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蜜》 BY COLOR 【完结】
"孟雷!孟雷!"总务部的王主任双手成圈,向着一伙正在八月骄阳下打篮球的人大喊着。李平平静地站在他身边,看着场内的人们。不知怎么,他觉得这个叫孟雷的人一定是那个最高最壮最活跃的男孩子,他传球运球上篮投篮,是全场的焦点。"孟雷!"王主任又大喊着,果然,那个男孩回头了,但仍然没放弃手里的球,来了个漂亮的盖帽表演后,才向这边走来。他越走近,李平越觉得有压力感,这个孟雷,身高足有185公分吧,穿着跟他人相得益彰的芝加哥公牛队的队服,面容粗犷,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却给人以孩子气的感觉。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凸显出强健的身体。他一边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李平,一边用胳膊擦去颊上的汗水。
"孟雷,这是今年才分到我们公司来的男大李平,他跟你住。"王主任一见他走近,便对他说。
"不是吧,王主任,"孟雷立即装模作样地哀叹起来:"我要结婚了,我的房子已经要作新房了,我正准备把新娘子接进来呢。不过这位小弟弟真漂亮,王主任要是真把他分配给我作新娘我也就免强接受吧。"
"胡说!你的房子是集体宿舍,什么新房不新房的瞎扯。李平,这就是孟雷,他爱开玩笑,你别理他。"
"我开玩笑的,你不生气吧。"他伸出了手,一双眼睛坦承地望着李平。"我叫孟雷。"
"你好!"李平听了他的话,并不动声色,只是将自己的手放进孟雷那只宽大火热的手掌中,"我叫李平。请多关照。"
"好了。"王主任吩咐道。"孟雷你先带李平回宿舍去认认门,把他的东西也拿上去,回头再带他到总务部仓库来领床和桌椅。"
"Yes,sir."孟雷答应一声,提起李平放在脚边的一只旅行包,问道:"你的行李东西都在哪?我帮你去拿吧。"
"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什么?"孟雷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平,除了这只旅行包,李平只背了一只书包。
"毕业时东西都处理了,要什么东西等会再去买吧。"
"也好,有些东西可以先用我的。"
孟雷带着李平,走进公司的家属区,指着一幢陈旧的三层小楼说:"就是这里。我说这是新房可不完全是玩笑,这幢楼是公司八十年代早期为新婚夫妇盖的小套房,俗称’鸳鸯楼’,现在变成了集体宿舍了。"
孟雷带头走进阴凉黑暗的楼道,爬上三楼,开了门,让李平先进去:"欢迎入住鸳鸯楼。" 一脚踏进,李平立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学的男人宿舍,怎一个脏乱差了得。房子面积不到30平方米,是一卧一厅加厨卫的格局。进门便是过道兼餐厅,右手是一个丁点大的小厨房和一个丁点大的卫生间,往里是只有七八个平方的客厅和它对面的卧室,卧室外面还有个丁点大的阳台。房间虽小,却被遍地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得无下脚之地。李平一进门就被几只脏球鞋差点绊了一跤,屋里到处是衣服,书报,球和球拍,客厅里有一台旧电视,四五张各种样式的椅子,桌上还有尚未收起来的扑克,卧室里放着一张老式的双人床,占去了大半的地方,床上并无整理,毛巾被、干净的也不知是脏的衣服,都乱堆上面,旁边一张小写字桌,桌上也同样堆得满满的,连卫生间里也摆着一盆泡了不知多久的衣服,整个屋里只有小厨房显得空荡,里面一件厨具也没有,只有二只暖瓶,一只单灶头的煤气灶和一只热水壶。
孟雷看见李平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跟在后面讪讪地笑着:"太乱了,我不会收拾房间。"一边把地上的球鞋踢开放下手里的旅行包。李平并不回答,站在中间打量着,突然眼前一亮,几步跨过房间,捧起床头窗台上的一只金鱼缸,高脚杯形的缸里,两只朱红的小金鱼悠闲地游来游去。缸上蚀刻填红三个大字:"双红轩"。李平嘴里轻轻地念着,眼睛询问地看向孟雷。
"这是我喂的。本来是一红一黑,现在都变成红的了,所以我就用酸在玻璃上刻了字,算是给它们盖的行宫。"
"字也是你写的吗?"李平看着缸上刚劲有力带点柳意的行书问道。
"是啊,写得不好,玩玩的。"孟雷对李平说,"你先歇会儿,我去帮你领东西。"
"我跟你去吧。"
"不用,你一定累了,洗把脸凉快凉快,我一会就来。"说完就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李平放下鱼缸,在屋内转了一圈,又从客厅和卧室的窗子往外看,外面是普通的居民区情景,已到了下班时分,人行纷纷,孩子在吵嚷,大人在忙碌,空中飘着尖叫欢笑和流行歌曲,还有锅碗盆勺的叮当,小商小贩的叫卖。平凡的生活,普通的生活,日常的生活。李平怔怔地看着,今后自己也要在这里这样生活下去了吗?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李平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嗨!"门口一声娇滴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转过身,他看到一个眉毛纹得很浓的女孩子站在门口,穿着超短裙和镂空的短靴。
"你是才分来的男大是吗?"女孩走进来,绕着他转了一圈,"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分到哪个部门了?"
李平望着她,并不急着回答,果然她不等他说话又说了:"我叫陈美娜,也住在鸳鸯楼。嘻,你听听,鸳鸯楼,多土的名字,要是告诉别人我们俩都住在鸳鸯楼别人准得误会。你还别说,原来住这楼的人还真有成了鸳鸯的。嘻嘻。"
李平不知怎么回答她,只好听着。
"让开让开。"孟雷中气十足地喊着,他弯着腰,背上顶着一张老式的三屉办公桌,右手扶着,左手提着一张折叠单人床,雄纠纠地冲上楼来。
陈美娜尖叫着跳开,李平连忙上去接下床,然后帮着放下桌子。孟雷"呼"地喘了口气从桌下钻出,擦擦汗,对陈美娜说:"你又来干什么?刘会东正在找你呢,让他看见你在这里准又得吃醋,特别是今天这里又多了个男人。"
"去你的!他吃醋关我什么事,我还不能跟别人说话啦。楼里来了新同志,我来关心关心嘛。对了,你少什么东西只管到我那里去拿。我就住楼下。"
"美娜,美娜。"话音未落,楼下又冲上一个人来,拉着陈美娜就走,看也不看别人。
陈美娜挣开他的手,"干什么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孟雷出来打圆场,"刘会东,这是才分到我们公司的李平,跟我住一块。李平,这是刘会东,美娜的宝贝。"
刘会东伸手与李平握了一下,李平觉得他的神色并不友好,但也不放在心上。
陈美娜不情不愿地被拉走后,孟雷与李平简单收拾了一下,孟雷就催着要带李平上街去买东西。"走吧,先去买东西,你看你连被褥都没有,今晚怎么过?买完东西去吃饭,公司也有食堂,不过今天就算了吧。你第一天来,我请你。"
"太麻烦你了,告诉我超市在哪我自己去吧。"
"你才太客气,这算什么,我是老马识途嘛。走吧。"
两人在超市大买一通,孟雷有了新发现,李平特别喜欢蓝色。他买了蓝色的毛巾被,蓝色的拖鞋,蓝色的脸盆,蓝色的口杯,连牙刷也是蓝色的,凉席的也挑了条滚蓝边的,剩下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尽量都选蓝色的。
"你这么喜欢蓝色呀?"孟雷帮李平提着买的东西,走在霓虹闪烁的街上,他要带李平去吃饭。
"蓝色干净。"李平简单地回答。
孟雷听了,侧头打量李平,心想,这就是你给人的印象,干净。李平穿着深蓝的休闲裤,浅蓝的T恤,肤色白净,神情冷淡。身材修长到有点消瘦,一双细长的眼睛,褶纹很深的内双眼皮,高高的鼻梁,配着宽宽的嘴巴,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孟雷心想,可是看来李平习惯性地抿得紧紧的。
孟雷带李平来到他常来的一家小饭馆,叫了几个菜。啤酒先上来了,孟雷给李平刚倒上半杯,李平就伸手挡住,"我不会喝酒。"
"喝一点,男人哪能不喝酒。"
李平苦笑着摇摇头。
"那好,就喝这一点,庆祝你正式开始工作,踏入社会。"孟雷冲李平举起杯子,两人轻轻碰了下杯子,孟雷一口气下去半杯,"呵,真舒服。"
李平喝了一口,这酒还是那么苦涩,什么时候都一样。
两人闲聊起来。孟雷问起李平读哪个学校,什么专业,惊讶不已:"你是名校高材生啊,怎么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了呢?"
