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包括修改版)》 BY 梦觉心寒 【完结】
自序我试图用世人无法承载的孤独,去理解另类天空中的一份心的历程。
雨后,一个男孩子儿站在如水的天空下,用手指数着天边飘起的彩虹:一、二、三、四、五、六。共六种颜色,六条彩带。彩虹张扬地冲着他笑,他也问着彩虹张扬地笑,尽收彩虹短暂的美丽。这时,有好心人跑过来,对着男孩儿说:“这不能指,指了会烂手指头的。”于是,男孩儿惊恐万状,把十个手指分藏两袖间。然后,将身扭转过去。我轻轻呼唤他,他回过头来,迷惘地看着我笑。我拿出糖果的诱惑,他便一步步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长大。当他与我合二为一的时候,我在地上的积水洼中,看到了孩子的影子。这个孩子成了我。
多年以后,那根指过彩虹的手指不仅没有烂掉,反而不安分起来,想要用一只秃笔去耕耘一块处女地。当纤弱的笔尖在纸上轻歌曼舞时,留下了一串晦涩的符号。于是,怅然一声:何时能唤醒世人的耳朵,去倾听来自角落里的呻吟……
又见彩虹,不过已经幻化成一面旗帜,随风飒响。但旗子下面的护旗手,却廖廖无几。更多的是站在远处默默观望的人群。一道道现实中的虚拟笼罩着无数的幽灵,却看不到有几个能挣扎出座座围城。
看围城内外,穿行如梭,时间停止流逝,锁住的是一夜夜的无奈与相思……
越过三生石,步上奈何桥,却泼掉了孟婆汤。带着前世的缘,今世的份,去投胎来世的情。
我独自站在桥上看风景,却没有人看我,如同脚下狐独如我的桥。我蝺蝺而行,走向一片湿地,去寻觅陷入绝境的剥去灵魂。
抬头看夜的空,一弯新月天如水。
也许,这不过是一场梦。
但我期待醒来时,看到朝阳似火,在碧空中灿烂如花。让人们去晾晒将要发霉的爱情……
风雨过后是彩虹。
只希望有一天,我们共同去数一下彩虹的色带:一、二、三、四、五、六…… 第一章夏日的雨夜,爆发出一道白色的闪电
我不是狂热的记忆收藏家,所有的凌乱全是我对现实的想象和再创造。
我梦见我在笑,因为我抬头看夜的空,一弯新月天如水。
我是在一九六八年一个非份的年月里出生的,带着惊惧与不安,我脱离了母亲的子宫,然后面对着一个不适应的世界,像一只受惊的羔羊,用高亢的声音向世人慌乱地宣示着我的到来。当我睁开我的双眼去寻找我的依托时,我发现竟然是一双干枯的苍老的手,这是怎样的一双如柴的手啊,细长的手指如同一张蛛网把我紧紧缠住。我挣扎,用我粉红的双脚去撕扯,但那老女人却并不理会,随手把我丢进水里,像在一大锅清汤里捞面条一样把我捞出来,然后用一块破布把我包裹住,丢在了一边。她也因此而完成了一个接生婆所应该做的使命,而我却也因此感到惬意。我如释重负,带着一种逃脱后的疲惫,甜甜地进入了梦乡。但在梦中,我仍然忘不了那双被烟薰得发黄的如铁丝的手指,像条条毒蛇将我吞噬,于是,我便对女人有着一种莫明的恐惧。
八年后,当我被家乡的清得可以照得见人影的小米汤喂养到能独立拾柴时,我便有了属于自己的被褥和枕头。而且我的床,准确地说是我的睡觉的窝是移动的。因为贫困的家中已没有一点点位置让我得以立足。于是,每夜的飘零让我得到了诸多的新鲜与快感。所幸的是,大我十岁的哥哥,是我的导航人。因而,我不必担心明天的夜里哪儿是我的家。
我懵懵懂懂地在每个孤寂的夜里,挟着我的被褥走向一个个新的天地。现在想起来,我不知道那时的我竟何以能用我孱弱的肩膀去肩负一次次地沉重。我现在或许应该感谢那个年月,艰难的历程留给人的,也不单单是心碎的回忆。跟着哥哥游牧般的生活,让我增长了见识,但也让我飘泊在一艘我到现在都无法驾驶的诺亚方舟。
一个夏日,淫雨霏霏。我不懂在那个季节怎么会有这样的雨。上苍不应该这么吝啬的,像患了前列腺炎的老年男人,一点点地去挤存在膀胱里的废水。结果早早地我们就吃了饭,结果早早地我们就到了邻居二婶家。这一夜,我们被安排到了东厢房的一个土炕上,与我们同睡的,还有二婶家的二哥,那年二哥十六岁。
半夜里,我不知被一种来自何处的奇异的声音所惊醒,既而感到我的小鸡鸡胀得生疼,而且有一片瓦盖在了上面,压抑着一株似乎要破土而出的嫩芽儿。当我用手去揭开那片令我很不舒服的老瓦时,发现竟然是一只不知道谁的手,在侵犯着我的本能。我有些愤然了。用力拨开那只脏兮兮的手,然后寻找那只手的来源。夜漆黑漆黑的,我看不清旁边的两位哥哥在干什么,却听到了他们短促而有力地哼哼声,也听到了时强时弱的啪啪声。我奇怪他们半夜不睡,却做这种令人费解的徒劳的挣扎。睁大眼睛,压抑呼吸,我渐渐适应了夜的黑。我模糊中看到两团冰冷的夜火在纠缠。哥哥爬在二哥哥的背上,低垂着头在发泄无名的痛苦,然后又昂起头向屋顶抛出无声的呐喊。哥哥的两只手用力地箝住二哥的双跨,像是要把二哥拾起来,然后再进一步扔到空中,只是每次的努力都是白费,哥哥很不情愿撒开他的手,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向他的跨下兜揽着一阵阵的颤栗。二哥的身体使劲地佝偻着,像一座雨后的虹桥,这让我在许多年后一看到断桥就会想起二哥的身子。二哥的一只手做了桥墩,另一只手却在桥下有力地寻找,好像不堪哥哥的重负,要去求援一条力的支柱。我不懂,十八岁和十六岁的青春会撞击出什么样的乐趣。他们用这样一种我无法理解的重复而又简单的旋律,弹奏着属于他们的一首歌。哥哥用力地哦哦了几声,颇有仰天长啸,抬望眼之势。最后,积聚了内心所有的压抑,从嘴里挤出一声痛苦地闷哼,又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颤栗了几下,扭曲得脸便颓然地紧贴在二哥光亮的脊背上。同时,二哥也欢快地呻吟了一声,便有一道白色的闪电从他的跨下爆发。他们的颤栗让我的身上有了一种被冰冷包围的感觉。我有些厌烦他们的无聊,带着一种鄙视,带着一种什么事也难逃我掌中的满足,我合上了眼睛。
那一夜,我第一次梦见自己在水里漂,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尿了炕。我一动不动,听着哥哥和二哥的呼噜声,我睁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身下是湿漉漉的一片。生平第一次,我感到了无助的孤寂。
但我却永远也忘不了的是,夏日的雨夜,爆发的那一道白色的闪电…… 第二章有一堵墙在我的思维里跳舞
漂过童年的雨夜,我便走上了成人的桥。我站在桥上看风景,却没有人看我,连同我脚下孤独如我的桥。当我想要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时,我却挣不破厚重的茧。于是,我便用寂寞包裹住自己,去享受一份沧桑。
时间和记忆的羞涩如碎片日积月累压在我的心上,却没有阻止我的身体一天天长高。如果要说有什么可遗憾的,就是我从此再也没有跟哥哥一块去流浪了。但那一夜后,却让我时时在被褥上留下一汪白天灌下的残液,然后再把这些骚味变成水蒸汽,滑落在失落中。我想如果是现在这个时代,我怕是要申请专利了。但我知道我的专利却不是尿床,我记得我一开始曾经说过,我对女人有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慌,这在我上小学后得到了证实。
所幸的是我在小学期间遇到的三位老师中,有两位是男性公民。我喜欢他们的风度翩翩,喜欢他们的幽默洒脱,喜欢他们的磁性魔力,喜欢他们的温馨厚实。但我不喜欢他们的双手。因为他们的双手总是喜欢去抚摸小女生的头发。有一位男老师甚至常常为那个小女生梳那两根细细的发黄的小辫儿,或者帮她提一提下垂的裤子,系一系腰带。这在于我是不屑一顾的,并因此助长了我的骄傲。我的头发很短,而且男孩子也不用扎小辫儿,况且我早早地就会自己系腰带了。这也让我成了不受老师欢迎的原因之一。
但我更讨厌的是其中的一个男老师喜欢与女孩子们所做的一种游戏,就是在下课后,老师坐在讲桌前的椅子上,让那些女孩子们从讲桌下面钻过去,然后趴到老师的腿上,然后放肆地笑。这让我时时想起那个童年的雨夜所爆发的那道白色的闪电。因为我亲眼看到那位男老师有一天突然在大腿间长出了“第三条腿”,当他把手塞进裤子里隔着裤子搔痒时,我仔细地看到,有一块比裤子要深得多的颜色洇到他的裤子拉链第五个牙与第十个牙之间的地带,那个图案近似于一个椭圆形,又像是剥了皮的鸡蛋,中间的颜色深,外面的颜色浅。而老师的脸色痛苦一如哥哥脸上的表情。然后,老师会大声呵斥:“快写作业!”。其实他并没有留作业,照例是我们赶紧拿出笔和本,画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字符。我是照例不听那一套的。我的课桌底下藏着一本《雁翎队》,老师的这个命令就是我要继续看我的小说的开始。老师说完后,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微躬着腰走出教室,不管是不是到了下课的时间,总是会要十几分钟才能回来。
对于老师与女孩子之间的游戏,我是无缘的,我享受不到这种殊荣,其实我心里总是盼望我也能钻一回的。只是我没有机会罢了。有人说,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但我却体会到了一种绝望,所以我感觉得不到的便是最坏的了。正如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一定是酸的。因而,我便觉得这种游戏是一种最低级的,最无趣的,对于我来说是毫无新鲜感的。所以,我便时常孤独地隅在一个角落里,像老僧入定,不闻世事。尽管我的成绩好得出奇,可我身边却没有一个朋友。我总是用冷眼去洞察也许在那个年龄阶段不应该让我洞察的一切。我日日咀嚼自己的孤独。我只能用考试时的满分来证明我的存在。
我的不与人交流很让老师们头疼,大概他们都不希望把我培养成一个优质哑巴。后来的女老师便叫来了我的母亲,用她最能打动人的声音对我母亲尽显温柔。女老师说我的嗓音很甜美,很有可能长大后会做一名播音员的。于是,母亲在比她小十多岁的年轻女老师前面,施展了所有的恭维与甜蜜地微笑,带走了得意的希望,留给我的是额头上轻轻地一击。母亲一边假装生气,一边眯着掩藏不住的笑意严厉地要我好好配合老师,听老师话。多年后,我仍然感觉到那一击在我头上盘旋,一直到母亲走向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我还能很清醒它的存在。
从此后,我变得乖起来,其实现在我也是很乖的。每当我感觉自己不乖时,我便会想起额头上那轻轻地一击,仿佛是母亲时时在教导我要配合一切。只是年轻老师把我抱在怀里为我揉搓冻红的脸的感觉,一直让我不寒而栗。因为年轻女老师喜欢把我的身体夹在她的两条丰满的大腿中间,然后用她的腹部的赘肉去摩擦我的小肚子。而且她总喜欢要我去揉搓她胸部的两个肉疙瘩。我现在想起来总是感觉到年轻女老师在利用我减肥。我甚至不抬头便我感觉到头顶上有两个圆圆的柔软的球在滚动。看着年轻女老师浑身攒动,我的心也会跟着颤抖。现在发明了一种瘦身减肥仪,人站在上面后,机器会剧烈摇动,然后让全身抖起来,这样就达到了减肥的目的。而且现在的很多减肥糖,吃后会让人对厕所有一种留恋,有人说一分钟去厕所的概率大概是三次。可惜年轻女老师多次做这种减肥运动后,并没有一丝效果,而且每次结束时她都会半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两朵潮红。然后会把我松开,在我脸上亲一下,我便被放生。
这让我有了一种恐惧,见到这位年轻女老师我便会躲,躲到她找不到我的地方。
父亲曾经在地里逮回来一只野兔,让我玩儿。这是我童年时父亲给我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好的礼物了,我想把它养起来,父亲说:“它是在外面野惯了的,养不活。会气死的。你玩儿两天咱们就把它宰了,吃肉吧。”我不听,很固执地垒了窝,然后把它放进去,为它拔最嫩的草,给它最新鲜的水。可野兔真得不吃不喝,在窝里上蹿下跳,甚至会用自己的头去撞墙。我有些担心地看着它挣扎。有时突然感觉自己就是它。果然,不出三天,野兔死了,家里飘出了野兔肉的香味,但我一口也没吃。一直到现在,我都不吃兔肉。
可我一直在活着,尽管有了年轻女老师为我垒的窝,但我一直没能气死,或许我不像野免,是在野地里跑惯了的。
年轻女老师的减肥运动一直在延续着,而我却早已经厌倦了在她怀里的宠幸。尤其是夏天,我会被她身上的一股难闻的味道呛得几乎昏过去。所以,每当女老师对着我展示她认为很清秀的一张脸上的微笑,用她那粗壮的短手指冲我温柔地摆成兰花状时,我就会嗤之以鼻,既而转身逃走。弄得她每次都是叉着她饱满的上下两层腰,用她一脸的愤恨咬牙切齿冲着我的背影骂:“你个死孩子,有病!”
