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与小编辑》BY 米迦勒之舞 【完结】
~~楔子~~关赞其实不是地道的北京人。
他爷爷奶奶都是河北某地的老实农民,因为父母都在外交部,常年出国的关系,关赞打小儿就跟姥姥姥爷一块儿在北京长大,22年都没离开过首都地界儿,走到现在也算是老北京了,对河北老家反倒印象寥寥。且因为大城市长起来的小孩儿或多或少的小虚荣,关赞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像是河北人,对外只宣称自己祖籍北京。
在经历了不甚如意的四年男大活之後,关赞意外地前脚刚迈出校门後脚就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在一家动漫工作室作美编。虽然跟在校期间所学专业完全不搭轧,倒也还算合他的兴趣。於是在过去同宿舍的几个哥们儿都为了毕业後的出路跟外头穷忙活的时候,关赞已然提前把自己推销出去了。
~~壹~~
§
关赞从大三下半学期开始就一个人搬出来住,现在团结湖附近一个小区里跟人拆套合租一个两居室。房子有80几平米,朝向很好,周围有早市有超市有社区医院和饭馆邮局。这房子当时是关赞他妈给他挑的,图的就是一方便。
跟关赞拆套住的是一个山东来的男人,比关赞大不了两三岁,在北京读的大学,毕业之後就地找了工作,现在百脑汇弄了一个门脸儿,每日早出晚归。关赞之前也一直住在学校的时候比较多,因此虽然俩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一年多,彼此也不是太熟悉。
说起来关赞会到那家动漫工作室去也是个机缘巧合。他一直对动漫很有兴趣,大学四年在学校张罗了一个动漫社,搞了一些活动,居然也小有影响,毕业之後名字还留在学校“有特殊贡献”的名簿上。
前几天他在一本漫画杂志上看到一个小小的广告,对方是一家叫作“凤凰”的动漫工作室,欲招聘文字编辑和美术编辑,对工作经验没有要求,只说希望对方常住北京,年龄在20至28岁之间,对动漫有较深了解和热爱。当然文美编各需要有些同类方面的特长。关赞看到这个广告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就是写给老子看呢麽!这工作舍我其谁啊。於是当下就花了30分锺攒了一份简历出来,附上他制的几个版和修的几张图一并递了过去。
结果当天晚上对方就摆出一副求贤若渴而且还是快要渴死的架势找过来──连E-mail都省了,直接一个电话打到关赞手机上。对方随意问了几个动漫相关的问题之後就表现出对他极大的热诚和迫切的需求,并虚心询问星期一关赞是否方便过去面个试。听他那口气,关赞觉得如果自己拿着架子说周一我没空咱们改周三吧,对方也肯定同意。
事情似乎有点过於顺利。考虑到同学们还都处在四处送礼找工作并且举着猪头找不着庙门的水深火热当中之时,自己居然第一份简历就投中了,是遇上骗子还是运气太好?最後得出的结论还是决定过去趟趟道儿,只要对方提交钱二字他就预备甩手走人。
不过周一的面试情况很好。老板是个不到40岁的中年男人,东北口音至少让此人看上去还算正经老实。对方简单介绍了一下单位情况和工作内容,并带着关赞看了一下工作环境,最後谈到实质问题。对方提出试用三个月,试用期每个月1200,没有五险一金,转正之後可以把保险摊到工资里,没有异议就後天开工。这个价码和条件对於刚出校门的男大来说也算可以接受了,关赞确定没有什麽圈套,便与对方草签了一份合同,正式的合同等到转正之後再签。
2006年6月1日,儿童节,关赞同志在这一天正式上岗。
这天早上关赞要出门的时候同屋的山东哥们儿还没起床,那人似乎後半夜才回来。最近这个同屋的生活越发没啥规律可言,一些生活习惯让关赞心生不满,一直准备找个机会和他谈谈。本来预定今天早饭的时候跟对方说,不过既然人家还没起,那就改日再说吧。
……虽然“跟对方谈谈”这件事已经计划了七八个“早饭时候”了= =||||||
关赞:“嗨!咱这人就这点好!随和!”
其实还不就是有点怵窝子?
关赞:“你这话我可不爱听!街里街坊的都在一块儿住着,互相得多担待。更何况今天我还有要紧事儿呢。”
哦,男大要变成社会人了。
关赞有一辆自行车,非常之有型,曾让他一位爱车的哥们儿眼红不已,几次觊觎摘他一个副把或是车座揣回家,在被关赞胖揍了七八回之後此人终於死心,临了儿还恶狠狠地诅咒说这车迟早让人给偷了。这辆车是关赞老爸从纽约带回来的,三年前的市价是400多个美元。因为价格昂贵,关赞一度被那位仁兄的诅咒折腾得寝食难安。祥瑞的是骑了这麽长时间,这车居然一直没能如那人所愿被盗。究其原因大抵是因为此车的颜色和款式都太过招摇,全北京估计也就这麽蠍子拉屎独一份儿,小偷要是真给偷走,不等带到外地去销赃就得让人给逮起来。况且这麽美型的二手车,怕是也没谁敢买。
工作的第一天关赞就打算骑着这辆爱车过去。
天有不测风云,刚离开家没几步远关赞就觉得脚底下不对劲儿,心说今儿这车怎麽蹬着这麽费劲哪?坚持了三五分锺,爱车终於嘿咻一声彻底罢工。
罢工的地方可真好──关赞四处看看──怎麽那麽寸,刚好就停在东三环主路长虹桥下。适值高峰时间,周围车来车往人潮汹涌,关赞推着後轮停止转动的自行车一脸茫然地站在马路中间,心心念念的都是工作第一天就迟到会否违反了哪条合同之类不吉利的事。
有巨大的喇叭声在耳边响起,关赞只觉耳朵都给震得嗡嗡响。扭过头,一脖子比脑袋还粗的外地男人从一辆卡车里探出头来,熟练地对着关赞抛出一句京骂。关赞顿觉无比亲切,遂温柔一笑,回敬对方一根中指。对方更客气,立马拉开门跳下车,打算用一个拳头回报关赞的一根手指。
那人像个武林高手,一拳过来仿佛还带着破空声。关赞傻傻地站在那儿,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收起的笑容──这个笑容在外人看来格外的碍眼,基本就是在挑衅──心说,躲还是不躲,这是个问题。
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他也没躲,也没挨打。
一只不属於他们双方中哪一方的手(注:戴着白手套)凭空伸过来挡在关赞脸前。
关赞别过头,看到一张逆光的年轻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跟卡车司机说了几句什麽。在此期间关赞没留神听他们说话,只是一直看着那个穿白色警服戴白色大壳帽的大男人。
交警也不容易啊,大热天的还要全副武装穿成这样站在太阳地儿里,即使捂得如此严实,一张帅脸还是被晒得微黑。
这个年轻的警察有一双很容易吸引人的细长的眼睛,鼻子的线条非常优雅,形状优美而残酷的嘴唇薄如刀锋,整张脸看上去冷漠不近人情。哦,对了,关赞想,警察嘛,当然是长得越厉害越好。
身材真漂亮。瘦高,但很匀称,宽肩窄腰,双腿修长,配上白色的警服真是──
“哎!哎!叫你呢!那推自行车的!”
关赞回神,看到那个交警不耐烦地看着他,那个表情居然很有几分迷人。
“您、您叫我?”
“那你说呢!”交警漂亮的眼睛露出更加不满的神色,“推着车过来!”
“哎!”关赞欢快地应着,推着车屁颠屁颠跟过去,一直走到桥下。
车流渐渐散了,卡车也开走了。被堵了半天的过往行人在路过桥下的时候都纷纷向关赞投来要杀人的凶光。
“我看你半天了,”警察叔叔开口,“你跟马路中间那儿干嘛呢?”
关赞露出纯洁无瑕小雪白的笑容──这是他做错了事或是有求於人的时候的惯用伎俩:“嗨甭提了,我车坏了,您看……”
警察叔叔伸手把车牵过去,一手摘下大壳帽递到关赞手里,关赞双手接过来抱住。
对方蹲下身子,把右手的白手套塞兜里,去转脚蹬子。
关赞凑过去:“能修好麽您?”
对方又露出那种迷人的不耐烦的表情。
“跟谁说话呢你?我又不是修车的!”
“是是是!”关赞赶紧赔笑,“那怎麽办呀……”
从刚才的事情里出来,关赞又想起今天还有正事要办,一时有点慌神。
年轻的警察站起来,从关赞手里拿回帽子戴好。
“你还有事儿呢吧?那这麽着吧,你把车子先留我这儿,我回头找人给你弄弄。你先打的走,该干嘛干嘛去,晚上6:30之前到团结湖交通大队来找我。我姓党,党飞。”快速地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字给关赞递过去,“地址我给你写上了。”
关赞结果纸条,有点犯傻。
党飞的不耐烦快要从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里跌宕出来。
“快着啊!你倒说行不行吧?还是没钱打车?”
“有有有!”关赞赶紧应声,“那就麻烦您了!”
党飞忽然一乐。
“成!那就这麽着!那上面也有我电话,找不着我们大队就给我打电话。赶紧走吧。”
关赞站在桥下,看着党飞瘦削挺拔的背影从大桥下阴影里跑出去,又站到太阳下的车流当中去了。
不知怎麽的,他有种奇异的快乐的感觉。 ~~贰~~
关赞工作第一天就荣幸地被四个女生指指点点,并时不时泄露出诡异的笑声。关赞每每以尴尬的笑脸相对,然後转过头去看看两个同性前辈,心说小弟我没来之前你们难道也天天被当猴子看?
关赞的左手边是一个文编哥哥,看上去比关赞大个五六岁,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成天不见他写几个字,光打游戏了;右手边是个行政助理,对动漫一窍不通,说是行政助理,其实就是打杂儿的,关赞到单位的头一个月就看他修马桶修窗帘修空调修打印机……总之所有的东西都让他给修了一遍。关赞想这样辛苦的物业工作一个月怎麽着也得拿个三五千吧?一问才知道,还不如他的实习工资高,顿时对这个物业哥哥抱以深切同情。
说回那四个女生,最大的一个刚刚结婚,其他几个都跟他差不多大。做动漫的姐姐们都无比豪爽,混熟之後关赞马上被问“有女朋友了吗?”答曰没有,对方四人众大喜(这什麽人啊!),忙问那有没有宝贝。关咱那个汗哪,心说现在的女生怎麽都这样?
四个姐姐自称“腐”。起初关赞不解这个字是什麽意思,没想到上手要做的第一本书叫作《草草人生》。不明其故,遂不耻下问。姐姐们抚掌大笑,曰:“就是‘草’和‘草’的人生啊!”