李平淡淡一笑:"什么名校高材生,幌子。这里也不错啊,国营老企业,工资、福利都有保证。压力小,工作轻松。"
孟雷深深地望着他,脸上那种孩子气的淘气神情收了起来,李平有点不自在,转头向窗外欣赏牵手走过的夫夫。
"是啊,这里相对来说工作轻松,压力也比较小。是疗伤的好地方。"孟雷用他们相见后从未听过的郑重声音说道。
李平假装没听见,心里却是震惊非凡。疗伤?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还是孟雷只是泛泛而论?心里那从未愈合的痛又开始了,无论逃到哪里,那蚀入骨髓的痛总是拧绞着他的身心,难道他就永远摆脱不掉吗?
"来吧,吃菜吃菜,你不喝酒吃点菜吧,折腾到现在一定饿了吧。"孟雷体贴地转了话题,替他挟了菜到碟子里,"尝尝本地的特色。"
李平感激地笑笑,别看孟雷看起来粗枝大叶,还挺细心的。李平吃菜,孟雷陪着喝酒,同时向他介绍单位和本地的一些情况,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李平觉得,孟雷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聪明,而且,他是真的关心人。 吃完饭一回到屋里,陈美娜立即又领着一帮人跑来了,孟雷介绍李平和这些人认识,差不多都是公司里的年轻人,而且大部分住在鸳鸯楼里。大家立即嚷着要看电视,要打牌,要听音乐,又有人要拖着大家出去玩,陈美娜和几个女孩缠着李平问长问短。李平才发现,孟雷的屋子竟象是个活动中心,大家在这里毫无拘束,大玩大叫,爱干吗干吗,屋里登时跟翻了天似的。陈美娜又从楼下拿来一大瓶家庭装的雪碧,然后让刘会东给每人分了一杯,象香槟似的,举起喊了一声:"欢迎李平。"
李平真的也有点感动了,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陪大家一起喝下。刘会东闷闷地,半天冒了句:"孟雷,丽丽知道了吗?"
"啊,她怎么会知道,我也是下午才知道的呀。"孟雷说。
"丽丽是雷子的女朋友,好漂亮好温柔哦。"陈美娜凑在李平耳边,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说着,"她上次还说跟雷子在一起就是住这样的破房子也幸福呢。"
孟雷打断她:"美娜,你又在信口开河,别说我们的关系根本没到那一步,就是真的,我能挣到钱,买新房子娶她,我挣不到钱,也不会占公家的便宜用这样的破房子委屈她。"
"刘会东,看看人家雷子,多有气魄。说真的,怪不得丽丽对你死心塌地。"
"美娜你就是满脑子瞎浪漫。我没家没业,没学历没背景,也配不上丽丽。"
刘会东则在一边嘟嚷:"我怎么了,我还不是对你死心塌地的。"
"去你的。谁理你呀。"陈美娜转身对孟雷说:"雷子虽然家不在这里,正好到丽丽家倒插门,关系更紧密,再说你现在本科学历也到手了,丽丽倒要来抓住你了呢,怕你真的要考研究生把她甩了。"
一边听着的李平冲孟雷举起信手在翻的一本高等数学,孟雷尴尬地笑笑:"没事干,翻着玩玩罢了。系统内的研究生,好考。"
陈美娜又把矛头指向李平:"李平,你可要当心了,公司里那些媒婆们一看到你准又要开始忙了。"
其它的女孩子立即也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同,而且猜测媒婆们会把谁推出来。
孟雷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李平,他虽然一直是在听着,偶而回答询问,偶而附合笑容,但却是那么疏远那么冷漠,孟雷感到他人虽在这里,心神却飘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那她们肯定是白忙活,这么帅的小伙子还能没女朋友,哪用得着要她们多操闲心。"
李平有点累了,但还是努力保持礼貌。听到孟雷的话只是笑笑地反驳:"我可没有女朋友。"
陈美娜跟着起哄:"不可能啦!上大学不就是为了谈恋爱吗?你敢说你没谈过恋爱?快说,快坦白。"
李平苦笑着,不知怎么应付。不自觉地将眼光投到孟雷身上,求救一般。孟雷立即赶人:"走了走了,都快滚。李平今天够累的了,让他早点睡觉。要听恋爱故事下次带好吃的来。走走走。"
李平如释重负,他也确实累了。
大家走后,李平和孟雷又为谁住哪间房子争执了一下,孟雷要把卧室让出来,李平不让,"何必麻烦!你个高,住那边正好,再说你的大床别的房间也放不下。"
孟雷解释那张大床只是搬新房的同事扔给他的。他帮着李平把床桌等在客厅摆好,太晚了,其它的东西来不及整理,统统堆在一边,俩人洗了澡就准备睡觉,睡觉前李平问了孟雷最后一个问题:"S县离这里有多远?"
"不到六十公里。怎么?你有熟人在那里?"
"没有。"李平淡淡地说,"只是问问。" 李平早上一向是起不来的,但是因为择床,又是开始新生活的第一天,早早地就醒了,听到孟雷在稀里呼噜地洗脸刷牙,然后又听到他走到门前看看自己,李平张开眼睛,孟雷站在客厅没有遮掩的门口,一身运动装扮。
"我把你吵醒了吧,你去不去跑步?我等你。"孟雷抱歉地说。
"不去,我从不跑步。"
"哦,那你接着睡吧,才六点半呢。我回来再喊你起来。你吃什么早点?包子,油条还是蛋饼?我回来给你捎一份。"
"谢谢。跟你一样吧。"
"好的。"孟雷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
李平翻个身,虽然睡不着了,可也不想起来,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陈旧驳落的天花板,夹角处的蜘蛛网,墙上乱七八糟的各种张贴和陈年污印,清晨的阳光将屋里昨天没来得及看见的肮脏破烂不留情地显示出来,真是名副其实的陋室啊,要整理到他的标准还得大费手脚,不知那个孟雷在这样的屋里怎么呆得住的。话说回来,他还是很友善的,虽说是公司的集体宿舍,自己毕竟是分享了他独占的空间,他并不介意还极力帮忙,想必跟这样的人不难相处,否则依自己的个性,要打开局面是很难很难的。不过,不管怎么样,好相处也罢,不好相处也罢,真实的人生永远是孤独的,自己既然早就抱着独善其身的想法,为什么又要企望着与他人的友好相处呢?李平胡思乱想着,嘲弄地撇着嘴角,在心中斥责自己的妄念。
门锁一声响,是孟雷回来了,李平立即从床上爬起来。孟雷已经站在他的门前,带回一股的清新朝气直扑他的鼻端,宽厚的胸膛还在因微微气喘而起伏着,一双眼睛亮亮的,笑笑的,"啊,你起来啦。快点收拾,吃早饭,今天可是你职业生涯的开端哦,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
职业的开端,真是大忙。李平这一天过得忙乱不堪,上午楼上楼下的跑,在人力资源部,总务部,综合办公室,财务部等各个部门办手续,听介绍,填报表,签文件,让碰见的各色人等打量评品,听各个部门的资深人员勉励称许期望,然后再谦逊有礼地介绍自己,表示决心。下午定下来分到维护工作站,跟刘会东在一个部门,然后又听工作站的徐主任介绍人员和机构情况,听刘会东介绍工作站的职责范围和工作内容,听其它人员讲解各种规程标准,设备检修、障碍排查等等,由于李平刚来,徐主任决定要他先上一阵子行政班,再加入值班。最后对李平说:"老规矩,今天我们工作站集体腐败,欢迎新同事,下班就别回去了,我们直接到食堂去,我已经跟食堂打过招呼了。"
徐主任是老退伍兵,在部队当过通讯兵,现在虽然挺着啤酒肚,还是喜欢摆军人的架式。工作站一帮人坐了满满一桌,徐主任一听李平说不会喝酒,立即教训道:"那可不行,在我这儿,就是要’酒精考验’,男人,不会喝酒,枉为男子汉。李平,"他拍拍自己的胖肚子,"你的酒量,我负责培养了。"
李平一听慌了:"徐主任,我真的不行,体质过敏,喝完酒会全身起疹子。"
"嗨,那有什么关系,宁伤身体,不伤爱情嘛!想当年,我在部队的时候,哪个人没有半斤八两的量。有一次,出任务回来,渴得要死,到处都弄不到酒,我们把擦机件的酒精倒出来喝了,一点事没有。"
其它人也跟着起哄,轮流来敬酒,又要李平回敬,又要打通关。李平一路狼狈抵挡下来,还是喝了足有一瓶多的啤酒。散席后,几乎没法自己走,刘会东和另一个也住鸳鸯楼的小胡把李平扶了回去。
李平进屋只觉得灯光通明,眼花缭乱地看不清,屋里仿佛不止孟雷一个人,还有个女孩子,却再也没力气去辩认,扑倒在床上就不想动了,心跳得飞快,胃里难受得要命,一阵阵地往上翻,却又吐不出来。
朦朦胧胧地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然后是有人走了,门关上了。寂静中有人走近来,是孟雷。"李平,你怎么样?难受得厉害吗?你脸上好红。给,先喝杯茶,我刚给你泡得,特浓,解酒。"
李平勉强撑起身体,接过茶,手一抖,却淋到孟雷的臂上,"呀!"