为了证明我是正常的,我很试图地与她配合了一次。一天,领导来学校视察,在前一天的时候,年轻女老师教我们如何去跟领导们对话,大意是要我们向领导好好汇报她为了我们的学习是如何如何废寝忘食,呕心沥血。这种演习进行了一个下午,谁先发言谁后发言,领导问什么问题时由谁来回答,都逐一进行了安排。一直到晚饭时很多家长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她才闭住了唾液横飞的嘴。第二天,领导进到教室里来的时候,我看到年轻女老师的谄媚地笑,然后把那种媚态又指向了我,大概我真得是声音最好听的,而且普通话最为标准的,或者说年轻老师推翻了她对我的评价,我不是死孩子。的确我真得不是死孩子,我思维很灵敏。我明白年轻女老师眼睛中的所有含意,所以我第一个礼貌地举起了手,用我甜美地,能做播音员的嗓音向领导们讲述着头一天老师为了辅导我们如何跟领导汇报,而忘记了回家,忘记了照顾自己的孩子,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我讲得声泪俱下,把领导们感动得目瞪口呆,年轻女老师也被感动得脸色绯红,嘴巴张得大得像是能吞下一只鸡蛋。只是我不明白,领导走后,年轻女老师为什么会用哆嗦的手指着我的额头,用颤抖的声音向我大吼:“你个死孩子,有病!”
年轻女老师的高分贝的声音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膜,我摸了摸我的鼻子,我在呼吸,所以我没有死。我看了看我的身体,又看了看别人的脸蛋儿,我想我跟别人一样黑眼睛,黄皮肤。如果说真有病的话,那也是男老师的游戏和裤子上洇湿的那个小小的图案以及年轻女老师对我的结论变做了一堵墙,在我的思维里跳舞,挡住了我的眼睛和欲望,让我的一生陷在一首不合我耳朵的变奏曲里,把我与我周围的合谐隔绝起来…… 第三章二嫂跌倒在白色手帕里
据说,一个中国小孩儿和一个外国小孩儿同时被一块砖头绊倒时,会有不同的经验。中国小孩儿得到的是超乎寻常的安慰。而且监护人会把那砖头大骂一通,埋怨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心肝宝贝摔一个猪拱地,而孩子往往会委屈地大哭一番,结果下次还是会被那块砖头绊倒。外国小孩儿得到的是一番理智。因为监护人会看着他,告诉他被那块砖头绊倒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己走路不长眼睛,而且会郑重地告诉孩子,哪儿跌倒了哪儿爬起来。于是,当外国孩子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时,他会研究一番,这块砖头应该放在哪儿才合适。或者下次再次经过时会注意绕过去。
好在不管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对于我来说都是一种近乎于奢望的想法。吃着中国式的窝窝头,却没有得到中国式的家庭教育。父母除了给我必要的衣食之外,再也不肯有半点儿的精神的赐予。好在当时中国的大部分农村家庭的孩子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看着我自己的身体一天天被日月拉长,我也就不再去在乎什么了。因为我走路从来都是靠我的心去感觉,而不是去靠我的眼睛去牵引。当我把自己的思想拉长到比我身体更高的时候,二哥便到了娶亲的年龄。那时,中国正在提倡晚婚晚育。而二哥也响应了党的号召,一直把喜事拖到二十一岁才办。这在我们村里,早已经是大龄青年了。有很多跟二哥同龄的人已经做了孩子的父亲。
我是被一声二踢脚的响声从温暖的被窝里拉起来的。我睁着惺松的睡眼,跑到了家门外,门外的人已经很多了。我感觉到我的周围有无数的眼睛在瞪着从村口驶进来的马车,上面搭着一面花被面,很新很新的,印着很多很多的红红的“喜”字,还有类似于法西斯旗帜的那种图案。马脖子上的铃声像一串新婚进行曲的音符在空中飘荡。人们从我的身边经过,向着马车停靠的地方前进。我看到一朵红云在二哥的怀里向二婶家飘去。但红云的脚上的鞋却不知道遗落在哪里。但我能清楚地听到两个老年妇女的赞叹声:“二嘎子真机灵,一个人就扒了一只鞋,这回可以跟他爹换一条烟了。”我们当地的风俗,新媳妇是不能穿着鞋进婆家的门的。这叫闹喜。
我最初并没有看到二嫂长什么模样。但在吃饭时我看到了,因为我的责任是为送二嫂来的新亲上菜。我看到二嫂已经褪去了红装,换上了另外的新衣。我只看到她的上身是红底碎黄花的褂子。她低着头,一根一根地夹着菜,但没有吃。只是向她的娘家人那边一个人一个人的布菜。我端着菜走到她面前,说:“二嫂,这盘蜡肠你吃吧。”陪新亲的男人便大笑,指着我说:“心寒平时挺老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学坏了。”女人们都喷了菜,涨红了脸,左摇右晃地极力用手去找嘴。而二嫂越发地低下头,脸通红通红的,再也不敢抬头。我不知道我哪里说错话了,赶紧退出来。一直在回味刚才的那句话,但总也没有想明白,我是真心想让二嫂吃的,我是看她不吃菜怕她饿坏了,可见有时候好心也未必能得到人们的理解。不过整整一天,我可是再也没敢再说一句话。
院子里是亲戚们在喝酒,喜宴照例是要一天的。把新亲送走后,二哥和二嫂要出来向客人们敬酒。二哥比二嫂要高出一头多,在前面走,二嫂低着头,端着酒杯,在后面紧跟着。二哥敬酒时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老是看西行的太阳,然后不是倒不满酒杯,就是把酒倒在酒杯外面的桌子上。这使得客人们不满意起来,除了让他敬二回酒外,都嚷嚷起来:“二子,看什么看,天早着哪。别慌,不出三天,你就爬不起来了。”接着就是一阵阵哄笑。二哥只是傻傻地张着嘴,眼光一个劲儿地瞟二嫂,而二嫂便转身想逃,但逃了好几次也没逃回去,后面跟着一群半大小子,围住了她。心贺礼的老会计推了推他鼻梁上的发黄的镜片,摇了摇头,张开只剩下两颗牙的干瘪的嘴,呵呵地对着旁边的人说:“好色之徒也。”其实我一直没有向读者描述二嫂的外貌,是因为二嫂的确长得不漂亮。有人说世界上最美的就是新娘了。但二嫂的长相却推翻了这一定论。因为不光是她的个子太矬,脸色也黑,而且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她之所以不敢张嘴那是后来我发现她的牙是黄色的,参差不齐,像是一嘴的玉米粒和黑豆的组合。现在想起来,中国对某些男人的一种评价“好色”是错误的,其实不是好色,是好淫。好色是一种审美,而好淫怕是一种本能了。
晚上,闹喜的人仍然是一班半大小子。我是被拥进来的,而且我一向不大喜欢看这种场面。开始的节目是把一个苹果拴在一根绳子上,让二哥和二嫂咬。二嫂不咬,旁边有人就说:“新媳妇咬吧,看就一个带把儿的,就给了你了。”接着便是一阵哄笑。有一个小子说:“我也是带把儿的,不信我让新媳妇看看。”旁边的人就说:“去去去,留着你的吧。”一出一出的节目接着上演,二哥被赶了出去,因为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礅媳妇”。二哥在门外急得团团乱转,无奈门已经被插上了。他敲门的声音太小,屋里的声音已经快要把房顶冲起来了。最后的节目便是把二嫂从床上架起来,再扔回去,再架起来,再扔回去,周而复始,周而复始。二嫂用她中国女人特有的坚毅,一声不吭,任凭自己像一片叶子在空中飘下,再被一阵风刮起来,再飘下,再刮起来。好像二嫂的举动让这群人觉得毫无兴趣,便不再架二嫂了,把她扔到床上,有一个小子便压了上去。后面的人“嗷”的一声,便一个接一个的向上摞,仿佛一座山。这让我想起了白娘子。白娘子被法海压在雷锋塔下是因为犯了天条,况且还有她忏悔的一个空间。而二嫂没有犯什么错误啊,竟然在山下没有一丝活动的余地。我看到二嫂快要翻白眼了,连忙喊他们:“别闹了,快看二嫂的眼……”小子们大概也是闹累了,一个个从二嫂的身上下来,从桌子上抢了一包烟,开开门,跑了出去。二哥赶快跑进门,随手插上了门。门栓的响声像一记重雷打在了我的心上,我有些为二嫂担心起来。
半夜,那班小子又折回来,我因为担心二嫂,也跟着他们回来。新人家的大门按惯例是不允许插的。我们做贼似的悄悄来到窗户底下。我身体最轻,便被他们抱起来,贴在了窗户纸上。我用舌头舔湿了纸,然后用手指轻轻捅了一下,便有一个洞让我的眼睛畅行。新房里的灯是要亮一夜的,这让我能够清楚地看到新房里的一切。一摞新被子在床后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床上,有两个白花花的影子在极力地扭动。上面的是二哥,他使劲地摇摆着他的臀,高高仰着他的上身,眼睛仿佛揉进了沙子,一条缝也不张开,嘴半张着,仿佛要高声呐喊,却只在喉咙里酝酿。突然,二哥跪起来,我惊讶他的跨间有一根蜡肠在抖动,我这才明白白天上菜时为什么那句话引起了众人的笑。二哥停了片刻,又开始做起刚才的举动,二哥的表情有一种满足,更有一种痛苦,似乎他在一条深巷中找不到一条出路,左冲右撞。最后,二哥发出一声惊人的呐喊,像一只月下的狼,把他的嚎叫洒向了无际的夜空,二嫂的身上便再一次多了一座大山。
