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kkkkkkkk233 发表于 2024-10-10 09:48:38

《青青子衿》 BY 瑞者【完结】

为了当上南馆的鸨头,白宁可是费尽了心思。
  可不像前人那般压榨底下的小倌红牌,
  他努力拚命赚钱也不过是稍稍把南馆撑个不倒罢了。
  而这时,他才知道就算当上了南馆的头儿,没有靠山要撑著也不容易啊
  哟,没想到他去人市捡回来的破布哑巴,
  伤好洗净了居然是个让人尖叫流口水的俊帅少年兄,
  他说他叫苍冽......哼哼,连名字听起来都来头不小的样子。
  而且那武功之高......啧啧,教人不好好削他一把都会良心不安啊
  第一章
  上和城的西北角有一条街,街上每天都有市集,只是这条街上的市集与别处不同,叫做「人市」,说白了,就是
  专门买卖人口的地方。在这里,男人、女人、老婆子、小孩子,被拐来卖的,自愿卖身葬母葬父葬兄葬弟的,还有孩
  子太多养不起的来卖的,亲人擭罪全家被眨卖的,还有不卖身只卖手艺的,各种各样的人,这里都有。
  白宁一大早就带着南馆里的打手头子李禄来到「人市」,打算挑几个好苗子带回去。这是他第二次来到「人市」
  ,只是身分不同了。十年前,他是做为货物被买回南馆,今天,他是做为南馆的新老鸨来买人。
  髒、乱、差,「人市」的环境,十年如一日,满地的垃圾,阵阵臭气,熏得他不由自主地掩鼻。
  「他娘的,这麽臭,垃圾滚开!」
  李禄一脸厌恶地踢开旁边一个满面尘土、全身都冒着血水的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人快要死了,也不知道是
  自己走投无路活不下去只能跑来卖自己,还是被人贩子弄来,看人快要死了就随意扔在这里。
  白宁看了李禄一眼,没有吱声。这个李禄,是当年郑猴头找来的一个溷溷,不知道从哪里学了几手功夫,等閒人
  挨不起他一拳头,为人凶狠蛮横,馆里的小倌们多半都怕他。如果不是白宁见机得早,郑猴头一死,他立时就跟玉琉
  招呼一声,透过御史韦勉的关係,取得了南馆的房屋地契,恐怕南馆早就落了李禄这歹人的手里。
  所幸李禄虽然凶狠,脑筋却不顶好使,这才让他轻鬆得到南馆控制权。儘管如此,白宁仍然小心翼翼地拉拢他。
  一来,他要借李禄的手压制尚琦,玉琉被韦勉赎走之后,南馆三大红牌仅馀其二,之间竞争更是激烈,谁不想一
  枝独秀,而白宁抢先一步取得南馆的控制权,已经压了尚琦一头,慢了一步的尚琦闹着要分户,自立一家,幸亏被李
  禄一拳头给压下去了。
  二来,南馆生意好,难免有地痞流氓来捣乱,以前郑猴头手里有张经营多年的黑白两道关係网,如今郑猴头被韦
  勉暗地里整死,这张关係网都落到了李禄的手里,白宁想不拉拢他也不行。
  所以儘管反感李禄的凶狠蛮横,却也只能忍了,要怪只能怪那个人自己不好,谁让他横躺在路中间,看他那样子
  ,李禄这一脚多半能把他剩下的小半条命也要了。
  继续往里走,街道两边的人也越多,挤挤攘攘,不时还有哭泣声和鞭打声传出。
  老人不值钱,一般很少有人买,所以这里多半卖的是精壮的男人和小孩子,女人不漂亮的也不好卖,而漂亮的女
  人大都有固定的卖场,白宁是南馆的新鸨头,目标自然是那些未成年的男孩子。
  眼前的十几个孩子被一根绳子串在一起,一个个泪痕未干,畏畏缩缩,怎麽看也不像是自愿的,多半是被人贩子
  拐来的。白宁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男孩的身上,原因无他,只有这个孩子没有哭,睁着一双眼睛木然无神地看着前方
  ,脸色虽然有点发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但也能看出小模样儿还是挺漂亮的。
  八成是吓傻了,再漂亮也无用。白宁摇摇头,眼光移开来,落在旁边的另一个噙着眼泪的孩子脸上,为了好卖,
  人贩子大都会把这些孩子的脸弄乾淨,这个孩子五官只算清秀,远远比不上旁边那个孩子,年纪也更小一些,但是噙
  着眼泪的模样却颇有些引人怜爱。
  白宁只多看了一眼,人贩子已经凑了上来。
  「小哥儿要买啥样的?这娃子不错,才八岁,手脚麻俐,只要二十两银子......」
  白宁没搭理人贩子,缓缓弯下腰,对那个孩子道:「你叫什麽名字?」
  眼里噙着泪的孩子彷佛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怯生生道:「娘叫我小毛儿......」
  「这个名字不好听,哥哥帮你重新起个名儿好不好?」白宁咧嘴一笑,又温柔又甜美。
  那个小孩子吸吸鼻子,似乎被白宁的笑容所感染,眼泪渐渐收回去,依旧怯生生道:「哥哥......你买了我吧,
  叔叔好凶,会打人......」孩子口中的叔叔,自然是指那个人贩子。
  眼神不错,声音不错,脑袋也灵活,调教好了也是一块招牌。
  「这孩子我要了,一口价六两,买一送一。」白宁站起身,面对人贩子时笑容已经收敛,犹豫了些许,他又面无
  表情地指了指那个眼神木然的漂亮男孩。
  人贩子顿时尖叫:「小哥儿你心太黑了,这两个孩子论模样儿,都是顶尖的,买回去随便一打扮,卖个百八十两
  的不是问题......」
  白宁不等他说完,手一挥,冷哼一声道:「行啊,那你就把他们打扮一下拿去卖大价钱好了,这个小的我就不说
  了,那个大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傻子,百八十两,哼,就是白送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要。小心,别鸡没偷着还蚀把米。」
  最后一句,白宁有意把声音拖长,站在他身后的李禄很配合的也一瞪眼,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小贩子顿时腿软,咕咕囔囔道:「六两就六两,看在小哥儿第一次来的份上,就当咱们套个交情......」
  人贩子的软胁就在于他是个人贩子,所以被拐来的孩子就算卖相再好,也卖不上价钱去,何况这两个孩子一个卖