"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不怕烫的。"
李平头晕晕的,还是拿不稳杯子,孟雷只好替他扶着杯子。喝完茶,李平下床要去洗澡,孟雷一把拉住,"你算了吧,别一头栽进卫生间了,到时我要从马桶里往外捞你,躺下!"李平还要挣扎,孟雷恶狠狠地摁住。
孟雷去卫生间绞了一把水淋淋的毛巾,让李平擦脸,冰凉的毛巾在火热的皮肤上擦过,果然感到清醒多了,但还是四肢酸软,孟雷站在床边看着,李平只好先睡觉。
一觉醒来,满身是汗,人已感觉好多了,屋里黑洞洞的,只听到孟雷深沉有力的呼吸。李平不敢开灯,怕吵醒他,只悄悄溜下床,摸进卫生间,关上门,借着窗外透进的光线,脱了衣服洗澡,水龙头开得小小的,用手拿着往身上淋。
正洗着,身后的门猛地打开了,跟着灯光大亮,孟雷站在卫生间门口,直不楞登地盯着他! 李平吓了一跳,忙用毛巾遮住身体,孟雷显然也很吃惊,尴尬得眼睛不知往哪看,吱吱唔唔地解释:"我...我...我忘了...我只听见...我以为...."
李平镇定下来,带一丝恶作剧般的,眼睛看着孟雷,不慌不忙地接着擦洗,孟雷却好象作了亏心事,满面的不自然,顿了下,慌乱地关上了门。
李平停下手,苦笑了,原本很自然的一件事,不知怎么忽然有了点暧昧的色彩,孟雷大概以为半夜里来了贼,看到自己当然吓一跳,自己只要一笑就过去了,干吗要刻意加深他的不自在呢?一边想着,他的手仿佛有自己意志般的缓慢地沿着颈项向下抚摸,锁骨,肩膀,胸膛,乳头,左边的,右边的,身体渐渐有了反应,肉体的记忆比心灵更为直接啊,这并不是朽木岩石,这是年轻鲜活的身体,渴望着的身体,难道真要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吗?一行清泪自李平的脸上悄然滑下。
另一个房间里,孟雷正躺在床上懊恼不已,本来只要开个玩笑,打个哈哈就能过去的误会,他怎么表现得跟个当场被捉的小偷似的,搞不好李平还以为他是故意的呢,真是的,冬天在大浴池里洗澡,男人们还不都是赤条条的,又不是没见过,虽说象李平这样雪白匀称的身体还真少见。好在大家都是男人,看了也就看了吧,李平不会因此生气吧,不会,李平虽然看起来对人冷淡,可是肯定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睡觉,明天再说。孟雷命令自己,翻个身,个性单纯的孟雷果然很快就又入睡了。
第二天,两人谁也没提昨晚的事,李平是有意不提,孟雷看李平不提自然也就PASS过去了。孟雷又去跑步,李平照例等到他回来才起床,两人吃完孟雷带回的早点,一起去工作。这后来竟成了一个习惯,孟雷乐此不疲,李平理所当然。
李平的工作族生涯就这样开始了,上午8:00到12:00,下午2:00到6:00,孟雷总是尽量跟他一起走,下了班,孟雷也想拉着他。
"李平,走,去打球。"孟雷抱着篮球喊他。
"我不会。抱歉。"
"那,打乒乓球。"
"也不会。"
"羽毛球?"
"你去玩吧,我什么球都不会玩,什么运动都不在行,压根就没长运动神经,上学时体育从未及格过。"
"我教你呀,放着我这样的运动天才,你只要好好利用,什么样的运动拿不起来。"孟雷挺胸站在他面前,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李平忍不住笑了,"别做无用功了,真的,不是没人试过,都没辙。"
"嗨,那是你没找准教练,要是早遇上我,说不定你都能参加奥运会了。"孟雷一心想拉李平出去玩,越说越没谱。
李平听到窗下有人在喊孟雷,就把他往外推,"你快去吧,小胡他们在等你呢。我今天还要收拾收拾,教不教我下次再说吧。"
孟雷玩得尽兴,直到天黑了才回来,推门没看到李平,找一圈才看到他,这一吓非同小可,李平正吊在厨房窗外擦玻璃,孟雷一个箭步上去抓住他的手臂,"你干什么?想找死?天都黑了,这里又是三楼,没事干擦什么玻璃!掉下去怎么办!"
李平被孟雷硬拽进屋来,很不高兴:"我小心着呢,不会有事的。你看这玻璃多脏,都看不见外面了,大概有十年没擦过了。"
"那也用不着现在去擦,明天,不,星期天,我和你一起干。"
"算了吧,你要会干还等到现在。这屋子乱成这样你都能呆得住,真佩服你。"李平毫不客气地说。
孟雷难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无话可说。
此后几天,李平一直在忙于收拾屋子,整理东西,除尘扫地。孟雷想帮忙,可总是插不上手,他老是觉得屋子挺好,没什么可挑剔的,找不到什么活干,李平却觉得整理屋子是任重道远,事多得不知先从何着手。所以孟雷发现李平总是在忙,不好意思坐享其成,孟雷也不出去玩球了,跟在李平后面要求也干点活,但李平看孟雷粗手粗脚,怕他添乱,还是把他撵了出去。
屋子在李平的手里果然一天天地变样了,首先,所有的窗子都亮得象没装玻璃,所有的桌椅都各就各位,原先乱堆在上面的书报都整齐地归拢起来,李平的房间里门窗都挂上了帘子--当然也是蓝色的,李平又在自己和孟雷房间各用铁丝和塑料布做了个软衣橱,把衣服都挂了起来,这样一来,房间好象变大了,空气也好象清新了,孟雷对李平收拾屋子的本领五体投地的佩服,虽然他从此不能象以前那样任性了。
但李平并不到此为止,孟雷回来,发现李平又在忙乎,正在用洁瓷剂使劲地擦卫生间和厨房的马桶、洗碗池和瓷砖,把它们擦得象刚出厂一样亮晶晶的。
"哦,"孟雷开始哀叹,"李平,别再忙了,你再这样下去我觉得你有洁癖了。"
李平不以为然:"哪天我们去买点涂料吧,把墙面重刷一遍,墙面太脏,光扫是扫不干净的。"
"我坚决反对!"孟雷觉得李平有点过分了。"那样一来我就只好搬出去了,整个房间里只有我最脏了,你还让我进门吗。"
李平不理他,"你不是说星期天要帮我干活吗?"
"星期天...."孟雷说着停住了。正在厨房擦料理台的李平奇怪地抬头看去,却发现门口站了了长发美女。
她身穿一套粉红色的西服套裙,相配的粉色高跟鞋,一头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面貌清丽,神态温柔。孟雷连忙迎上前去:"丽丽,你怎么来了?"
丽丽柔柔地一笑,轻轻地开了口:"我来看看你,给你带了几本考试的书来。"
孟雷看见一直看着丽丽的李平,"丽丽,这是我的新室友,李平。李平,这是丽丽。"
李平早猜到了,只是点点头笑笑。
"你好,"丽丽还是那种轻轻柔柔的声音,"我听说了,你是才分来的对吗,看这房间变得这么干净,都是你的功劳吧,我们雷子从来不爱整洁。"
孟雷跟着丽丽到了他的房间,哈哈一笑说:"一家只要有一个爱整洁的就够了。"
丽丽娇嗔地推了孟雷一把:"歪理!对了,妈妈要你明天过去吃饭,说你好久没去了。"
"明天呀,"孟雷犹豫起来,"丽丽,我明天跟李平说好要去钓鱼。下次吧,好吗?"
李平扬起了眉毛,他什么时候说好要去钓鱼的,但孟雷自有道理吧,他不想现在就拆穿。只是洗了手,对孟雷说:"钓鱼下次再说吧,你明天有事,就算了。"
说完回房间换衣服准备出门,孟雷和丽丽在孟雷的房间说话,但并没关门,他在中间着实尴尬,他可没窥视癖。
但李平今天的女难还没完,他一下楼就见到了陈美娜和刘会东,两人挽着手,每人咬着一支冰淇淋。陈美娜一见面就松了刘会东的手跑过来,"你见到了吧?"
"谁?孟雷的女朋友?"
"对呀,我看到丽丽上楼的。怎么样?丽丽漂亮吧?"