当二嫂再次从大山下逃脱出来的时候,二哥的手中多了一条洁白的方手帕。我看到上面有一块洇湿的图案,这让我想起男老师裤子拉链上的图案,只是白手帕上的图案更大了一些。但既而我听到了更为惊心地惨叫:“快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二哥的声音,他手中舞动着那块白手帕,像是一面白色的旗子飘在没有风的夜里。二嫂的身子哆嗦起来,她把那方白手帕拿过来,看了看上面洁净地一片湿地,号啕起来。二哥的手便在二嫂的身上啪啪响起来。二嫂一边向床里边躲,一边断断续续地呜咽。我被这种场面震惊了,摔在地下没有动。底下的大小子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灰溜溜地逃了。我挪动着僵硬的四肢一步步逃离,身后隐隐约约地是二哥的骂声,还有二嫂哭哭啼啼的辩解:“……洗衣服……呜呜……端盆……摔了……呜呜……”,一直追着我回到了家里,我便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那一夜,我一直睁着眼睛,眼前一块洁白的方手帕让我恐惧与不安。那块小小的湿湿的图案,把我的心也洇成了灰色。我看见家里的白猫瞪着蓝色的眼睛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浑身发起抖来。二哥把二嫂变成了女人,但为什么二哥却用一只白手帕来强占二嫂的思想。从此以后,二哥和二嫂都不再笑,脸上的神色总像是家里死了人一样。而且二哥不再伸手家里和地里的任何活儿,一切都由二嫂默默承担起来,二嫂变成女人后,脸色更加黑起来,而身体在半年之内,也有些佝偻了,但家里外面都在别人的眼里落下了声声赞美。我惊叹于中国女人的耐力,同时,也憎恨起那方白手帕来,是它隔离了两个本来溶为一体的灵魂,把一个家庭的所有的欢乐包藏起来,宁可让笑声发霉,也不肯抖落半点儿的笑靥。我发誓,我再也不用白手帕了,并且我杜绝一切白色的东西。 第四章我听见寂寞在唱歌
我们曾经相信:我们认识女人。
我们彼此相信共同渡过了多少灾难的岁月。在每一个人生历程里,都有女人相伴,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姐妹,我们的妻子,我们的女儿。
我们怎么会不认识女人。
自从上帝从男人身上取下一条肋骨,造成女人后,我们便认识了女人,女人是男人的附生物,是男人的一部分,女人的存在,仅仅是为男人不致孤独,是为男人得到帮助。上帝对女人说:“你必慕你的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
尽管我们生长在东方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尽管我们不认识上帝耶和华,不晓得他和玉皇老儿是否长得一个模样,我们依然和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们一样,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上帝的规定,甚至变本加厉,有过之而无不及。
曾几何时,我们相信女人只是一件卑贱的动物:“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正如一件生活用品,“女人如衣衫”;正如墙上的坯,脱落了可以再用泥补上;正如一件延续种族的工具;正如侍候男人操持家务的奴仆……
半年了,二嫂便如中国农村中几乎所有的女人一样作了一件机器,不用任何养料,仍然可以正常地运转。而且不管是上帝和玉皇老儿,谁的话对于她来说都是圣旨。我从不见二嫂笑,大概她的笑已经被那方白手帕包起来了。二嫂与所有的时髦衣服绝了缘,每天穿得都是结婚时的那几套衣服。我是二嫂家的常客,但很少能见到二哥,二哥现在成了有名的麻将手,而且信奉中国的一句老话:“我娶的宝贝我买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二嫂惯会逆来顺受,而且结婚半年了,也不见二嫂的肚子鼓起来,尽管二嫂如老牛一般,也还是讨不到一家人的半点欢心。唯一能说说话的,便是我了。但大多数是我看到二嫂的眼圈里盈盈地一把泪。也许二嫂看起来更不像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头牛,所以我很愿意跟一头牛做朋友,但有一天,这头牛却让我差点儿迷失了我的纯真。但我是从此再也找不回来我自己了。
转眼到了麦黄季节,麦浪在热风的催动下,一时一个样儿。俗话说:“谷熟一日,麦熟一晌。”麦子昨天还有青眼儿,今天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少妇,像人们展示她的细腻的皮肤与青春的魅力。抢麦,抢麦,这个时候是最惹人急的。二嫂像疯了一样,在地里磨。而二哥却不知道又跑哪儿垒他的长城去了。我看到二嫂的泪水与汗水一块顺着满是尘土的脸往下流。母亲带上我和二婶都在帮着二嫂收割。这个季节是耽误不起的。中午回来,我就在二婶家吃饭的。吃完饭,二婶去我家磨镰刀去了,我坐在二嫂屋里津津有味地看《射雕英雄传》,我突然听到二嫂在厨房里凄厉的一声尖叫。我连忙跑出来,看到二嫂两只手半横着,像两段被风吹得将要断的两根树枝,折下来舍不得,扶上去又接不上。她的脸色苍白,既而又变成蜡黄,嘴大张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问她怎么了,她眼珠间或一轮,却不知道她指向哪里。过了半天,她才努力地合了一下张得过大的嘴,包住她发黄的牙齿,挤出一个字:“……虫……”我笑了,二嫂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很男人,一条虫子却让二嫂展现了女人所有的一种共性。我找了半天也没有见到,问她在哪儿。她说:“刚才在头上,有一根线吊着,落下来掉我身上了。”我从她的头上开始寻找,发间里的泥土让我的手指间多了一道道“一”字形的黑色花纹,但却没有虫子的踪迹。我问二嫂:“是不是掉到衣服里去了?”二嫂微微怔了一下,抬起发抖的手慢慢解开衣扣。我得以看到了一个老牛的躯体,变成了一种诱惑,我的眼前便有了一分曲折地田,上面满是金黄的麦粒。二嫂的嗓音仍然含着艰难地迂回:“快找……”我的眼神儿就从满天的星星跌落下来。我仔细地找,转着二嫂转了一圈儿,也没发现虫子,但二嫂的胸前两座小小的山包上,却顶着两只鲜红,染红了我的眼睛。二嫂问我:“有没有?”我低垂下头,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啊?”二嫂疑惑起来,带着一脸的惊恐和全身的起伏,对我轻轻说:“会不会跑到下面去了。”二嫂几乎要瘫到了地上。我扶住了二嫂的胳膊,但我也几乎站立不稳了。二嫂身上的湿润淹没了我的手指,让我的指尖细腻得开始跳舞。我有一种思想在脑子里动了动,一闪而过,但没有说话。停了一下,我想我还是把那点想法告诉给二嫂,以免落得个我为她逮虫子不专心地罪名。我提出一个让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的要求:“二嫂,你把裤子脱了,我看下面有没有。”二嫂脸有些红涨,看了看站在她面前,比她还要高出一头的我,老半天,终于喘着粗气解开了裤带,二嫂的身子便让我迷失起来。
如果不是为二嫂逮虫子,我从来是不会认为二嫂是一个完整的女人的。如果把她的头割去,那么二嫂应该是女人中的女人。她的身体完美地找不到一点儿瑕疵,甚至我在她暴露的躯体上找不到一颗黑痣。优美的曲线把我的心拴住了,让我全身处于一种僵硬。但映入我眼帘的,再也没有她粉红内裤上的一枚鲜红的图案让我触目惊心的了。二嫂穿着一件粉红的内裤,她的内裤中间有一大块斑斑的暗红,中间的颜色较淡,周围的颜色深,像簇簇梅红让我的整个世界处于一种晕炫状态。可惜我不能画出那张彩图,但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我的眼前有一团火在燃烧,桃花能红李能白,我找不出一个更为合适的词来记忆那朵放射着光彩的玫瑰,虽然我从没有见过女人的内裤,但我知道那一小片鲜艳,正是二嫂作为女人的标志。我的头发,我的脸,我的胸膛,我的耻骨,我的脚趾……我明显感觉到有一条虫子在我的心里爬来爬去。我慌张起来,感觉到我的内裤上正在有一枚图案慢慢地形成。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找到了吗?”二嫂依然是恐惧的声音,我的身心也惊栗起来,弯下身子,我胡乱地在二嫂的腿间轻轻一捏:“二嫂,逮住了。”我不敢相信那是我的声音。然后躬着腰,逃也似的飞跑了。
那一夜,我开始做梦了。我梦见我在一片鲜红里跳舞,我梦见我在一团火里蜕变,我梦见我在一块金黄里耕耘,我梦见我在滑腻里湿润……
每个夜,我都聆听寂寞在唱歌……
每个夜,我都描画渴求在吟诵……
我感觉我只有一条内裤是远远不够了,于是我有了一个计划,向母亲提一个大胆的要求:做两条内裤。不过这个计划没有立即实现,因为它在我心里酝酿,酝酿……一直到两个月后,我无法忍受夜的煎熬,在一个中午我向母亲提出了我的长久的预谋。
吃过午饭,二婶照例来我家和母亲拉家常。二婶与母亲很要好,家中所有的事都要来找母亲商量,母亲是村中的百事通。比如谁家的钥匙丢了,母亲会在灶前画一些方格,然后用烧火棍圈圈点点,然后告诉他们钥匙真丢了还是假丢了,然后告诉他们应该去哪儿去找。结果是很灵验的,我遗憾我没有把这个本领到手,其实母亲细细为我讲过的,只是我当时的脑子里都是内裤,便不在记起母亲的那些咒语了。
二婶这次来我家是向母亲问一些有关二嫂的情况的。
二婶说:“嫂子,老二家的这一段时间不想吃东西,懒懒地,像是得了病。”
母亲问二婶:“老二过事有半年多了吧?”
