又不是女孩子,自己打车走就行了。你快回去吧,反正明天还不工作,好好玩啊。”我推推他的肩膀,把他推回玻璃门内。
走到空寂清冷的大街上,我把一直系在腰间的那件外套笼上身,靠在路灯灯杆下等出租车。
拿出腰间的手机看时间,竟发现有七八通未接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可能是刚才酒吧里太吵,没有听见。
盯着那个号码看了一阵,心里酸酸的,有种不祥的感觉充塞在胸口,连拨回过去的手指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电话接通了,三声铃响后立即被人接起:“你好,这里是维科疗养院。”
“你好,我是练非,徐医生找过我吗?”
对方的声音一下子急促了很多:“练先生,你稍等一下,我马上找徐医生过来。”
我用手半掩住嘴巴,屏息等着,大约一分钟后,徐医生气喘吁吁地声音传来:“练非,你现在什么地方?”
稍微停顿了一下,我回答:“我在家里。”
“你旁边有人吗?”
“有,…尹……尹绘在我身旁……”我含含糊糊地说。
徐医生在话筒那边长长松了一口气:“练非,你好好坐下来,深呼吸,不要着急……有个消息……坏消息……这样吧,你把电话给尹先生,我先跟他说。”
“不。”我拒绝。
“……好吧,练非,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别太激动……是这样,今天下午,你妈妈的情况突然恶化……抢救后本来已经稳定下来……没想到晚上再次发作……死亡时间…大约是九点多……”
九点多,那时我在干什么?坐在昏暗嘈杂的酒吧,听着掀天的摇滚音乐,看红男绿女在眼前游来荡去。
抬起左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隔着皮肉与骨架,我可以摸到心脏在剧烈地抖动,一下比一下狰狞,就象一团正在被挤压的痛感神经,绞痛得四肢百骸都麻木起来。
徐医生紧张的声音不停地传来,似乎在叫我的名字:“练非、练非!!你怎么样?……快点吃糖!叫尹先生拿糖给你吃………练非!……练非……练非……”
手机从我指缝间滑下,我蜷起身体,依着路灯杆滑坐下来,已分不清此时流窜在血脉与神经回路里的感觉是什么,悲伤?痛楚?还是解放后的轻松?
吐出胸腔内的最后一口空气,痉挛着的心脏阻止我吸进新的补给,窒息的感觉漫延到脑部,这不是第一次发作,这是第一次当我发作时,身边没有他。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想这也许说明了我与他之间的联系,终于开始慢慢减淡………

可是我命不该绝,吴灿鬼使神差般地想出来看我找到出租车没有,及时发现倒在路边的这具基本上已毫无生气的身体。在离风暴最近的一家二流医院的急救室里挣扎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接受了好几次电击复苏,我那颗定时炸弹般不稳定的心脏终于安静了下来。
醒过来时吴灿正吓得魂不附体地守在床边,一见我睁开眼睛就开始东问西问,并详细描述我的抢救过程,令我平添再世为人之感。
好不容易等那个好人停下来,我请他去帮我买一瓶新鲜的牛奶。
他立即站起来,检查了一下我的输液瓶,吩咐道:“你好好躺着再休息一下,我马上回来。”
我点点头,但是我知道无论他动作有多快,回来时我都不可能还躺在这张床上了。
吴灿的身影消失不到五秒钟,病房的门再度打开,总经理助理先生面色铁青地进来,后面跟着一时数不清有几个的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宛如黑道寻仇。
我感到有些虚软,再次闭上眼睛,模模糊糊只觉得被人轻轻抬起,搬到另一张床上,推着到了户外,上车,行驶,再被抬下来,重新安置在更大更软的床上,有人用冰凉的听诊器在我胸口滑来滑去的检查,不时有窃窃私语断断续续响起,但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把眼皮挣开一条缝,身边的仪器滴答滴答响着,在我看不到的那张屏幕上,想来有我心跳的轨迹,无规律地前行着,时不时留下恐怖的直线。
正前方是一面雪白的墙壁,毫无装饰物,我的眼睛穿不透这看来异常厚实的障碍物,但我清楚的知道,从墙的那一边看过来,这个屏障就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可以将整个房间尽览无遗。
有个焦灼担心的男人,正贴在玻璃的那一面,用痛苦的眼神注视着我。
钟未伦向我俯下身子,小声问道:“非非,让他进来好不好?”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疗养院?”看着床前吊瓶细管中的一点一滴,我答非所问。
“令堂的后事,我们可以先处理。”
我冷笑。先处理,然后拿骨灰盒给我看,他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少受一点刺激?
钟未伦轻轻叹息。我咬咬被角,满心凄惶。
妈妈一生顺遂,大难来时立即神经失常,算来只受了两三天的苦。如今尘归尘,土归土,半点灵犀归位后,再看仍在俗世中浮沉的儿子,不知是否还会有属于凡人的不忍之情?她生前不是大慈大悲的善人,除了自己的丈夫儿女,不曾施舍半点爱心于旁人,却也从未肆意作恶,无大功无大过,离去之后,所去何处,天堂还是地狱?
若我是她,我选地狱。无论如何,宝宝还在那里。
“你安心休息,令堂的遗体尹先生已吩咐好生保管,总得让你见上最后一面。”钟未伦对着墙壁看了半晌后,如斯安慰我。
尹绘尹绘,愿来世你不要再遇见我,我也不要再遇见你。
愿来世不要再相爱。

三天后,我终获恩准,可以坐在轮椅上,去看我母亲最后一面。
已被粉饰过的脸看起来很陌生,虚胖虚胖的,连皱纹也好象被拉平。她穿着一件样式古朴的长衫长裤,远比她以前爱穿的那些华丽洋装适合,颜色当然是橙黄色,这不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甚至也不是尹绘最喜欢的颜色。
橙黄,其实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记得当初那个少年,爱坐在金灿灿的夕阳中,捧着温热的橙汁,两条腿一荡一荡,看男人在泳池里来回穿梭地游啊游啊。
谁知一个不留神,阳光褪去,发凉的橙汁变酸变涩,男人剥掉他所有成长的背景,将他赤裸裸搂在怀里,宣称;“我爱你,我只爱你。”
我回头看看那个无所适从的少年,心底一片苍凉。

请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病假,林总急得几乎完全秃顶,阿丰暂时接手我的案子,除了更改颜色外,他没有动任何设计的部分,就开始打样来看。
看了样本,我点头。不过是一个展场设计而已,何须太完美。这是尹大总裁亲自接受的方案,只要他不开口挑,其他绘悦的人就不会提出异议。
设计费的预付款已到帐,林总和言悦色询问我身体如何,要不要再休息几天,我刚说好啊,他立即脸色大变,哀怨地看着我,笑果十足。
吴灿一见我,惊慌失措地拉到一边,连声问:“你后来到哪儿去了?现在能来工作了吗?”
我说有朋友来帮我转院,并因为不告而别向他道歉。这个好人儿立即释然,不计较到这种程度,若非他有妻有儿,我真要以为他是不是对我另怀情愫。
小邓仍忠于职守,按时催我吃糖。
每次去绘悦进行方案沟通,公司各部门的小姐们都会来问是否再次有幸见到尹大总裁。因为一个月禁令期未满,她们当然次次都失望而归。
一切似乎都已回到正轨,除了我失去一个母亲。
就算她神智清醒时也不见得多关心我,精神失常后更是对我视而不见,但她毕竟是我母亲。
到如今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最后一个亲人了。