"漂亮。"李平只好顺着她说。
"哼,丽丽现在对孟雷好多了,以前可不象这样。对不对,小刘?这一阵子看到她三天两头地往这边跑。"
刘会东说:"她生怕孟雷考上研究生把她甩了,所以趁现在抓紧机会粘紧,以前还想吊吊孟雷的胃口,现在也顾不上了。她那点诡计我一看就看出来。"
"就是,不过她想的也太多了,孟雷要不是太爱玩,恐怕也早和她结婚了,孟雷二十五了吧,除非是考走,否则也找不到比丽丽更好的女孩子。"
"我觉得你就比她好,"刘会东不忘拍马屁,"丽丽心眼太多,看起来温柔,其实在家里也骄横的象个公主。"
李平不想继续听他们的八卦,说了声要去买东西就走开了。这几天在公司里听人说,他也知道孟雷是个极聪明的人,虽然只是中专毕业分进公司的,但已通过自考拿到了本科文凭,在公司也是技术骨干,业务尖子,公司的几个研究生提到他都酸溜溜的。这次孟雷要考在职研究生,公司就不太想批,怕他飞出去就不回来了,只是孟雷也没有正式地提出申请,看来考不考孟雷还没定。
李平只和孟雷相处几天,已经喜欢上了他,孟雷心机单纯,人缘极好,精力充沛,一天到晚活力四射,这都是他所缺乏的,也是他所羡慕的,要是他能抛开那些阴暗沉重的过往,象孟雷那样无拘无束该多好啊。
李平快十点才回去,丽丽果然已走了,孟雷房间却有一帮人正在看电视,大呼小叫,热闹非凡。
李平不感兴趣,接着把厨房的料理台擦完,然后洗澡,然后躺床上戴上耳机听音乐,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醒来时孟雷站在他床边,正在出力摇他。李平打个哈欠,"电视完了。"
"完了。德甲联赛,踢得真精彩,可惜你没看见。"
"不喜欢的东西有什么可惜的。"李平又打个哈欠,突然想起来了:"对了,你今天为什么当面撒谎?"
"我从来不撒谎。我本来就要明天带你去钓鱼的,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真的,我有个哥们,承包了渔场,明天我们去他那里钓鱼吧?"
"不去,我明天有事,再说你明天不也要去丈母娘家吃饭?"
"你是不是顾虑?不要紧的,我跟丽丽说了,她也不会生气的。去吧,反正你明天又没事。"孟雷极力劝诱。
"不去,我明天真的有事,不骗你。"
"我不相信,星期天你能有什么事?一起去吧,我也好长时间没去钓鱼了。"
看来不说是摆脱不掉孟雷了,李平只好告诉他:"我明天要去S县。真的不能跟你去钓鱼,抱歉。"
"啊!那...."孟雷看看李平脸上拒人千里的表情,虽然一心想知道究竟,也只好算了。 "孟雷,"丽丽送孟雷出来,站在她家门口,望着孟雷小心地说,"你陪我上街好吗?"
钓鱼的计划告吹了,孟雷中午到丽丽家吃饭,吃完饭又尽责地陪她父亲下了二盘棋,把他杀得大败。现在,孟雷急着想回去。
丽丽看孟雷不说话,娇怯怯地补充说:"人家的小表妹,你以前见过的,国庆节就要结婚了,想去给她买点礼物,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吧,好吗?我怕自己拿不定主意。"
孟雷想推脱,"你看着买吧,我要是去了准又得在商场门外等你,我不爱逛街你是知道的。"
"孟雷,"丽丽的眼睛仿佛蒙上层水光,"我们好久没一起出去了。"
孟雷转过头不敢看她,觉得自己有罪恶感,"下次吧,下次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今天我还有事。"
丽丽幽幽地看了孟雷一眼,转身跑回家了。
孟雷叹口气,甩头不再想,跨上自行车赶紧往回骑。一口气冲上三楼,打开门孟雷就知道,李平还没回来,屋里一片淹死人的寂静。
孟雷颓然倒在床上,现在干什么?翻了翻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总是静不下心来。李平早上走的时候,脸色阴沉,虽然他平时也并不开朗,但今天的神色让孟雷更不敢冒昧。不知道他到S县究竟有什么事,但肯定不是愉快的,唉,但愿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愿能多了解他一点,但愿.....唉,瞎想无益,等他回来再说吧。现在,----去游泳吧,夏天快要过去了,去游最后一次。
孟雷想到就做,翻出游裤,骑上车就奔河边而去。孟雷除了在比赛时,否则从不去游泳池,野性十足的他不爱那种拘束的感觉,只喜欢在大河里扑腾。
他沿着河岸找自己常游泳的偏僻地方,不经意地一瞥,突然心里一跳,远远的,一个孤独的浅蓝色的身影坐在河边,那不是李平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哦,是了,这里离车站不远,那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在这里又坐了多久呢?孟雷犹豫不快地停下来,换着泳裤,打不定主意是不是去喊他,李平显然是没看见他,事实上,他眼中恐怕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身上笼罩着一种自绝于人群的孤寂,在这个他刻意选择的偏僻的角落里,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孟雷心事重重地在河里游着,河深水凉,这个时候已没有人再下河游泳了,李平只要一低头就能认出河里的他,但李平一动不动地坐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孟雷却能强烈地感到他的那份紊乱无助的思绪。
孟雷下定决心爬上岸来,换过衣服就走过去喊李平。李平抬起头,看见他丝毫没有惊慌。
"你想不想游泳?"孟雷不知如何开口,竟问了句荒唐的话。
"我不会。"李平平静地回答。
孟雷也觉得自己的话好笑。他挨着李平坐下来,一同眺望着初秋的晴空。
风轻轻地吹着,夏日刚过,河岸的草木已感到秋意,色彩由强烈变为柔和,浅褐深黄,色调虽还不算丰富,却非常悦目。孟雷不是个风花雪月的人,从来很少去游山玩水,更不会呤风弄月,象这样静静地坐着看风景几乎可以说是第一次,两人并排坐着,一言不发,逐渐体会着心情在自然的熏陶下慢慢地平静下来。
好半天,李平才自言自语似的开口说话:"人为什么这么脆弱,这么没有信用,海誓山盟,转眼就忘了,天长地久,过后只是笑谈。"
孟雷不知李平的感概从何而来,猜想是他的爱情创伤,是他的女朋友变心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应道:"她忘了你也忘了就是,她觉得你是笑话你也把她当作笑话嘛。"
"你什么都不懂!"李平烦恼地说:"忘了的是我。"
"那不更好吗?要忘的就是抓不住,何必免强呢。"孟雷更不懂了。
"那作人的信用何在?什么东西都说丢就丢?曾经刻骨铭心的经历,曾经誓同生死的爱情,能这么就让它过去吗?"李平生气地说。
"李平,我觉得你想太多事,生活是用来过的,不是用来想的。"孟雷说道。"好多东西都随它去不行吗?该来的挡不住,该走的也留不住。"在孟雷看来,事情总是简单。
李平轻轻地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孟雷站起来,同时一把拉住李平,"走吧,我们回去。食堂星期天开饭早,吃完饭晚上去看电影。"
"食堂的饭真是太难吃了,一个星期下来真受够了。"
"那我们出去吃饭。"
"算了,太浪费,自己做吧。"
孟雷惊奇地说:"你会做饭吗?太好了,我可不会。"
"我初中时就开始住校,不得不学会打理自己的生活。"李平淡淡地说。
"我也初中时就住校,可还是不会做饭。"孟雷嘀咕着。
兴奋期待的心情一直持续着,三个小时之后,二菜一汤上了桌。孟雷的厨房一无所有,两人不得不先去买厨具,然后才去买米买菜。主打是李平,孟雷积极要求作副手,两人配合虽说不上默契,却因孟雷的异样听话而顺利。
桌上摆着一个红烧排骨,一个清炒四季豆,一个榨菜肉丝汤。李平把两碗白饭摆上来,孟雷深吸一口气,"啊,真香!"抬头央求地看着李平,"我去买瓶啤酒吧,这么好的菜不喝酒太可惜了。"
"酒鬼!"李平轻骂了一句。"去吧,快点,要不我就不等你了。"
"得令!"孟雷飞下楼去了。
李平顺手在厨房收拾,依着料理台环视着整个房子,清理整顿后,现在越来越象个家了,人,真的是最有适应力的动物啊,在上午的S县之行后,他竟然在这里有了一点归属感。S县正如他所知的,是个依山而建的小城,精致整齐,他找到了老城区的青石小巷,也找到了新城区那座可笑的雕塑,就象是找到了一个梦,他在这个恍惚迷离的梦中走着,原本以为会有欣喜若狂的感动,却不料只是依稀的认同,这才最让他不安,难道他也是这么薄幸的人吗?如果不是,他怎么会感觉不到那种刻骨的痛苦了呢?而且仿佛,他竟然允许自己又开始抱有希望,他真是痴心妄想啊。
孟雷大口喘着气,从楼下跑上来,把啤酒砰地往桌上一放,就开始脱衣服,三二下把上下衣服都褪了,只穿一条小四角裤头,坐在李平对面,一口咬掉瓶盖,"给你倒点儿吧,这次是庆祝我们正式开伙。怎么样?"孟雷问李平。
李平摇头拒绝,"你先穿上点衣服吧,当心着凉。"
"嗨,我不冷。"
"你这也太不文明了。"孟雷一身晒成浅褐色的皮肤,八块肌坚实,线条刚劲。害李平眼睛不知往哪看。
"又没有女孩子,怕什么。倒是你,在屋里也这么衣冠整齐,也太拘束了。"孟雷犹在强辩。
"孟雷,"李平咬牙切齿,"你是想当人猿泰山啊,穿不穿!"