二婶回答:“是啊,是啊,多了。快八个月了。”
母亲笑了:“你呀,好像你们家那几个瓜不是从你的屁股里掉出来的一样。老二家的应该是有喜了。”
二婶呵呵笑起来,对母亲说:“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要做奶奶了。”
母亲告诉二婶:“你把老二家的叫来,我看看。”
二婶便把二嫂从床上拽下来,牵到我家里。
母亲问二嫂:“身上的有多长时间没来了?”
二嫂低下头,红了红脸,说:“快四十天了。”
母亲便命令二嫂:“你把衣服掀起来,我看看。”
二嫂便掀起衣服,我当时正在椅子上坐着吃饭。我有些害怕了,差点儿把碗扔在地上。因为我看到二嫂的两点鲜红,已经暗淡了,而且范围扩大了似的,蒙住了我的双眼。我的全身开始有些僵硬起来。
母亲笑了,对二婶说:“是有了。你以后让老二多做些活儿。别让老二家的伤了身子。”
二嫂羞红着脸走了。二婶便兴高采烈地与母亲商量应该准备二嫂生孩子的东西。母亲笑二婶想孙子想疯了:“早着呢!才一个月。”我吃完了饭,突然有了一股勇气,向母亲提出了长久以来占据我头脑的那个计划。
“娘,俺想再要一条裤衩。”我有些吃力地说。
“你不是有一条吗?怎么还要?”母亲有些疑惑。
我有些难为情,但为了达到目的还是说出来:“一个不行,我得穿两条裤衩呢。”
母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二婶。我看见她们两个人有些惊疑地笑,那笑里仿佛有一丝希望,有一些怀疑。
二婶问母亲:“心寒多大了?”
母亲说:“快十五了吧。”
二婶有些不怀好意地对着母亲狡狎地笑:“有了?”
母亲也有些不怀好意地自豪与骄傲:“有了?”
二婶突然大笑起来:“怕是真得有了呢。”
然后二婶也转向我,问我:“干嘛要穿两条裤衩呢?不怕热啊。”
我无言以对,我的脸比二嫂的更红,一溜烟从屋里蹿出来,跑到村外的湾里洗澡去了。
我从此有了两条裤衩,但我从来没有一起穿过。
从那天起,我明确地知道了一件重大的事情,就是我跟二嫂同时“有了”。
我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惊诧中国的孩子是多么的聪明。在朦胧地启示中,中国的孩子能准确地把握住应该得到的所有的信息。多年以后,我有了儿子时,我便一直带他一块洗澡。让他从小知道他的躯体总有一天也会成为他的父亲。所幸的是,儿子从没有要求她母亲为他做两条裤衩,因为儿子的内裤有很多……
我相信我的儿子,不会像他的父亲那样,在每个夜晚,聆听寂寞在唱歌…… 第五章黑夜里的脚趾在思想
我从小就学会了思想。当外国的学校门口挂上了安全套自售机的时候,我会用向家人要两个内裤的要求来让自己逐渐适应日新月异的身体。我会对我的左手说:“你的责任是把裤子拉链拉开。”我会对我的右手说:“你的责任我不跟你说你也知道。”所以两只手都会很听话的照着我的思想去做事,从来没有一次差错。
我常常在做一件事时,要先计划好,然后再按部就班地去做。当我的皮肤被划伤出血时,我会想,先按住伤口,然后跑到家里的北屋门后去,在门后撮一把土,按在伤口上,止住血后我再去洗干净。比如我擤鼻涕时,我会先想到给它找一个合适的家,一定要一块方正的砖墙,正对太阳的,因为我要看它被太阳烧烤死的模样,因为它在鼻子里欺负我的鼻毛,或者有时竟钻到我的嗓子里,然后再跑到我的食管里去。比如我吃饭时,绝对用我的左手端起碗,右手拿筷子。然后按我们当地的风俗向家门外走去。因为邻居们习惯了在胡同里一起吃饭,相互吃着对方家里原拿出来的菜,这样每顿饭我们都可以有好几道菜了。
可当我有一次我毫无差池地端起饭走出家门的时候,却出了错。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个夏天的中午我会让我的欲望把我的裤子变成了一个小山包。我出了门才感觉到不对劲儿。于是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丢了丑。我一直记得二婶笑得把眼泪都掉出来了,而且还要把脸用手捂住,装作很淑女的样子。
结果我僵立在胡同中央。
我不知道我是应该向前走,还是向后退。我已经没有了思想,我的脸先是红了,然后本能地躬起了身子。然后,我就不顾饭有多烫,一点菜也没有,在没有任何咀嚼动作的情况下,就把饭通过我的口腔倒进了我的胃里。然后我自然地就转身回家了。这一次,在没有思想的情况下,我有些得意,但二婶的笑声却让我每次端起碗出门时,总会低下头看看我的裤子。
其实这个夏天,我还有两次停止了思想。
丢丑后的第一次是在南邻家玩儿。这是我的一个非本家的哥哥家。哥哥在外地工作,嫂子在家务农,这在我们这里叫做“一头沉”。哥哥从外地休假回家了,我也就经常到他家听他讲外面的世界。我从他的口里知道了火车有我们半个村那么长,知道了汽车会冒烟儿,像我们家的烟筒一样,知道了男人们在夏天可以坐在一种叫电扇的前面吹风,知道了女人们会穿一种短得能露出大腿的裤子,哥哥说这种裤子叫“裙子”,但我就是喜欢叫裤子。两条腿合在一起的很短的裤子。
一天晚饭时,我早早吃了饭来到哥哥家,想到他们家看电视。哥哥跟嫂子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笑着。我打了声招呼,就坐在旁边看起电视来。这次哥哥跟嫂子谈话的声音很低,我只是偶尔能听到几句。但我能看到嫂子的脸有些红红的,一边吃饭一边吃吃地笑。有时会因为饭粒呛到嗓子里而咳嗽一两声。
哥哥说:“……”
嫂子说:“那能受得了啊?”
哥哥说:“受不了,真受不了。可受不了怎么办?总不能天天把工资捐给公路吧。”
嫂子说:“那不会在那里找一个啊。”
哥哥说:“我可不敢。我怕我回家跪搓板。”
于是嫂子便有些幸福地笑。
哥哥说:“我们厂子里都说,我们这些人都是一个模儿里的。”
嫂子问:“什么一个模儿里的?”
哥哥说:“旱就旱死,涝就涝死。你看回家的人,回到厂里准瘦一圈儿。”
嫂子便吃吃地笑,瞥了哥哥一眼,说:“小声点儿,别让他听见。”
哥哥说:“他懂什么,小孩子家家的。”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我。因为屋里就我们仨人。哥哥家的孩子都跟奶奶睡去了。我当时正沉迷在电视中主人公的爱情的漩涡里不能自拔。突然听到他们的这些谈话,我的思想开始活跃起来。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们的谈话上。
哥哥接着说:“有一个人倒是真憋不住了。就去找了厂子外一个卖包子的娘们儿。有一天跑到厂子外的围墙角那里……”
嫂子仍吃吃笑,脸涨得更红了,问哥哥:“那个娘们儿让吗?”
哥哥说:“怎么不让,不给钱她也愿意呢?”
嫂子脸有些白了。没说话。
哥哥说:“娘们儿的男人知道了,就去逮。结果逮住了。一铁锨差点儿把那个人拍死。”
嫂子说:“没出人命吧?”