原来如此!於是关赞不幸堕入虎穴,开始做一本耽美读物。此为後话。
话说除开遭遇四名同人女这等憾事之外,关赞的第一天还算轻松惬意。因为要让他慢慢上手适应的关系,老板布置的工作都很简单,关赞三两下就搞定,然後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思念着早上那位交警哥哥……手里的自行车。
花痴的阶段过後他开始冷静思考,得出的结论是那位交警哥哥大概是委婉地把他的车给扣了,原因是他今天早上长时间地占据交通要塞,并直接导致三环主路拥堵了将近十分锺。这个念头一成型,关赞立刻对自己今晚取车的前景非常悲观以至万念俱灰。
所以当他拖着沈重的步伐走到团结湖交通大队门口的时候他几乎要掉头就跑作逃兵了。考虑到车子的价格实在不菲,他最终还是决定挺起胸膛,像个爷们儿一样面对自己该面对的。
事情的进展出乎他意料的顺利……可以这麽说吧。
关赞进到那一排平房的大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里面只有一个看上去约莫30来岁的警察叔叔在看报纸。看到关赞进来,那人从报纸里探出脑袋。
“您怎麽着?有什麽事儿麽?”
关赞忙点头哈腰:“您好您好,我找……”看一下手心里的小纸条,“党飞。”
这个瞬间他忽然在心里想,要是对方跟他说我们这儿没有这号人,他该怎麽办?那个人会不会是假冒的交警?不会把他的车拐跑了吧?
然後对方很干脆地打断了他的幻想,并同时带给他另一个绝望的消息。
“党飞下班了。”
=口=!!!果然是个骗子!!!
关赞立刻又委屈又不服气,把党飞早上写给他的小纸条直直地伸到那位警察同志的眼皮子底下:“可是──可是他让我六点半以前到这儿来找他的呀!您看呀!”
那位同志被他抵得快要栽过去。
“哦……那他可能是给忘了。他女朋友今天回国,他下午就请假去机场了。”
关赞默默地把小纸条折好放进口袋里,一边转身走一边撅着嘴碎烦。
“……可是他答应我了呀……我自行车还跟他那儿呢……”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一个穿白色警服戴大壳帽的警察叔叔风风火火地出现。那人与关赞擦肩而过,一边松着领口的领带,一边随便从一张桌子上拿起搪瓷缸子灌了几口茶水,然後看着关赞的背影对原先在屋里看报的男人说:“哎老孟,那人谁啊?”
一点也不老的老孟道:“找党飞的,估计是车子给扣了。”
一只脚已经要迈出去的关赞耳尖听到那句伤自尊的话,马上就地转身,愤愤道:“才不是呢!是他说要给我修修──”
第三个大壳帽出现。关赞恨恨地想这些警察怎麽长得都一样?还穿一样的衣服,就不怕让人家当成克隆人!
“哎!那位小同志,你到屋後头看看那辆花里胡哨的自行车是不是你的!”
……
关赞如箭一般飞出去,果然看到爱车闪闪发光地在院子里等着他。
他心花怒放地这里摸摸那里蹭蹭。真好,不仅修好了,而且还擦得倍儿亮。
“就是我的!谢谢你们啊!也帮我谢谢党飞同志!”
三个警察被他逗乐了。一直坐在屋里的那个老孟对他笑道:“你那小纸条上不是有他电话麽?你自己跟他道谢吧。”
骑着车回家的时候关赞美滋滋地想:“……其实他们长得也不是太像……不过果然还是党飞哥哥最美型了……”先前的不满和恶劣印象一笔勾销。
§
之後关赞给党飞打过一个电话,主要是道谢。结果倒是党飞一直跟他道歉,说本来没以为那天会耽误那麽久,以为五六点锺肯定回去了呢。多余的话也没有,党飞嘱咐了他几句以後上路要小心,他那国外的车掉了零件没地方配,关赞应下,就挂了电话。
然後有大约三个月的时间他们都没了联系──其实他们本来就该一直没有联系的。虽然党飞固定的岗位就在离关赞家不远的长虹桥下,关赞偶尔坐车或是骑车总能看到他微黑的帅气的脸,但是党飞太忙了,那个路口有无数的车和人,他没理由会关注一个素昧平生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吧?
於是重逢的场合,就变得意外再意外,并且一点也不感人肺腑。
那天的情况是关赞他们一堆人搭一个哥们儿的车去中关村,到长虹桥下的时候开车的哥们儿责令他们都压低身子以免因为超载被拦下。关赞忽然想到这是党飞的地盘,顿时无比紧张,於是手脚没地方搁,误踩一个兄弟的脚趾,造成车内大乱,结果一个也没藏住,在桥下被党飞顺利拦住。
开车的兄弟乖乖靠边停车,一车人唉声叹气大呼不顺。只有关赞,不知怎麽的居然觉得有几分幸运。
党飞走过来示意司机摇下车窗,然後抬手就要敬礼。开车的哥们儿差点给党飞下跪。
“师傅!师傅您别敬礼!您可千万别给我敬礼!”
然後一车人呼啦一下子尽数下车,司机赶紧给党飞递一枝烟:“您抽棵烟先!”
党飞挥手拦开:“谢谢,我不抽烟。”细长的漂亮眼睛穿过众人,直直地盯上在人群後面缩成小小一团的关赞。党飞排众而出走到关赞面前:“又是你啊。还记得我麽?”
关赞怯生生地抬头看着党飞,好像犯了错误的是他一样。
他还来不及说话,党飞身後那一群人马上一哄而散,车主儿临走还冲关赞比个手势,言下之意是:这边拜托了!反正是熟人嘛!千万别罚我款别扣我分就得!
党飞看看那帮人消失,更加把犀利的目光对准关赞一个人。
“得,你那帮哥们儿都没义气地跑了,那这个只能麻烦你转交了。”说着在本上飞快地记下了车牌号。
“交……交什麽呀?”
来了!又是那种帅到飞起的不耐烦的眼神!
党飞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你说呢?”撕下罚单夹在雨刷器上,“告诉你那哥们儿,15天之内到工行把罚款交了。”
“党飞同志……”
“甭说了!就是我爸来这麽一出儿,我也不能徇私,你啊就别想那斜的歪的了,啊。”
关赞连话还没说上几句就让党飞给打发了,心里极度不爽,只觉得此人一点情面也不讲,不通世故。自己却把他们已经三个月没见过面,上一次见面就是第一次见面的事实给忘一干净。
党飞看他不动弹,伸手推了他一把。
“行了赶紧走吧,你有本儿吧?把那车开远点儿。完事儿赶紧回家,别跟这儿晒着了啊,听见没有?”
关赞看着党飞跑远的帅气的背影,心里的不爽越堆越高。
他把哥们儿的车开到拐过去好几百米,然後顶着大太阳头子走回来,在路口便道上的花坛里席地而坐,一边瞪着桥下车流中忙碌指挥的党飞,一边腹诽他几百次。
快7点的时候,车渐渐少了,关赞也已经本着阿Q的精神在心里把党飞虐了一百多遍,觉得开心一点了,抬头却发现党飞已经不在马路中间站着了。
正愣着──
“哎哟!”
关赞只觉脸上一阵冰凉,扭头看到党飞站在他旁边。刚才狠狠冰了他脸一下的,肯定就是党飞手上拎的那两瓶汽水。
“你说你陪着我一块儿在太阳底下晒一下午是跟谁过不去呢?”
“你管不着!”
“你说的?那你把汽水还我!”
“你拿来!……不带拉出屎来还往回坐的……”
“……真不斯文= =|||||”
“我对你斯文得着麽我?”
“你这小孩儿真有意思。”
“你叫谁小孩儿呢你?”
…… ~~叁~~
“我说咱能不能换个话题?”
国贸的一家7-11便利店里──
党飞和关赞一人端着一碗好炖和几块寿司正在排队。在党飞数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计算价格的过程中,关赞一直在他周围磨唧之前党飞罚他款的事,一直磨唧了半个多小时。党飞担心这麽放着不管恐怕要让他给念死。
“我就不换话题!除非你把那罚单给我撤了!”
“那你继续磨唧吧。”党飞立刻把头转向卖好炖的人,“哎师傅,麻烦您再给我一个笋尖一个海带结,还有……”
关赞吃憋,脸色更臭,一直到出了7-11的门还乌云遮顶。
“嘿你说你这孩子真是的啊,就这麽屁大一点事你至於念叨一路麽?”
党飞摘下帽子,松开领带,从7-11隔壁的夜市拽过一把椅子坐下,撕开包装袋咬一口寿司,抬头看关赞还黑着脸站在那儿不动,鼻子眼睛都皱到一块儿去了。他冲关赞勾勾手,关赞眉头舒展开一点,歪着脑袋,不解。党飞蹙起俊美的眉,懒洋洋道:“过来坐下啊!你就准备那麽站着吃啦?”
关赞不情不愿地蹭过来在离党飞八丈远的地方坐下。
党飞越发不耐烦:“你坐那麽远干嘛我还能把你怎麽着?”吓得关赞抱着椅子赶紧跑过来,紧贴着党飞坐下。这回倒是离得近,俩人坐一起,膝盖都能打架。党飞都被关赞给气乐了。
关赞狠狠咬一口寿司,愁眉苦脸道:“您这人怎麽这样儿啊……您让我回头怎麽跟哥们儿交代……您说您怎麽就不能通融通融……”
“又来了!”党飞脸都绿了,“我说你有完没完?这麽点事儿你至於麽?又不是你掏钱?再说了,你那哥们儿不知道自己违章啊?违章不该罚款啊?那他要是不知道你认识我呢?要是随便换一别的交警或者协管呢?……”
“那不一样。”关赞扁扁嘴,“咱这不是……”抬头,可怜巴巴地眨巴两下眼睛,“咱这不是认识麽……”
“别介!”党飞一点情面不讲,两口吃完寿司,把包装团一团丢掉,“你呀,就当咱俩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关赞愤愤地低下头跟寿司较劲。
沈默了三五分锺,党飞用最快速度把好炖吃完,擦擦嘴,挪正椅子,脸朝关赞。关赞正在跟碗里的海带结搏斗。这东西紮得倍儿紧,揪不断扯不烂的,关赞吃得一身一脸都是汤汤水水,又看见党飞面朝他坐好,一副要开始说教的样子,越发恼火,把一碗好炖连干带稀统统洒到地上。
党飞没有讲话,他眯起眼睛,花了很长时间饶有兴致地观察这个坏脾气的小孩。
他看上去还像个男大,小鼻子小眼的模样很讨人喜欢,在学校里应该很有女生缘吧?他们接触得并不多,但是以他一位老警察(?)的火眼金睛,他看得出这一定是个家庭环境富足的小孩。也许父母还长期不在身边?他还有点小聪明,小虚荣,有主意,不容易听人劝告;却又有点胆小,不会拒绝别人。
他的高兴与不高兴都写在脸上,玻璃心肝让人什麽都看得通透。
他还一点没有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沾染,一派天真干净无忧无虑。
党飞对他兴趣丛生。
“哎,我说你啊……”
“谁叫‘哎’啊?”关赞一边用纸巾擦着衣服上和脸上的汤,一边气鼓鼓地用眼神抗议,“我有名有姓,干嘛老‘哎哎’地叫我?”