"好好好,我穿。"孟雷无奈地放下酒瓶,站起来,摆了一个架式,双手往胸口擂了几下,嘴里"哦哦哦"地喊着。逗李平不由得笑了起来,低头大口吃饭。 李平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工作,下班,做饭,看书,有时在孟雷和其它人的力邀下,也出去看看电影什么的。就连陈美娜的不时打扰也成了生活的一个部分。陈美娜发现李平他们自己开伙后,立即嚷着也要入伙。孟雷不理她:"去去去,我们不欢迎吃白食的。"
陈美娜不服气,"我负责洗碗。起码我比你碗洗得干净。对不对,李平?"
李平无奈地看着笨手笨脚地洗碗的孟雷,"这我相信。"
"你相信?你应该相信你会被刘会东追杀。不行。"
"哼,"陈美娜开始发飙,"为什么不行!怕我第三者插足啊。"
"陈美娜!"孟雷一声断喝,"你胡说什么?"
陈美娜犹不知死活:"怎么了?你看看你们两个,李平收拾房间,李平做菜做饭,李平守在家里不出去,你呢?只管工作,玩,回家吃饭,不象小两口吗?"
孟雷真急了,抬头看看李平脸都红了,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他一定是生气了,这死三八,孟雷咬牙切齿地对陈美娜说:"你要不是女的我早让你横着出去了,快滚!"
"哎哎呀,我的真丝裙子。"陈美娜一边用力去掰孟雷沾满油污的手,一边叫道:"开个玩笑也开不起,拿开你的脏手。"
孟雷砰地把她推出门外。
李平怔怔地坐着,回味着刚才陈美娜的话,他一点也没生气,反而有一丝甜蜜泛上心头。其实他心底早有这样的感觉,一天天的这样渡过,孟雷每天给他买早点,喊他起床,两人一起工作,一起下班,他做饭时孟雷在一边说笑,他看书时孟雷会把电视关小。孟雷知道他爱静,渐渐地不太让别人来玩,李平看书时比较专心,孟雷就不一样,他总是坐不住,看一会书或电视,他就要逗逗金鱼,抓住门框做几个引体向上,举几下哑铃;李平是夜猫子,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孟雷总要再三催促他关灯睡觉。不知不觉地,他忘了这只是一段借来的时间,竟然期待这样的日子一成不变地过下去了。
孟雷碰碰他的肩头,他回过头,看到孟雷一脸的担心。"李平,你没生气吧,这死婆娘就是嘴臭,开起玩笑不知轻重。你别往心里去。"
李平淡淡一笑,"我没生气,你说了,她只是开玩笑。"
"就是,她那是嫉妒。"
"嫉妒什么?"
"嫉妒你将来的女朋友啊,你这么能干,谁嫁给你都享福。"
李平的脸登时沉下来,"噢"了一声,就不再理他。
孟雷莫名其妙,"我说错什么了吗?李平,你知道我是个粗人,我要是说错做错了什么你就直接指出来,你光是生气,自己气炸了,我还不知道,不是白气了吗?浪费能量啊。"
李平扑嗤一笑。
孟雷放心了,"好了好了,你不生气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你去找丽丽一起看吧,陈美娜说丽丽觉得你冷落了她呢。"
"这部电影我想跟你一起看,她看不懂。"
"什么电影?你有性别歧视吧。"
"《黑客帝国》。我不是有性别歧视,她确实看不懂这部电影,她爱看的那些电影我也看不懂,什么《泰坦尼克》《廊桥遗梦》什么的,小题大作,无病呻吟。"
李平笑了,"不要对你不懂的东西妄加评论。好吧,我去,我听说这部片子不错。"
看完电影,两个人犹自沉浸在情节之中。两人漫步往回走,一边回味着电影故事,一边评论着。李平突然问道:"孟雷,要是你,你希望回到真实世界吗?"
"当然了,那还用说。"
"可是真实世界是如此痛苦,如此丑恶。"
"那也比生活在一个虚假的美好世界好。"
"但是,如果真实的世界太过悲惨,你每天每天都生活在痛苦折磨中,你也许会宁肯自己永不醒来。"李平非常认真地望着孟雷,目光炯炯。
"不,不会的,我绝对绝对不会让别人来设计我的生活。"孟雷坚定地回答。
李平悄悄地叹口气,心说,"那是你没见过真实世界的残酷。"
夜凉如水,半个月亮挂在天上,透过城市的灯光看去,大部分的星星都被熄灭了,秋意徊徨,脚下的落叶发出枯脆的声响。李平低声说道:"真不知现在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你说什么?"孟雷没听清。
"没什么。"
走进鸳鸯楼的楼梯口,陈美娜闻声冲了出来,"孟雷,你给我站住。你也太不象话了,丽丽在这里等了你三个小时了,你跑哪去了?"
丽丽站在她身后,幽幽地看着孟雷,一言不发。
孟雷大吃一惊,"丽丽,你要来怎么也不先说一声?"
"孟雷,你忘了,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今晚一起出去吗?"丽丽轻轻地理着长长的裙子。
"可是,那天我们并没说定呀。"
"死雷子,你就是不把丽丽放在心上,成天的花心,你看看,天这么凉,丽丽打扮得这么漂亮地来找你,你倒好,跟李平看电影去了。"她枪口一转,又对准李平,"李平你也是的,孟雷粗心你也粗心啊,他都有女朋友了,你就不要老是缠着他了嘛,总要跟给小情人们一点空间嘛。你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不是还不认路吧,还要孟雷带你玩。"
李平心情复杂地看着站在一起的孟雷和丽丽,一个高大英挺,一个婀娜娇柔,看起来是那么般配。他轻声地道了声:"对不起。"上楼去了,留下孟雷在安慰丽丽。
这就是真实世界,李平苦笑着对自己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自己的位置,唯独他没有,他总是闯进别人的生活里,总是一个多余的存在,从小就是这样。谁也不需要他,他却总在渴望别人,渴望一份不属于他的情感,所以,他活该被排挤被斥责。本来,他就不该妄想啊。
他机械地洗了澡,上了床,双手抱住自己,缩成一团,哦,真冷啊。
孟雷回来了,费了这么半天功夫,他一定好好地哄了丽丽吧,不知是怎么哄的,他亲她了?抱她了?那也是理所当然呀,你为什么心痛呢?你这是,在吃那门子的飞醋呢?毕竟,你算那根葱呢?
孟雷掀开门帘进来了,"呀,你睡觉了啊,怎么,冷吗?我给你拿条毯子吧。"
"不用,"李平低声说,"今天,真对不起。"
孟雷哈哈一笑,"你道什么歉呀?你又没做错什么。再说了,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觉得还是今天跟你在一起更痛快。"
李平突然翻身而起,勃然大怒:"你简直是混蛋!妻子如衣服?!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在千万人中,遇到一个人,认识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发誓相守一辈子,在你看来,就如换衣服那么随便?我真是看错你了。"
孟雷慌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平,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丽丽是公司里那些媒婆介绍给我的,我们只是在试着相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的,可我现在跟她只是比普通朋友亲近一点吧。再说,你发那么大的火也没必要,丽丽怎么说也还不是我宝贝。"
"可是别人都已把你们看成一对了,起码你是并不反感这样的。"
"别人怎么看我哪能管得着呢,李平,你在吹毛求疵。"
李平又躺下,不再理他。
从这天起,两人之间的温度直线下降。孟雷还是如常地来找李平,李平却除非必要,连话也不跟孟雷说。
孟雷不知李平为什么生气,着急又不得要领。其实从一见李平,他就对他有好感,李平单薄的身材总是离群独立,清秀的双眉总是微蹙着,看起来是那么忧郁,那么孤洁。象一只高傲又超逸的白鹤,使得人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但孟雷本能地感到,李平的高傲只是表象,他的内心是脆弱的,他只是一个孩子,用冷淡来掩饰自己的虚弱,用距离来隔断别人的好奇。这一切,跟他自己是如此不同,他总是做了再说,从不多想,循着本能的指示行动。他喜欢李平,就想要更多地跟他在一起。照顾他,使得他有极大的成就和满足。可是现在,李平比刚来时更冷漠,他心急如焚,却因为怕李平的不高兴而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不了解李平的心情而无从措手,不知道该如何去打破这层坚冰。一天天的,孟雷也开始烦恼起来。
这个在爱情上一直不开窍的大孩子不知道,现在折磨着他的,正是爱情的最初的甜蜜和苦涩,最初的忧郁和喜悦。在爱情的漫漫征途中,他才刚刚尝到最初的蜜。 中秋节到了,孟雷再也受不了两人之间的低气压,掀起门帘来找李平。李平半躺在床上,戴着耳机,捧着一本书。孟雷搭讪着走近:"你看什么书呢?"