哥哥说:“不会。拍了三铁锨,那男的裤裆里还顶着呢。”
嫂子脸红了,哥哥看嫂子的眼神儿有些不对劲儿。
听到这里,我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喊的感觉。我完全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而且我很然后地想到了二哥把二嫂变成女人的样子。我想站起来,但我不敢。因为我又出现了端着饭碗在胡同里的那一种现象。
我把腿紧紧夹住,然后把我的两只手左手放在右手上面,又一齐盖住了我的大腿间。我就那样坐着,躬着腰,脸朝着电视,眼珠儿可是一动不动,我有一种要死了的感觉,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在呼吸。我的脸在一瞬间烧起来,然后把我化成了一堆灰。我飘荡在夜空里,星星眨着嘲笑的眼,划伤了我的皮肤,我却不能跑到北屋里的门后面去找一撮土按住我的伤口,我任血在流。我期盼血一下子流干,只剩下我的一身空皮。然后再让我重新找回我的思想。
哥哥在院子里哗哗地洗澡,嫂子已经开始铺床了。我看到两个绣着花儿的枕头上面,新铺上了两条有着鸳鸯鸟儿的枕巾。我突然有些恨起那对枕巾来,因为它放着耀眼的光,刺伤了我的眼睛。
嫂子铺床铺得很慢,仿佛要一个晚上才能弄好,而且一边铺床一边拿眼睛向我这边瞟。我看到了两道白光,一闪一闪地。我的脸更加红起来。在嫂子转身的时候,我突然站起来,喊了一句:“我走了。”就跑出了门外,等嫂子插门的声音响起来时,我已经到了我家的院子里。
我像一只鸟儿从笼子里飞出来,展开我的翅膀飞翔起来。我得以呼吸到新鲜地空气,还有夏夜里难以祈盼的凉风。有想尿的意思,我就笑了。我知道我的思想开始活了起来。我用我的左手拉开裤子的拉链,然后让我的右手去履行它的职责。但我抬起头去看满是星斗的夜空时,我发现了一双双眼睛在盯着我,我浑身激灵了一下,收回了让自己即将要走入原始欲望的手,便急急忙忙地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夜里,一阵风从窗棂里透过来,像一个幽灵把我紧紧缠住,侵入到我的脑子里,让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灵。然后,风又吻上了我的眼睛,让我的上眼皮与下眼与开始分家,好让我头脑的思想溶入到我的眼睛里。当我用鼻子去嗅那一串凉凉的味道的时候,我的唇对我说:“你的脚趾在说话。”于是,我听到了我的左右脚趾在思想。
我的左脚趾对右脚趾说:“你怎么来吻我啊。”
我的右脚趾对我的左脚趾说:“是你先吻的我。”
我的左脚趾嚷起来:“不是啊,是你先压到我的身上的。”
我的右脚趾有些蔫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冤死了。”
然后两个脚趾就冥思苦想起来,后来,右脚趾想明白了:“是小腿的事。它让我压到你身上的。”
左脚趾也想明白了:“是大腿让小腿做这件事的。”
我的左右脚趾想明白了,就使劲儿地分开了。结果我的大腿也分开了。大腿把我的双手推到了我的胸口上,然后双手又被胸口利索地扔到了身体两侧。我的床上便有了一个空空的“大”字。
与其说是风让我的身体空灵,不如说是我的脚趾的思想让我的双手没有犯错误。
今夜,我安然入眠,整个的身体一片空明…… 第六章我的第一次初恋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在少年时期读过诗词,更别说赋了。至于层楼,我们处于穷乡僻壤之中,哪有楼啊。家乡的贫穷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那时要找一本书很难。我是在同学家储藏的一本本连环画中长大的。至于说愁,也不见得完全如此。童年雨夜的白色闪电和二嫂的白色手帕,像一把剪刀剪断了我童年的欢乐,让我对于某一方面总是会有一种恐惧感,而且阻隔了我对所有新鲜事的追求,从此,我对于任何不知道属于不属于我的东西,都抱着一种随缘的态度,不去刻意去追寻。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
我是在无意中考上了县重点初中的,因为我在考试前和考场上从没有去想过要报哪一所初中对我来说更加合适。我只是把我的全部知识都写到那一张张决定我命运的纸上。当录取通知书来到我的手里的时候,我没有父母的欣喜与全乡的骄傲,虽然这是在我们乡里唯一被选拔走的学生,但我总以为这本来就是我的,不值得我向世俗炫耀。
走进初中,我便有了诸多的新同学,我庆幸我脱离了童年的所有的孤独与寂寞,走向了一个新的环境,去遭遇我人生历程中的第一杯凉白开。
我的班主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很壮很黑也很高的男人。我们都叫他“老班”。老班有着与常人不同的思想。虽然他不吸烟,却经常要我跑到千米以外的小卖部去买一包价格不扉的香烟;虽然有着高高壮壮的像运动员一样的体格,却有一手超群的裁剪服装的技术;虽然他上课时经常被一道道数学题弄得面红耳赤,却以此告诫我们学无止境。最与那个年代不能随俗的,便是他在安排学生的位置上的做法。那时,步入初中的男女是不能在一起的,彼此之间要有一段很远的距离。但老班却不这样做。我们班共有54名学生,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生。老班用他的特有的理由与方式,让我们一个男人与一个女生组合在了一起。与我在一起的,是一个叫梅的女孩儿,从此,梅便让我有了人生的第一个。
梅大我三岁,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这么晚上学,她说是因为家里妹妹多,她是老大,要照顾妹妹们,她的母亲为了给她带来一个小弟弟,一直在不懈地努力着。她是与她妹妹一起上学的。梅像一位大姐姐似的照顾我,而且她似乎对我有很强烈地好感。她会把我的凌乱的头发用她的那个小小的木梳梳理整齐,还会关心我的脸上是不是弄上了墨水。我们下课后,除了去厕所,是从不分开的。我天生不爱出去动,虽然我的身体此时已经长得健壮得像一头牛了。梅在上课时总喜欢看着我,只要我不注意听了,她就会说:“好好听,你的成绩要考第一呢。”有时梅会用她的小手碰碰我,不说一句话。每到此时,我总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她就笑。梅的手很灵巧,我的衣服破了,她会细细地为我缝补好。我们是寄宿在学校的。我的衣服,从来不会往家里拿,梅在洗衣服时总是要我的衣服。所以有人在背后就说:“瞧,他们可真像小两口儿!”梅对这些话总是置之不理,用她的方式默默在关心着我。但有一次,当我无意中低下头时,却发现了梅裤裆中些异样,霎时间,我感觉二嫂内裤上的那块暗淡的梅花跑到了梅的身上,只是变得鲜艳夺目,让我的眼睛呆滞起来,二嫂身上的虫子爬到我的心里了,我也回旋在朵朵灿烂的梅花中。我再也没有听清老师讲的一个字,脑子与我的身体同时飞舞起来。
梅有些察觉我的走神,但当她顺着我的眼神寻找我发呆的原因时,她的脸便也如梅花了。她没有提醒我注意听课,只是把腿紧紧合上,顺手把两只手交叠地放在腿上。我第一次见到梅翘起了二郎腿。
放学后,我逃也似的跑出了教室。梅却没有出来。
我病了,严重感冒,发了三天烧。因为离家远,学校没有通知家长。老班看在我为他跑千米的份儿上,为我支付了糖费。梅没有说什么,自告奋勇地担当了照顾我的任务。三天后,我的烧退了,虽然我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我的头已经很清晰地会思考问题了。梅坐在我的身边,看我的脸色很正常了,便开心起来。她突然抓起我的手说:“瞧你,几天没洗,快成了猫爪子了。”她从老师那里借来了剪刀,为我剪起指甲来。她剪得很慢,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把我的手指头剪下去似的。她拿起我的手,让我全身有了一种触电的感觉,麻麻的,痒痒的。我忍不住有些脸红了起来,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梅看了我一眼,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眼睛眨了眨:“没烧啊,别动!”我感觉到有一滴泪在我的眼里转动。我不敢眨眼,怕让梅看到我眼里的水。我睁大着眼睛使劲儿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溶在我的心里。梅用锋利的剪刀,轻盈地剪去了我心窗上的一层纸,也剪了一枚很亮很亮的烛花,放在我心的窗台上,我的心里,从此便有了一盏明灯,让我在黑夜里不再孤寂。
病好后,我与梅的关系更加亲密起来,但我却有意无意地躲着她,而且很怕梅看我的眼光。自习课上老班查得很严,是不允许同桌之间说话的。但那一个晚自习,我们冒着被罚扫地的后果,彼此之间有了一个约定。
梅说:“你这么聪明,总有一天会考上大学的。”
我笑了笑:“你怎么知道啊,你是巫婆啊。”
梅打了我一下:“贫!你天生就是一个上大学的料,一看你的长相就知道你不是在土里刨食的。”
我看了看梅的脸,期待地对她说:“我们俩一起考吧。”
梅的脸有些黯淡了,停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家里的活儿多,没人干。我不一定哪天就不上学了呢。”
我有些想哭的感觉,但我没哭出来。
停了一会儿,看周围的同学也有人在窃窃私语,我把头低在课桌的抽屉前,梅也把头低在课桌的抽屉前,我靠着她的头,轻轻在耳边对她说:“你不上后就去家里养鸡,我也不上了,我就去收鸡蛋。咱们俩就能常见面了。”
梅有些幸福地笑了,她拉过了我的手,仔细地看着,没有说一句话,仿佛在看我的手指里有没有泥。
终于有一天,梅的眼睛红肿着对我说:“我家里有事让我回去,我的车子坏了,你能送我回家吗?”
我想都没想一口答应,能为梅做些事,是我最希望的。我从车棚里取出自行车,向老师告了假,带她走向了回家的路。
梅的家离学校有二十里路。我们轮换着驮着对方,两颗年轻的心便一路欢歌。天很蓝很蓝,没有一丝云。远处的村庄紧紧地挨着。近处便是一地一地的油菜花,金黄金黄的,映得整个世界也金黄金黄的。路边的小草长得很茂盛,只是上面盖了层层黄土。路两旁的杨树像一个个哨兵,很威武地整齐有序地向我们身后走,我看到梅的两只脚也很有次序地一上一下。她的脚很大,腿也很粗,所以虽然驮着我,却一点儿也看不到她的吃力。中途,我想撒尿了,但我却不敢对她说。我把又腿夹紧,使劲儿憋着,可我实在憋不住了,我就在车上晃起来。梅在前面感觉到了,问我怎么了。我没说话,只是一下子从自行车后座儿跳下来,向地里的一座大坟包跑去。我没敢看她是不是在看我,我只是慌慌张张地办完了我的事。等我把我压抑在肚子里的紧张全部释放出来的时候,站起身来,发现了在坟包旁边有一棵打碗碗花,上面两朵粉红的花正开得艳,我采下来,宝贝似的捧在手里,急急忙忙地跑回来。
梅显然已经知道我在干嘛。脸有些红红的,站在路边。我跑到她身边,把那朵花递给她,对她说:“你戴上一定好看。”梅笑了,脸像打碗碗花。她接过来,没有戴在头上,只是把花放缠在车把上,说:“我们快走吧。”我说:“我驮你吧。”她把车子给了我,我带着她继续向她的家的方向驶去。
路上没什么人,梅突然在后面说:“我给你唱支歌吧。”我说:“好啊,你唱什么?”梅说:“你听听。”她就唱起来: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
跳下了山岗
走过了草地
来到我身旁
泉水呀泉水
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
唱着歌儿弹着琴弦流向远方
请你带上我的一颗心
绕过高山一起到海洋
泉水呀泉水你可记得他
在你身旁是我送他参军去海疆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
跳下了山岗
走过了草地
来到我身旁
泉水呀泉水
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
唱着歌儿弹着琴弦流向远方
请你告诉我的心上人
不要想我也不要想家乡
只要听到这泉水叮咚响
这就是我在他身边轻声歌唱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流向远方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流向远方
流向远方
流向远方
梅的歌唱得真好听,她的嗓音也像是泉水叮咚响。我有些入迷,但我却说了一句:“歌儿是好听,可我们这里没有山,也没有泉啊。”梅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到了梅的家,她有家里有很多人,看起来很忙乱,有些妇女们都提着挂面之类的进来。梅把我让到一间小屋里,给我倒了杯白开水。她就出去了。等她回来时,她告诉我,她今天不能回学校里,她妈妈又给她添了一个妹妹。说完,我好像看到她的眼里有了泪。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我站起来,对她说:“那我先回吧。”她说:“喝了水再走,要不路上渴。”我接过水,把碗凑到嘴唇,刚沾上点水,突然有一个黑黑的小虫子掉进水里。我盯着那只小虫子呆住了。小虫子在水里快乐地挣扎,像是在自由地游泳,又像是要从水里爬出来。我感觉我就像那只小虫子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就那样看着水里的小虫子发呆……