正式布展那天下了雨,户外阴沉的天色愈发衬得橙黄色的展场温暖柔和。
阿丰感慨地说:“其实这个颜色选的也不错,那个有钱人也不是酒囊饭袋。”
我惊奇地看他一眼,自从女朋友被有钱的公子哥儿吊走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客观地评价富翁。
过了十点,展场内开始人流涌动,我反而没什么事做,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
小邓送过来一杯热热的橙汁,我冷冷地推开:“那个人没告诉你我不喝这个的吗?”
她脸色一白,立即飞奔了去找茶。
我叹息。这个女孩子不是在急于讨好我。她是在急于讨好钟未伦。我曾亲眼见过她只因为钟未伦一个赞赏的眼神就高兴地满脸放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一个杀手。
人潮涌过来涌过去,看得我头有些发晕,阿丰拿了两块巧克力过来给我吃,叫我先看着展场,他饿坏了,要去吃饭。
其实展场没什么好看守的,大部分人都在看产品的试用展示。我百无聊赖坐着,摸出手机来打俄罗斯方块。
“我可以坐在这儿吗?”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职业女性,过于精明的眼睛,透视般的表情。
“不可以。”我说。
“别这样戒备嘛,”她笑道,“我只是来进行后续采访而已。”
我扭过头。她把我宝宝与女人裸体暴毙在床上的大幅照片配上想象力十足的报道登在畅销杂志上的事我可以原谅,因为她毕竟是吃新闻饭的,我不能原谅她无中生有的那些后续报道,就好象我一直生活的家庭是个糜烂的臭泥塘。
“练非,我一直很关心你,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不是你的错……”
我几乎忍不住想把手机砸在她脸上:“谢谢你一直把我写的象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那真是一个成功的系列报道,我替你赚了读者很多眼泪吧?现在我这儿已经没什么能供你挖掘的了,你可以滚了。”
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大概被自我催眠过了度,真的以为我就是那个一无所知被伤害的小可怜。
“你应该知道绘悦是绘凌旗下的公司吧?你为他工作是不是可以说明你已经原谅他了?”
我用极度冷淡的眼神看着她:“你准备开始挖掘那个大人物的隐私了吗,名记者朱欢女士?可惜他现在势力如日中天,没有哪篇杂志敢登他的不利消息的。”
“你母亲前几天去世了吧?”她将脸凑过来,“你伤心吗?在她无数个情夫都已遗忘掉她时,也只有你这个从未得到过她足够关爱的儿子在为她哀悼吧?”
我狠狠瞪着她。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报道都是有依据的?因为我戳破了你自以为幸福的假象?你不愿知道自己有一个花天酒地的父亲和一个淫荡的母亲,还有一个……”
我用尽全身力气给了她一记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引得周围的人纷纷回头张望。
这不是我第一次打女人,这是我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女人。
她半边脸红了起来,我右手尚举在半空中。随便谁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个男人奔过来护住朱欢,并质问我:“你为什么要打朱小姐?”
周围一片附和的责问声。朱欢是名人。
“没关系,”受害者用手帕捂住脸,“这不算什么,昨天还有人用枪来对付我呢。”
“谁让你连那个高官的受贿秘密都敢报道,他不恨得想你死才怪!”那男人朝她咆哮。
啊,我差点忘了,反腐斗士朱欢,拥护者成群。
我捂住胸口,那里生生地疼。
朱欢神色一肃,抓住我的胳膊:“练非,你的心脏没问题吧?”
我甩开她的手。那只手以前曾轻轻抚摸过我的脸,引导我说出所有内心的感受。可第二天这些话就改头换面上了头版,配上一些我根本不知道的所谓事实,用我这个无知的纯洁少年,来对比强烈地映衬出我家人的恶,害他们象一只只被逼到绝路的落水狗,死的死,疯的疯。
围观的人群傻傻地看着这场与他们毫无关系的好戏,有几个貌似女权主义者的人向我迈近几步。
就在此时,一个稳定的不带任何爱情色彩的声音响起:“这是在敝公司一年一度的产品发布会上,朱小姐不是想来闹场的吧?”
朱欢耸耸肩,回转身:“对不起,钟先生,我只想关心一下旧相识而已。”
钟未伦未置可否,只是看着她,少倾,她长吐一口气,理了理挎包的背带,拍拍超级助理的肩,淡淡道:“好吧,改天我再找他聊,再见。”
女记者迤逦而去,人群仍未散,阿丰气喘吁吁赶过来,看见钟未伦,吓了一大跳:“钟先生,展场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展场没问题,我有。现在可以轮到我去吃饭了吗?”
阿丰怔怔地点头,没等他点第二下,我已向门口走去。

[ 本帖最后由 akaya 于 2005-8-25 01:07 PM 编辑 ]

frozenburn 发表于 2024-10-10 18:38:12

下午我跷班,直接回到家里,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就睡。
睡着了,就可以忘掉很多事情。
所以,我喜欢睡觉。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我强迫自己睡,总能睡得着,这是我唯一可以逃避烦恼的方法。
可是除了一去不返的长眠,睡着了总会醒来。
有人说,最可怕的事莫过于美梦醒来天已大亮,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想,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没有尝过恶梦醒来仍是漫漫黑夜的滋味。
睁开眼睛,室内仍是一片漆黑,额上冷汗犹存,我喘息着,看看桌头柜上的夜光表。
凌晨两点。
咬了咬手指,我知道一墙之隔的客厅沙发上,一定坐着一个人,吸着烟,等我叫他。
因为过了午夜,就是整整一个月。
我打开灯,看见夜光表旁放着一杯水,喝在嘴里,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那个温度,就象我刚刚流出的泪水。
“尹绘……”我喃喃低语,声音轻的连自己也听不见。
卧室的门被猛地打开,那人旋风一般地来到我的床边,将我整个儿揉进他的怀里,鼻间绕着淡淡的男性体味与尚未散去的烟草味道,他发烫坚实的胸口不停颤动着。
“非非……非非……你吓死我了……”他捧起我的脸,印下胶着缠绵地吻,象在确认我仍在呼吸一样,没有任何技巧,只是不断地吸吮我的舌尖,获取我的温度。
我想,若是我死,这个男人是否还能活下去?
近来我常有这样残酷的想法,我想看看如果失去我,他会怎样,常常想。

睡在尹绘的怀里,我一般很少做梦,然而那一夜,我却梦见自己死掉了,象轻烟般飘在空中,用冷淡地眼神看着他痛苦崩溃,心里一片漠然,仿若这人世间的爱恨痴狂,已变成了一个笑话,激不起心头的任何一点动荡,就象从未爱过这一场。
叹息着醒来,他抚着我的脸,温柔地道着早安,那眼中满漾着爱意,如何可以看不见?
我突然觉得可怜。
自己可怜。
他更可怜。
不理会他想要一个早安吻的暗示,我披衣下床,开始洗漱。做为一个工作族,好象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振作起来,乖乖到公司贡献自己每天最精华的八个小时,挣得一些物质和精神上的满足。
这对我尤其重要,因为我必须努力在经济上脱离尹绘的支持,否则将永远无法和他彻底分手。
我渴望与他分手,在我活着的时候。
母亲去世,必须支出的医糖费减轻了一半,然而就算只剩一半,也远非我现在看起来算高薪的收入可以负担。何况还有我自己,时不时进医院小住,花钱与挣钱的速度差异,仿佛不是同一个次元的。
尹绘在厨房弄早餐,动作很快,我从卫生间刚走出来,就直接被拉进了小饭厅。
看着我吃他煮的东西,好象是他莫大的快乐,就算以前那样甜蜜相爱的日子里,也未见他如此珍视过我。
也许他心里也明白,总有一天,我将离他而去。一去,不再复返。