李平并不回答,只是把书皮一合,送到孟雷面前。
"《情人》,法国,杜拉斯著。"孟雷抬头看着李平嘿嘿笑着,"嗯,我没看过,好看吗?"
李平点点头,并不看孟雷,眼皮沉沉地低垂着,象是催促他把话说完快点出去,一排长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投下茸茸的阴影。
孟雷下定决心,不管李平怎么冷淡都要说下去。"李平,明天是中秋节。"
李平把耳机拿下来,仍然没有说话,等着孟雷。
"嗯,你回家过节吗?"
李平终于说话了:"我无家可归。"
孟雷大惊失色,"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李平不动声色,也不回答。耳机里沙沙的,传来林忆莲的歌:
我怕来不及,
我要抱着你,
直到看着你的皱纹,
有了岁月的痕迹
......
孟雷感到心痛不已,他知道李平不会撒谎,却不知如何说才能既不冒犯他又能给他安慰。"那,明天,我们一起在这里过节吧。"
"丽丽会不高兴。"李平知道丽丽已来邀孟雷去她家过节了。孟雷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是说要看那天能不能不加班。
"要不,我们一起去吧。"孟雷异想天开。
李平感到一阵心酸的笑意。"你白痴啊,女朋友邀你过团圆节你把我带去。"
孟雷声音低哑:"李平,我知道我不会说话,你在生我的气。可我是真的想要你高兴,看到你这样不开心,我,我特别难受。我从小到大,都是跟比我大的比我强的人打架,保护自己,可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好纯洁也好孤独,就象我从未有过的弟弟一样,我只想要跟你在一起,让你真正地笑一次,你这么漂亮,我还没见你真正地笑一次呢。"
林忆莲还在唱着:
动也不能动
也要看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发线
有了白雪的踪迹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
直到不能呼吸
让我们
形影不离
......
李平无力地笑着:"谢谢你,我挺好的,我没有不开心。我明天参加公司的中秋晚会,会很热闹的,你去过你的吧。"
孟雷的话完全没反应,心里空落落的不知再说什么,"那,那好吧,多吃块月饼,就不想家了。"他回到自己房间,林忆莲的歌声一直缠着他的脚步:
如果
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
知道我是真心
而你在这里
就是生命的奇迹
......
我们好不容易
我们身不由已
我怕时间太快
不够将你看仔细
我怕时间太慢
日夜担心失去你
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
永不分离
......
李平等孟雷回到房间,才放松精神,忍了很久的泪倾泻而下,他极力咬着嘴唇,不让呜咽出声。孟雷,孟雷,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只是在关心我,可是我,我对你的,却是一种邪恶的欲望。你是这样的健康,这样的强壮,你有美好的前途,你有漂亮的女友。你不该为我这样的人浪费时间。你象太阳一样,总是热力四射,你象个永动机一样,总是精力充沛,而我,就象飞蛾扑火,总想靠近你,依偎你。我总是在自欺欺人,明知道应该离开你,眼不见心不烦,却总是因循着,迟疑着。我既不坚贞也不纯洁,你不会有象我这样的弟弟,我也不是想要你当我的哥哥,我再也不敢直视你的双眼,我有什么资格站在你身边呢。
第二天,两个人的计划都泡汤了。
孟雷下班时照例去找李平,却发现工作站里空无一人,他还以为李平又是象最近一样为了避他而提前走了,可回到家里,李平也不在,李平的第一个中秋节,孟雷总想在去丽丽家之前再和他打声招呼,等着都到快到七点了,李平还没回来,陈美娜却来了。
"啊呀,雷子,你还在这里发呆呢,李平出事了。"陈美娜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来。
"他怎么了?"孟雷一把抓住陈美娜,
"放手,你弄痛我了。"
"好了,姑奶奶,快说,他到底怎么了?"孟雷都快发狂了。
"他把他们工件站的一台测试仪给烧了。现在徐主任正在审他呢。"
孟雷没听见陈美娜再说什么,早飞身下楼去了。
徐主任的办公室外,一堆人正探头探脑地在偷听,孟雷大步走过去,拔开别人。办公室的门没关,徐主任叉开双腿坐在椅上,气呼呼地瞪着站在他面前的三个人。李平一脸的平静,小胡惶恐不安地扭着手,刘会东却胸有成竹。
"说说!到底是谁的责任!啊,十万多块钱的东西,说烧就烧了,你们当这是过家家呢。"
三个人都不说话。
"你们三个,让我说什么好呢。小刘,你们两个是老职工了,都干了这么多年了。李平今年才来,可还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呢,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这是国家财产啊,你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这件事一定要追查,要承担责任,接受处分。"徐主任加强语气。突然指着小胡,"小胡,当时究竟是怎么个情况,是谁在操作?"
小胡吱吱唔唔地说不清:"我,我没看见,我当时在作记录。"
"啊,你没看见?!那你呢,李平?"
"不是我."李平的语气平板。
"不是我不是我,我问的是谁,谁在操作,谁把测试仪烧了?"
"不是我。"李平仍是一把平板无波的声音。
"好好,"徐主任气得打结,"小刘,你说!"
"是李平。"刘会东毫不犹豫地说。
李平震惊地抬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李平,我本来对你相当期望的,谁知道你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你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你心放哪去了?"
"不是我。"李平仍是那个回答。
徐主任霍地站起来,眼看要发火了,孟雷连忙挤进去,"徐主任,李平说不是他肯定有他的理由,这件事还是再调查调查吧。"
因为李平的坚不认帐,徐主任十分下不来台,正欢迎有人打岔,再加上孟雷是网管监控室的主管工程师,与工作站的联系密切,徐主任也得给他面子,因此趁势收场:"这件事,我要向公司汇报,你们三个人,每个人给我写一份情况报告。"徐主任对门口看热闹的人们一瞪眼,"都走开,看猴呢。"
人们一哄而散。
孟雷连忙追上急步下楼的李平。"李平,你去哪儿?"
李平不回答,也不回头。孟雷跟上他,李平并不回宿舍去,只是沿着已是华灯闪烁的街道匆匆走着,双手握拳,好象在紧紧攥着一份无法化解的心结。
猛地,李平回过身来,冲着孟雷喊道:"你走开,你别跟着我。"
"我没跟着你,我碰巧跟你同路。"
"别这样,别这样。"李平痛苦地喃喃着。
孟雷走上一步,伸手扶着李平的肩膀,"李平,不管怎么,我今晚一定要跟着你,你情绪不好,我不放心。"
李平低着头,胸口起伏着,想说什么而又最终没说,只是又回头走去。
中秋的夜晚,街上比往常热闹,许多店铺贴着中秋优惠的广告,把柜台都摆在了外面,赶着在卖最后的月饼;饭店门口竖着"中秋团圆家宴"的大牌子;什么地方飘来桂花的浓香。
孟雷无言地跟着李平,穿过一条又一条越来越冷僻的街道,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城边,那条沙河。李平的脚步放慢了,最后在那天孟雷游泳的地方坐了下来,孟雷也坐在他身边。
半晌半晌,李平才哑声说:"孟雷,你要去丽丽家。"
"我明天去跟她道歉。"
"你去吧,我没事,我在这坐一会就好。’
"我不放心你。再说,饭什么时候吃都一样,下次我再补吃吧。"
"我总是拖累你。"
"我乐意。谁让咱们是朋友呢。"顿了下,孟雷说。"李平,其实这次的事没什么,即使真的是你干的...."
李平一下转过头来,语气冰冷:"即使真的是我干的?你是说我在撒谎!"