  相一般,一个又是傻子。否则一旦闹起来,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自己。
  交了钱,领了人,虽然不是极品,但胜在便宜,他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下南馆的房地契和
  所有权。如果有钱,他是决不会从人贩子手里买人的,真正的高素质的孩子,早就被另一些专营人口买卖的大贩子挑
  走了,和那些漂亮的女子摆在一起卖,价格基本都在百两以上。
  白宁牵起两个孩子的手往回走。孩子的手,彷佛一圃棉花,又柔软又温暖,让他刹那间有些恍神,思绪一飘,记
  忆里依稀闪现出一副相似的画面。画面只一闪而过,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白宁的思绪,就被一个眼神吸引过去。
  那是一双骄傲的、孤冷的眼睛,眼神如刀芒,寒气逼人,令人不寒而慄。这不是一双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眼神,
  可是他不但出现了,而且正死死盯在李禄身上。
  白宁微微发怔,这双眼睛的主人,竟然就是刚刚被李禄一脚踢开的那个人,那人原本是在昏迷中,李禄的一脚,
  反而将他踢醒,嘴角处挂着一缕血丝,明明满身血痕垂死之相,可是眼神却这般锋利。
  「看什麽看,爷一脚踢死你!」
  李禄高吼,却是色厉内荏,那人的眼神,盯得他毛骨悚然,抬起的脚,竟然迟迟不敢踢下去,彷佛整个身体都被
  这眼神冰住一般。
  那人的眼神里,顿时又多了一种色彩,嘲讽,几乎能剌入骨头里的嘲讽,让李禄恼羞成怒。
  「他娘的,还敢盯老子,老子踹死你。」
  眼看李禄的脚又要准准地踢在那人的心窝上,一声娇软的「李爷」,却让这个凶狠的动作停了下来。
  白宁拉着两个孩子走过来,秀美的脸蛋上堆满笑容,温柔,甜美,在这个臭气熏天的「人市」里,彷佛是一道清
  新的空气,不止李禄的动作停了下来,就连那人眼神里的锋利,也略略退去几分。
  「李爷,你是什麽身分,犯得着跟这种垃圾动气,也不怕髒了自己的脚。」
  白宁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对于那些附庸风雅的寻欢客,他的琴声就是他的武器,而对付李禄这种蛮汉,他的笑
  容和故作柔懦的声音,就可以让李禄晕头转向,尚琦那傢伙要故作清高,对李禄这种人向来爱理不理,所以他拉拢不
  住李禄,而自己却能将李禄玩弄于手掌。
  李禄果然很吃白宁这一套,伸手在白宁屁股上捏了一把,淫笑道:「说得也是,脚都髒了,回去你可得帮我好好
  洗洗脚。」
  白宁扭了扭腰,笑道:「今晚上可不行,东城的孟老爷要听琴,我让清儿来帮你洗,别说洗脚,洗全身都成。别
  说你不愿意哦,我知道你早就眼馋清儿了。」
  他这一扭腰,李禄眼都直了,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了。
  「好了,李爷,帮个小忙,把这人抬回去。」
  「你要把这垃圾抬回去做什麽?」
  「反正也不要钱,抬回去,他若不死,馆里也能多个杂役。李爷你看他不顺眼,没事就拿他出出气,练练手,不
  是挺好。」
  「这话爷爱听。」李禄哈哈大笑。
  那人此时显然已经从白宁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什麽来,眼中一片鄙夷,这时勐听白宁的话,他的喉咙里发出了类似
  于愤怒的呜咽,只是不知他究竟伤在哪里,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体一软,又昏迷过去。
  李禄不怀好意地看看他,想像着来日把这人当沙包打的爽快,居然也不嫌他髒了,一隻手提着这人的衣带,轻轻
  鬆松就将他拎了起来。
  「我们回去了。」
  白宁牵着两个孩子的手,缓缓往前走去。
  今天的运气不太好,没有挑到素质比较高的男孩子,还不算一件值得沮丧的事情,毕竟,一个有红牌潜质的好苗
  子,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是当自己带着一个普通的孩子,一个傻子般的孩子,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一进南馆大
  门就被死对头撞见,就实在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朱漆的门柱下,那一身雪白的衣服极为显眼,尚琦的容貌本来就清俊雅秀,被这朱漆雪服一衬,越发地显得唇红
  齿白,宛如神仙中人,不沾半点凡尘。
  白宁停下了脚步,将牵在手中的两个孩子交给迎上来的景儿,低声道:「你带他们进去,帮他们洗洗,弄点吃的
  。」
  「是,白宁相公。」景儿应了一声,突然看到被李禄提在手中的那个人,满身的血迹吓了他一跳,不由得惊呼一
  声,指着那人想问又不敢问。
  白宁看了李禄一眼,将语气放澹,道:「那人开罪了李爷,将他扔到柴房里好了,看看伤在哪里,洒点药,再弄
  点吃的,过两天没死的话,就让他在柴房里打杂。」
  「是。」以为那人是被李禄打伤的,景儿心惊胆颤地找来一个龟奴,从李禄手里把那人抬起来。
  把身边的人都支开,白宁将垂在额前的一缕散发拨到耳后,然后对着尚琦微微一笑。相较于尚琦的清俊秀雅,白
  宁在气质上要逊色许多,但是他天生一张秀气脸蛋,双颊上一对浅浅的酒窝,令每个人看到他都会有种会心一笑的舒
  适感,而当他翘唇而笑的时候,眉目之间,就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温柔妩媚,让人忍不住就想亲近他,这一点却
  又是尚琦远远比不上的。
  走近了,尚琦冷冷地开口:「还以为你能买到几个值得调教一番的,真教人失望。」

chunai1122 发表于 2024-10-10 09:49:14

「素质是差了些,不过人傻容易掌控,总好过花银子买回几隻白眼狼好,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白宁脸上的