今天是展示会的第二天,我却没有去现场,躲在公司的设计室里,描着新案子的铅笔草稿。
有人敲了敲根本没关的门,一抬头,是林总。
心里觉得无比的诧异,我这个爱激动的上司,什么时候变的如此懂得礼貌。
他走到桌边,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搭讪似地说:“练非,这次绘悦的案子,你做的很好,业界的评价也相当高,都说你是一个很有灵性的设计师。”
我站起来帮他拉来一张椅子放在我座位的对面,比了一个手势邀他入座:“林总,有什么话,不妨坐下来慢慢谈。”
他微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坐下,把手指放在下巴上:“练非,……我听说昨天在展示会上发生了一些事……”
“是,”我点头,“我打了朱欢。”
林总似乎很吃惊我这样直接,一时接不上下一句。
“不过请您放心,这是我与她私人间的事情,不会牵连公司。”
他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提醒你,你是一个设计师,应该知道设计界有个龙头老大……我指的是……你当然明白,我提的是沛大师,他一句话可以捧红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这个人脾气天生护短,而朱欢恰好……”
“是他的干女儿。这我知道。”
林总直直地看着我。
“谢谢您为我担心,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若是计较,我会立即递辞呈,绝不连累公司受池鱼之灾。”
林总表情有些生气:“练非,我一向视你如子,怎么这样看低我?”
我淡淡一笑低下头。我知道林总欣赏器重我,但他毕竟身在商场,若被人恶意打逼至死路时,为了自己心血基业,什么都会丢弃的。我亲身亲历,血缘关系尚不能保证,其他的情谊又算什么。
他还想再说,手机铃声突然大响,忙忙接起,喂了一声,听对方刚讲得一句,已是脸色如土:“…沛……沛大师……是…是……练非是我旗下的设计师……您老人家听我解释,他年轻人脾气就是……啊?他现在?……”林总看了我一眼,百般为难后,还是坦白招认,“他现在就在公司……什么?您要他接电话?不……你听我先解释……啊?啊,好的……好的……”
擦擦额上的冷汗,他把手机递给我,小声叮嘱:“你赶紧道个歉,千万别顶嘴啊。”
我接过手机,迟疑了一会儿,放到耳边。
“非非,你手机为什么关机?打你办公室电话也不接?”话筒里传来精力充沛的声音,好似在用吼的。
“我在画图,不想接电话,所以把电话线拔掉了。”我干巴巴的解释。
“非非,你听我说,欢儿为人犀利了一些,但她对你没有恶意的,你不要计较……”
我不说话。我不想谈她。她是没有恶意,别说昨天,就算是当年也没有恶意,只是我神经构造与她不同,在整个事件上所处的立场位置与她不同,感受当然也截然不同。她手执利刃,刀刀毫不留情,自以为在为我手术,促我痊愈,却不知我血淋淋的伤口被越划越深,痛彻心肺,如何忍得住不呻吟出声?
“非非,”钟沛在话筒那头叹气,“好了,不提也罢,未伦说你这一向消瘦,找时间来钟伯伯家里一趟,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不想多说,只轻轻答一个是字。这个父执辈一向待我过于怜爱,而与我父母的关系却未见有何特别亲密之处,莫名受宠,常觉担当不起,只要不是被钟未伦捉住亲手押解,我是不会自动上门的。
断了线,将手机还给林总,他急切地问:“沛大师说什么?发脾气了么?他打算怎么对待你?会不会很严重?……”
我淡淡回答:“没事了,他说这次放过我,叫我以后不要再这样就行了。”
“就行了?”林总狐疑地看我,“练非,若是有麻烦……”
“我一定会向林总您求救,您是我的老板嘛。”
胖老头这才满意地点头,负着手绕着我办公桌转了一圈,拉长了声调道:“没事就好啊,你忙吧,我再去绘悦的现场看一看。”
无言地送走老板,我静一静心,继续画草图。朱欢也好,钟伯伯也好,我无意因为他们浪费时间多增添困挠。所谓天性凉薄,想来就是我这样的人。

绘悦的产品展示会顺利结束,我分得不小的一笔花红。除却清偿旧债,我咬牙拿出一部分买了辆二手的日本车代步,近来常会胸闷气短,挤公车已非我能力所及。
会计部陈冬在千金满月之际拿到奖金,心情大爽,向来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突发奇想要请客,虽然只是在自己家里让大伙吃吃火锅,但已算百年难遇,大部分同事都呼三喝四地去了。
陈冬家的客厅不大,十来个人一挤进去,愈发显得热闹非凡,小婴儿被几个未婚小姐蹂躏一番后沉沉睡去,她的爹妈都在厨房忙着做饭。客人们自娱自乐,有的聊天,有的下棋,有的看电视,吵吵闹闹,穿梭来去,害我连书都读不下去。
正快活时,秘书金小姐突然大叫一声:“静一静!静一静!”
众人吓得一跳,见她直愣愣盯着电视荧屏,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是财经栏目的黄金访谈节目,平日里雍容典雅的女主播此时满面兴奋,激动地告知大家请到一位重量级贵宾,镜头接着转向她对面,那里坐着一个容色淡定的英俊男人,竟是尹绘。
一群女人抢在电视前围定,连陈太太也急急地跑出来挤成一堆。男士们无奈后退,还得小心不要发出太大声音,以免遭到抱怨。
“别的不说,他这样子还真帅。”吴灿悄声对我说。
我剥开一只橙子,掰下一瓣放在嘴里,让开沙发的位置,进厨房替煮咖啡煮到一半跑出来的小姐们看着火。陈冬叹着气念叨着人与人不一样,发誓下辈子投胎也要做一个英俊潇洒的大富翁。
我想尹绘若有下辈子,他说不定想做平凡又幸福的陈冬。可见人心果然不足。
等我煮好一整壶咖啡端出来时,访谈节目仍未结束,不过好象已近尾声。
女主播笑靥如花,巧舌如簧:“今晚真是有幸,能够请到尹先生到现场来,好象从没觉得节目时间过得这么快,一下子就到了快要说再见的时候。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我想再问尹先生最后一个问题,希望能得到您的回答。”
尹绘轻轻挑眉表示许可。
“尹先生算是事业有成,一帆风顺,不知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事,是到现在还后悔不应该做的?”
电视外一片谴责声,女人们喃喃地埋怨:“什么没营养的问题嘛,为什么不问他最喜欢的异性类型是什么啊?”
画面上的尹绘目光微凝,我捧着咖啡壶,不知不觉站住了。
“有一件事,一直觉得后悔……”尹绘的眼睛从荧屏上直直地看过来,“我很后悔,当初不该和我太太离婚……真的不应该……”
女主播表情震惊,一时接不上话来。
我的胸口象被棉花堵住了一样,软软的,但很难受,不知该怎样捶,怎样打,才能减轻一点那种心酸的感觉。
屋子里一片尖叫与惊呼声,我听不下去,放下咖啡壶又走回厨房。
尹绘那个傻瓜,他真是一个傻瓜。
吴灿跟进来,觑着我的脸色问:“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我摇头,对他微笑。这个人,曾见过我心脏停止跳动,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个绘凌的总裁,看不出来会在意宝贝的,到底什么样的女人,竟舍得跟他离婚?”吴灿放下心来,闲话家常。
我无语。
什么样的女人?疯狂,不顾一切,想要得到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第二天拿起报纸,财经版头条竟是昨夜尹绘的惊人表白,大众口味,实在是不高明。
勿勿大致浏览一遍,见大小文章议论纷纷,竟无一个知道内幕的人开口讲话,可见钟未伦手段高明,既不阻止媒体炒作,又绝对封杀真相,连朱欢,也默然闭嘴。
进了办公室,小姐们正拿着各式各样的报纸,晨报、日报、邮报、金融日报……翻来翻去找有没有独家内幕,结果当然很失望。
“真是的,都没有写他前妻是干什么的,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离的婚,为什么离婚,记者们都在干什么啊,一点也不敬业!”金小姐发着小小的脾气扔报纸,一扔扔到我的桌子上。
“对不起啊,”她赶过来收捡,“练经理,你今天还要去绘悦吧?”
我点头:“要去做设计的效果回访。”
“那可不可以,”她吞着口水,“打听一下报纸上没有登出来的消息啊。绘悦是绘凌的子公司,说不定会有内幕哦。”
“好吧。 ”我轻飘飘地应着。阿丰跳过来阻止:“别乱答应这群魔女啊,你以为自己是谁,媒体都挖不出来的内幕会被你挖到?”
理所当然他立即遭到一堆粉拳的追打,满屋子逃窜,可看表情还美滋滋的。
上午的准备工作出奇的顺利,小姐们动作极度麻利地帮我印表格,打文件,装袋,还不到十点就把全份的回访资料整理的清清楚楚,一群人兴高采烈送我和阿丰出门,一直送到电梯口,鼓励之声不绝于耳,真算得上盛况空前。
绘悦营销部的王经理态度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对展示会的效果表示相当满意,并说有机会还希望再次合作,弄得阿丰非常兴奋,全然不管人家可能只是客气一下而已。
大略填好回访记录,我们两人告辞起身。走在绘悦大楼的长走廊上,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在翻有关他们总裁的报道或私下议论,远远不及我们这些不相干的公司里的人激动,阿丰不停地啧啧称许,概叹自己的女同事太八卦,白领气质不足。
迎面走来一个白领气质极足的女子,十米开外就在微笑,我目不斜视,仿若没有看见她,打算就这样直直地走过去。
“练非,可以跟你谈谈吗?”名记者朱欢女士屈尊下问。
“没兴趣。”我脚下分毫不停,阿丰吃惊地看看她,再看看我。
“小非,”她一把拉住我,声音柔柔,竟略带哽噎,“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太辛苦,所以他才会后悔……”
我生气地瞪着她,这个女人想在我的同事面前说什么?朱欢朱欢,在所有声称爱我的人中间,她算是第二狠的。
“非非,朱小姐是你的朋友吗?”阿丰悄悄问。
“不是。”我断然道,“你先到车上等我一下好吗?”
阿丰满腹疑惑,但也只好挥挥手先走一步,一直到走廊尽头还在频频回首,想要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小非,”等阿丰走远,朱欢挂上关切的表情,握住我的胳膊。
我甩开她,摸出手机,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码。
“非非?”钟未伦立即接了电话。
“请让你女朋友离我远一点,别再来搔扰我,我已经受够她那张脸了!”我对着话筒大吼。
朱欢在一旁无奈地耙了耙头发,而钟未伦迟疑了一下,才不确定地问:“你是在说……阿欢?”
我冷笑:“你有几个女朋友?”说着掐断电话,向楼梯口走去。
谢天谢地,那个女人总算没有再跟上来。