党飞怀疑自己要拿出前半生积攒下来的全部好脾气对付这个坏家夥。
“那你口口声声说跟我认识,你也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叫什麽啊!那我要跟你说话了,还得先猜你叫什麽是吧?”
关赞理亏,嘴不饶人:“那你不会问啊……”
党飞站起来就走。
关赞吓一跳,赶紧追上去拉住他袖子:“哎你干嘛去?”
党飞站定转身,英俊的脸上满是“不耐烦”三个大字。
“你看,我倒是告诉过你我叫什麽,你还不一样‘哎哎’的叫我?!”
关赞担心他真的生气,赶紧认菘,一迭连声道:“啊行了行了,对不起啊,我姓关,关赞。你叫我‘哎’也没关系!党飞哥哥……”
三环路沿途的路灯忽然一下子全亮了。
党飞惊奇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矮上他一头的少年。
睁得又圆又大的眼睛,担惊受怕的俊俏的小模样,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受了委屈又不敢出声的小动物。
小动物薄薄的嘴唇亮晶晶的。他刚刚叫他“党飞哥哥”……
党飞忽然觉得神清气爽。
他一把勾过关赞的肩膀──这个男人真是一点也不伟岸,似乎还没发育完全的身体还带着少年的单薄和弱不禁风──拖上他就走。
§
“你还在念书吗?”
“我毕业了,刚毕业的。车坏了那天我正要去单位报到。”
果然还是个社会新人。22岁的美貌尖削锐利,却意外地拥有一个怯懦柔顺的灵魂,任是眼睛里跌宕出的光芒再怎麽骄傲跋扈,到底还是个没什麽生存经验的小孩子。
“我呀,其实大学毕业的时候学的是市场营销啊。”
“啊?那你怎麽毕了业跑来当交警?”
“我像你这麽大的时候去考车本,交规考了99……”
“强啊你!我们那哥们儿压线考过的……啊您继续说。”
“……交规过了要上车之前不是都先给看一段录象麽?”
“对!我听说全都是血的呼啦的事故场面,我们那哥们儿说有一女的在他宝贝副驾上,出事儿了以後脑袋都压瘪了,脑浆子流一地……”
“我就是看了那些录象之後受了刺激。满地的肠子肚子都茬一块儿啊,完事儿我难受了好几天……”
“呕~~~~”
“结果当下我就决定再他妈不学车了,不仅我不学,我还要抓那些违章的,谁违章我罚谁,能从重绝不从轻,敢跟我套瓷的我翻番儿地罚他!”
“……”
关赞本来想插嘴说:你不会开车啊?你一个交警不会开车算怎麽回事儿啊?转念又一想,这两档子事貌似没啥关系哈……
党飞转过头去看他。
“我是为了谁啊?你们是死是活关我什麽事儿啊?你们交的罚款有哪个子儿最後落到我们交管手里头了?”
关赞赶紧接茬儿:“是是是,您说得对,您全是为我们。嗨您看我们怎麽这麽不懂事儿……”
党飞微微一笑,伸手胡撸一把关赞细软的头发:“行了你也用不着给我来这虚招子,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儿就得了。”
关赞虚心低头。
党飞停下脚步,压低一点身子,把白色的大壳帽扣到关赞头上。
“那你说,今儿这款,我该不该罚?”
关赞点点头,帽子一下子滑下来遮住他的眼睛。
党飞大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把帽子拿回来戴上。
“这不就齐了?”
§
这一天党飞一路把关赞送回家门口。
“今天给您添麻烦了,您上来喝口水吧。”
党飞冲他摆摆手:“不了,哪天有工夫再说吧。我女朋友还等着我呢,你上去吧。明天工作了吧?路上当心啊。”
关赞听话地点头,小步小步地走向家门。
迈上最後一节楼梯的时候他回了下头,刚好看到党飞瘦削挺拔的背影从转角消失。
心跳忽然飙得飞快,关赞简直快要喘不过气。
他奔回家脱了鞋就钻进被窝。
……满脑子都是那个帅气刻薄的警察。
坏菜了!
关赞想。
我不会是……不会是喜欢那个警察了吧??? ~~肆~~
人生,只要一有了盼头,立刻就会充满了惊喜,海皮连连。
自从那日关赞跟党飞一起吃了个晚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走在潮流尖端引领起BL恋爱的新风潮来了,这对他这种一直弱弱地追着潮流的风向跑的人来说,着实是一大鼓励。
……其实更实在的理由是他经过了三个月耽美读物的浸淫,现如今已然对这种事想得很开。更何况身边还有一群早就惦记着他嫁出去的同事姐姐。
想起来那天关赞不过是无意间说走了嘴,说是最近好像对某个人非常在意,并在姐姐们的威逼利诱之下坦称对方是个男人。一时间办公室里风声水起,周围一片嗷嗷的叫唤声。
美编姐姐心花怒放:“呀!他真的动手了啊!”
关赞纳闷:“谁?”
文编姐姐:“就是你同屋那个山东哥们儿嘛!!!”
关赞眼瞪得巨大:“哈???”
制版姐姐:“你不用太惊讶,我们都是有经验的人了么,这种事看一眼就明戏~”
关赞脸马上黑掉:“不是……那个……”
发行助理姐姐:“不过这位同志出手也忒晚了,我们还以为你们都一起住了一年,要有爱情早该发展了!”
关赞满头大汗,顿时觉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他就纳了闷儿了,真奇怪,怎么她们连见也没见过跟自己住一个屋的人就认定对方要对自己出手?难道在女人的眼中就不存在男人的友情这种东西么?
美编姐姐:“小关小关,你表担心哈!姐姐们都支持你!”
关赞还处在魂飞天外的状态,完全不了解情况:“……哦,谢谢了……”
文编姐姐:“他要是欺负你……”
关赞茫然地抬头看过去,心里想的是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跟自己基本上不熟的人欺负自己啊?
制版姐姐:“……你就好好地让他欺负!”
然后四周一片挖哈哈哈的感叹号。
关赞觉得自己又倒退回原来的落伍水平了。手上修的那张BL美图看起来还真是幸福甜蜜啊……可是BL这种东西,真的幸福得了么?
“恋情”得到四个姐姐支持的同时,也得到了两个哥哥的反对——当然那两个人谁也没表现出明确的反对意见,只是一跟关赞独处的时候总是一副担惊受怕的弱受模样。这让关赞心生不爽,在心里默默郁闷地想:靠!就算有人身安全方面的问题该担心的也是我吧?你们都比我又高又壮,剖开了能塞下俩我,难道还怕我一小小小受压倒你们不成?……啊咧?“压倒”是啥?小受又是啥?为啥我能这么顺溜地说出我完全不了解其内涵的词汇???@#$%^&*……
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之下关赞顺利度过了实习期,从“实习美编”正式升格为凤凰动漫社的专业美术编辑一名。
§
党飞也不负重望,经常会带给关赞一些让他心动过速的小惊喜。
“十一”期间关赞应邀到党飞家里去玩——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混得很熟,党飞和关赞的下班时间基本是重合的,有时候他们会一起徒步到国贸去吃7-11的好炖,然后党飞在天黑之前送他回家。周末党飞偶尔轮值的时候,关赞会带着好吃好喝过去十字路口探班。有时会碰到党飞的同事,有一些是之前因为自行车的事跟关赞见过面的,包括那个老孟,还有些是不认识的。很快大家都知道党飞身边老有一个唧唧喳喳的小男人,很好玩,也乐得拿他们开开玩笑。
十一这次已经是关赞第二次到党飞家里去。
他很奇怪似乎总是碰不上党飞那个传说中的女朋友。据党飞单位的同时说,他那个女朋友是从比利时海归的美女,祖籍在南方江浙一带。虽然比党飞大那么一两岁,不过他们的爱情似乎非常好,爱情长跑了好多年,就等此女归国正式在北京落户,婚期什么的都是指日可待的事。老孟还笑着对关赞说:“到时候可不要吃醋!”
关赞意外地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也不会吃醋,他甚至很有几分好奇想见见那个南方美女姐姐。听说已经找到工作?是个白领的样子,学的是什么来着……
“关赞?”
“啊?”赶紧回神,看到党飞弯着腰凑过来看他,手上拿着饮料瓶子,帅气的脸上又有隐隐的不耐烦,“你最近经常犯傻啊,想什么呢你?”
关赞吐吐舌头,抱着抱枕往沙发的另一边蹭蹭,给党飞留出坐下的地方。
“哈?有吗?哈哈……我就是觉得,这什么选秀节目啊,那样的人也能当冠军?长得还没我帅呢!”
胡乱掰扯着,感觉到党飞靠近他坐下来,大腊腊地把长手长脚伸展开,一副懒洋洋,很高傲,很厌倦,却又自由自在的样子。关赞偷偷瞄他一眼,觉得自己要是有他十分之一那么帅……
“嗯,我也觉得你比较好看。”
……
“哎??”
关赞大惊!他花了好长时间消化党飞那句话的意思。他是说——他是说——他觉得我长得挺好看的?哎哎哎?他是这个意思吧?……
水壶响起水开的哨子,党飞站起来,懒散地走去厨房,丝毫没有注意到关赞的异常情况。
他是说……我很好看对吧?
-哎哟你想太多了啦!他是觉得跟电视上那个丑人比你还能看而已!
可是……他明明可以什么也不说啊!
-他总要附和你一下嘛,客情而已!
……
关赞觉得自己快要人格分裂,脑子里不断地冒起一个个想入非非的粉红色泡泡,然后理智的一面又马上把那个泡泡戳破。
这件事之后关赞唯一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
自己是真的喜欢上党飞了= =
好泄气的结论……
§
“他肯定是迷上你了!!”
“为什么?”
节后转天工作的时候,老板回哈尔滨老家还没回来,于是办公室又成了恋爱咨询角,四个姐姐听了头几天发生的“进展”,大喜过望,频繁地帮关赞支招——当然,她们依然把目标确定为跟关赞同屋的山东兄弟。(山东兄弟:T^T我命真苦~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名字不说,还被人误会喜欢男人~~><~~强烈抗议,要维护龙套权益!)
“这还用说啊!他为了招待你把他女朋友都给打发走了!否则年节的时候哪个男人不得陪女朋友逛逛街见见家长的啊!”
“姐姐……你说话不要那么多感叹号……”关赞弱弱地插嘴道。
“哎!小关!什么时候把人拉来给姐姐们见见吧!”
“对啊对啊!我们给你把把关!”
……七嘴巴舌叽里呱啦……
关赞注意到左手边的文编哥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却不着痕迹地把椅子往左边挪了一寸。
不管怎么样,关赞想,能从别人口里听到党飞喜欢他这件事,还是很让人欣慰的。
其实细想起来党飞对他真的挺好。前段时间他听从宝宝的意见决定学车,成天忙着背交规的时候,党飞一直在他旁边给他解释一些交规的含义,并且连解释带画图,耐心非常。
“‘通过没有交通信号灯控制也没有交通警察指挥的交叉路口,相对方向的车辆应’……肯定选A啊:‘右转弯的机动车让左转弯的车辆先行’。”
“为什么啊?”