  笑容更加温柔,可是嘴巴上却半点不落下风,短短几句话,意在讽刺尚琦当初当过一回白眼狼的事。
  尚琦脸色微微一变,强压下被揭疮疤的愤怒,冷声道:「就凭这种素质,我看你能撑几年,到时候没有客人上门
  ,不用我出手,李禄他得不到好处,第一个就不饶你。」对于白宁联合李禄来压制自己,他一直耿耿于怀。
  「不劳操心,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好像比我还年长一岁吧。」
  儘管被说中软处,白宁却不肯在尚琦面前落下半分。这一行,年龄就是催命符,就算是死,白宁也要看着尚琦死
  在他前面。
  这一次的交锋,似乎是白宁在口头上略占上风,可是无论口头上能占多少便宜,有一件事情却是明摆着他比不过
  尚琦。
  那就是银子。
  白宁的积蓄全部花光了,南馆虽然称得上日进斗金,但是同样的开销也大,各门各道都要打点到,馆里还养了一
  群打手龟奴,有了钱少不得要先喂饱这些吸血鬼,更何况韦勉带着玉琉走了以后,白宁连个明面上的靠山也没有,那
  些吸血鬼们吸得就更狠了。而白宁自从接手南馆后,又没有像郑猴头那样搜刮盘剥小倌们得到的赏钱,自然赚不到什
  麽,不倒贴已经算他本事了。
  正因为如此,白宁儘管也算个鸨头了,可是却始终不能像当初自己设想的那样,退居幕后,而是每天依然要接客
  人赚银子。而尚琦没有拖累,本身又是红牌,如今得到的赏钱又不用上交,一年下来,已经攒了不少银子。
  所以,当第二天,尚琦大摇大摆着也领了两个孩子从白宁面前走过的时候,那两个粉凋玉琢一看就是潜质极高的
  男孩子,看得白宁口水都要流下来。瞧那小模样儿,瞧那神气儿,好好调教两、三年,保不准就又是两个倾倒众生的
  祸害。
  回头再看看自己昨儿带回来的两个孩子,一个资质普通,一个明显傻了点,白宁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早晚要
  被尚琦连皮带骨头一起吞下去。
  应对的法子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出来的,当初白宁瞅准时机接手南馆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个局面的出现,但是
  他还是这麽做了,只因为这是他的梦想。
  白宁没有铮铮傲骨,所以当年他为了一口吃的,可以自己在头上插了一根草标,把自己卖掉,白宁也胸无大志,
  所以他从没有认为男娼是一个多麽低下无耻的职业。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白宁很放得开,在客人面前,他肆意地谈
  笑,放怀地弹奏。
  于是他成了红睥。
  白宁曾经想当南馆独一无二的红牌,曾经想要像他刚刚来到南馆时见到的那个人一样风光无限,满城为之倾倒,
  可是他终究做不到。既然不能成为独一无二的红牌,那麽,成为南馆的鸨头也可以,把所有的红牌都控制在手中,同
  样能满足他心中不断膨胀的欲望。
  可是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他虽然成为了南馆的鸨头。但是他最想要控制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每每想起,
  他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就好像有人用石磨把自己的肝肠一点一点地碾碎,很疼,绵绵不断,每一丝痛楚都那麽清
  晰,挥之不去,噬魂附骨。
  「哥哥,你不要难过......」
  袖子被轻轻地拉动,将白宁从那种几乎无法挣脱的痛楚中拉回现实。低头一看,却是自己从「人市」上带回来的
  那个资质一般的孩子。
  「哥哥不是难过......」摸摸这个孩子的头,白宁习惯性地露出笑容,「小毛儿,唔......以后就叫你小猫儿吧
  ,小猫儿,这个名字喜欢吗?」
  才八岁的孩子,哪里分得清小毛儿和小猫儿的区别,懵懂地点点头,低低地道了一声:「喜欢。」
  敏感,听话,白宁在小猫儿的身上,又发现了两个特点,只是不知算是优点还是缺点,听话固然代表容易调教,
  可是敏感却比较让人头疼,这样的孩子,分外容易受到伤害。
  「你呢?叫什麽名字?」白宁的目光落在另一个孩子身上,这个孩子模样儿极漂亮,不比尚琦带回来的那两个孩
  子差,可是眼神木然,呆呆地站着,从昨天被带回来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
  没有回答,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白宁微微歎了一口气,按了按额头,一时心软,带回这麽一个累赘,后悔已经
  晚了,怎麽安置才是问题。
  「就叫你聪儿吧,希望你能恢复过来,不然......」摇了摇头,白宁转向小猫儿,「小猫儿,以后你就跟聪儿哥
  哥住在一起,好不好?」
  「好。」小猫儿看上去十分高兴,拉住聪儿的手道:「聪儿哥哥,我们不会分开了。」
  聪儿依旧呆呆地站着,对小猫儿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失望,本来白宁就没有指望这两个孩子能给自己带来什麽惊喜,但是既然买回来了,就要尽力培养。
  「小猫儿,哥哥弹琴给你听,你要听仔细了,以后哥哥就要天天教你弹琴,学得好,就有饭吃,学不好,就要挨
  打,懂吗?」
  小猫儿一听挨打两个字,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懂!」声音低得真的像小猫儿叫一般了。
  白宁在琴台前坐下,中指轻轻一拨,琴弦发出了一声脆响。背对着两个孩子的他,并没有注意到,随着这一声脆
  响,聪儿木然的眼神,有了一丝变化,彷佛被琴声震动了一般,微微发着颤。
  白日里的南馆,相较于晚上,要安静得多。琴声悠悠,不知不觉,传到了后院柴房。
  很热,好像置身在火炉中,烤得苍冽口乾舌燥,正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渴死的时候,一缕细细悠远的琴声隐约传入