梅看到了,把碗接过来,顺手把水泼到了地上,她说:“我再给你倒一碗吧。”我没让她倒,赶快走出屋子,出了她的家门。
梅把我送到村口,一遍遍地叮嘱我:“路上慢点,不好走,看着点。别让蒺藜扎了车带。”我一一答应着,骑上自行车,走了。
走了好长时间,我回过头来,看到梅还在村头上站着。她挥动的手仍然举着,像一尊雕像,我突然又有了想哭的感觉,但我没有,只是回了几次头,那尊雕像已经不见了,但我知道已经走进了我的心里。
梅再也没有回学校来,几天后,她的车子被她的父亲带走了。我们的教室里,只有了53位学生,除了我之外,他们仍然是一男一女地紧紧地挨着,后来有别的班的学生叫我们班是鸳鸯班,下课后会有很多的学生围着我们班教室的窗口向里看,像是看一场精彩的马戏。可惜我没有什么精彩带给他们了,我的座位边上,空空如也。我时时想起她在我病床前给我的安全感,回味一位母亲似的关爱,也回味着一份留恋……
我不知道梅有没有养鸡,但我一生当中也没有做过收鸡蛋的生意。
只是我一直没有忘记那只掉在水里的小虫子,也许死了,也许活了…… 第七章我用十五岁的躯体演绎了十六岁的青春
少年人最容易忘记伤痛了,一杯白开水倒在了地上,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会成了水蒸气,把人的思念也蒸发到空气里。我有时会对着我的旁边空空的座位发呆,但只不过也是片刻的凝视,因为我经常听到梅的那句话:“好好听课。你天生就不是一个在土里刨食的人。”好在时间不长就放假了,我回到了家里,渡过漫长的两个月的酷热。
回到家里,家里的农活便等着我了。因为自己已经能扛起了锄头,所以每个白天我会去与自家地里的无数顽强的杂草进行一场战争。顶着一天的疲劳,我最喜欢在夜里冲一个凉水澡,不仅仅是洗去身上的尘土,更重要的是,洗澡的过程带给了我无以比拟的享受。
夜里,我会在家里的某一个角落来完成自己的一份快感。从井里新打来的凉水,冰凉冰凉的,有两大桶,是我分两次从村南的深井里挑回来的。先把其中的半桶倒进一个大的洗衣盆里,用手去试试水的凉度。其实夏夜里冲澡是最喜欢凉水的,但我却总是要先感触一下水的凉意后才肯洗。脱掉上衣的感觉总是有一种冲动,像是有人在抚摸我的前胸和我的脊背,让我的全身开始有了一种热度。然后我会用手去用力搓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胸。尽管每天晚上我都要重复同一个过程,但我仍然是一丝不苟地去做这件事。等脱掉裤衩时,我的全身便赤裸的暴露在炽热的空气里。我总会不自觉地往周围偷眼瞧瞧,总感觉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我看,于是我就赶快迈进盆里,蹲下身子,然后坐在水里。这时盆里的水有一大半溢出,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水溢出时会划过我的腿间,我闭了眼,盘腿坐着,想一些心事。
洗澡的过程很慢,一直到我把两桶水都用尽时,我重新站在热燥燥的空气里,让空气的热度与我身体的凉爽交流一番。这在于我是最让我惬意的时候,因为我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什么都可以不去做,我只是静静地站在空旷的夜里,让我的洁净的身体一点点长高。
但不是每次洗澡都是很安全的。农村里的大门是不关的,尤其是在夏天。有一次我刚洗完了澡,站在盆边发呆时,二哥进来了。我当时竟没有听到一点响动,看到二哥张开的嘴,我急忙忙捂着下体蹲下了身子,我抬头看见了二哥直着眼睛在笑。慌乱中我找不到自己的衣服,跑到了厕所里,然后冲着厕所外叫了一声:“来也不打一声招呼。”半天没动静,我偷偷探出头来,看了看外面,二哥已经走了。
这个夏天的雨就是多,家里的老房子已经很破旧了,屋顶开始有了看不见的裂痕,有时晚上睡觉时会有一缕细细地土溜进我张开的嘴里,让我干呕半夜。醒来时便用尽全力才能重新回到梦里。但不知道为什么,梦里全是雨。
自从我知道我和二嫂同时有了的时候,我便常常在夜里做梦,而且我的裤衩上时时会有点点白斑,尽管用力去洗,却怎么也洗不掉。等到洗的衣服干了时,我使劲儿搓啊,搓啊,白斑便变成了模糊的一片云。我便常常奇怪那片云怎么会飘不去。
但二嫂有了后,却不是模糊的。她的肚子一天一天长大,而且很骄傲地挺着,她的腹部便如扣上了一口大锅。二嫂仍然很勤奋,她会用一只手扶着腰,然后慢慢跪下,然后用另一只手去扫地,屋里依旧是干干净净的。有时二嫂会用两只手摸着隆起的肚子,喃喃自语,或者幸福的笑,只是二嫂的眼中时常含有泪水。但她已经学会骄傲地站在胡同里,把她的那口大锅展示给邻居们看。母亲见到她时,便常常叮嘱她:“没事多转转,好生。注意看着脚底下。”
二嫂经过了艰难的日子后,终于生下了一个粉嘟嘟的白胖胖的小子。二婶家便有了欢笑和孩子的哭声,二嫂的屋里再也不寂寞。二嫂的娘来到二嫂家伺候月子,二哥便搬到二婶院里了。我半夜里会时常听到我家的后山墙外胡同里,有二哥的脚步声,似乎焦燥地在丈量胡同的宽度与深度。而二嫂家的小子,也会偶尔伴着二哥的脚步声呵斥几洹?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按着老家的传统,二嫂的娘家要来接二嫂回娘家出满月。那一天,二嫂穿得很好看,脸白了很多,也胖了起来。二嫂抱着孩子,一边走,一边亲孩子红红的脸蛋儿,一边跟二婶和前来送行的人告别。二嫂坐上娘家来的马车,脸冲后,对我们一群人说:“回去吧。”又对着二婶说:“娘,回去吧,别让太阳晒了。看热着。”于是人们都说二嫂真是一个好媳妇,二婶的脸上便堆满了笑。
二嫂坐的马车启程了。二嫂从车上丢下一枚硬币来,是一个二分的。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问母亲,母亲告诉我:“在每一个路口的分岔处,都要送买路钱的,这样神儿鬼儿的便不来缠孩子。”那我说:“那钱扔了多可惜。我拾了吧,还能买几块冰糕吃呢。”母亲就笑我:“这个咱家的人不能拾。别人能拾。”我问为什么。母亲说:“自家人拾了心就不诚了,孩子会得病。你记着点儿,以后等你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的时候,要预备好多的小洋钱儿。”我傻傻地笑了,看到那枚硬币在躺在地面上,对着我也在笑,施展着它的魅力,给我冲动和欲望,但我最终没有拾起来。
二嫂走后,二哥便从二婶的院儿里回到了他的家里住了。几天来,二哥来我家较勤了,而且每次来的时候,总爱有事没事跟我说几句话。我看他的眼睛有些不对劲,像狼一样,让我有一种颤栗,而且他的眼光总会有有一种类似X光的威力,射到我的某一个部位,让我不安。
一天中午,天闷闷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天上不见了太阳,也没有一丝风。我无聊地端起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可以数得清米粒的小米汤。二哥脸红红地从外面进来了,这次他没有先对我说话,母亲问他:“老二,吃了没?要不在这里吃点儿吧。”二哥说:“吃了,喝了一瓶啤酒。天热死了。”母亲附和着:“是啊,伏里天,热死人。你媳妇快回了吧?”二哥说:“等过几天才能来呢。不敢来,怕热着孩子。”母亲就说:“嗯,太阳太毒。选个好日子把你媳妇接回来吧。”二哥应道:“嗯。”二哥跟母亲一边唠,一边看我。我感觉二哥的眼光像一把刀,更像热热的太阳,烧得我全身不自在起来,白了他一眼,呛了他一句:“看什么啊二哥,没见过吃饭的啊。”二哥就说:“心寒,怎么也不来我屋里看电视了啊。”我说:“天太热,不愿意动。”二哥就说:“这几天正演好片子呢,吃过饭来看吧。一点多就开始了。”我低着头,一边继续慢慢喝汤,一边说:“再说吧。要是不下雨我睡一会儿还要去地里呢。”母亲说:“你二哥家有电扇。去玩玩吧。放假后没让你一天玩儿过,反正地里的活儿中午也不能干,玩到凉快了就回来。”我没搭腔。二哥看了看外面的天,对母亲说:“天快要下雨了。今天天气预报说有雨。我等心寒吃完饭一块看电视去。”我吃了饭,母亲就赶我:“别让你二哥等着了,快去吧。要是下雨就痛痛快快地玩一晌。”我应了一声,穿上背心,就跟二哥出去了。
二哥在前面躬着腰走,我在后面奇怪地看着他。他的背有些驼,腿也有些叉着,双手插在大裤衩的兜里,似乎要阻止他走路的速度。平常二哥不是这样的啊。我没说话,总是感觉二哥的背像一面小土坡,我想我要是爬上去,说不定二哥已经禁不起我的体重了。我突然有些想笑,便一边走一边看胡同里的墙。墙上爬着一只蝉蜕,爪子很结实地勾着墙缝,中间裂开了一条宽宽的缝儿,腹部翘起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二哥在前面催我了:“快点儿啊,要不演完了。”我紧走几步,与二哥并肩进了他的家。
二哥的院子很大,地面上长了些杂草,从砖缝里可劲儿地向外挤。我用鞋底使劲儿地辗,便有了一种淡淡地青草味儿,混在空气里荡漾。
二哥的屋里很凌乱,床上的毛巾被团在一起,像一座起伏的山。屋里弥漫着丰富的味道,烟草的浊气在缭绕,啤酒还在发酵,汗腺散发地酸臭夹杂着孩子的奶腥,各种各样的味道纠缠在一起,要让二哥的屋子发了霉。我想起一句古诗“暖风熏得游人醉”,此时我怕是“杂味搅得心寒颤”了。我有些迷失自己,全身涌动着是一阵阵的热浪与炫晕,我几欲要掉下一个无底的深渊。二哥打开了电视,对我说:“心寒,躺在床上看吧,舒服些。”我不置可否,脱了鞋,躺在了床上,把枕枕头垫高,迷迷糊糊地看着电视接二连三出场的人物。看了一会儿,我像是有些困了,微微闭上了眼,二哥说:“心寒,电视不好看,咱看录像吧。”那个时候录像还很少,我有些稀罕,说:“行,好看不?”二哥说:“保准好看。”说完,二哥放起录像来。二哥也顺势躺在我的身边,我闻到了二哥身上的汗臭,就对他说:“热死了,你一边挪一下。”二哥把头往旁边动了一下,可屁股反而挨得我更紧了。我无心理二哥,因为电视的画面出现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节目,一对男女赤裸着身子,在剧烈地抖动,伴随的是一阵阵的惨叫。我有些傻了,心口急剧地跳动起来。我能感觉到我渐渐迷失在一座黑暗的小屋里,没有一丝灯光,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有一团火在烘烤着我,我有些渴,我极力寻求着一点点些微的凉意,我的全身已经膨胀到极限了。不觉间我的双手触到了我的胸口,我看到了眼前飘舞着一只只荧火虫,能过我半张的口钻进我的肚子,然后到了我的丹田,然后继续往下走。不知道二哥的手什么时候已经放在了我的肚脐上,让我全身颤抖起来,同时,我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肾上腺素的味道。我有些醉了,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我的欲望已经快让我走向一个未知的世界里了。
二哥的手牵引着我走向一座游泳池,我跳进水里。水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全身,极其暧昧地亲吻着我的敏感地带。我的双手在空中迟缓地划着,形成一个圆球,向我的身体中间部分聚拢,却拥抱我早已经洋溢得温暖与滋润。当我的手快要接近我的耻骨时,我突然惊醒了,我摸到了一丛杂草,草里潜伏着一头野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裤衩已经被脱掉了,我全身赤裸在各种味道交织的海洋中。我突然坐起来,我有一种要逃的感觉。二哥的头被我甩到一边,然而,二哥的身子却像一座山压倒了我。我真正感觉到了二嫂在雷锋塔下的挣扎,我已经无法呼吸了,二哥跨间的硬硬的贴进,已经让我在一个我不能推翻的画面里定格。我用我的双手去撕掉我身上的缠绕,但反而被缠得更紧。我的嘴里在喃喃地企求,但我的脑子却对我说:“不要让你的手再去徒劳了。你遇到的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你向疯狂祈求怜悯,恰如像一只老鼠对猫施舍慈悲。”我像一条死鱼,承受着一堆窒息的口臭。
我在上下起伏中悲哀地死去,我已经无法再用我的手去拨弄场灾难的降临。我清晰地看到一条死鱼被翻了过来,一声惊雷把我从迷失中找回来。我惊呼一声,但我知道我已经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我听到了二哥的口水落到了我的身体后面,带来了一片冰凉和绝望,我感觉到了来自我腹股沟里的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只是本能地夹住了一段来自我身躯之外的力量,我努力阻止着创伤向更深处划入。当我瘫软在一片高高的云隙中的时候,我颓然地倒塌了下来。但是,我仍然感觉到我的躯体在膨胀,我愤怒地拨开了二哥弄痛我欲望的手,把自己扔在了一片汪洋中……
屋外的天空在哭泣,我默默地驱除来自我全身的粘连,但我再也无法从童年的夏夜的闪电中活过来。我已经深深地陷进去,尽管我的意志时时提醒我不要走这条路,但我的双足的的确确地踏上了一片湿地当中……
在这个夏天的中午,我用我十五岁的躯体演绎了一段十六岁的青春,然后我就死了…… 第八章我把第一次给了厕所的
带着暑假的创伤,我回到了学校。这个假期,我学会了对镜自怜。我发现了我的唇上已经有了黑黑的一圈,像是啃烤糊的玉米留下的痕迹。同时,玉米的金黄,也染黑了我的生命之源的周围,让我时时陷在孤寂的夜的空气里。当我在每一个夜晚用纤细的手指去抚摸那一根根细而柔软的时候,我相信,在某一时刻,我会叫醒我内心所孕育的一粒种子。
其实,年轻女老师的定论虽然让我常常疑惑,但我确信我真的没病,我可以用我每次检查身体的证明来说清楚。再说,我的身体要是有病能长得那么棒?