"不不不,我决没那个意思!"孟雷恨自己在李平面前总是说错话,"我是说即使最后还是冤枉到你头上,也没什么。公司一年损坏的东西多了,顶多警告一下,象征性地扣点钱罢了。"
"我不喜欢背黑锅。"
"我也不喜欢。可是...."孟雷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地坐着。秋空一碧如洗,明亮的满月挂在天上,倒影入河,波光粼粼。深沉的市声在远远的身后,四周则是一片秋虫唧唧。
"蛐蛐。"孟雷低声说,"在左前方,准是只棺材头。"
起身欲去捉,李平抓住他的手臂,"干什么你,人家唱得好好的。"
孟雷又坐下来,"小时候,我常去捉蛐蛐。然后跟别人斗。"
"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李平请求道。
"我从小就是野孩子,打架,偷鸡摸狗。我宝宝是个酒鬼,不喝酒时胆小如鼠,我妈和我姐就欺侮他;一喝了酒,立马象变了一个人,往死里打我们三个。"孟雷揪着脚边的野草,一边回想一边说着。"我小时候长得挺快,比同龄的孩子都高。就跟我爸对打,他狠我也狠,我上初中时他就打不过我了。我也就搬学校住去了。我妈她们,"孟雷轻蔑地说,"平时老撩他,一到他喝醉了打人时就只知道哭,一点用也没有。"
"她们是女人啊,你不能让她们也打架。"
"反正我瞧不起她们。我太难管教,我妈她们跟我也不亲,她们怕我。"
孟雷说着突然站起来,"你等我一下。"说完就冲下河堤,跑了。
李平莫名其妙地看着孟雷跑远,不知他发了什么疯。
过了好一会,孟雷才回来,手里提着个塑料袋。没等他坐下,李平就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孟雷打开塑料袋,拿出一盒月饼,"不管怎么样,今天到底还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过中秋节,我们也来吃月饼吧。"
李平拿着月饼,心里感动得无以复加,只能点点头,慢慢地咬下。
两人啃着月饼,李平接着问他,"你爸妈他们还都在吧?"
"哦,我爸死了,喝醉酒撞了车,我上初三时就死了。"我妈现在跟我姐在一起,帮她带小孩做家务什么的。在离P市,离这里六百多里呢。"
"太远了,难怪你也不回去过节。"
"那倒不是这个原因,她们也不欢迎我,我不是说了吗?我从小是混世魔王,她们怕我。我一直打架打到高中,高二时一起混的哥们出了事,进了局子,我才清醒过来,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下定决心读书,可惜太晚了,高考时分数太低,只能进中专。"
两人边吃边说,吃完一个,孟雷笑着问道:"嘴干吧,来。"他从塑料袋里抽出一瓶啤酒,咬开盖子,递给李平。
李平接过来,勉强喝了一口,皱着眉头又递回去,孟雷笑道:"逗你玩呢,给。"他从袋里又拿出一瓶矿泉水,李平接过,深深地看了孟雷一眼,"谢谢!"
"干杯!"孟雷举瓶与李平碰了一下,仰头咕嘟嘟灌下一大口。擦了一下嘴角,"该你了,我想听听你小时候的事。你一定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老师喜欢的好学生。"
李平苦笑了:"我不得不听话,我很小时父母就离婚了,他们俩谁也不想要我,就出钱把我寄养在别人家里。"
"啊,"孟雷听了李平那故作无谓的声音,只觉得心痛不已,"他们怎么能这样,比我爸妈还不如,好歹我还算有个家呀。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反应过来了,又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忘了他们是你父母。"
"没什么,跟陌生人也一样,我好久好久没见过他们了。"
孟雷自恨不该提起李平的伤心过往,但又窃喜经过今天这件事,两人又恢复了友好。李平则又是高兴又是懊恼,高兴孟雷对他一如即往,懊恼这样一来,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被瓦解了。
两人吃完了月饼,静静地坐在河边,好半天,李平说道:"孟雷,你明天去找徐主任把测试仪拿来好吗?"
"干吗?"
"我想自己看看,如果只是电源部分损坏,应该不会太严重的,说不定可以修好。"
"不那么简单,那台老测试仪我知道,是随设备配来的,说明书电路图什么的一概没有。想自己修很困难的。"
"试试吧。"李平说道,心里其实还有对徐主任的话的反弹。
"好吧,死马当活马医吧。"
风吹过,李平觉得一阵凉意。孟雷注意到了,"冷吗?"一面说一面很自然地伸手搭住李平的肩膀。
肩膀,还有整个胳膊登时发起烧来,李平连忙甩开孟雷的手。"夜深了,我们回去吧。"说完站起来就走。
孟雷跟在后面,手里还是李平肩膀的沁凉的感觉,他知道李平冷了,他很想搂住李平,就象哥们一样的搂住,但他不敢,而且对自己为什么不敢打死也想不通。 孟雷和李平站在桌子两边,看着那台惹祸的测试仪,方方正正的深灰色匣子,外表看不出任何异样。李平把它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半天,只找到了英国制造的标识,连个厂商也没有。
"我要先把它打开,看看内部烧得怎么样,如果已经一塌糊涂,就没有修复的价值了。"李平说。
孟雷叹了口气,"你先看看吧。我要去丽丽家一次,下午给她家打电话,她爸把我骂了一顿,没让丽丽跟我说话。"
"对不起,"李平抬起头来,"这都怪我。"
孟雷摇摇头,"我说了,这不怪你。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跟她算不算在谈恋爱,我一点也不激动,一点也不想她。"
李平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由得感到一丝甜蜜,可是立即又给自己泼冷水:既使孟雷不爱丽丽,他也不见得爱自己呀,不,他也一定不会爱自己,他,不是自己这种人。唉,自己还是尽量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吧。
孟雷知道昨晚的事对丽丽伤害太大,决心先作弥补。他走进一家花店,想给她买束花。小姐立即向她推荐玫瑰,孟雷觉得丽丽的气质倒是很配玫瑰,可是他不敢送,他可不想给她作什么暗示。
"那就是百合,香水百合,小姐肯定会喜欢。"花店小姐极力推销。
孟雷拿起百合看了又看,忽然有个荒唐的感觉,觉得李平很合适百合的。不,这不能送给丽丽。康乃馨是送给病人的;菊花是送给老人的,孟雷被小姐的一连串花语、象征什么的弄得头晕,最后,捧着一束贵得要死的郁金香离开花店。
丽丽的宝宝冷着脸让孟雷进门,可丽丽非常高兴的样子,她捧着花,低头深嗅,抬头看着孟雷娇笑着:"真是太美了,你真好,真是了解我,我最爱郁金香了。"
她把花插放在花瓶,羞怯地对孟雷说,"我们到我房间去说话吧。"
丽丽虽是经人介绍认识孟雷的,可她对他一见钟情,她入迷地爱上孟雷英挺的外貌,狂野的气质,虽然他的性格不是太令人满意,可她相信她会感化他的,是啊,凭她的美貌,他一定也会迷上她的。但情况并不象她豫想的那样,孟雷始终对她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他对她更加疏远,这种又象恋爱又不象恋爱的状况弄得她要发疯,可是她清醒地认识到,不能对他发火,不能对他撒娇,她要以柔克刚,慢慢地用情丝缠住他,她相信,孟雷绝对是上天给她的礼物,百炼钢终会化作绕指柔。
孟雷迟疑地不想去她房间,丽丽从没让他进过她的房间,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他更不能进去,他并不想更深入丽丽的生活,"丽丽,昨晚的事真对不起。"
丽丽马上打断他,"没什么,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事,否则你不会的,你一直对我好。"
"丽丽,"孟雷不知如何开口,可他觉得还是要作个了断,"我一直对你不好,我觉得我们两个性格相差太大...."
丽丽不让他说下去:"别人一直说两个人的性格要有差异才好。"
"可是我太粗心,不会体贴人"
"这样才是男子汉呀,我可不喜欢娘娘腔。"
"丽丽,"孟雷决心把话说清楚,"我们还是分手吧。我..."
"你讨厌我吗?"丽丽含泪问道。
"不是。"
"你爱上别的女孩子了?"
"没有。"
"孟雷,我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你又是个性格豪放的男子汉,所以你才会体会不到我们之间的爱情,要不你怎么会给我买花呢。"
孟雷觉得买花是弄巧成拙了。
"孟雷,我喜欢你,我爱你,你难道不知道让女孩子先开口说这句话有多难为情吗?可是我说了。我什么也不怕,就是不能忍受你离开我。"
"但我现在不能以同样的爱情来回报你,这对你不公平,你会受伤害的。"
"会的,你会爱上我的,我绝对相信这一点。别再说分手,你又没有爱上别的女孩子,怎么会知道你对我的爱情就不是爱呢。"
孟雷纵使还不知道爱是什么,但他已清楚地知道不爱是什么。他对丽丽的爱情就是不爱,然而,面对丽丽似是而非的理论,孟雷说不过她。孟雷想起有人说过陈美娜是镀金的老虎钳子,他觉得丽丽是丝绒的老虎钳子。
孟雷挫败地回到宿舍,李平拆了一桌子的测试仪部件,正在检查。
孟雷问道:"有什么进展吗?"
"不行,厂商到是找到了,可是根本就没听说过,估计是什么不出名的小厂商。"
"那怎么办?"