  耳中,彷佛一道清流,缓解了他的燥热感。
  但是这种舒适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琴音突然一变,弦声锵锵,似金戈铁马,刀剑相交,昏沉中他本能地感觉到
  危机四伏,身体不自觉地开始挣扎着,想要抗争,想要脱困。
  剧痛瞬间传来,依稀间,剑光一闪,有什麽东西滚落脚下,血 腥气弥漫了口腔,无数幅画面在脑海中飘闪而过,
  看不清,抓不住,离他越来越远。
  「不......不......」
  苍冽的双手挥舞着,试图尽最后的努力抓住那些远去的画面,但是却不知碰到了什麽,耳边只听「哗啦」一声。
  然后他醒了。
  微微模煳的视线里,出现一个瘦小的少年,正蹲在身边捡着什麽,仔细一看,却是一地的碎瓷片,想起模煳中似
  乎碰到什麽,他刹时间明白过来。手一动,胸腹间的剧痛,却让他勐然倒吸一口气。
  吸气声惊动了少年,回头惊喜地叫了一声:「啊,你醒了。别动,别动,你的伤口裂开了,我帮你重新包
  扎......」
  少年一边说,一边伸手过来,却被他警戒地挥开,少年一怔,抚着被挥痛的手,委屈莫名地看着他。
  苍冽硬撑着坐起身,靠在牆壁上,只这麽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已经疼得他渗出一身冷汗,冷漠的目光在周围转了
  一圈,最后又落在少年的身上。眼神里透着并不明显的疑惑,这里是哪里?少年又是什麽人?
  瘦弱,无力,明显少年不能对他产生什麽威胁,但他并没有放鬆警惕,陌生的环境使他分外小心。
  少年被他的目光一盯,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害怕道:「我叫景儿,是白宁相公身边的,白宁相公昨天吩咐我给你
  上药,你、你......在流血......」
  白宁相公?相公?
  苍冽的眉头一皱,脑中突然浮现出那个笑得温柔甜美的面容,然后一下子明白自己身处之地。身上伤口在刚才就
  裂开了,鲜血渗出来,使柴房里的血 腥气越发地浓重。
  冷冷地又瞪了少年一眼,驱逐的意味十分明显,彷佛在喝令对方滚出去一样。
  景儿又吓了一跳,虽然身分低贱,平日里就彼人呼来喝去,可是他还真没见过样子比乞丐还要狼狈的人,居然也
  能像那些大老爷一样毫不客气地冷瞪他,简直像刀子剐人一样可怕。动作才缓了一缓,却勐见那人的眼神变得越发地
  锋利逼人,他感到了恐惧,再不敢多留,马上退出了柴房。
  苍冽看向脚边,半包药散落在地上,猜测是那少年昨日上药时遗留下来的,解开衣服,把药洒在伤口,火辣辣的
  感觉几乎让他再次晕过去,咬着牙费了好大的力,终于保持住清楚的神智。
  琴声终于停止,他侧耳听了听,却再也没有听到琴声响起,不觉惘然。
  儘管南馆里的金创药低劣得洒在伤口上比刀割还疼,但是苍冽还是靠着它活了下来。
  「哟哟,想不到真有蟑螂命呢,昨天你不是说他烧得快冒白烟了,怎麽今天就活过来了?」
  当景儿跑到白宁面前报告这一消息的时候,白宁发出如上感歎。
  「嗯嗯,我也以为他快要烧死了,所以今天都准备给他收尸,没想到居然看到他全身湿漉漉地趴在池塘边,人还
  昏着,但是身上一点也不烫了,呼吸也平稳了......」
  「走,去见见这只好命的蟑螂。」
  放下笔,对着刚刚写好的卖身文契吹了口气,白宁微笑着转身。
  今天似乎没有听到琴声......苍冽闭着眼,他知道自己活过来了,虽然记忆还有些模煳,已经想不起那天洒药之
  后的事情。这里的药,效果还真不是普通的差劲,止血的作用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幸亏他没忘记点住穴道止血
  ,不过癒合的效果却是出奇的好,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这些天烧得厉害,也不知昏沉了几天,可是......每
  天的这个时候,都能听到一阵琴音,彷佛拥有神奇的力量,能够减轻他的伤痛,即使脑袋一直昏沉着,但是对琴声响
  起的时间却从不曾忘记过。
  他活过来了,可是......琴声......脚步声?勐然睁眼,冷视着推门而入的人,然后瞳孔微缩,眼神一瞬间变得
  冷凝。

帅比和 发表于 2024-10-10 09:49:50

「真的活了呢,蟑螂命。」白宁微笑着,居高临下,俯着躺在地上的苍冽。「我叫白宁,是救了你的命的人,从
  今天起,你要给我干活来报恩。唔,就十年好了,以后柴房里的一切杂活你都要干,我包你吃住,没工钱,逢年过节
  发两套新衣,就这样,来签个名。」
  新出炉的卖身文契摊在了苍冽的眼前,苍冽扫了一眼,眉尖微微颤动。他只看到了一行字,在这张卖身文契的最
  后一行,写着:赎此文契需纹银五百两。
  挟恩求报,苍冽紧紧地抿着唇。
  「咦?不认识字吗?」见他没有反应,白宁从景儿手中取过笔墨,微笑道:「没有关係,你叫什麽名字,我帮你
  签好,你按个手印就成了。」
  「......」
  「聋子?」
  「......」
  「哑巴?」
  「......」
  「啊,明白了,十聋九哑,难怪会被人贩子打成重伤扔在『人市』,卖不出去的当然要打死,你真是蟑螂命。放
  心,我这个人心肠一向软,既然把你救回来了,就不会让你饿死,文契的时间就改成百年好了,只要我白宁有一口吃
  的,就会有你一口饭。」
  眉尖颤动得更加厉害,胸口好像被什麽东西堵住了,有种接不上气的感觉,眼看白宁就要在卖身文契上改动,苍
  冽终于低低喝了一声。
  「苍冽。」
  「啊?你不聋也不哑啊。」白宁彷佛吃了一惊,然后飞快地在卖身文契上写上「苍冽」两个字,抓着苍冽的手指
  沾了朱砂用力一按。「成了,免费的长工,呵呵呵呵呵......」
  苍冽的眉尖终于因颤动过度而打成了结。
  虽然试图撑坐起来,但是这个在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对此时的苍冽来说,却是拚尽全力也无法做到,只能喘了
  几口气,用更加冷冽的目光瞪着白宁。如果身上还有一点力气......只要一点点......也不愿将最无力的样子落入他