“你想啊,”党飞咬掉笔帽扔到一边,在他正在看的晚报边缘空白地方两笔画出一个简单的示意图,“你在这儿……准备拐大弯过马路对吧?我从这儿……要右转过来,你说应该谁先走?”
“额……你吧?”
“!!怎么会是我?你也不想想,要是我先走,这么着直接右拐了,把你一要拐大弯的车给堵在交叉路口正中间,从这边和这边过来的车不全给堵在这儿了?”
“啊对哦!”
“所以肯定得你先走……然后你后面跟的车都可以这么着过去……我停留的地方刚好同方向也不许走车,所以停在这儿没关系……这么着明白了吧?”
“……嗯我想想啊……差、差不多吧(汗)……”
党飞气得冒烟。辅导了三五道题,他的耐性很快耗光,把笔一扔,向后靠在沙发上,枕着自己的胳膊闭上眼。
“算了,你还是别学车了。”
“哎?凭什么呀?”心下暗想:你算老几?不许管我!只是没胆子说出口。
党飞睁开一只细长漂亮的眼:“就你这样儿的,你学出来也是人间凶器马路杀手,你最好别给我增加工作负担。”
关赞嘴撅得老高,不服气道:“不就是交规考个99,你瞧你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哼……”
党飞斜他一眼,关赞马上后悔之前说的话。
“啊……那个……我什么也没说,党飞你……啊救命啊!”
党飞用一只胳膊拐住他的脖子把他摁倒在沙发上,关赞差点喘不过气,涨红了脸手脚乱挥:“你饶了我饶了我……哎呀救命啊~~~~”
“你刚刚叫我什么?”党飞挑高英挺的眉,微黑俊美的脸马上邪气毕露。
关赞脑子已经停止运转。我叫他什么来着?……
“……哎哟你放手你放手……求求你了……额……党飞哥哥……”
党飞得意地放手,一副心满意足志满意得的样子。
关赞坐起来,大口喘气像是快要淹死的落水者。
门铃响,党飞保持着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去开门。
关赞慢慢地冷静下来。
党飞好像一直很介意自己叫他的方式……叫哥哥大概让男人比较有成就感吧……
关赞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思考着一些不着调的事,关赞已经返回来。
关赞注意到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而党飞一脸的喜气洋洋让关赞瞠目。
“给你介绍,我女朋友要玲珑。玲珑,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孩儿。” ~~伍~~
一直勾着关赞那点好奇心的传说中的人物就这么突兀地登场亮了相,关赞大惊之余难免措手不及。况且……
这要玲珑真是个了不得的美人。个子虽然不高但胜在比例极好,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且那高雅气质之下全无半点骄戾之气,举手投足随和得体,言谈举止端庄大方。此女待人极其友善,关赞强迫自己用最挑剔的眼光四处找茬,也没找到什么失了分寸的地方。
这一切的一切让他先前一直蛰伏着的危机意识呼啦一下子倾巢出动。
果然不愧是喝过外国水的人。关赞在心里暗想。
党飞单位的同事貌似说过这要玲珑是个南方人,可是关赞跟她坐一起聊了几句之后发现此人的京片子嘴之利索,还有说话办事的那股劲儿,全都透着土生土长北京人的味道,甚至在比利时呆了那么多年也没磨灭了满嘴的京腔。虽然以上种种都与她高贵优雅的气质稍显不符,不过这种违和感倒也让人觉得亲切和容易接近。
晚饭本打算三个人一起上外面下馆子,要玲珑把袖子卷卷:“不用了!今儿周末,饭馆里得多少人排着大队等位子?回头咱仨大老远折腾过去,站在那儿现等人家翻台,还不够耽误工夫的呢!今天晚上我做。你这儿有什么现成的材料咱就做什么,也甭做太多,我做多少你们吃多少。”
手底下的活儿那是真麻利,三下五除二摆了三个菜上桌。素炒茭白,龙井虾仁,油浸油菜苔。除了素了一点,效率之高让人无话可说。半个小时之后三个人围桌坐下。
晚饭超级清淡,这下子可真是看出来是南方人做的了。南方人跟北方人不一样,做的菜好看又营养,就是不挡呛。关赞边吃边想,这得吃多少才能顶饿啊?晚上回家要不要再垫补俩包子?……
席间关赞基本上没话,但是偶尔听到要玲珑或是党飞说了句什么,他马上捧场地发出一阵调门很高的大笑,笑声之爽朗简直不像是他,好几次都像抽了筋儿一样,就好像真听到什么可乐的事。
要玲珑忧郁地看着他。
然后关赞笑得更加灿烂,哇哈哈哈地也更加地不像他出的声。
吃完饭关赞腼腆地要帮忙收桌,要玲珑把他往旁边一拉,高声道:“你小孩子到那边看电视去……啊对了,那外屋地上有葡萄,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就帮我把它给剪开。一个一个剪啊,看着手,别扎着。”
关赞端着一盆葡萄从厨房里经过的时候,看到党飞靠在门框外面,笑得贼眉鼠眼。
这姐姐是真好。没得挑儿。
关赞边剪着葡萄,边看着厨房的方向。那边隐约有细碎的笑声和对话声传出来。
……她怎么可以这么好呢?
§
关赞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党飞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坠入爱河,之后又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迅速地失恋了。这样的速食恋爱实在是有点让人脱力。基于一个耽美小说主人公的自觉,他不得不锲而不舍地着手开发新恋情。
他认真地考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一个同性爱。在众同事姐姐潜移默化的洗脑下他每天抽出一些时间面对着同屋的山东哥哥酝酿情绪培养爱情,直到对方有一天忍无可忍对他说:“亲娘咧,我说关赞啊,你有什么意见你跟哥明说!咱能不能别老一天到晚傻呵呵地瞪着我?”关赞才意识到,自己对男人实在是迸发不出什么耽美情怀来,遂对男人跟男人之间的种种甚为不满,甚至迁怒于单位在做的耽美系列读物第二本——叫作《蔷薇?蔷薇》的——每天消极怠工,一个礼拜才修了三张图,被老板委婉地叫去谈话之后老老实实地回来修BL图。
这个样子过了将近一个月,其间关赞再也没有尝试过去找党飞,甚至考车本的事也无限期延了后。他觉得自己这份对于同性的美好憧憬大概就这么短命地结束了,从此再无后话。
却没想到事儿还没完。
上次那个因为超载被罚款的哥们儿又跑到党飞的势力范围违章停车,结果被党飞的人把车给拖走了= =|||||该男推说女朋友的表姨的邻居的80老母发了羊角风被送去医院,现在那边急等人手,遂把违章停车的事情全权拜托给关赞。关赞还来不及说个不字,对方已经光速尿遁了。
关赞站在团结湖交通大队门口的时候只觉得世事难预料。
抬头看看11月北京不怎么热情的太阳,他认命地去推那一排平房的门。
§
屋里还是没有什么人,跟上次一样,也是只有一个人坐在犄角旮旯的位置看报纸。一顶白色的无甚个性的大壳帽放在手边,旁边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酽茶。关赞看看表,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在街上呢吧。
他轻轻地咳嗽一下,想着如果是老孟他们的话,也许还比较好说话。
“那个……请问……哎?!”
报纸后面露出来的脸,竟然是党飞。
党飞也很惊讶,具体表现在他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来者何人。
“关赞?你怎么来了?”
关赞直直地看着党飞英俊的脸。
这些天他一点也不觉得难受,甚至也没有刻意去想过党飞,他甚至怀疑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他,否则怎么会失恋了也不痛苦?
可是当他再一次毫无准备地直面这个帅气的男人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动过速,就像党飞第一次送他回家之后那样,清楚明白的“喜欢”的爱情迅速汹涌地漾上来。
……好想他,好想他……
这个坏男人,怎么那么随便就在路上救了他?
怎么会拿着冰凉的汽水瓶冰他的脸?
怎么会才第二次见面就带他去吃7-11超级好吃的好炖?
怎么会送他回家?
怎么会带他到自己家去?
……
怎么会,自己不去找他,他也不来找自己?
怎么……会有女朋友呢?
“关赞?关赞你怎么了?”
关赞好奇地扬起头去看党飞。
那张让他想得要死的微黑俊美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惊讶。
清澈瞳孔里的自己,却呆呆地泪如雨下。
~~陆~~
“哭舒服啦?那喝口水吧先。”
关赞从党飞手里接过茶杯,羞愤难当狠不得当场自杀。
说起来关赞这小孩虽然生来就有点懦弱,但是像今天这样莫名其妙就哭得淅沥哗啦的场合倒真是不太多。他这一哭还真把党飞吓着了,还当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关赞一语不发,低着头猛喝茶水,脸埋得极深,几乎把自己溺毙在茶缸子里。
“我也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有什麽委屈事儿你怎麽不给我打电话?”
党飞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关赞的反应,又继续道:“当然了你要是觉着不关我的事你自己能处理好那你就别说。”
关赞气鼓鼓地想:不关你的事?明明你就是那罪魁祸首。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但是,这话要怎麽说出口?总不能指着党飞的鼻子冲他嚷嚷:“谁批准你有女朋友了!把你女朋友蹬了回来跟老子好!”……吧?
所以最好的办法果然还是装傻。
党飞只当关赞的心事不好意思跟他说,也就识相地没再追问。
门从外面被推开,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进来。
党飞倚坐在自己桌子边上,笔直的双腿伸得远远。
“哟,老孟,小陈,交班儿啦?”
老孟摘下帽子,看到关赞,大惊小怪地凑过来。
“哟哟哟!这是谁呀?”
关赞受惊,赶紧擦擦眼睛,站起来叫人:“孟大哥。”
姓陈的那男的也是关赞的熟脸,他也围过来笑道:“怎麽了这是?在哪儿受气了又?跟哥哥说,哥哥给你做主!哈哈哈哈……”
老孟拿胳膊拐了那人一下,一本正经道:“有党飞在哪儿轮得上找你给做主,是吧关赞?”
关赞只觉脸上温度骤然升高了三五十度,羞得几乎掉头走人。
这时候党飞忽然想起来关赞到大队来的初衷。他直起身子,从关赞手里拿过茶缸兑满开水:“哎,我还没问你今儿是干嘛来了?”
关赞忽然想起今天来的目的。
“哦……对,就是我朋友吧,他那车……让你们给拖走了……”
关赞喝一口茶,拧着好看的眉想了好半天:“什麽车?他停哪儿了?”