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当老班第一次走进教室的时候,他带来了一个转学来的新生。因为只有我的座位旁边是空的,我便得以与他作了同桌。他是一个内向的孩子。从不多说一句话,而我也是一个不长于交谈的人,所以过了一个星期,我才了解了他的情况。
他是随父母做生意来到我们这个城市的。叫梅梦迟,很好听的一个名字。他长得很清秀,一头乌黑的头发,稍微有些卷曲,细长的眉毛,弯弯的,很有些柳叶儿的形状。眼睛很大,也很有灵气。脸白白净净的,说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我后来的普通话之所以这么好,都是受他的影响。他听不大懂我们当地的方言,所以,当他与我对话时,我就会不自觉地使用起普通话来。他的学习成绩很好,不久我就知道他的到来对于我是一种威胁了,因为他一向与我争夺班里的第一。但这反而增加了我少年的一种勇气,互相帮助与互相争夺,使我们的友谊像是一枚粽子,凉凉的,但却很粘。他从不过多与其他人交谈,但对我很好。我们也从不分开,如影相随,,时时都在一起。白天,黑夜,玩命地聊着到现在我一点也记不得的话题。有时,甚至会钻到一个被窝里继续我们的无谓的争论,害得老班总是把我们半夜揪起来去晒晒月亮。而我们最得意的,也是在晴朗的月夜里去比谁数得星星多。这仿佛成了我们的一种默契,因为有时老班不来揪我们,我们也会悄悄地爬起来。看一弯新月天如水。
我们的宿舍里住着十个人,密密麻麻地床紧挨着。中间有一些只能容纳人过住地空隙。半夜里熄灯后,老班照例要来查铺,但老班走后,宿舍里便成了少年们的欢乐海洋。有一个年龄大的学生会盯着老班离去,然后回来向我们发布命令,让所有的人都脱掉身上所有的累赘,或者跳跳祼体舞,或者看看谁长得高,或者比比……少年的百无禁忌在这里充分展现了出来。但我与梦迟从不参加这种活动。有一次宿舍长让其他的人把我们俩分开,按住我们,扒我们的裤头儿,我和他拚了命的叫,而且梦迟竟急得用头使劲碰床,他们有些傻了,再也不敢和我们闹了。宿舍长却扔过来一句话:“你们俩有病啊,怎么跟常人不一样?跟谁留着呢?”我们俩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但从此我们的心更近了。
梦迟很会生活,也很细心,这让我时时想起梅。因为梅走后,我的生活一塌糊涂,但梦迟的到来却让我洁净如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告诉梦迟有关梅的故事。我想倒在地上的那杯白开水怕是早干了吧。
梦迟很爱洗衣服,他每次洗衣服时总会不动声色地把我的衣服拿去,顺便洗了。而我也会像哥哥一样地保护着他,不允许有人欺负他。有一天我们在学校打乒乓球,一个高年级的学生过来夺他手中的拍子,可梦迟很倔,就是不给,那个高个儿就挥动着拳头。我看到了梦迟的脸有些蜡黄,可怜兮兮的。我不在一切冲上去,护住了他。高个儿的拳头不知打在我的身上有多少下,但梦迟的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为此,梦迟扑在我怀里抱着我哭了半天。
梦迟给我洗衣服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但我的内裤是从不让他洗的。有一天,他洗衣服时,不知怎么的,从我的床后面铺底下翻出了我的内裤来。等我发现后,已经全干了。他把叠好的裤衩悄悄递给我,脸有些红红地,咬着我的耳边说:“你的那个怎么那么多,害我洗了半天也洗不干净。”我脸红了,傻傻地笑了笑,顺手把裤衩塞进我的被褥下面。
半个月亮爬上来,已是深夜了。梦迟如一只猫轻灵地游弋着,向宿舍门外走去。我有些奇怪,他不是才去方便了吗?怎么又出去?我疑心他是不是又跑到宿舍外的灯下看书去了。我悄悄钻出被窝,也走出去,如一只猫轻灵地游弋着,向宿舍门外走去。
梦迟站在门外没有看书,在数天上的星星。我站在梦迟旁边看梦迟数星星。夜空中,点点的星星是一颗颗金色的钉子。
梦迟扭过头来:“心寒,你看哪颗星星是你,哪颗星星是我?”
我看了半天,我也找不到哪颗星星上刻着我们的名字。我就胡乱地指着天上的星星说:“那一颗是你,那一颗是我。”
梦迟睁大眼睛看着天,又看看我:“哪颗啊?”
我抓住他的手指向天空,说:“就那两颗啊,离得挺近的。”
梦迟的身体有些颤动,我听到他的呼吸也渐渐短促起来,他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但动了一动,没有用力。
梦迟的手有些凉,虽然他下身穿着衬裤,但上身光着。我怕他冻着,便把他搂在了怀里,问他:“冷不冷?”