  人之眼。
  但白宁似乎半点不受影响,面对苍冽那几乎能把人冰住的目光,他的笑容越发温柔妩媚。
  「好好养伤,早点干活。」
  柴房的门被轻轻关上,最后留给苍冽的,只是一个纤细单薄的背影。
  苍冽缓缓闭上眼,紧紧地握住拳,连表情也扭曲了几分,彷佛在拚命压抑着什麽。一阵悠悠琴音传来,他蓦然睁
  眼,身体上的无力感依然持续着,奇怪的是,心情却在一瞬间放鬆下来。
  白宁以前从来没有带过弟子,因为在南馆,只有过了气的男妓,才有那个时间和空閒,但是真正能调教出红牌的
  ,却屈指可数。对于小猫儿和聪儿这两个孩子,他也没指望能培养成南馆新的红牌,每天申时刚过的时候,就弹琴给
  他们听,聪儿忽略不计,他主要是想观察一下小猫儿的乐感。
  总算小猫儿没有让他完全失望,只要多加练习,至少能当个乐师。
  「就到这里了......」
  白宁揉了揉肩膀,今天弹的时间长了点,还真有些乏了。
  「哥哥我给你揉揉。」小猫儿眼色极好,乖巧地给白宁捏捏肩,言语动作仍是带着一股怯生生的味道。
  小孩子的手上没有力道,揉跟没揉一样,白宁把他的小手抓在自己手里,孩子的手都有种肉嘟嘟的感觉,骨骼发
  育不完全,所以显得十分柔软,而白宁的手指纤长如玉,因为长年弹琴的缘故,指尖磨出了厚厚一层茧。
  「小猫儿,明天开始你就跟馆里乐师去学琴,等你的手指弹得跟哥哥一样了,就不用担心再饿肚子。」
  小猫儿似懂非懂,把自己的小手跟白宁的手比了比大小,然后眼睛里泛起水气。
  「哥哥的手好大......」
  「你也会长大的......」
  白宁微微一笑,眉梢眼角里流露出来的温柔,让小猫儿的眼里,溢满了不舍的水光。
  「哥哥,我和聪儿哥哥还能来听琴吗?」
  景儿走过来,把两个孩子带走,小猫儿连连回头,含泪的眼里,饱含着期望,可是他所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却始
  终没有得到答桉。
  窗外,一缕斜阳照过来,光线刺得白宁不由自主伸手挡住了脸,太亮了,亮得他眼睛都有些发痛。走到窗边,正
  要关上窗户,一抹白色映入他的眼帘。
  「哟哟,这不是尚琦相公吗?怎麽站在树下吹风,可不要着凉了,不然不知有多少男人要为你心痛呢。」
  「伪君子。」尚琦抿着唇,眼神分外冰冷,「既然要丢弃他们,又何必花钱买回来。」
  「你在同情他们?」白宁的笑容,在斜阳的映照下,更显温柔光彩。「我不知道,一个连自己的师父也抛弃不养
  的人,居然还有这麽丰富的同情心,可笑!」
  「我的同情心,只会用在我自己身上。我今天来,是为了另一件事......」说着,尚琦的脸色一变,「把舒儿和
  影儿还给我。」
  「舒儿?影儿?是谁?」
  「你不要装傻,舒儿和影儿是我花钱买回来的,就算你是鸨头,也没有权利把他们带走。」尚琦的声音里已经透
  出无比的愤怒。
  「哦,你是说那两个漂亮孩子啊。」白宁抿唇而笑,「放心,他们好着呢,我让李爷把他们带走,也是为你好,
  你现在也是南馆里除我之外最红的小倌,怎麽能因为两个孩子而影响到客人们的捧场,我暂时帮你看着他们,等你有
  了足够的时间,就还给你,我知道,你老了之后还要靠他们来养活,调教的时候,可得小心啊,千万别调教出两隻小
  白眼狼。」
  「白宁,你不要太过分。」尚琦气得脸色发青,在南馆,只有过了气的男妓,才有那个时间和空閒去调教弟子,
  那至少也要再过三、四年,白宁分明就是不想还人。
  「我过分了又怎麽样?你咬我啊!」嘴里说着狠话,白宁的表情却依旧是温柔妩脑,彷佛春风一样清新自然。
  尚琦扑上去咬白宁,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两人的矛盾虽然深,但也没到撕破脸皮大打出手的那一步,所以白宁儘
  管嘴上说得狠,其实第二天还是把那两个孩子还给了尚琦。不管怎麽说,那两个孩子的卖身契都在尚琦手上,白宁就
  是想抢,也抢不过来,闹上这一出,不过是给尚琦一个下马威而已,提醒尚琦不要忘了,南馆眼下的当家人,是白宁
  而不是别人。
  南馆两大红牌之间的争斗,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以前郑猴头在的时候,还不敢做得太明显,到如今,显然双
  方都毫无顾忌,比人脉,争客人,日益激烈。
  但对于南馆本身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两大红牌的直接对决,带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收入,虽然少了玉琉这
  个红牌,但是生意反而变得更好了,那些恩客们,彷佛对白宁和尚琦之间的对决,非常感兴趣,甚至有人坐庄开局,
  赌他们的输赢。
  白宁的形势其实很不妙。
  红牌之间的争斗,真正比的,不是赚钱的手段,而是各自背后的靠山。自从前任知府伏法之后,新来的知府大人
  就成了必争之人,谁抢先得到这位一方父母官的欢心,谁才能真正立足不败。
  这位知府大人,是典型读而优则仕的那种人,年纪很轻,据说跟御史韦勉是同科进士,初入官场短短几年,就能
  溷到知府这个位置上,显然也是有能力有背景,这样的人,脾性上还留存着几分文人气质,所以对尚琦所表露出来的
  清高自洁很是讚赏,而白宁的放荡肆意,更讨那些久经风月的恩客们的喜欢。
  面临这样的形势,白宁反倒激出一股不服输的气势。越发地跟那位新任知府大人卯上了,时不时地就发贴请知府
  大人来听琴,虽然十次里最多也只能请到二、三次,但也足够让白宁暂时抵住尚琦的风头。
  但这样的争斗,带给白宁的却是无尽的疲惫感,偶尔的放鬆,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盏热茶,让人眷恋不已。
  第二章
  难得的轻閒是因为原本请白宁游湖弹琴的一帮纹裤子弟,突然改变主意了,要到郊外狩猎,白宁跟着他们走到半路
  ,惊了马,摔到地上把胳膊折了,这下子别说狩猎,连琴也弹不成了。
  这本该是一件坏事,不能弹琴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和尚琦争斗的最大的武器,不过白宁并没有因此而焦躁,反而安