关赞怯怯地低着头,好像违章停车的是他似的。
“就停你那桥下……那黑色的雷克萨斯……”
党飞转身去翻桌上的东西:“上午不是我当班,等会儿我给你瞅瞅啊……哦,老严罚的吧?”他抽出一张单子转回身子来,用手指关节出其不意地敲一下关赞的脑门。
“哎哟!”关赞一惊,捂着额头连连後退,一脸的惊惶失措。
党飞追过来,细长的漂亮眼睛严厉地瞪着关赞,眼角挑得高高。
“你自己说都几回了?光犯在我手里这就第二回了吧?你跟你那哥们儿说,趁早让他交了罚款回去重学交规,下回再让我逮着嘿,我不扣了他的本──”
“知道了我知道了!”关赞吓得一迭连声地应着,在一片大笑声中转过身撒腿就跑。
却在门口被党飞截住。
“你跑什麽呀?”党飞挑高眉毛的样子有点可怕,可那也让他显得更英俊了。
关赞觉得那股委屈的劲儿又要泛上来,眼睛却怎麽也离不开党飞那张挂着不耐烦的表情的脸。
党飞正正领带,把帽子扣到关赞头上。
“有事麽?没事跟我过去接班吧。”
自顾自地往前走。
关赞默默地在後头跟着。
这个霸道的家夥,哪里像是问人家意见的样子啊?
外面的阳光比刚才好一点了。抬头就看得到党飞逆光的修长背影。
关赞觉得心里有个小人儿,躲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偷偷地笑。
§
“玲珑前两天还惦记你来着,说你怎麽也不找我们来了。”
“哦……”
关赞塞得满嘴都是羊肉串,含含糊糊地应着。
党飞下了班,他们俩到一家小吃摊坐下解决晚饭问题。
“对了,玲珑前两天上中友给你看上件衣裳,你哪天过去看看吧。”
关赞正喝着一口酸辣粉的汤,被党飞那句话吓得一下子把热汤吞下去,食道那一条胡同都被烫得乱七八糟。
“啊?咳咳……干嘛好麽秧儿的给我买东西啊?”
党飞把羊肉串的签子紮在路边摊的地砖缝里,调笑道:“喜欢你呗……”见关赞神色大变,大笑着改口,“哈哈!不是光有你的份儿!真那样还了得?……对了明天礼拜天,你有空就过来吃个饭吧。……嘿,要是让玲珑知道咱晚饭就拿这种东西瞎对付,她非得火儿了不可……”
关赞愁眉苦脸地拿一次性的筷子杵着碗里的几根酸辣粉,心想女朋友给自己宝贝买东西也就算了,给他一个外人买是什麽意思啊?真难为党飞一点私心都没有,也不怕条件那麽好的女朋友让人给拐跑喽……哎???
关赞忽然被自己的念头吓一跳。
不是吧?难道那个要玲珑……不可能吧?!
……
可是,又有什麽不可能的呢?
§
这天晚上关赞心事重重地回家,破天荒地看到同屋的山东兄弟提前收工,喜气洋洋地坐在屋里似乎专门在等关赞回来。
“我回来了。”关赞客气地说一句,就准备回自己屋。
“哎小关你等一下!”
关赞大惊,山东兄弟已经追过来并且拉住他的手,大嗓门吵吵得关赞耳膜都嗡嗡作响,“这个给你!”
关赞低头一看,手心里放着一块蓝色的Swatch。
“哎??”关赞愣一下。今儿是怎麽了?所有人都张罗要送他东西。难道他看起来很穷困潦倒麽?
山东兄弟咧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关赞闻到一股不那麽清爽的酒气。
“送给你的!”
关赞小心地问:“朱哥哥,你喝酒啦?”
说起来他这个室友虽然生活有点不够规律,倒也算是五讲四美的好青年,吃喝嫖赌的不良嗜好一概没有。此番莫名其妙地喝高,又送东西给没什麽交情的同屋,实在有点耐人寻味。
“一点点,一点点。”山东兄弟持续露出白白的牙,用麽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小小的距离示意自己没喝高。
关赞叹口气,准备等明天对方清醒了再谈这块表的事,遂道一声谢,转身回屋去了。
他关上门之後,山东哥们儿开始在外面唱歌,在厨房里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作响。
关赞摘下书包躺到床上。
那块蓝色的Swatch式样很好看,一定价值不菲。只是那款式有点像是女人戴的。
关赞想了想,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
还是我比较好,失恋了也不会撒酒疯或是随便把送女朋友的东西给别的不相干的人。他这样想着,慢慢地要睡过去。
可是他那个样子叫不叫“失恋”呢?
……或者再远一点说来,他那个样子叫不叫“恋爱”呢?
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外面山东哥们儿的歌声还没消停。 ~~七~~
女人,真是这世界上最难琢磨的生物。
关赞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虽然他在上学的时候也曾经跟一些女生处得不错,而那些女生似乎也对他相当中意。当时的情况是在他周围只要他点头就有发展的女生就有好几个。可是他看她们都没差,也就是说他始终也没找到什麽特定心仪的对象。
关赞的姥姥当年嫁给他姥爷的时候只有17岁,他姥爷也不过19。所以看到关赞念大学了都还没有固定的女朋友,这件事一度成了姥姥的心病。大三的某一天关赞被迫和姥姥给介绍的对象见了个面。
那个女生长什麽样关赞已经没啥印象,只记得眉目不清的一张煞白的脸,戴着一副黑边的眼镜。关赞觉得她看起来有点像自己小学时候的班主任。
整个晚上一直是那个女生找话题,关赞傻呵呵地一直在喝水。
他记得那个女生学的是环境学的一个分支,叫什麽“可持续发展战略环境保护外延学”,他们的对话──哦对不起,是那个女生单方面的演讲──也保持着可持续的状态绵延不绝。
“……基於这个原理,我们暂且承认再生资源回收与重复利用已经成为可能……”
可怜的关赞不得不如她所说承认再生资源回收啥米啥米已经成为可能,因为他压根儿没听明白她说的是啥= =|||||
经过对方一个晚上车!辘话来回说的不懈努力,关赞在约会结束的时候终於对我国环境保护前景的认识有了质的飞跃,并且他还惊异(?)地发现一件事。
──妈的!原来这个女人就是学垃圾分类的!
经过那件事之後,他发现女人都是很难琢磨的,因为她们最擅长把一件很简单的事最大限度地搞大,搞复杂,最好把人都忽悠晕了才好。
关赞自认自己不是什麽聪明人,於是对这种拥有复杂思想的生物敬谢不敏。
以上,是星期日上午9点锺,关赞站在党飞家门口的时候在想的事。
§
要玲珑回北京也已经不短时候,此前一直忙於找工作和新工作的交接,没有什麽空闲时间。这也就解释了怎麽会关赞跟党飞认识那麽久才真正接触到这个姐姐。
这次关赞去到党飞家,发现要玲珑剪了头发,作了指甲彩绘,整个人看上去美艳不可方物,简直让人移不开眼去。
关赞吃惊地看着这个打扮入时的漂亮女人,惊得嘴巴都张得大大。
“姐姐……真漂亮……”
“谢谢。”要玲珑笑得灿烂无比,姿势优美地坐在单人沙发上。
不是奉承,是真的好看。关赞的姥姥年轻的时候就是大美人,美人惜美人,老了也还是外貌协会成员。关赞想着要是让姥姥看见要玲珑,定会拉着她的手不松开,嘴里碎碎念道:“……真好看……比那画片儿上的人还精细呢……”
党飞端着水果盘子从厨房里出来,也是一脸的春光明媚。
他放下果盘在关赞和要玲珑中间的茶几上,片起一条腿坐在女朋友的沙发扶手上,一只胳膊自然地勾出女朋友的肩膀。
关赞满脸的羡慕丝毫不加以掩饰。有那麽一瞬间他都不知道自己羡慕的是谁了。
午饭一如既往地简单清爽,关赞也依然感觉有吃没有饱。
在饭桌上的时候党飞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说下午得过去大队里一趟。
“……那小陈儿也是,什麽眼神儿,我明明就把那钥匙放他桌上了,愣说找不着。得,我等会儿回去一趟,有个二三十分锺就回来……关赞别走啊,留这儿吃了晚饭再走!”
关赞马上闭上嘴。他刚刚正要说告辞呢……
门一关,不自在的空气马上弥漫了一世界。有党飞在还好,就这样跟要玲珑独处一室实在让关赞如坐针毡。他就不明白党飞怎麽就这麽把自己女朋友跟一男人放一个屋儿里头,他怎麽就不怕出点事儿?
关赞抱着果盘坐在沙发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两手不断地往嘴里塞橘子瓣,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要玲珑从里屋出来,手里抱着一件衣服。
“过来,”她笑眯眯地把电视关掉,冲关赞勾勾手指,“拿着这个到里屋去给换上,我看看合适不合适。买的时候都说是均码号,也不知道你穿上肥不肥……快去。”
关赞得令,抱着衣服跑进里屋。
他太紧张,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紧张的,但是他就是紧张,连这是他第一次进党飞的卧室都没留意,慌慌张张地换上那件小夹克。他故意换得磨磨蹭蹭,心里想的都是如果可以磨蹭到党飞回来就好了。
换好衣服拉开门被吓了一跳,要玲珑竟然就交叠着手臂站在门口对着他笑。
“哎呀!不错不错!倍儿合适嘿!”
她伸出尖尖的手指帮关赞拉拉领子和下摆,稍微站远一点端详整体效果。
“啧!小夥子倍儿精神!”
关赞被赞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过身去找穿衣镜看看自己尊容。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确是挺好看的。关赞正美滋滋地东拉一下西拽一下的时候,忽然感到要玲珑走过来。
他忽然觉得脊背一凉,不敢回头,就那麽从镜子里看着要玲珑美丽的脸。
要玲珑依然保有嘴角美好的笑容,站定以後略略喘口气,淡淡道:
“姐姐也算仁至义尽了,你以後……少影响他。”
关赞愣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
他不明白一个人怎麽可以笑着说出那样紮人的话来。
忽然就觉得委屈,他悲愤地小声反击。
“我影响他什麽了我?”
美人似乎不屑回答他,鼻子里轻哼一声。她把两手插在仔裤的口袋里,八面玲珑的瞳子转动一下,用目光讽刺他。
“少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当谁是傻子?”
关赞来不及反驳,要玲珑在他身後的床上坐下,吹吹修剪得精细的指甲,傲慢道:“……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什麽人了。这也就得亏我人在国内,要是我不在,还真反了你了哈?你也不看看你算老几?”
关赞忽然就怒火攻心,愤愤地转过身去:“我是什麽人了我?你以为你宝贝护着你,就由得你来劲了是吧?你凭什麽刺!我?我不算老几,你又算老几?!”
关赞自降生以来就软弱惯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气得发疯。他只觉恶向胆边生,一嘴连珠乱骂,好像之前积攒了满腹怨气,只待今天这样一个机会通通发泄出来。
要玲珑脸色马上变得刷白,却紧咬饱满的嘴唇,保持着姿态一字不发。一双玲珑美目精光闪烁,却将将维持在要爆发的关口。
关赞快要气昏了头。
──这女人怎麽这样?自己做了什麽丧今天良的事,要她这样来踩自己!