下午下班后我去了一趟银行,把除了本月必要生活费以外的金额转到疗养院的帐户,那个瘦长脸的银行小姐一面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面向我介绍一种高额信贷消费的最新优惠举措,我给了她一个微笑,表明自己帐户空虚,根本跟这种消费方式沾不上边。
银行小姐吃惊地抬眼看我,细声细气地说:“不会啊,个人帐户存款额在五十万元以上就可以参加啊。”
我失笑:“我的帐上可从来都没有超过十万块的,这次转帐后就只剩五百啦。”
“先生真会开玩笑,你的卡上面明明还有七十万呢。……还有啊,你每次打到这个帐户上的款隔几天就会如数退回来,为什么你还是每个月都要转一次呢?”
我眼皮一跳,急忙控制自己不要当场变脸色,勉强笑道:“这笔钱不是我的,是别人寄存在我帐上。你能不能把最近几个月的转帐明细打一份给我?”
银行小姐甜甜地笑着,利落地打出水单,用信封装好递出来,服务态度真是一流。
一出银行大门,我立即摸出手机接通尹绘,简单地叫他今天晚上到我住的地方来,连回音也不听就挂了。
回家后备觉脚步沉重,冲了个澡,窝进沙发中打开电视,穿着粉红色套装的主播小姐正用圆润的声音播报着整点新闻:
“……接下来是一条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原定今晚七点在凯乐大酒店举行的绘凌集团与赤峰电子新项目合作的签约仪式,因绘凌集团总裁尹绘身体不适而临时取消,变更后的签约时间未定。由于此前尹总裁一直没有出现健康方面的问题,故而有人推测可能绘凌对与赤峰合作有迟疑态度,所谓身体不适仅是借口而已,而此类传言对赤峰股价的影响……”
无聊的媒体。我啪的一声关掉电视,门铃也同时响起,响了三声后,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太阳穴两边隐隐作痛,我把整个头倒裁着埋进沙发垫子里去。过了一会儿,有温厚的手掌摩挲着我的肩胛骨,一只顺着背脊轻抚着,一只转移到冰凉的脸颊上。
“非非……身体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尹绘将我揽进怀里,检查体温和心跳。
我直起身子,推开他,举起手向他头上打去,因为太用力,喘起气来。
他没有躲,就这样受了几下,温柔地看着我,就好象看着一个乱发脾气的孩子。
一阵气苦涌上心头,双肩象承了巨石一样的重,我倒在沙发上,把身体缩成一团,再也不肯理他。
尹绘伸手过来仔仔细细地摸了摸额头的温度,再测了测脉搏的速率,才轻轻吐一口气,拿毯子盖在我身上,自己悉悉索索的开始查找我为什么生气。
蜷在毯子底下,心里酸酸地听他左翻右找,后来估计是看到了我丢在地板上的银行帐单信封,突然安静下来。
“非非……”他低低地叫着,声音颤颤的。
我把毯子裹的更紧,用力闭上眼睛,却没办法把泪水完全关在眼睑中,被它细细地流了出来。
尹绘又担心又着急,拿了家中准备的氧气罩来想让我吸一点氧,刚凑上来,我就一把扯掉了管子。最后没办法,他只得跪在沙发边,把纸巾裹在手指上,柔柔地给我擦眼泪,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拍抚着我的胸口,嘴里哼着模糊的声调,想要哄我把情绪稳定下来。
头发丝粘在湿湿的脸颊上滑进口中,我咬了两下,扎扎得让人有反胃的感觉。尹绘立即察觉,小心地把它们拨到耳后。
恍然间想起那一天,迷迷糊糊地吃早餐,长头发滑了一络进橙汁杯里,被他微笑着捞起,用餐巾纸拭净后,整整齐齐别在我的耳朵后面。同桌的人都在笑红着脸的毛手毛脚少年,有宝宝、妈妈、钟伯伯、朱欢,还有………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尹绘立即飞奔去拿了棉被盖住我。厚厚的,好重。
宝宝妈妈几乎从不陪我吃早餐,那天之所以全体都在,是因为姐姐从美国带新婚丈夫回来。
姐姐一向是家中的宠儿,她的夫婿,自然也是贵宾。
那便是我第一次见到尹绘。当时的他高大英俊,成熟帅气,和气的微笑着,每次与我说话,都会弯下腰来,让视线与我齐平。
十六岁的少年,从此开始暗恋优秀的姐夫。单纯寂寞的眼睛总是带着纯粹的爱与祟拜跟随他的一举一动,却丝毫没能看见温顺的面具下隐藏着的那个冰冷的杀手。
那个杀手说他爱我,在这个世上,他只爱我。
他没有说谎,他果然只爱我。除了我以外的人,都被他刀不见血杀的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在叛逆的青春岁月,也曾为父母的忽视而流泪,也曾嫉妒姐姐的专宠,觉得自己太渺小,一切太平淡,希望某一天醒来,生活完全变了样。
从小到大,上天从没听过我的祈祷,但就那么一次,他把我的胡思乱想当了真。
不知此时睡去,醒来后的天地是否会再次变色?

从白纱窗帘上透进来的曙色淡淡,蓝幽蓝幽的,感觉异常凉爽。眼睛酸痛,不想睁开,但脑子已经清醒。刚刚一动,就有人扶起我,用热毛巾仔细地给我擦脸。
头发依然整齐,但眼中血丝密布,此人想是一夜未睡,目不交睫守着我。
坐起来想想,突然觉得好笑,便笑了起来,笑得眼角泌出泪花。
“非非……非非……”他摸着我的脸,痛苦地叫着。
“你别叫,让我笑一下,真的很好笑……”我用手掩住嘴巴,看着丢在地上的银行帐单,“我在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因为我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做一个能脱离你存活的人?这本来就是事实,为什么我一直不肯承认?”
尹绘抱住我,不停地摇头。
“到头来,我果然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所以他们不爱我,也是对的……”我笑得惨然,“原来能够掌控一切的,永远是你。”
“不是的,非非,不是,”他捧住我的脸,逼我正视他,“我不想控制你,我只想爱你,我受不了看你那么辛苦。”
可我,我受得了,什么样的辛苦我都受得了。我受不了的,是没办法在死前,让他停止对我的爱,这个愿望的强烈程度,远远甚于希望自己不再爱他。
我叫他离开,他咬牙不肯。我知道他怕什么,他怕自己一转身,我就无声无息地死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最后我们各让一步,他走,叫了钟未伦来。
超级助理来到现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到我公司去请假,果然不是一般的能干。
我说:“只请半天就好。”
他摇头。答非所问:“你知不知道尹绘有多恨你姐姐?”
我知道。
当年他把离婚书丢到姐姐面前时,全身都散发着复仇的快意,无论疯狂的女人如何撕打,如何哭闹,如何用刀尖在自己身上一道一道划,他都冷冷的看着,那个曾做过他妻子的女人越痛苦,他就越开心,开心到甚至没有注意到我全身发抖地站在门外,捂着绞痛的心口倒下。
若我是他,遇到象姐姐对他所做的那些残忍的事,我会更恨。
可惜我不是他,我不能对自己说,只要爱他就好,其他的,与我无关。
钟未伦在我床边坐下,摸摸我的额头:“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所有的生活目的都是为了毁掉那个女人以及她周围的一切,可现在他居然说后悔离婚,你说原因是什么?”
我不说,他是个傻瓜,既然恨,就彻底的恨好了,为什么,还偏偏不肯放弃爱的权利呢?
“非非,”钟未伦温柔地看着我,“若是练昭仍是尹太太,你就不会拒绝由他来支付那笔医糖费吧?”
我抬起头,直直的迎视着他:“钟未伦,我现在还算能接受你,所以,请你不要学朱欢。”
不喜欢这种似乎理解我所有痛苦的语调,不喜欢象这样被剥出来诱哄般的安慰,就如同那一夜,惊恐万状,心痛如绞,被她温柔地抱在膝上,轻轻地摇,轻轻地拍,一点一点,象吐血一样吐露出自己片片破碎的痴情狂爱,听着她的声音,一句一句回答着她的问题,好似攀着一块浮木,保留可以呼吸的希望。若非有那样温情的一夜,也不会在第二天看到报道时不可遏制地愤怒,若不是曾经全然的信任和感激,也不至于连尹绘都原谅了,却始终无法原谅朱欢。
钟未伦不再说话,拿了牛奶给我喝,拍抚着我的胸口,满面忧虑之色。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是,却,力不从心。