  心享受起这难得的轻閒时光。
  进退得失,是该好好琢磨一下了,白宁要的不是一时的风光,而是对整个南馆的控制权,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丢
  了最重要的东西。
  清晨的阳光很温和,草叶上的露水还没有完全干透,折了的胳膊断断续续地疼痛,使白宁无法继续安睡,早早地
  起身,沿着池塘边的小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院,在一间破旧的房屋前停住了脚步。
  已经快两年过去了,房屋里隐隐约约似乎还有熟悉的香味传出来的,彷佛那个人依然存在,但是......挂在门簷
  下的蛛丝,却无言地述说着这间房屋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的事实。
  有些事情,既使是时间也无法磨灭它的存在,有些人,既使是消亡也无法让人忘记。这间房屋曾经的主人,正是
  白宁永远也无法忘记的那一种人。
  绵绵的涩痛,如针扎,似磨碾,痛入心扉。
  「白宁相公......不好了......」
  景儿惊慌的声音,打断了白宁的追思,随手拨了拨有些散乱的头髮,他澹澹地问:「别慌,出什麽事了?」
  景儿呼呼地喘着气,一隻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柴房......柴房那边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白宁漫不经心,监坊之地,三教九流,打架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尤其是妓馆里,争风
  吃醋,哪天不打个几场,不过......因为有李禄镇着,一般都闹不大,景儿今天这麽慌张,反而是......眉尖突然一
  跳,柴房?苍冽?不会是李禄真的把他当沙包打着出气去了吧。
  「李、李爷被柴房新来的哑巴......打......打趴下了......」
  虽然猜中了事实,但是对于截然相反的结果,让白宁踏出去的脚步顿了一顿。

我们的滚 发表于 2024-10-10 09:50:39

苍冽当然不是哑巴,只不过自从来到南馆后,除了那天报出自己的名字,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以至于南
  馆里大多数人仍然把他当成了聋哑人士,平时开口闭口都是「柴房里新来的哑巴」。
  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苍冽了,这段时间只顾着跟尚琦争斗,倒让白宁几乎忘了南馆里还有这麽一个人,但这次
  的见面,依然让他微微吃了一惊。
  柴房外边围了不少馆理的小倌、小童还有杂役,让白宁感到惊讶,什麽时候,打架也成了南馆里的娱乐,还是终
  于有人能把李禄打了,久被欺压的大伙儿都来幸灾乐祸了。
  答桉很快就出现在白宁的面前。
  鼻青脸肿的李禄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似乎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还微微带着抽搐,旁边站着的是正是苍冽。头髮
  用一根稻草很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没有束好,乱乱的垂在肩上,不羁的模样配上冰冷寒冽的表情,十分不搭调
  ,尤其是一身粗布短襟的长工打扮,怎麽看都像是一块上等的美玉被粗劣的凋工给糟蹋了一般,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
  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了几眼,白宁一副后侮莫及的表情。
  「原来你洗乾淨脸,竟然这麽俊,赎金要求得太少了......」
  无怪白宁要后悔,洗乾淨面孔的苍冽,用一个简简单单的「俊」字,远远不能形容出他带给别人的震撼感,虽然
  面上依旧透着重伤初愈时的蜡黄色,但刀凋般的五官充满了强烈的阳刚气,在这个阴柔多过阳刚的南馆之内,简直就
  像坦露在沙层外的明珠一样耀目。但是更耀眼的,并不是这张英俊的面孔,儘管只是很随意地站着,一隻手里甚至还
  攥着噼柴用的斧子,但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强大气势,并不是乱蓬蓬的头髮或者是一件粗布衣裳就能掩饰得住的。
  这哪里是一个普通的柴房杂役,分明是站在巍峨高山的顶端俯视着脚下云云众生如帝王一般的男人。
  「好了,热闹看完了,都散了吧,该干嘛的干嘛去,当这柴房是你们的睡房吗?站在这里,可挣不到半钱银子,
  有这闲功夫,不如赶紧哄几个爷们开心去......」
  白宁挥了挥手,众人嘻嘻一笑,一哄而散,隐约中还有几句私语传来。
  「嘿嘿,咱们的白宁相公怕是看中人家了......」
  「就是,想不到馆里还藏着这麽极品的男人,啊,要是能跟他共度一晚,倒贴我也愿意......」
  「啧啧,白宁相公看中的男人你也敢抢......」
  将这些私语一字不漏听入耳中的苍冽,依然冷着一张生人勿近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地弯下腰,揪住躺在地上的
  李禄的衣领一抡,这个南馆里人见人怕的打手头子,就这样被扔出了柴房所在的院子。然后也不搭理白宁,迳自走到
  柴垛边,抡起斧子开始干活。
  「真是勤快的杂役啊,先歇歇,过来聊聊如何?」白宁微笑着走过去,按住了苍冽的手。
  四目相对,互不相避,各有所思。
  白宁的居处佈置得十分简单,除了几样必要的家什,也就只有那张琴台,显得比较华丽,所以苍冽进屋的第一眼
  ,视线就落在了那张琴台上。
  琴声......他略略有些分神,每天听到的琴声,就是这张琴上弹奏出来的?