梦迟在我的怀里有些温驯,过了一会儿,突然说:“心寒,等我一会儿,我要去撒尿。”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下边,竟然看到他的裤裆里就像是有一只大虫子。
梦迟说要去撒尿,我就说你去吧,我不想。我就等,等啊等,不见梦迟回来。我突然也有些尿意了,我的裤裆里也像是有一只大虫子在蠕动,便向厕所的方向走去。
夜很静,我能清楚地听到在教师舍的窗口里传出来的阵阵嘈杂声,那是老师们在打麻将,伴着一声“和了”,便有阵阵的叹息和骂娘喊声,一阵烟雾从开着的窗口中飘出来,却挡不住一片热闹声。甬道两边的一两盏路灯,却无精打采地,像是渴睡人的眼,低垂着头默默地思考着夜的寂寞。
走到厕所门口,当我张开口要呼喊梦迟的时候,我张大的嘴不能合拢了,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因为我又回到了童年的那个雨夜。我突然听到了久违的一声声轻微的“啪啪”声。我的心跳加速起来。我不敢动我的头,就那样呆呆地任那一声声的蝌蚪爬进我的耳朵,我感觉二嫂身上的小虫子在我心里蠕动,让我的全身的神经都集中了我的每一个细胞的活力,然后凝聚成一团火,而孕育已久的种子开始有了温度与水份的浸泡。我的大脑中已经严重缺氧,迫使我不得不张开嘴吃力地呼吸,于是那枚种子发芽了。我用力拉起我的左脚,向前慢慢迈了一小步,我又拉起我的右脚,让它与我的左脚形成一个优雅的“丁”字。这让我的眼睛有了一条缝隙,然后在半明半暗的厕所里,看一个也许是每个男孩子都要做的一种游戏。
首先走入我的眼中的,是一根手腕粗的木柱子,黑魆魆的,顶住了厕所将要破败的露着一个圆洞的屋顶。一束月光有些凄冷的贴在了柱上,使得柱子似一张半边黑半边白的阴阳脸。柱子的中间靠下的部分,有一只手在努力地与柱子博斗。被这只手牵引的,是一张白色的弓,在如水的月光下,竭尽全力地做着简单而又原始的舞蹈,与月光交织在一起。我知道这是我平时熟悉的梦迟。他的另一只手正在艰难地顺着一根蔓,像是在一根孤藤上去摘一只还没有长大的葫芦,而且粗犷地去翻卷,翻卷,似乎要翻卷一个永远也不能翻卷过来的云翳。他的头时而低下,左右摇动一下,两下,仿佛在感叹一种无奈,头高高昂起,像是把一种渴望寄托给天空中的某一点。但他的眼睛却紧紧闭着,用心体会着一段我不能懂的诗。他的细长的双腿有力地弓着,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120度的钝角,膝盖很有节奏地直起,又向前拱出,再直起,再向前拱出,与他的微躬的细细的腰肢和前倾的上身形成了一把木匠手中的折尺,我的眼中有了记忆中的二哥的拱桥。
我的尿意渐渐冲击了我的灵魂,我裤子里的大虫子也已经僵直了身躯,让我不自觉地褪下裤衩儿。虽然我早已经杜绝了在童年的那个雨夜所遗留的游泳的习惯,但我现在全身却泡在了我自己的一个温泉里。厕所的墙是还带着白天太阳撒下的一点温暖,我的额头紧紧地贴在了一块在墙上向外凸起的砖上。墙上的每一块砖都成了火热的唇,吻着我的整个身体中的每一个部位。吻我的头发,吻我的脸颊,吻我的鼻子,吻我的发干的唇,吻我的颈项,吻我的胸膛,吻我的小腹,吻我的膝盖,吻我的脚心……
我用我的茫然的左手在墙上极力打造一条承载一粒种子的缺口……
我用我的梦游的右手在口袋里苦苦寻觅积蓄了很多年的那粒种子……
我突然知道了我真得从小就会,甚至说是很善于思想,因为我的左手和我的右手不仅仅会端吃饭的碗,会拿夹菜的筷子,在某年某天的这一时刻,我的左手和我的右手在完成着一项影响我一生的工作。
厕所内外,两个年少的躯体,一个原始的欲望,在共同营造一个最现代的快感……
当我无力地瘫倒在厕所墙根的时候,梦迟的双手扶住了我的双肩。我全身一个颤栗,让我的眼睛惊醒。我抬起头望了望梦迟微微有些羞涩的脸,我代下了头,但梦迟那片微微含有笑意的嘴唇,却一直印在了我的心里。我看到了一片鲜红,我听到了一声希望。
年少的我们,在如水的月光下,在无知的朦胧中,互相搀扶着,走向了一条坑坑洼洼的曲折的小路…… 第九章第二次初恋
如果想要感动别人,首先要感动自己。
如果说第一次的白开水没有把我灌醉的话,但我却怎么也忘不了想着有一天去梅的村里去上鸡蛋。但我却一直在梦中回想起那只被倒在地上的虫子,我不知道它是死了,还是又展开了翼翅,寻找着自己的自由。但我与梦迟却插上了翅膀,自从那一夜后,我们的心贴在了一起,每晚的下晚自习后的半个小时,但是我们营造温馨的时刻……
梦迟一直与我同桌,老班仍然没有改变他安排男女同座的初衷。每当有老师问起他为什么这样安排时,他总会得意洋洋地说:“你看看去,我班上自习课多安静。”其实,并不安静,因为同桌之间说话怕别人听见,所以就是有人想要他们大声他们也不会的。与从前不同的是,别的班里的同学已经习惯了我们班的现状,再也没有人在下课时扒住窗口看了。
梦迟上课时总喜欢摸我的手,这时我会提醒他:“好好听课。”一如当年梅提醒我一样。梦迟下课后不爱出去,我也是,正如我们班所有同学一样。只是我们是唯一的一对男孩子罢了。下课后如果有一个要出去,我们绝对是不会问的,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是在去解决一个私人的问题,这种情况维持了好久。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已经达成了默契了。
晚上下自习课后,我们照例要到操场上去散散步。那里是人烟稀少的地方,除了有一两对男女同学在谈着某些他们永远也谈不完的话题外,再就是靠着跑道边上坐着的我们俩了。我们喜欢在此时相互靠着去数天上的星星,去看或缺或圆的月。有一天,梦迟看着天上,问我:“哥,你看天上哪一颗星是你,那一颗是我?”我抬起头看着满天繁星,其实我也不知道哪颗是他,哪颗是我,他也曾经问过我好多次了……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了兄弟相称。我没有梦迟那么浪漫,但为了不让他伤心,我还是说:“弟弟,你看,那两颗离得最近的,最亮的,就是我们俩啊。”梦迟笑了。但旋即脸色又暗下来,他有些伤感地说:“哥哥,星星永远也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啊。”我呆住了。我对他说:“弟弟,不要这样,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嗯,只要我们现在好就好。”梦迟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熄灯铃声响了,我拉着梦迟飞步向宿舍跑去,好在宿舍的门还没关,查宿舍的人已经开始了。我们俩赶快跑进宿舍里,宿舍外面的一些高层人物仍然在处处寻觅着他们的后半夜,有些学生总爱在别人的房间里睡觉。他们都跟查宿舍的搞好了关系,所以没人管。这一时期老师也不来查了。我和梦迟钻进屋里,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相互看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操场上有时也不尽是温暖,天气渐渐变凉,但我们仍然喜欢在操场上去享受我们的二人世界。夜的冷因为有了我们的存在而倍加温暖,梦迟也更喜欢靠着我的肩,有时会钻到我的怀里。梦迟总爱问我有什么梦想。我每次都会说:“弟弟,我没有大的理想,只希望能考上一所好的高中,然后能考上大学,跳出家门。”每到这时,梦迟总会对我说:“哥,你叨着这个吧。许个愿,就会实现的。”他顺手从身边拔下一棵星星草,放到我的嘴里,让我咬住,星星草有一点涩的味道,但我喜欢叨着,因为我相信梦迟不会骗我的。
我有时也爱问梦迟一些问题。有一次,我问他:“弟弟,你怎么会来这里上学啊。”他说:“我本来是在新疆的。我父亲是汉族,母亲是唯吾尔族。我们家做生意来这里,我只好跟来了。”“那你不想家吗?家里有没有好朋友。”梦迟眼中好像有些泪光:“哥,我都好久没有回家了,我想我奶奶。我都好几年没见她老人家了。从小家里做生意,爸妈走南闯北的,从没有在家陪过我,是奶奶一手把我拉扯大的。其实我小的时候有几个好伙伴,也有一个像哥哥这样的朋友。我们是在上初一的时候认识的。可我现在不得不离开他了,因为爸妈在这里的生意挺好,他们也不放心我的学习,所以就把我弄这里来了。不过幸亏让我遇到了哥哥。”我心里有些爱怜地望着他:“弟弟,你以后还要回去吗?”梦迟的眼里的泪水快要溢出来了,他低下头,对我说:“哥哥,我不想再有第二次失去朋友的事发生了。可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不想再与哥哥分开。”“我也不想与弟弟分开,我们就好一辈子,不管你走到哪里,你只要记得我会永远把你当弟弟的。”我也有些动情了。梦迟的眼中流出了泪,他用手背擦了擦,脸转向我说:“哥哥,我也是。不管今后我们会不会在一起,我永远会记得哥哥的。”说完,他慢慢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的心里有一股幸福地冲动,但我却突然地问他:“那你以后有了朋友会不会把我忘记呢?或者说我们都各在天一涯的时候,我们连见一面都不可能,又怎能知道你我的心中的爱情呢?”
梦迟的嘴翕动了,我看得出他在强忍着不哭声来。他哽咽地说:“哥哥,我们谁也无法预?蠢矗?憧刺焐系哪橇娇判嵌嗔涟。?伤?种?阑嵩谀囊惶煸陕淠亍N颐嵌贾?懒娇判鞘且栽兑膊豢赡茏叩揭黄鸬模??牵?绺纾?业娜肥窍胍??阍谝黄鸢!?
天边一颗流星滑过了,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迟呆呆地看着流星消失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哥哥,也许我就是那一颗流星,不知道哪一天也会这样,当我最亮的时候,也许就是我生命终结的开始。”
我的眼里逐渐有泪水溢出。我后悔我问这个问题了,也惊讶梦迟为什么这么小却会有这样伤感。我慢慢靠近他,缓缓伸出我的双臂,拥抱着他说:“弟弟,哥哥的心里永远是你的港湾。”
梦迟看着我的眼睛,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晶莹。我想为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当我伸出颤抖的双手抚摸他的脸时,梦迟突然无力地抱住了我。他的眼睛轻轻拢在一起,递上了他的嘴唇。
一刹那间,天空明朗起来。一股暖流激荡着我的心田,我伸出舌头,轻轻滑落在他的唇边,既而向甜蜜更深处探去,他的牙齿慢慢咬合,我感觉到一点儿疼,但我没动,梦迟的舌头有力地吮吸了起来,仿佛要把我的全部都与他融为一体。我看见我们一起飞起来,向夜的空中,寻觅那颗属于自己的星。
操场上,寂寞里,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男孩子把自己的初吻献给了另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男孩子,星星也有些羞红了脸。
那夜过后,我们仿佛把自己的磁铁的同一极靠向了对方,因为我们竟然感觉无法再交流了,但内心都有深深的渴望。我想靠近他,我想抱抱他,但我却无力伸出我的臂膀。他也时时伸出手要来牵动这份爱情,却总是在要给我抚摸的片刻,送给我一片迷茫。当我们把一层纸捅破后,反而多了一道无形的墙。
但隔了不长的时间,我们都无法抑制青春的燥动。在一个夜晚,他哭了。我抱着他,轻轻为他擦拭点点滴滴地泪,我知道了那是一颗颗南国的红豆,生出了相思的种子。各自的期待都在满月的光里通行无畅,从此,我们决定再也不去想我们的双肩无法承载的那份责任,只让我们徜徉在爱的海洋……
一直到现在,我每每回想起这次的感动,我竟然无法明了感动的理由。在以后的风风雨雨中,我曾试图去寻觅那一段的感觉,但我却再也没有过这种让我心动的时刻,我对梦迟哥哥般的关怀,让梦迟更多的是对我的依赖,而最让我不能忘记的,是梦迟的心细如发,他会在每时每刻注意着我的心的阴沉与睛朗,他像一个高级的调味手,为我日日点起快乐的炉火,做一道道美丽的大餐。
十五岁的心总是很单纯的,虽然我们彼此守护着我们的爱情,但我们并没有完全沉迷其间。我知道我的出路就是考上一个好的学校,以期成龙。梦迟也很清楚自己的路应该如何去走,在心与心的依傍中,我们的成绩也争得面红耳赤,只是每次考试过后我们总是会很多的在一起讨论各自的失误与经验,好让下次的相争更加激烈一些。我一直很感谢那段岁月,梦迟的家中藏书很多,我也得以能够在初中时期阅读了几部大作,提高了我的文学修养,我在身体长高的同时,更变得儒雅起来。而梦迟却越来越像一个女孩子了。他会在家里偷偷地拿来一些花衣服,在没人的时候穿上让我看,我到现在一直记得他所穿的少数民族的服装,如果不是我知道他是一个男孩子,我真不敢想象他的妩媚竟如此震撼我的眼睛,让我时时蠢蠢欲动,陷入一种渴望之中,倍受煎熬。但我一直保持着我们心中的那份纯真,因为我不会忘记,他是我的弟弟。
我的第二次初恋,便如一杯咖啡,虽然没有放糖,却散发着浓浓的甜蜜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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