我吩咐钟未伦,只请半天假,可是下午,我仍然没有去工作。
在藤蔓植物密密缠绕的院墙和生着红锈的大铁门前,有一段对普通人来说不算长的上坡路,每次走过来,无论步子迈得有多慢,心跳都会加速。
开门的老警卫认得我,笑着点头打招呼。院子里有三三两两的人穿着病服散步,还有步履匆匆的护士们,一会儿穿过去一个,无一例外的,都是健壮的男护士。
不久以前,我的母亲从这里启程去了虚无与未知之处,在那之后,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这个人正赤着双脚站在地毯上,衣服很干净,只是被扯破了好几个地方,头发整齐,披散着,十个指头,被剪得秃秃的,但仍是在脸上挖出一道道粗粗的红印。
她和我之间,隔着双重铁栅栏。我紧依着栏杆,也没办法把手伸到她可以握到的地方。
我一生的痛苦,是她带来的。
我一生的挚爱,也是她带来的。
练氏王朝盛极一时的时候,她就象个女王,看上了的,就算用抢,也要弄到手。财富、珠宝、权势、地位、男人……都是这样。
她聪明一世,却不明白有些东西,是怎么也抢不到手的。比如婚姻,比如爱情。
这一句话,是朱欢点评的。
练昭的风云一时,连封闭于校园中的我,都略有耳闻。当年的她,黑白两道,纵横无敌,却爱上一个出身书香世家,与争斗血腥无缘的儒雅青年。
我想,这对于年轻的尹绘而言,无异于横祸天劫。
练昭的字典里没有拒绝这两个字,她可以雇杀手绑走一个无辜可爱的少年,来逼迫他的哥哥跟自己进教堂;她可以在得知少年被不慎杀死后,轻描淡写地责骂下属“太不小心”;她可以囚禁住那个悲痛欲绝的男人,不让他去看望饱受打击病危的父母;她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带着这个男人回家,以为只要曾经是猫就永远变不成老虎……
象练昭那样双手沾血的活着,一个错误就足以毙命。
从云端上跌落下来的滋味,就算是练昭也承受不住。我的姐姐,她给别人制造出那么多的痛苦,自己却连其中的万分之一也无法负担。在面对打击这一方面,她不仅比不上尹绘,连我,也比不上。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徐医生匆匆赶来。
“她还好吧?”我淡淡笑着。
“身体很健康。”医生就是医生,总能找出好的方面来说。
“为什么同样是疯,她看起来要比妈妈痛苦很多?”
象是在形象地诠释我的问题,她突然猛扯自己的头发,身子弯成虾状,嘴里嗬嗬地叫着。
“简单地说,再狂乱地思维也是建立在自己原有记忆的基础之上的。”徐医生叹着气,“你不用为她担心,她还可以活很多很多年。灵肉分离地说,她比大多数人都健壮。”
我低下头,把一个存折放进徐医生手里。
“这是干什么?”
“就算她不能活很多很多年,她也可以比我活的久。如果我死了,尹绘就不会再管她了,到那时,就只能靠这笔钱来支撑她的费用,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吧。”
徐医生眼睛陡然睁的大大的:“练非!你这是干什么?莫名其妙的,说这种话……”
我笑了笑,推开他把存折塞回来的手:“密码是我的生日,你知道的。”
徐医生的手指有些发抖,把头转向一边,来掩饰自己潮湿的眼睛。
心里猛然一疼。不过安排一下未来,一个不相干的人便如此难过,若我真死,那人会怎样?

第二天去工作,因为无假缺勤,被林总狠狠训了一顿,若不是秘书金小姐好心提醒他我听训的这段时间也是要领薪水的,他必会长篇累犊地念叨下去。这老头难得捉住我的错处,一时兴奋,也是情有可原。
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后,阿丰告诉我昨天公司又接了一个大CASE,若是我在,林总一定会交给我做,可惜人没来,就交给郑则了。
正说呢,郑则兴冲冲地引导着几个人穿过前台,象是要去会议室。
我坐下来,打开电脑,拿出手上的几个案卷。
一个人走到我的桌旁,站定。
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继续把注意力放回电脑上。
“真是山不转水转啊,练家皇朝的末代皇子,如今竟沦落到给人家打工当苦力了。”那人凉凉地讥嘲道。
“魏先生?魏先生,会议室在那边,我们还是尽快把方案的框架沟通一下吧。”郑则随后赶过来,四周的同事也被这边的状况吸引住了。
“练少爷,这里付你多少薪水啊,不如到我那儿去吧,我加倍给你。”魏其平推了推金丝眼镜,恶意地道。
我没有说话。他憎恨我是有原因的,当年姐姐与父母为挽回破败的家业,曾以魏氏投资为代价将我卖给他,结果什么便宜都没占着就被我差点打成脑震荡,想来这口气大少爷也咽不下去。只是因为我毫无线索的消失才让他有恨难抒,今天好运碰上,岂有放过之理。
林总从他的办公室跑过来,金小姐抱着档案夹跟着。
“魏先生,您的案子不是练非负责的,是这位郑……”林总不明所以,想着先摆平就好。
“当然当然,练氏虽然已经烟消云散,但毕竟也曾是商界老大,魏氏怎好意思落井下石,劳动练少爷的尊手做什么微不足道的方案呢。”魏其平冷冷道。
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拜传播媒体所赐,当年练氏集团的崩溃,已不仅仅是一次商界格局的动荡与颠覆,更变成了一部不亚于好莱坞大片的精彩故事。豪门、名流、黑道、巨富、破产、复仇、不伦、外遇、淫奢、凶杀……种种动人心魄的因素,再加上富有同情心的女记者对于孽海遗孤的煽情描写,和被隐秘势力压制下来的不为人知的所谓秘辛,常人的想象力怎经得起这样强烈的刺激,长达半年的沸沸扬扬,就算今天也是一被撩拔就重新燃烧起来。
我想,若是有一天某张报纸披露出取练氏的龙头地位而代之的尹氏总裁,便是当年离奇消失的那个女婿,一定会造成洛阳纸贵的局面吧。不过以尹绘目前的势力和钟未伦掌控媒体的能力,这样的事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一阵压抑的静寂后,魏其平对自己扔下这个爆炸性消息的效果很是满意地笑了:“练少爷,我想请您出去喝个茶,不知肯不肯赏脸啊?”
“对不起,我还有工作要做。”我仍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工作?”魏其平怪笑,“林总,你说说看,他还有工作吗?”
林总额上泌出了冷汗,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过了好半晌,他才象从牙齿缝里挤一般挤出一句话:“现在是工作时间……他当然……还有工作……”
这句话颇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胖胖的老家伙。
魏其平的惊讶犹胜于我,他用胁迫般的目光紧紧盯住林总,阴阴地道:“林总,你可要想清楚了,当年练氏虽说盛极一时,可手段毒辣,不知结了多少仇怨,它最后突然破产,又带累了多少人受池鱼之灾,损失惨重,若是练家小少爷安安稳稳在你这儿当设计师的消息传出去,你想还会有谁拿案子给你接?”
林总擦擦滴下来的汗珠,咬着牙道:“谢谢魏先生关心,练非是个好设计师,总会有人不计较的。”
魏其平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但他旋即恢复正常,狠狠地说:“那你就等吧。我先告诉你,我偏偏就是那个计较的人,魏氏的案子,就不劳烦俐丰了。”说着,再次丢过来一个威胁的眼神,拂袖而去。
大家默无声息地站着,最后还是林总挥手说了声“都去做事吧”,才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郑则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把手里的资料朝垃圾桶里用力一扔,大步向外面走去,将门甩得一声巨响。
阿丰拍拍我肩,小声说“别介意”,但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这不怪他,换了是我,突然之间发现每天在一起工作的同事是好莱坞大片的主角,也会吓一跳。
静下心做完手头的紧急事项,我来到林总办公室,把刚刚写好的辞职信放在他的桌子上。
“这是为什么?”他明知故问。
“俐丰已经为我失去一个大客户了,我不想看到同样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
“练非,练非,”林总紧紧皱着眉头,“你又没有错,我不能因为……”
“林总,”我截断他的话,“您在商场也拼打了大半生,知道有很多事情是没有对与错的逻辑的。我不能让俐丰成为牺牲品,我必须走,您批不批准都不能改变什么。”
林总无奈地摇头叹息,他明白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以俐丰的规模和实力,远不足以庇护我。
收拾我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准备离开时,很多同事都无言地注视着我,有些人走上前来,却不知该说什么好。阿丰显得手足无措,吴灿左右踱了几趟后想冲到林总办公室去。
我一把拉住他:“找他也没用,我是自愿辞职,他留过我,但我没同意。”
“为什么非得这个样子呢?”吴灿气急败坏的吼,“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是吗,那些大公司的老板们真的会在意?”
“会。”我简短地说,“绝对会。就算是和练家没有旧恩怨的人,也会随大流。商界的逻辑本来就这样,没道理为了我改变的。”
“那你以后怎么办?”吴灿泄了气,虚软无力地问。
“放心,不会饿死的。”我给了他一下安慰的笑容,“等我找到新工作,会跟你联系的,好吗?”
吴灿抿了抿嘴角,无奈的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你手机号不要换,过几天我打电话给你,一定要接哦,要是联系不上你,我会报警的。”
我不禁失笑,换个工作而已,被这些爱情丰富的人搞得象生离死别。
回头看看一直低着头的助理小邓,我低声叫她跟我出来一趟。
在楼梯间,我一直无语地看着她,看得她明显心慌起来。
“练经理……”
“叫我练非好了, ”我谈淡道,“我知道你一向在做什么,也不在乎你把有关我的所有情况,一五一十的全告诉钟未伦。但是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让我自己处理。这也算是我唯一一次请求你尊重一下我的个人隐私。”
小邓的脸一瞬间象火一样燃烧起来。