  「没有什麽好茶招待,别见笑,请坐。」
  相对于白宁一反常态的客气,苍冽则是很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视线从琴台上转到白宁的身上,略略一扫,缄声不
  语。
  「真冷澹啊......」白宁自嘲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在『人市』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平常人,
  本以为是落魄的少爷,现在看来,应该是落难的凤凰才对,我猜得对吗?」
  落魄和落难,听上去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从白宁的口气中,不难听出他加诸在「落难」这个词上的语气
  ,要比「落魄」玩味得多。
  依旧缄默。
  「哟哟,是看不起我吗?既然如此,又何必留下来,像你这样的男人,不是一纸卖身契就可以约束得了的吧?」
  苍冽不语,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哎哟哟,你这个男人真是太无趣了......那麽,我开门见山好了......以你的条件,当个柴房杂役,实在是大
  材小用了,而且你这张脸......也是惹事的根源,别看柴房不怎麽样,其实也是很重要的,如果因为你影响了馆里的
  生意,我岂不是救人还救得亏大了,所以......从今天起,你就当我的贴身护卫好了,搬过来跟景儿一起住外间,这
  是新的卖身契,条款照旧,赎金上涨十倍,来,按个手印吧。」
  虽然伤了一隻手,但是伤的是左手,并不影响白宁在说话的同时,飞快地写好一份新的卖身契。
  当散发着澹澹墨香的卖身契放在苍冽的面前时,这个男人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但室内骤然寒冷的感觉,似乎
  还是洩露了他的心情。
  虽说苍冽并不是基于报恩这样无聊的理由,才选择留在这个污秽之地,但是出于某些不知名的原因,这个男人并
  没有对有借机敲诈之嫌的南馆鸨头做出任何极端举动,儘管,只需要动动手指,他就能把眼前笑得温柔无害的男子弹
  出窗外。
  起身,举步。
  当白宁反应过来的时候,苍冽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啊,连句后会有期都不说就走了呀......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男人......」抱怨似地嘀咕了一句,白宁的眉眼
  间,并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在南馆能坐上红牌这个位置,察颜观色的本事,怎麽着也是数一数二的,又怎麽会看不
  出苍冽的性情。
  虽然不知道苍冽真正的身分,但是......从他身上流露的就算是瞎子也能感觉出来久居上位的气息,已经明明白
  白告诉白宁,这种男人,要嘛就要尽力去讨好,要嘛就要尽力撇清关係,眼下苍冽分明处于落难之间,而且依他这种
  生人勿近的性情,居然肯留在南馆这种污秽之地,显然是在躲避什麽。
  白宁权衡再三,还是做出了不惹麻烦的决定,儘管......雪中送炭也是极有吸引力的一件事情,兴许能让他攀上
  一座牢靠的靠山,但是高利益也代表着高风险,在眼下这个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再捲入什麽风波里,反而有可能前功
  尽弃,连最后的老本都赔进去。
  最最重要的是,不管他怎麽看,苍冽也不像是那种能跟他这个南馆鸨头产生交集的人,风花雪月的事情,跟这个
  男人根本就不沾边,就算他在漫天暴风雪中送上山一样高的炭火,恐怕也就像把炭火扔进水中,发出「滋」的一声,
  冒几缕白烟就完事了。
  这种怎麽看怎麽都占不到便宜反而还有吃亏可能的事情,他白宁是宁死也不肯去做的,所以稍微流露一下敲诈的
  意图,利用久居人上者的尊严,逼他自动离开南馆,也算比较婉转的作法。
  总之,就算是为了趋吉避凶,也不能做出得罪人的傻事,虽然这样会让苍冽对他全无好感,但苍冽又不是花钱来
  捧场的客人,眼下完全没有必要讨好他,再说不论好歹,他对苍冽还有一份救命之恩,当然,如果事后苍冽能如约送
  来卖身契上的赎金,那就更是皆大欢喜了。
  白宁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啵啵地响,面上的笑容,也越发地温柔妩媚。
  但......人生总会遇见几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即使是被神化了的诸葛亮,还有算错了的时候,更何况白宁充其量
  也就是南馆里的一个老鸨,揣摩人心他是拿手,算计别人的本事可就连人家诸葛亮的一根毫毛也比不上了。
  「咚!」
  随着门响,一语未发的苍冽又回来了,手里抱着从柴房里取来的破铺盖,往白宁指定的房间里一放,然后挨着门
  口一站,那冰山一般寒气迫人的模样,愣是唬得景儿不敢回自己的屋子。
  白宁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瞪着苍冽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半天没说出话来,愣了一会儿,转身便走,却未曾看见,
  苍冽的眼神追在他的背后,隐隐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事情并没有按照自己预料的那样发展,对白宁来说,除了意外之外,倒也没有更多的想法,苍冽的身手明显要比