虽然气得直喘,却丝毫不肯放松地狠狠与她对峙。
却见那要玲珑唇角略略一松。
接着,党飞冷洌的声音自身後发射过来,直直刺穿关赞的脊背。
“跟玲珑道歉!”
关赞大惊,不能置信。缓慢转身,果然看到还未卸下制服的党飞眯起眼睛直视他。
──他生气了??为了女朋友???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关赞只觉浑身冰凉。
“不是!我没有──”
却不由分说被党飞截下他将要出口的申辩:“道歉!”
要玲珑自动收复失地,志满意得,优雅风度一点也没动摇,声音高贵平和。
“算了,他小孩子嘛。”
天下好人都被她一人做尽。
关赞浑身发抖,快要站立不稳。党飞伸出手过来抓他肩膀的时候,他发出一声短促锐利的尖叫,掉头就跑。
冲出党飞家的楼,飞快地跑出那个小区。
不知跑了多远,终於力竭。
关赞跪在地上,撑住身子的两只手还抖得不能自已。
两手间的土地颜色一块一块地变深。
关赞放声痛哭。 ~~八~~
“……关赞!关赞!”
“……嗯?”
关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半夜面前突然出现两排大白牙还真是够刺激的事儿。关赞大叫一声惊醒。
“啊!!!朱、朱哥哥!大半夜的不睡觉您蹲这儿干嘛呢?!”
朱敛锋托着脸蛋蹲在关赞床前冲他咧嘴一乐。
“哥们儿,你梦话说太大声儿了。”
关赞迅速爬起来拿被子捂住脸,浑身像被火烧一样。他没说什麽丢人的话吧?他不会哇哇大哭来着吧?……天哪……“那、那真是对不起了啊,我、我说什麽了都?”
朱敛锋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也没说什麽,我稀里糊涂就听见你跟那儿吵吵了。”
谢天谢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关赞顿一下,颤巍巍撒谎道,“那个、刚跟女朋友分了手,所以……”
“噢~”朱敛锋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一个感叹字拖了二里长,“我说呢!”他站起来活动活动大长腿,“得,那你接茬儿做梦吧。记着梦话小点声儿说啊。”
关赞长吁一口气钻进被窝,连头都给蒙上。
山东哥们儿一只脚跨出关赞的屋,又把脑袋给探回来,刷白的牙又一闪。
“你女朋友是姓‘党’?”
关赞吓得差点从床上折下来,惊恐得直抽抽。
“啊?──啊对!”答得太用力差点咬到舌头,“那个……‘党菲’!草头菲!”
──这简直是不打自招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型!
山东哥们儿掩上门离开之後,关赞真想痛打自己一顿。
白痴啊~~~~~
§
关赞短命的单恋清盘了断,於是全心全意转战工作生活。每日勤勉修图制版,效率胜过往日十倍。午休闲暇时分便寻得僻静地方吃着盒饭背交规──他已经荒疏了一段,再不拿下车本恐怕会被家长念──而不再如过去那样跟哥哥姐姐们去外面吃。
反正人人都看得出他失恋,不要来烦他是最好。
这日老板驾车出去,恋爱咨询角准时营业。
“呐!小关小关!你失恋了吗?”
明知故问。关赞把头埋在《火影忍者》的书里翻个白眼,头也不抬:“啊。”
办公室一片“呀~~~~~”的尖叫。听不出到底是悲是喜。
四个女生马上过来围剿。关赞左右的两个哥哥马上被拱出私隐地界儿。
文编姐姐先发制人:“为什麽呀?是不是山东哥们儿吃了吐?”
美编姐姐拍案而起:“他敢!废了他武功!”
制版姐姐刨根究底:“还是他另有心上人了?”
发行助理姐姐义搏云天:“小关不怕!有什麽说什麽!姐姐们给你撑腰!”
唧唧喳喳叽里呱啦。
关赞从书後面探出头,疲倦又慵懒,弱不禁风的。
“他有个交往了好多年的女朋友。”
四人抽气,惊道:“女朋友?!”“他是直的啊!!”
关赞懒懒点头,然後把头又缩回漫画後面。
他没说他跟要玲珑吵架的事,更不会说党飞为了女友而冤枉了他。
他终究软弱,谁的坏话也不敢讲。
到底是自己错。
§
安静了月余,有天爸妈打了越洋电话来,问他学车学得怎样了。他拍胸脯保证路考一次过。父亲大喜,许诺只要他拿下车本,来年的生日礼物就是一辆BMW X5。
那时他刚考过交规。真是运气,90分低空飞过。其实他准备充裕信心十足,只是考试中碰上那麽三两道题,刚好是国庆期间党飞的教育成果。他自己跟自己较劲,明知答案是什麽,偏要往错里选。
──要是根本不认识他党飞呢?命中注定这题就该不会!
他恨恨地想。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在那之前关赞骑车工作已有些日子。年底北京奇冷无比,快要赶上阳历年前,呵口气出来都能冻成冰砸脚面上。原本骑车的工作族也已经改换交通工具。他偏不,坚持骑着他那辆招眼的自行车上下班。
你别觉得他是为了多看某人一眼。每每路过长虹桥那个大路口,他必定目不斜视,快骑两步飞驰过去。
党飞是谁?
关赞:“唔……这名字真耳熟嘿……谁来着?”
一切相安无事。
年前关赞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车本。这次可不够运气好,路考抽中坡起和侧位停车,刚巧是他最不熟练的两项,考前本想再练一把,因为教练时间没排开,结果也没练成。幸而冥冥中那两宝马5系保佑他,将可将沿儿过关,险险拿到本。
关赞大喜过望,接到消息立马逮谁跟谁说这事。父母、姥姥姥爷、单位的哥哥姐姐、朋友死党……哦,还有同屋的山东哥们儿,一个也没落下。
这回可好,二三月父母就携车归国,从此再也不用搭某违章大王的车了。
这天下班,只想着快点回家请朱敛锋吃个饭,普天同庆一下。到了单位楼下却遍寻不着自己的车。他一下慌了爪儿,楼前楼後的跑,直到半个小时之後才认命地决定接受车被偷了这个现实。
手机响的时候他很烦躁,边接电话还边想着好好的怎麽就丢了车?这一带的物业保安一直都挺好的呀……
“喂?”应得有气无力。
“关赞?你怎麽还没下班?我都在你们单位院门口等你半天了!”
山东哥哥?
关赞有点意外,仍不耐烦道:“你怎麽来了?”又道,“我车丢了,所以……”
“啊?你说什麽?……哦车啊!你车我给你搬过来了,你现在出来找我吧!”
……
大喜,合上电话就上演动物狂奔的戏码。
“今天怎麽这麽好来接我下班?”
“你车本考过了嘛,当然要请你吃顿好的!吃了饭咱找一宽敞地方,你拿我这车练两把!”
又是一喜!关赞今天差点被冲昏了头。
“可是,我没带本儿啊……”
山东哥哥豪爽道:“没事儿没事儿!哪儿那麽巧就让人给看见!”
可也是。关赞坐在副驾上傻乐。
……可总觉得这天大的好事落了谁没通知到……
算了!
§
晚饭在沸腾鱼乡吃的鲜辣逼人的水煮鱼,大闸蟹,两人四瓶啤酒,直吃得挥汗如雨,生死一线,真是人间天堂!互相搭着肩膀从沸腾鱼乡离开的时候,关赞只觉热血沸腾,,脚下绊蒜,一对眼睛却越发明亮清晰。
小服务生年纪不过十六七,模样还稚嫩得很,却很知待客之道。殷勤地送客上车,再三询问要不要帮他们打的,被拒之後仍锲而不舍反复叮咛路上小心。
真是热情的好孩子。
坐上驾驶座,关赞隐隐有了几分清醒。他刚考过交规──或者即使没考也深知酒驾是如何万万使不得,更何况他一个新丁菜鸟,用党飞的话说,根本是“人间凶器马路杀手”,就这样上路……
可转眼一看,副驾上的兄弟已然醉死,把他摇醒来开车只怕比自己危险系数更大。看看外面夜深人静,三环路上也人烟稀少,遂酒壮菘人胆,关赞一咬牙一掰把将车子拐上三环路。
两边车窗开到底,车内音箱开到爆大,醉得云山雾罩的山东哥们儿半睡半醒,随着音箱里的歌不断哼哼唧唧奇怪的旋律。关赞体内热血的温度不降反升,一脚到底在北京日车流量最大的道路上开飙。
记忆和路边景色一样飞快退後,通通都是漆黑看不分明,含混一片。
前车是辆奥拓,车不大屁股上的灯却亮得刺眼。关赞大声嘲笑着,一路摁着喇叭嚣张地强行超过。对方竟也不甘示弱,勉力追上,并摇下车窗探出一硕大脑袋对他吼:
“孙子!我X你妈!!!”
关赞忽然想起那一日,他推着一辆进退不得的车子站在车流中,也是有这样一个人在路上用熟悉的京腔骂他,然後……
关赞莞尔一笑。
……然後党飞就出现了……
尖锐的刹车声和轮胎摩擦声。
……那时候党飞……
关赞想着,眼泪就掉下来。
“……你!给我开门!下车!!!”
被人从侧面窗口狠狠扯着衣领摇。关赞从方向盘上抬起头。
那真夜里也辨得出的黝黑俊美的面孔;形状优美的残酷薄唇;勾人魂魄的、总是不耐烦上挑着的细长眼睛……
“……党……飞……哥哥……”
眼泪拦也拦不住。关赞一溜烟从车里滑出去,软弱地揽住党飞的颈项……
吻上去。 ~~九~~
关赞坐在桥下冰凉的水泥地上清醒了好一会儿了,已经被风干的眼泪让脸上的皮肤都揪紧了。可他不敢拿手去揉,甚至不敢睁开眼睛。
亲爱的妈妈呀!他即将破记录地在得到驾照的第一天就因为酒驾和无证驾驶扣满12分被吊销执照。
更糟糕的是……
──他亲了党飞!!
该死的他怎麽会亲了党飞?!
党飞给山东哥们儿醒酒,罚分,撵他回家去。
一刻锺之後关赞坐到团结湖交通大队,党飞的办公桌前。
“醒啦?喝口水吧先。”
党飞给他沏了一大杯酽茶,隔着桌子把茶缸子从对面推过来。
喝水期间党飞一句话也没讲,但关赞觉得出党飞一直盯着他看。关赞连头也不敢抬,因为寒冷和别的什麽原因抱着茶缸子瑟瑟发抖。
“上个礼拜上头才下来文件,让我们各片儿加强三环主路夜间车辆的巡查。今儿是我头一天值夜班,你小子就出来给我找事儿是吧?”
意料之中的好一顿骂,但是关赞反而轻松了一些──至少……嗯……刚才他那个出格的举动没有引起党飞的异样。
大概他只当自己喝醉了胡闹吧?
这麽想着,心里居然有点失落。
“有日子没见了啊?车本什麽时候拿到的?”