1989757492 发表于 2024-10-10 18:44:40

第二天早餐,我翻开当天的报纸查看招聘广告,现有的积蓄都交给了徐医生,我急需找到收入来源,以便进行自己设定好的计划。
用红笔圈出几个较适合的后,我咬着面包片,打开电视看早新闻,准备在天气预报后再出门。
电话铃声突然大作,接起来一听,竟是林总打来的。
“练非,你快来救命,有几家大客户的案子,指名要你做的,你快来啊。”
“林总,我已经辞职了啊,叫其他设计师……”
“不行,如果你不接,他们就不跟俐丰合作的。你辞职不也为怕连累公司没案子接吗,现在这种情形,你当然要回来的,快点来啊。”
我沉吟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了。”
看来小邓,仍是没有按我的要求去做。
拿起遥控器,正准备关上电视,一条新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本台快讯,由于贵生银行突然宣布暂不考虑魏氏实业今年的贷款申请,导致魏氏股价今日暴跌。为化解危机,魏氏实业紧急召开董事会,但该公司发言人拒绝向媒体透露相关对策。据专家分析,贵生银行对魏氏的不信任原因可能是……”
尹绘,尹绘,他的动作可真快。
拨通了尹绘电话,我直接说:“是你在插手吧?”
他顿了顿,小心地问:“非非,你生气吗?”
我冷笑:“我哪有那么多精力来跟你生气,况且,这些事情就算你知道我会生气,也忍不住要去做的。”
“非非,我不能忍受……任何人欺负你……”
“所以你安插密探在我身边?”
“对不起……我只是……”
“好了,我不想听解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非非,我承认有……收买过你的助理,不过这一次,是魏其平自己撞上来的。他竟敢打电话到每日报社去,要发一篇有关你的报道……”
“每日报社?朱欢?”
“是啊,我知道你不想再被过去的事打扰,所以采取了一点措施,媒体那边,你就不用担心了。”
“魏其平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魏氏里不只他一个人,你能收手时就收手吧,何必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魏氏今天的危机,不能算是我造成的。它本来就有很多内部问题,导致在银行的资信度下降,贵生提出要绘凌做担保才敢继续贷款……其实原本也不是不可以替他担保,顺便从中渔利,可现在,我不再踩上一脚就是好的了。”尹绘大概听我语气里不象很恼怒的样子,慢慢也就变的理直气壮了。
我觉得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就挂上了电话。才挂断三四秒,又立即疯响起来。
“非非,你生气啦?”
“我说过,没那个精力,我要出门了,你别再打过来。”
“出门?你要去哪里?今天会下雨,小心别着凉,我过来送你好吗?”
我淡淡道:“托您的福,找了那么多CASE给俐丰,我得工作去了,挂了。”