"我们先分二步吧,厂商那方面先上网去查,还要查同类的产品、同类的厂商;另一方面检查测试仪,理清电源部分的电路。"
"好吧,明天开始,我们先上网去查资料。不早了,你别熬夜了,睡觉吧。"
测试仪是放在孟雷的房间,孟雷睡得早,李平不好继续呆着,也回自己房间准备睡觉。想起晚上的事,想问又不敢问,看孟雷似乎情绪不高,也不知道孟雷晚上跟丽丽是怎么相处的,
连着几天,孟雷都跟李平一起在折腾测试仪,晚上,他们一起到网吧去查资料。李平坐在电脑前,在网上查询搜索,孟雷陪在他旁边,把一些相关的东西拷贝打印出来。
李平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显示器,孟雷坐在他稍后的地方,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再一次感叹李平那种冷感的美丽。李平的手指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击着,双手洁白修长,象艺术家一般,手指纤细,粉红色的指甲,修剪成椭圆形,孟雷看看自己的手,宽厚粗大硬,指甲方头方脑的。孟雷懊恼地想,简直象民工。注视着这双轻盈地运动着的美丽的手,不期然地,脑中忽地闪过李平在沐浴时的景象,那雪白匀称的身体在眼前重现,孟雷盯着李平的身体,完全不能控制他的想象,心里一下乱了。
没有预兆地,他深藏在潜意识里的渴望猛地浮上心头,这个身体,李平的身体,美丽的身体,就在他眼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掌心有火,他的心里有火,事实上,他感到他的皮肤着了火,他急切地想要李平沁凉的身体,雪白的身体。他紧紧地掐着自己的大腿,呼吸越来越粗重,自制力已经到了极限。
一无所知的李平还在网上浏览,双眉微蹙,细长的眼睛清澈晶亮,宽宽的嘴唇轻轻嗫动着。快啊,快啊,就轻轻地摸那么一下,残酷的诱惑戏弄着孟雷的理智,臂上八块肌因为要控制宛如有自己意志的双手而绷得紧紧的。孟雷猛地一下站起来,差点带翻了椅子。
李平奇怪地回过头来:"孟雷,你怎么了?"
孟雷不敢看李平:"我,我觉得好闷,我要出去透口气。"说完急逃出去。 鸳鸯楼里的活动引起来领导的注意了。李平被叫到徐主任的办公室。
"李平啊,"徐主任喝着茶,慢悠悠地问道:"听说你在修测试仪?"
"孟雷和我在一起修。"李平站着,平静地回答。
"哦,那损坏的情况如何?能修好吗?"
"电源部分的一些原件被击穿了,还有几个集成块也烧坏了;修好估计没问题。"
"有什么困难吗?来,坐着说话。"
"有的集成块型号挺特殊,外面买不到,今天孟雷去工大的实验室找去了。"李平仍然站着。
正说着,陈美娜拿着一叠单据进来了。看见李平,僵硬地笑笑。
徐主任一边签单据,一边立即和她开起了玩笑。"美娜呀,和小刘和好了吧?我今天听见小刘一直在哼歌呢。"
陈美娜轻蔑地说,"哼,他给我陪礼求饶了。"一撩头发,"看,他给我买的耳环,白金镶钻的。"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小刘也是太重视你了嘛,你呢,有时候也太不拘小节,你说是不是?难怪小刘要担心啦。"徐主任说着看看李平,哈哈笑着。
李平没笑。
徐主任把单据递给陈美娜,一边还在笑着说:"美娜呀,李平正在自己动手修测试仪,要是修好了,起码也可以说是为国家挽回了上十万的损失嘛,你们财务部应该支持呀,对不对?"
陈美娜娇笑着:"你徐主任的事,我们财务部什么时候没支持过呀。"
"那好,李平,把你买材料的发票留着,下次去财务部报销。"
"买材料没用多少钱,用不着报销。"李平摇头拒绝。
"还是李平大方,那象徐主任,小气鬼一个,一点亏也不吃。"陈美娜咯咯笑着跑了。
李平把台灯挪了挪,让孟雷看得更清楚。孟雷屏住呼吸,宽大的手稳定而镇静,轻如羽毛地在一只集成块的细腿上点了一下,这条腿就牢固地焊在电路板上了。说到实际的动手能力,李平远不如孟雷,而且,他们又没有专用的工具,所以,等到所有的材料都筹齐之后,还是由孟雷来操作更换。
孟雷迅速而准确地行动着,取下损坏的元件,然后再更换上。不管是替已烧坏的电路板搭桥,还是把百足虫一样的集成块重新焊上,都是一气呵成,一双看似笨拙的大手做起这些事来却非常利落。李平在一旁看着,越来越敬佩,不知不觉地凑得更近,鼻息都吹到孟雷的手上了。
孟雷的手抖了一下,烙铁碰到了另一只手上,烫出了一个小白斑。李平呀地一声叫了出来,连声问道:"疼不疼,疼不疼?"
孟雷听到李平话里的关心,压根就忘了疼,忘形地盯着李平着急的脸。李平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你老看我干吗?是你被烫着了不是我?还是烫一下就烫傻了?"
"是傻了。"孟雷在心里回答。
"好了!大功告成。"孟雷宣布,"现在,重新装回去。把螺丝刀递给我,好,拧紧。行了,电源在哪?"
李平把电源插上,两个人郑重其事地看着测试仪,又互相看看,李平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电源开关上,正要摁下去,孟雷忽然说:"我们来个倒计时吧。"跟着一本正经地数着:"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开始!"
李平听着孟雷煞有其事地数着,不由得忘了紧张,听到他数到"开始!"跟着摁下了电源开关。
面板上的指示灯开始快速闪烁,液晶显示屏上出现一行行的测试信息,好象过了很久,其实只是一会儿,测试仪发出清脆的滴滴声,接着液晶显示屏上出现"Test
OK"。自检通过了。
"哇!"两个人同声大叫起来。孟雷双手一伸,拦腰抱起李平在屋里转起圈来。李平大笑不止,一边捶着孟雷的肩膀,"快放我下来!你疯了!呀,电视,鱼缸。"
孟雷停下来,却没放开李平,而是盯着他猛看,"你笑了,李平,你笑了,你笑起来真好看。"李平的细长的眼睛弯下来,宽宽的嘴角弯上去,长长的睫毛眯着,平时绷着紧紧的脸部八块肌一下放松了,那种冷静的,圣洁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变了,还原成一个天真中带着羞涩的大男孩了。李平的笑容象是从内部发出的光芒,整个照亮了他的脸;又象是春风拂过水面,闭合的睡莲嫣然开放。孟雷都看呆了。
李平挣开孟雷的怀抱,气息不稳地退开,"太好了,总算可以交差了。"
李平关上测试仪的电源,跟着想收拾狼籍一片的桌子,孟雷伸手抓住他,"别管那些了,我们去庆祝庆祝。"
李平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拖到门口,"你发疯啊,快十一点了,到哪去庆祝?"
"才十一点嘛,我们出去。"
"我可不喝酒。"李平首先声明。一边被孟雷拖着下楼。
"我们去蹦迪。"孟雷兴致勃勃。
"我不会。"
"去打保龄。"
"我也不会。"李平觉得十分抱歉。
"去开卡丁车啦,又简单又刺激。左脚刹车右脚油门,再简单不过了。"孟雷不依不饶。
"好吧,"李平不好意思再扫孟雷的兴致。
李平没来过青年中心,不知道这么晚了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疯狂。迪厅、电玩厅,轮滑场、练歌厅、保龄球馆,人满为患,卡丁车俱乐部里人们也在排队,一边打电玩一边等着。
孟雷跑过去打探了一会,回来说:"人太多,至少还得等半个多小时。"
"那,回去吧。’
"胡说。"孟雷好不容易把李平拉出来,岂能轻易回去。他扫视全场,突然穿过人群,走到正打电玩的一个人的身后,一拍他的肩膀,是个年轻人,李平听不到孟雷跟他说了什么,只见那人从身上掏出串钥匙给了孟雷。
孟雷晃着钥匙回来,得意洋洋地又把李平拉走。"卡丁车开不成,我们去开碰碰车。那小子是我哥们,他有游乐场的钥匙。"
"什么?"李平真不敢相信,"你疯了,又不是小孩子。"
"那有什么关系!人生难得几回疯嘛!"孟雷不以为然,"只要高兴就行,谁规定只有小孩子才能玩碰碰车。"
李平在碰碰车场边停住脚,踌蹰地对孟雷说:"我没玩过碰碰车。"
"真的?!"孟雷想起李平小时候的经历,心里有一丝抽痛,他立即笑着说,"那更该玩一次了。来吧。"
深夜里空无一人的游乐场,为两个大孩子而运转了。
李平开始还有点笨拙,孟雷却是个中老手。他一次又一次地冲过来,李平慌慌张张地避开,惭惭地,李平越来越熟练,两个人在场里互相追逐,互相冲撞,惊叫,大笑,飘荡在夜空中,李平第一次体会到全心敞开的青春的放纵,体会到在暗淡的童年里没有享受到的纯真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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