党飞迷人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关赞的身上,关赞把头越压越低,快要钻到桌子下面。自从上次跟要玲珑闹翻,他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跟党飞这样面对面过。当初的委屈一点没少,但为了像这样再跟喜欢的人坐在一起,就情愿忍受天大的冤枉。
真的是贱就一个字啊!
关赞捧着杯子,嗫呶着说刚拿到。呵!总不能老实交代是今天拿到的吧?也许会被党飞摁在地上暴打。
党飞漫不经心地转换话题:“怎麽又无缘无故不搭理人?”看到关赞鼓起腮帮子的不满表情,顿一下又道,“还为上次我向着玲珑的事记仇?啧,看来我道歉也没用吧?”
关赞终於肯抬头,哀怨地看一眼党飞,嘴唇动了动。
党飞拧眉:“你说什麽?”
“……我怎麽敢让你道歉。”
是真心话。但是说出来都让人心酸。党飞那麽高高在上心高气傲,在关赞心里那就是神一样的男人。就是党飞肯向自己道歉,他关赞又如何舍得?纵有万千过错,那也是自己的不是。
关赞又差点掉泪,他觉得自己真是不值钱。
党飞似是一愣,缓慢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
是吗?关赞惨惨一笑。他是不指望要玲珑能在自己男友面前替他说什麽好话的。
“玲珑跟我说了,那天都是误会,所以道歉还是要的。对不起了。”
关赞诚惶诚恐地对上党飞的眼睛。如烟的犀利的眼睛,道歉的时候也不削减半分傲慢和锐气,即使下到地狱也会有人心甘情愿尾随了去。
“……没关系……”
有关系又怎样?他一辈子也不会恨他。他连要玲珑也不敢恨呢。
到底还是他的错,爱错人,又要命的懦弱。
“我这人可认真,你说没关系我就当你真的没事了啊。”党飞半威胁道,“那以後不能动不动就几个月不理人了啊。”
党飞薄薄的嘴唇终於有了一个温暖的弧度,关赞不好意思地笑。
他在乎。党飞多少是有一点在乎他的。他想。
即使离自己的期望值差了几个光年,至少他是在乎他的。
这样想来,关赞觉得什麽事都变得不那麽难以忍受了。
§
春节前最後一个工作日,又是老板没在屋里监视的一天。
关赞的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心情恢复马上在第一时间被单位的姐姐们看出端倪。
“小关~~~~心情不错哟~~是不是跟山东哥哥死灰复燃了?”
看来她们是打定主意死抱着朱哥哥对自己有想法的念头不放。关赞笑笑,不置可否。
姐姐们替他高兴,午饭上外面吃好的。下午关赞酒足饭饱,回来好脾气地顶替没来工作的文编姐姐校稿。
这次做的整本书都是些翻译过来的日本耽美小说。每个故事都跌宕起伏要死要活,无论神啊鬼啊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是男的跟男的相爱就势必面对无数艰难险阻,爬过N座大山,被无数後妈虐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祸害得够戗,遇上的灾难那可是海了去了,末了儿还鲜有两个人共同活下来的机会。
而且最让关赞惊为天人的就是──
“我就奇了怪了!”关赞拍着手上的样稿,一脸大惑不解,“写这些东西的都是女人吧?那她们怎麽会对男人的身体构造这麽了解?还有……那种事儿,她们到底是怎麽知道的啊?不会是坐那儿生想出来的吧?”
“你别露怯了!”美编姐姐咬着苹果,“我们可都是四处观摩了回来才敢下笔呢!哪儿能什麽都不知道就坐那儿生憋?”
“观……摩??”关赞大惊。
“借片子看呗!就跟你们男人看A片一样,不过我们可是出於创作的需要。”发行助理姐姐从北青报後面探出个脑袋来,一脸鄙视地看看关赞那过分夸张的表情,又补充道,“总不能误人子弟麽!”
关赞马上对写小说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哎~~~~~~~~~~~~~~~~哟!”
制版姐姐从电脑前站起来伸个懒腰,走到发行助理姐姐身後扯过一张报纸随便翻着:“有什麽好玩的消息麽?”
“嗯,这儿有一个。”发行助理姐姐指着手上社会新闻那一版,“有一交警昨儿晚上在国贸那边让人给打了。”
关赞一蹦三尺高,恨不能翻过桌子去看个究竟:“怎麽回事儿??”
制版姐姐猫着腰凑近去看。文章很小,总共不到400个字,连个照片都没有。
“说昨天晚上高峰时候大北窑桥下几车追尾,当值的交警过去协调,结果头车下来一男的,从後备箱里抄出一扳手照着那警察脑袋就是一下子,当场就给开了瓢儿……”
关赞的心突突直跳。国贸!那离京广桥长虹桥就三两站地啊!肯定是党飞他们的地盘!不会是──
“说没说……出事儿那警察叫什麽?”勉力让自己的声音没什麽大起伏,关赞一边往那边蹭一边假装随意问。
“我看看啊……哦,有……孟景初。”
老孟!
关赞的心跳不减速反而飙得更凶。这麽说来果然是党飞他们大队!一时间连关赞自己也不知道听到出事的是老孟他到底该替党飞庆幸还是该替老孟揪心。
一个电话打过去党飞他们大队。
“党飞?他昨天晚上跟着去医院了啊。”
关赞急了:“去医院?不是没他事吗?”
“当时他也在,公安局来人之前他先过去的。受了点小伤。你是关赞吧?党飞那点小伤不碍事的,你要是不放心就给他打一电话。”
怎麽给他打?他这时候人在医院,身边一定是女朋友吧?哪里还需要他瞎操心。
“……孟大哥怎麽样?”怎麽说也是人家遇上的麻烦。
“刚才医院来电话说已经缝了针,没什麽危险了。”
放下电话,关赞回去自己位子上坐下,暗暗顺一口气。太好了,至少两个人都没什麽大事。
“嘿嘿嘿嘿……”
关赞只觉後颈处的寒毛都立起来了。扭过头就看到姐姐们一人一脸不怀好意的奸笑。他知她们心里想什麽不着调的事,赶紧埋首於面前那本校了一半的BL小说,刚好又是格外香艳火辣的一章。关赞抬头也不是,不抬头也不是,刷刷地把样稿翻得飞快,脸上烧得快要冒烟…… ~~十~~
“小关,气色很不好哦。吃个橘子吧。”
弱弱地应着,从文编姐姐手里接过金黄的果实。
节日的最後一天,单位的哥哥姐姐们叫上关赞一起到其中一个编辑姐姐家里来玩。
关赞的气色当然差,他几乎没有一天睡得好。苦涩地望一眼书架,看到显眼位置摆放的某样东西。他像被什麽东西刺了一下,用力别过头去。力气太大几乎扭伤了脖子。
放一个橘瓣在嘴里,眼角瞟一下安静的手机。
理我。理我。
快理我啊……
年三十的晚上关赞曾经给党飞发了个短信,连慰问带拜年,内容既简单又暧昧。
“哥,听闻你日前因公受伤,挂念非常。奈何事务繁忙无暇抽身。万望保重。期待节後相见。顺祝春节好。弟赞。另:代问孟大哥及大家好。”
党飞直到初三才回了他短信,且关赞自以为此前自己的短信就已经够简练的了,没想到党飞迟来的短信更短小,几乎对不起那1毛5的信息费。
“好好过年。过完年来找我。”
但这个1毛5却让关赞心花怒放,看了数十遍不止。他几乎想象得出党飞随意挥一下手,说着“过完年来找我”的霸道样子。明明没说怎样的话,却让关赞克制不住地脸红心跳起来。
§
这个年过得索然无味,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党飞那个小小的短信来得让人兴奋。
关赞忽然发觉自己变得很可怕。他觉得自己像个发情的小动物,怀着某种说不出口的心情越来越期待着每个夜晚的降临。
只因他有了自己的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後半夜一点,窗外只剩零星的炮竹声。关赞的房间里还亮着柔弱的光。
他趴在床头,面前摊着一本装祯精美的杂志书。
《蔷薇?蔷薇》。那是他们工作室节前赶出来的新书,按例是每个编辑人手一本的。
第一次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关赞吓坏了: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情色场面,香艳生动,让人呼吸紧窒的象声词和拟声拟态词。情欲翻飞,地狱一样残酷而下等的快乐……关赞只翻了几页就慌慌丢掉。
整日的心神不宁。
却在乌漆抹黑的夜晚又捡回来,飞快地翻过那些活色声香的书页。
止不住的情热。
他有自己的幻想对象──当然的──比每个故事的主人公都帅出几个光年远。冷冷骄傲的细长眼睛像不带温度的高贵宝石;总是会说出残酷字句、薄如刀锋的美丽嘴唇;有型有款的白色制服;制服下面精瘦修长的身体……
……比谁都尖锐的美丽,神一样的男人……
熄灯。飞快地在被子里蜷缩起身体。呼吸沈重,身体滚烫,灵魂快要承受不住萌动的情欲脱离开身体。
握住细白器官的手指瑟瑟发抖。
好想掉眼泪……
党飞!党飞!!!
关赞软弱地抽泣,在几乎窒息的高潮中让神的名字从他湿润的嘴唇中间溢出。
他在做一个昂贵的梦。昂贵又奢侈。他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实现。
可是党飞……
我好喜欢你……
……
我爱你啊!
§
“喔!大美人!!!”
“好有型的哥哥!”
“果然制服大好!超萌~~~~”
“帝王小攻最高!”
唧唧喳喳叽里呱啦。
关赞茫然地看过去。四个姐姐正围坐在电视前面,一个个都满脸兴奋眼睛冒光,一见便知是在YY。什麽节目?
──居然是法制进行时?!
关赞汗下。这帮女人强的!连这种节目也Y得出?
却──
“这名交警正是此前我们报道过的机动车司机袭击交警一案中被打致伤的当值警察的同事……”
“……我们交管部门的同志经常会在工作过程中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和事。基本上广大市民群众对我们的工作都是非常支持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一些驾驶员和行人听不进我们的规劝,甚至有一些不文明的过激行为……对此我们希望广大市民对我们的工作给予配合,以方便您的出行和您的人身财产利益最大限度地得到保障……”
竟是党飞!!!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党飞,冷不丁竟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那张英俊的脸!关赞忽然觉得身体都抽紧了。
好想他……好想他……现在就想见他!
“对不起我有点事!我先走了!明天单位见!”
风一样席卷出去,打个车就跑到党飞的大队。
──现在就要见到他!
§
关赞没有给党飞打电话,他头脑发热,偏执地要在大队等着见党飞。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今天他无论如何要见到党飞,而且也一定会见到!
下午的时候天开始阴沈,天气预报说就要下雪了。
关赞穿着羽绒服坐在团结湖交通大队门口的台阶上。几枝干枯的树叶落在他脚边,他捏起一片,冰凉的指尖轻轻擦过树叶上清楚的脉络。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无数人匆匆走过,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年。
6点的时候,天已经黑得一团糟。而天空似乎依然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下雪,只一味的阴沈。
关赞固执地认定下一分锺党飞就会回来,然後惊讶地看着他,继而发火,高声训斥他:这麽冷的天!你在这儿蹲着干嘛?!为什麽不给我打电话?!