走出门,天色果然阴沉,有一个人,静静站在街对面的水泥灯杆下,看着我,目光清晰而又镇定。
我的身体就象在三九天被浸在冰水里一样,寒意刺骨,正准备转身跑回家,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我的胳膊。
抬起头,魏其平面无表情俯视着我。
下一刻恢复意识时已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窗帘拉着.室内光线阴暗,陈设简单,有股淡淡的霉味。
“你是怎么出来的?”我一开口,觉得自己声音干涩。
“出来根本不难。对我来说,最难的事情是二十四小时装疯。”练昭弯下腰来,用指头戳戳我的脸,“啧啧,保养的真好。我就不行了,满脸是皱纹,老了。”
“就算不保养,你本来也比我老得多,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今年三十九了,比你前夫大六岁,比我大十二岁。”
练昭吃惊地看着我。在她的印象中,寂寞温顺的练非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毒舌的。
“山中百日,世上千年,看来你变了很多啊。”我姐姐坐下来,点上一支烟,“我喜欢你以前的样子,怯生生的,象一头可爱的小鹿,唯恐不能讨好家里的每一个人,模样脆弱极了,好象一捏就碎。没想到大难来时,却只有你能幸存,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吐出长长的一口烟,喷在我脸上,我忍了好久,才忍住那股呛味,没有咳嗽出来。
“我一直搞不明白,你哪一点比我好,可以让尹绘这么爱你?”逼视过来的眼睛带着红丝和浓浓的恨意,几乎要把我吞噬。
可惜我已非当年的练非,这种程度的压力还不算什么。
“我比你好的地方,又何止一点。我正直,有良心,真诚,坚强,爱护弱小,敢负责任,尊重生命,从不逃避对家人和朋友的义务,不会用卑劣的手段达到目的,我的手上没沾过无辜的鲜血,脚下没踩过别人的尸体,我可以自食其力地工作,赚干净的钱,我还比你年轻,比你有魅力,比你更自然……”
练昭重重的一记耳光打断了我的话,一张发黄的脸气得惨白。
“你抢我的丈夫,还敢这样振振有词?练非,我告诉你,没有人敢这样对我,你、还有他,你们统统都会被我送下地狱!”
“丈夫?”我冷笑,“如果不是你剁下他弟弟的一段手指给他看,他会乖乖跟你进教堂?用暴力取得爱情,姐,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笨?”
练昭突然仰天疯狂地大笑起来:“小非啊,你以为尹绘的手是干净的吗?没有用异常的手段,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瞒过我创建他自己的王国,进而一举击溃练氏。在商场上要想快速累积财富,走正道是行不通的,稍稍软一点,就会被人连肉带骨地吞掉。尹绘就是想通了这个道理,才最终打败了我。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温吞悠闲的书呆子,你们两个,早就被我撕成碎片了!”
我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个一生都不知幸福为何物的女人,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什么话也不想再说。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练昭捉起我,狠命地摇,“你以为你那个打了胜仗的白马王子有机会救你吗?你做梦!”
“姐,你还不明白吗?其实尹绘一手摧毁练氏的事业与家声,成功地让你从云端跌下来时不算羸,因为他心上的伤口不是这些报复就可以治愈的。只有当他开始完全没有阴影的爱我,当他为那种死法的宝宝安排后事,给妈妈最好的医疗看护,并且为你支付医糖费的时候,他才算是成功地战胜了你的暴虐。相反的,你是始作俑者,是所有罪恶与痛苦的起源,但你的恨却比他强烈,你为此将付出的代价就是: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
“爱?”她狠狠绞动着我的手腕,“我做这么多难道不是为了爱他?如果不是有你……他最终一定会是我的!”
“你那个不是爱,只是占有。如果爱一个人,除了希望永远和他在一起外,更希望他健康、快乐,不受任何伤害,哪怕自己将坠入无尽的黑暗与孤独,也想让他可以继续生活在阳光中,可以继续享受生命、获得幸福,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算不再被他所爱,就算会被渐渐遗忘,也此生无憾。”这些话,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为什么竟然告诉练昭,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理解我这些想法的人,恐怕就是练昭了。
她果然不能理解。她的回应就是抓起我的身体,用力向墙上撞去,撞得我头昏眼花。
“小心一点,如果他死了,事情就不太好办了。”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随着推门声进入到室内,不用抬头我也知道他是谁。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我说过,先不要慌着给尹绘打电话。”
“少拿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现在已经不是商界的女王了!”魏其平冷冷地对她说,然后蹲到我身边,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小少爷,如果不是你姐姐从疯人院跑出来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你和尹绘还有一腿,竟有本事把我们魏氏整成那个样子。我告诉你,既然落在我手里,不捞够本我是不会松手的。”
我淡淡一笑:“那为什么不赶紧去打电话?不怕夜长梦多?”
练昭格格笑着:“你别急,过两天再说。我还想看看你那个痴情郎和好哥哥慌作一团的样子呢,想想都过瘾。”
我抬头疑惑的看她。
练昭夸张地一拍手:“哎呀我居然忘了,你好象还不知道呢。我说的哥哥就是钟未伦啊,你其实是钟沛老家伙在外面私生的啦,没有狗胆带回家,又偏偏想让你生活在上流社会,就拿一笔上亿的合作投资来跟老爸做交易,给了你一个姓练的名份。后来宝贝死了,本想来接你的,又矫情的怕你受不了打击什么的,婆婆妈妈犹豫不决,弄到后来老爸暴毙,老妈发疯,反而找不到机会开口,真是可笑极了。”
我按住胸口,想让心跳慢一点。
“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吧?”练昭凑到我耳边,热热地气息喷在我脸上,“本以为好歹也是我弟弟,想着我也许还念什么血缘之情,结果自己只是个没人要的野种,象你这样的人,我以前杀了不计其数,没有那个让我眨过一下眼睛。不过看在你还算为我存了一点小钱花销的份上,我会让你死的比较好看一些。”
我看见她手里的那张存折,心一跳:“徐医生呢,你把他怎么啦?”
“没事儿,最多在床上躺三天而已。”她翻看着存折的内页,嘴里啧啧作响,“这么些年,你就存了这点钱?你情人没多给你几笔?”
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会。她只想看我痛苦的样子,何苦成全她。
好在这两个人没有继续折腾我,到外间悉悉索索的商量事情去了。
尹绘现在,应该已经发现我失踪了吧。涉及到我的事情,他一向不冷静,希望钟未伦能够劝住他,不至于把魏家,追杀的过于彻底。
练昭现在,不知道尹绘的势力有多大,而魏其平,不知道他有多狠,有多爱我,所以他们两个,一定会输得很惨。

三天后尹绘救出了我。方法很简单,他们断定练昭出逃与我的失踪一定有关系,而她又不可能孤身一人劫走我,所以一定有同伙。于是雇了大批职业高手,二十四小时监视所有他认为有嫌疑的人,其中当然包括魏其平。仅仅花了两天多时间,就跟踪着他找到了我的囚禁处。经确认参与者只有两个人后,他们就直接快速地破门而入。练昭还没来得及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就被尹绘一脚踢开。
重新被他拥进怀里时,觉得他比我抖得还要厉害,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儿。原本不想掉眼泪,可是想到他以后的凄楚,心里,实在是疼痛难忍。
练昭被拖出门时嘶声狂吼,有如狼嚎。她在疗养院装疯这么多年,出来几天后就惨败如此,自然心有不甘。可是一个从没得到过幸福的人,无论怎样绝望,总比不上曾经极度幸福,却又不得不失去的人。
我捡起落在地上的存折。这笔钱是为练昭而存,她只来得及用掉很小的一部分。以后的监狱生涯,是免费的。
被禁期间我没有受到太重的凌虐,但身体还是有些损伤,被送进医院。尹绘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守在我床边,即使夜深人倦,也要伏在我的枕头旁,紧攥着我的手,若想抽出,便会立即惊起,惶恐万状。
他的前生,也不知欠了我什么,赔上这么多的爱与悲哀,最终却什么也得不到。
入院这几天,总是做梦,梦境迷离,一会儿好似穿着白色长袍坐在临海的窗边,骨瘦如柴,泪落如织,一会儿站在狂风暴雨的断崖上,明明四野无人,却心知后退无路。总在向崖下凌空一跃时醒来,满面沾湿,不明白胸中积郁,所为何来。
曾幽幽问他:“你做梦吗?”
他说:“梦,都是不准的。”口气斩钉截铁,几乎落地有声。
我想,他一定梦见过失去我。
就算前世他真的逼我至死,今生,我一点也不想讨还。
练昭被警察带走前,曾说自己作恶累累,如此下场是应付的代价,可尹绘为毁练家,也曾用非常手段,所以终有一天,他也要付出代价。
说到“代价”二字时,她恶狠狠盯住我,盯得我心头一片冰凉。
这些事,她就是不说,我也明白。为了减轻代价的份量,我已尽力冷落排拒他一年有余,却未见他如火爱意,有分毫降温,心里常禁不住哀楚。
尹绘只是爱我而已,罪何至此?

入院一周多,我令尹绘回家休息。然后托护士打电话给吴灿,请他帮我把存折上的钱全部提出来,另外再找一个人来见我。
她很快出现在我床边。
“有件事,请你帮忙。”我说。
“你说吧,能办的,我尽量替你办。”朱欢摸摸我的额头,微笑着。
“我要到美国去住一段时间……半年……大概就够了……”
朱欢的微笑消失,她没有问为什么,直接说:“非非,你以为离尹绘远一点,不跟他见面,就可以让他少爱你或不爱你?”
“至少,可以减淡一点。时间和距离,总会有一些作用的。”
朱欢摇着头,可能是想着劝我无用,没有多说。
她果然不愧是名记者,很快就办妥了护照、签证和机票。
我当面告诉尹绘,不要送机,也不要追过来。
让他答应,很费了一番功夫,几次因为心痛心软,几乎放弃。但最终,我仍然做到了。
临走前一夜的缠绵,我们两个都是全情投入,恨不得就这样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我独自通过安检,坐在侯机室。
不过我知道,他们一定都站在某一个角落,看着我慢慢穿过长长的通道。
侯机室的冷气开得很大,让我冷得缩起身体。旁边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很好心地拿外套给我披。
他显然也是独自旅行,很想跟我攀谈的样子,可惜我现在的状态,实在无心与陌生人交往。
播音提示航班登机时间已到,我站了起来,他却坐着不动,笑着说他是去美国另一个城市,航班与我不一样,只是那边的座位都被行李占着,所以过来坐。
我忙把外套脱下还给他,还未及道谢,他手机铃声大作,接起刚讲了几句,就脸色大变,整个人几乎瘫在地上。我不知出了什么事,看同机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能把他扶到椅子上,劝了一句不要着急就准备走。
他一把拉住我,眼睛红红的,带着哭腔说:“我爸在旧金山病危,可能熬不了多久,我的航班直飞东部的,再转机恐怕来不及,求求你把机票让给我,让我有机会见他最后一面,求求你了,求求你……”
我不知这样是否可行,迟疑了一下。
“先生,先生,你看,我有美国国籍,我也通过了安检,只要你肯让我拿你的登机牌上飞机,不会有人发现的。这是我的机票,你拿着出去,就说临时有事不走了,没人查的。求求你啦,我加倍给你机票钱,你明天再走也是一样的,求求你……”
我听他这样一说,想着亲人天人永隔的痛苦,自己又不需要赶时间,就答应了下来,只是没收多出来的机票钱,看着他匆匆跑向登机口。
刚出机场,我突然想起他入境时护照与机票名不符,可能会有麻烦,一转身,已看见飞机腾空而起,在售票点一查要两天后才有航班,只能先预订了机票,自己打车回家休息。
这样来回奔波了一趟,觉得身体异常疲倦,似乎隐隐有发烧的症状,为了上飞机时身体不出状况,我吃了糖倒头就睡,饭菜都叫外卖,打算充足的休息一下。
一直睡了两天,精神果然好很多。拿上简单的行李,我再次来到机场。
CHECKIN 的时间还没到,我坐在大厅等候。挂得高高的大电视上正在播报新闻,每条都还是那么无聊。
“现在给大家通报一下4.29空难的一些最新情况。经过紧张搜救,今天又有一块较大的飞机残骸被打捞出水,黑匣子的位置也已确定。目前死亡人数已上升至103人……”
我用手掩住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愣了很久,才一把抓住身边坐着的一位老伯,结结巴巴地问;“这架飞机……是飞去哪里……哪一个航班……”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电视上不是刚说过嘛,29号,飞旧金山的。”
我的手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29日,两天前,飞旧金山的航班,只有一个………
抓起背包,我飞奔出机场,拦住最近的一辆出租车,一面叫他去市区,一面拨打尹绘的手机。
手机关着。
打钟未伦的,也关着。
打朱欢的,没有人接。
最后打进尹绘家里,响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没人时,才听到有人轻轻喂了一声。
是钟未伦的声音,哑哑的。
我吸了好几口气,才发出声音来:“是我,你听着,我没上飞机,我还在这里,我没死……你快去告诉尹绘,我没死……”
忍不住哭出声来,尹绘尹绘,你为了什么,要受这样的苦楚。

到尹绘家门口时,他已等在那里,车子还未停稳,他就发疯一般冲过来,打开车门,连拖带抱地把我搂进怀里,死命地压在胸前,两个人一起坐在地上,紧紧地拥在一起。
他的头贴住我的颈项,嘶声大哭,眼泪顺着脖子,浸湿了我的胸口。
后来听钟未伦说,他听说飞机失事后人都是傻的,连哭都不会,如同会呼吸的死人。
我拉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抬起来。他凝望着我,泪珠仍是一颗一颗不停地滚落,双眼与面颊都陷了下去,脸色铁青,下巴上满布胡渣。
这是我英俊的情人,我爱的情人。
他捧着我的脸,象羽毛拂过般地轻吻,吻着吻着,又突然抱进怀里,怎么也不肯松手。
回抱着他,我猛然惊觉。
练非练非,一直以来,你都在做什么?
既然时间有限,你为何不让他尽可能地,多享受幸福。
幸福的男人,才会坚强。
我一直在怕的,就是他不够坚强到独自存活。疏离与逃避,不能解决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我需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给他传输力量。

最后是怎么回到屋子里去的,我已没有记忆。我只记得他抱了我整整一夜,手指未有一刻放松。从得知飞机失事后,他一直不吃不睡,如今我回来,他却为了能看着我,依然不肯闭上眼睛。
我靠在他胸前,用手蒙住他的双眼,逼他睡觉,他却象小孩一样,叫我唱催眠曲。
即使在睡梦中,他仍是不安,时时惊呼,要我安抚。如此症状,好几天后才略有好转。
我请钟未伦去处理那个替我踏上死亡航班的年轻人的后事。出这样的事情,除了难过,我毕竟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尹绘如同惊弓之鸟,时时要我在眼前,于是我搬去与他同住。
我说,今生既然相遇,怎么可以不幸福。
他感动地落下泪来,一滴一滴,全滴在我的心上。

我不再出门工作,只在家里接一些小案子来做,尹绘更是好命,有个万能无敌的超级助理,每天只工作五个小时,决不加班,还时常把工作地点改在家里,或者把我拉到他的办公室里去。
为了过二人世界,我不要雇用下人,晚餐我们都是自己动手做,常常一不小心,弄得异常丰盛,就用饭盒装了,第二天由尹绘带给钟未伦吃,以安抚那颗不平衡的心。

我每周去医院体检一次,每次的答复都是很稳定。尹绘乐得合不扰嘴,我也陪着他笑,尽管心里十分的明白。
有一天走过五官科的病房,看见有一个一两岁的幼儿躺在床上,问了相熟的医生,说是个孤儿,眼睛有问题。
当晚我在尹绘怀里说,死后想把眼角膜捐给那个孩子。
那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谈论死亡的问题。尹绘拼命反对,几乎崩溃,连我一定会比那个幼儿先死这样的说法,都不肯接受。
三天后,钟未伦替我们办好了那个孩子的领养手续,但他仍留在医院里接受看护,等待不久的将来,有一个人来领走他,照顾他。
半个月后,我签署了角膜捐赠书,尹绘站在我身边,简直面色如雪。
我总得给他留下一点什么。一个带着我的角膜的孩子,也许可以给他继续生活的勇气。
那一夜我温柔地把他的头抱在怀里,缠绵的吻里,有泪水的苦涩。其实,我也惶恐,我也舍不得离开他,我也想要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活着,爱人在身边。

夏天将尽时,我和尹绘去海边渡假,虽然最后坐着救护车回到城里,那依然是一个愉快而又美丽的假期。
因为我想留在家里,尹绘添置了一整套急救设备,不过出院后,还没有用上一次。
我渐渐已不能到室外活动,他坐在床边给我念书,念到一半就叫我往下猜,每每被我猜中。他吻着我说,非非,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秋叶泛红,我的精神有所好转,钟未伦与朱欢订了婚,典型的女大三抱金砖。我不能参加订婚典礼,所以他们两个买了大包小包的菜上门来要求我补过。
尹绘把我从露台的软椅上抱到客厅,放在宽大的象床一样的沙发上,用软垫支撑着头颈和背部,严严密密盖上毯子,在我手边的茶几上放好茶、水果和电视遥控器,最后捧住我的脸足足亲吻了好几分钟,才和新出炉的未婚夫妇一起进厨房去。
厨房离客厅不远,隐隐可以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中途尹绘跑出来看过我几次,我向他微笑,答应他等会一定多吃点儿,仰着头接受他啄下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断断续续的絮语声慢慢听不见了,我关掉电视,仍是听不见。
我想,也许就是今天了。
心脏处传来一阵麻麻的感觉,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我努力想要撑起身子,再看一眼厨房里的背影。
只要再看一眼。
可是身体象灌铅一样的沉重,不能够移动分毫。
无力涌上的,只有不舍的泪水,从渐渐合上的眼睑中流出。
我想要告诉他我没有痛苦,也不害怕,可张不开嘴,也发不出声音。
身体似乎浮起来,不知是被情人的手抱起,还是飘向魂灵的接引者,或者,这只是最后的幻觉。
四周那么安静,安静的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尹绘。
我的爱人。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我承诺来生,一定和你再相遇。相爱。相守。
相伴白头。

(完)




好了~~~贴完了~~都来交读后感啊!!快点~~呵呵~

hyhhyh 发表于 2024-10-10 18:46:37

为什么最后都是好伤感的结局~~~~~~为什么总是要哭~~~~~~~~~~~

saidjajkfl 发表于 2024-10-10 18:49:50

......觉得虐的还不够,哈哈玩笑,很多事情为什么快要到失去的时候才珍惜呢?没有答案

w99 发表于 2024-10-10 18:52:35

生命与爱情,不知道哪一样更脆弱,哪一样更值得我们去呵护,要我来选的话,我宁愿用生命来呵护爱情。

Kevin9999 发表于 2024-10-10 18:57:39

从头到尾都沉浸了浓浓的悲伤~

eded123 发表于 2024-10-10 19:03:04

这是NIUNIU大人的唯一一篇悲剧~~~~其实NIUNIU大人的搞笑功底真的不是一般的强!

强力推荐凤非离~~~~天下第一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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