关赞眯起眼睛,呵呵地笑着。
到时候他一定蹭到党飞的怀里去求他不要生气。虽然他心里乐不可支。
呵呵呵呵呵呵……
“……关赞!关赞!”
关赞的心砰砰直跳,他紧张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山东哥哥焦急恼怒的脸。
“你跟这儿干嘛呢?不是说7点以前准时到家麽?……你怎麽抖成这样儿?你跟这儿呆多长时间了?你──你是不是出什麽事儿了?!”
“7点……?”关赞茫然地看看天,“现在几点了?”
“几──点──了?”朱敛锋抓狂地反问,“你没事儿吧?这都快10点了!你好好的跑这儿坐着干嘛来了?”
被朱敛锋扶着站起来,关赞才发觉自己真的在发抖,抖得跟打了摆子似的,连站也站不稳。最後就保持着那种半扶半抱的姿势被山东哥哥带回了家。
洗个澡,迅速钻进被窝。
此刻他整个人满脑子只有一个字。
~~~~冷~~~~
§
当天晚上关赞就发了高烧,直逼40度,连体温表也快要爆掉。
关赞意识混沌,整夜不安分。
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擦着炽热的身体,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他来了吗?他来了吧?那个难道不是他吗……
手指不受控制地抓住同样滚烫的哭泣的器官。
党飞……党飞……你来……你来……
太过苛刻的节奏让不习惯情欲的身体抽搐起来。
党飞的脸清晰得让他想哭泣。
……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俊美的脸,迷人的眼睛,冷冷不带爱情的微笑。
极端美丽的女人的脸……鲜艳的嘴唇和残酷的笑靥……
──他不爱他!他一点也不爱他!
关赞把两只胳膊伸出被子,在急促的喘息中把它们举得高高的,像是要抓住什麽东西。他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
党飞没有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到那里去等他。即使知道,他也不会来。
──党飞一生也不会为了他而赶来。
“关赞!”
有人摁住他的胳膊,扶他坐起来:“关赞,醒着呢麽?关赞……”
关赞对着朱敛锋点点头,眼泪哗哗地流。
“你怎麽了?别哭,跟我说话……”
朱敛锋的嘴唇落下来。关赞看得清楚,却没有拒绝。
他和他接吻,假装是另外一个人。
眼角瞥到窗外。
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终於下雪了。 ~~拾壹~~
§
关赞觉得添乱的人来了。
他一直自认除了那次做噩梦无意识念叨出了党飞的名字,没有什麽泄露了自己秘密的地方。更何况那次“泄密”他有掩饰得很好,他不相信朱敛锋是破解了他的秘密才来找上他。
也许是“同性相吸”?
只是,李碧华说,性取向如同咳嗽和贫穷一样,是无法隐瞒的。说得真好。
长假一结束关赞就着急忙慌去工作,山东哥哥急着问他烧退了没,几乎把他绑在床上养病。关赞在工作快要迟到的时候还在苦口婆心地跟他解释自己百分之百好了。
上了公共汽车他才觉得腿脚无力浑身发软。但他不能跟朱敛锋据实以报──对方是实诚人,他若说自己有恙势必被按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然後山东哥哥留下来照顾他。
朱敛锋有的是旺盛的保护欲和热情,关赞也有的是感动和感谢。
他们只是缺少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朱敛锋不缺,缺的是关赞。他一向不否认自己从姥姥那儿继承来的外貌协会以貌取人的传统。
下班的时候关赞头一次不那麽想回家。他猜得出山东哥哥一定在家等着他,昨天晚上的事,他们总要有个交代。哪怕说成是“乱性”,也总得有这麽一句半句的解释。
可是关赞说什麽也不想面对那样尴尬的场合,无论对方说出什麽话,他都不知道该怎麽应付。
於是他赖在单位磨磨蹭蹭不肯走,给自己定下一天的工作目标是排版30页,全部完成之後又开始跟一张扫好的图较劲。
“哎小关你怎麽还没走?”
去而复返的是文编姐姐。她绕到自己办公桌上翻一翻,翻出一串钥匙,松一口气,马上好奇地凑过来。
关赞想起来姐姐们曾经坚持认为山东哥哥对他有企图。现在他开始觉出“同人女”这种生物的神奇了:该说她们是太过敏感?还是该说她们乌鸦嘴?真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文编姐姐等了一下没有回音,忽然笑了。
“嗨,关赞哪,”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你说你一个小孩儿,有那麽多心事不累啊?偶尔也该跟姐姐们说说心里话儿麽!”
女孩子的声音有时候并不用很响亮有力,却自然地就有种蛊惑的力量。关赞不自觉地就手忙脚乱起来。
“我……嗯──好吧,我告诉你,可是你不能笑话我,而且一定得帮我出主意。”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把一切的一切,没有丝毫隐瞒的和盘托出:从怎麽认识党飞,到发现自己的心意,然後被要玲珑反咬一口,又斜四里杀出个朱敛锋……大抵是太急需一个发泄口,他不用什麽动员就滔滔不绝把他心里那点事都给交代了。
最後他把眼一闭,屏住呼吸道:“好了,你要笑就笑吧。”
半晌无语。
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文编姐姐一脸严肃,甚至连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他刚要开口,文编姐姐忽然脆生生道:“瞧你那点儿出息!”
关赞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想不到就这麽让人给打击了。
“不是……我──”
“你就那麽让一个女流之辈把你给办了?你还真咽得下这口气!”
“我那是……啊??”
文编姐姐怒发冲冠拍一下电脑桌站起来。
“你把她电话给我──就那女的!我给你教训教训她!她是女的了不起啊!没结婚之前谁说了也不算!她还别拿自己是棵葱,谁拿她呛锅儿啊!那党飞要是个爷们儿,就算只是拿你当哥们儿,也不能由着女朋友的性子让她一衣服欺负了手足!……哎你干嘛去?”
关赞默默地拉开门走出去。
女生真厉害,他想。
但是他真是不想再惹着要玲珑了。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和那个女人有什麽过结。
§
关赞买了一个果篮,一路堵车到了朝阳医院。他知道孟景初就在这儿住院。
其实他也不是有多麽惦记孟大哥,只是现在只要能晚一分锺进家门,他就绝对不早一分锺回去。
节外生枝的是文编姐姐非要跟着一道来,关赞再三跟她解释今次要来看的人绝对不是党飞,仍然拒绝不能,便只好让她跟了来。
却没想到居然遭遇了更加不想见到的人。
关赞刚摸到孟大哥的病房门口就几步连退回来。
──坐在老孟床边,背对着房门的女子,竟是要玲珑。
关赞吃惊地看着她拿小刀削下一片苹果,送到孟景初的嘴里去。两人谈笑风生,中间有股莫名的暧昧气氛。
“怎麽啦?”文编姐姐惊讶地问。
“快走!”关赞低着头拼命把她往原路推,“有我不想见的人在!”
文编姐姐生生挤过去瞄一眼,眉毛一跳:“党飞?床上那个是党飞吗?”
“不是不是!”关赞死命摇头,“跟毛主席保证绝对不是党飞!哎呀你就别管是谁了,咱走成麽姐姐?我求你了!”
“不走!”文编姐姐的倔劲儿上来,“我非得看看是谁!”
“你看什麽呀那是党飞的同事和他女朋友!!!”关赞一急,低低地吼出来。
姐姐呆了一下,忽然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一声。
“呵!那更好。我告诉你,今天我还就不走,你也不许走!”
关赞快要急哭了,抓住她的羽绒服袖子死活不撒手:“你干嘛呀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回头她又上党飞那儿给我扎针儿去我受得了麽我……”
文编姐姐狠狠地拨开他的手:“你一个男人,愣让一个女人把你给整怕了,你也不嫌寒碜!你要真是我弟,我早一巴掌抽过去了!”
关赞是真的觉得自己窝囊。他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本该是他拿住了要玲珑的命门,但他怎麽都觉得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别说是要拿这件事威胁她,就是走过去面对她,他都没有底气。
他软弱地转身面向女孩子,软弱道:“随便你怎麽说,你别让我难做。”
男人出人意料的示弱往往令女生不知所措。
文编姐发了足有十秒的愣,抓狂地一跺脚。
“……哎!我说你什麽好!”
本该一切结束就此离开医院,却再生枝节。
“咦?你是关赞?”
关赞受惊,转头。
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职装,手拿一个苹果核,要玲珑瞪大一对晶莹大眼。
关赞马上窒住呼吸,“我……”
文编姐姐见状,马上夹到他们中间:“要小姐是吧?我是关赞的姐姐,幸会。”
要玲珑修得精致的眉毛略一挑:“姐姐?”她转向关赞,“可是党飞跟我说,你是独生子?”
关赞心里悲愤,想着你居然还有脸提党飞?却在对上要玲珑的眼睛时一点气势也无。那眸子分明冷冷含笑:你有哪件事是我不知道的?
文编姐姐毫不客气追道:“那我也听关赞说,您是有宝贝的啊。”
关赞心里抽冷子,暗暗祈祷不要爆发战争。他根本无力收拾残局,就算文编姐姐今天帮他出了那日受的气,他日後也少不得穿要玲珑给他的小鞋。
要玲珑淡淡笑,仰起尖尖下颏。
“没错,党飞今天值班,所以我过来帮他探他同事的病。”
文编姐姐几乎爆出笑声:“是吗?那我跟我弟弟肯定是看错了,我刚才还以为屋里病床上那位才是您的宝贝呢。”
关赞清楚地看到要玲珑变了脸色。
“什麽?谁说的?”
“我说的,还有关赞!”
文编姐姐毫不示弱,把关赞从身後拖出来。
要玲珑的眼波一扫过来,关赞连忙摇头:“没、我没有……这事跟我没关系!”
文编姐姐气得发疯,要玲珑又是不战而胜,对着关赞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麽吧,咱俩人说句话,‘单独’说。”
关赞马上惊恐地向文编姐姐求救,未果。文编姐姐二话没说甩手走人。
“多余的我也不想说,”要玲珑保持着那个冷冷的笑容交叠起双臂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你把今天的事当成没看见会比较好。”
“是,我没看到。”关赞忙不迭地说,心跳过速。
要玲珑一点不失高贵体面,好像是关赞有小辫子拿在她手里一样:“我是说对你会比较好。如果你不小心说出去……”
“我都说了我不会说的!”关赞打断她。
要玲珑又扬了扬尖如锥子般的下巴,嘴角有一个骄傲的弧度。
“那就行了。记着你自己说过的话,小同性爱。”
关赞狠狠地痛了一下。他又觉得浑身发软眼前发黑,睁眼时要玲珑已轻飘飘离去。
他什麽也没看到,什麽也不会说。
他谁也得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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