  那个凶狠的李禄高明得多,有这样的人保护,也不是一件坏事,如果真有什麽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苍冽这个人看上
  去并不像李禄那麽容易控制。儘管从头到尾,苍冽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所做的事情也都是按照白宁所说的去做,但是
  白宁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吃亏了,偏偏他思来想去,也没发现自己究竟吃亏在什麽地方。
  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

行者2018 发表于 2024-10-10 09:51:25

李禄被打后伤得不轻,躺在自己那间小屋里哼哼唧唧,过了三天才能下地,对着井水照了照脸,鼻青脸肿的样子
  让他勃然大怒,这位李爷打从出生起,就是好勇斗狠数第一,什麽时候吃过这麽大的亏,于是铁棍一抄,在市井里转
  了一圈,呼上十几个狐朋狗友、地痞恶霸,浩浩荡荡直奔南馆柴房。
  亏得是白天,南馆里没有什麽客人,只有几个醒得早的小倌,被这阵势吓得远远地躲了开去,有一、二个好心的
  ,悄悄地派自己身边的小童熘到白宁那里报信,白宁这才唉地一声,一拍头,暗责自己怎麽把李禄这碴儿给忘记了,
  他把苍冽留在身边,岂不是明摆着得罪了李禄了麽。
  李禄在柴房扑了空,怒气无处发洩,随手逮了一个跑得慢的小童,两个耳光一扇,小童就竹筒倒豆子,把苍冽在
  白宁那里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李禄一听,更怒了,好你个白宁,平日里一口一个李爷,把爷伺候得舒舒服服,这会
  儿看有人比李爷能打,就又巴结上别人了,果真是戏子无义婊子无情。你不仁,就别怪李爷我无义。
  恨恨地一脚踢散一堆柴垛,李禄带着自己那帮兄弟,上酒楼勐吃勐喝了一顿,然后两手一甩回了自己屋子,门窗
  一关,谁来也不出声。
  他这样一来,南馆的场子就无人照应了,一到晚上客满的时候,彷佛全城的地痞流氓恶霸,全都集中到了南馆,
  寻衅的,闹事的,敲诈的,霸王嫖的,砸碗砸瓢砸酒坛的,大大影响了南馆的正常生意,气得白宁两眼直冒血丝,却
  还得满面笑容地提着一坛好酒去跟李禄说软话。
  可是李禄这次却是成心要白宁的好看,门一关,见都不见,白宁在门外好话说了一打又一打,就连实际好处也许
  诺了不少,可李禄就是不理他这一套。
  白宁无奈,只得又回到南馆,却见小童们正忙着打扫一地的狼籍,先前闹事的那些地痞流氓恶霸,连影子都没有
  了。
  「怎麽回事?」白宁叫来景儿问道。
  景儿一脸的神往,一双眼睛看着阁楼的方向,闪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
  「哑巴真是太厉害了,一手一个,那些来闹事的人,就被扔出大门外,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前几日还被苍冽的冰冷给吓得不敢进屋睡觉的事了,心中只剩下那个冷如冰山的男人强悍威
  势的身影,在这南馆里,男人见得多了,可是不是道貌岸然的,就是龌龊猥琐的,风花雪月的有之,蛮横凶勐的有之
  ,酸浮执裤的有之,却哪曾见过这般阳刚强势冷如冰山的男人。
  苍冽?他出手了?
  白宁顺着景儿的目光看过去,阁楼的围栏边上,那个男人的身影,在灯火下,伟岸如山,虽然距离隔得很远,可
  是白宁却依稀感觉得到,苍冽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依旧锋利如初见,正落在自己的身上,莫名地让人感觉一股寒意。
  「总算不是干吃白饭的,不算太亏......」
  白宁自言自语,转过身,方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旋即眉尖微蹙,这一晚上的事情,闹得他焦头烂额,左臂
  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反正客人都被吓得差不多走光了,白宁索性把大门一关,南馆早早地就歇夜了。独自回了房,坐在床边低头思考
  。
  苍冽固然身手好,但是这种男人是不可能长留在南馆里的,南馆的将来,还是要依靠李禄来撑着场面,这一点白
  宁自然心里明白,琢磨着怎麽把李禄安抚好,但左臂的伤处传来的疼痛却让他无法集中精神,喝了景儿端来的药后,
  更有些昏昏欲睡,姿势从坐变成倚,又从倚变成趴,脑袋里一片乱糟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麽了,更不知道什
  麽时候就睡着了。
  勉强睡了两个时辰,药效渐渐减退,手臂的疼痛把白宁从睡梦中唤醒,坐起来就再也睡不着,披了衣服推开窗,
  凉风扑面,却见夜幕深沉,明月西落,似乎离天亮并不远了。
  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呢?掌控南馆才一年,却已经彷佛有了一生将尽的疲累感。
  缓步走出房间,习惯性地往后院而去,却在经过月门的时候,发现中庭里一抹亮光。那不是昼夜燃烧的长明灯,
  而是被长明灯反射出来的一抹刺眼寒光。
  「谁在那里?」
  语声未落,寒光骤然消失,随风摇晃的灯笼,带起一片晃动的幽光,将苍冽的身影照映得朦朦胧胧,但是在这一
  片朦胧中,苍冽线条分明的面容,却显得分外显眼。
  「这麽早你在这里干什魇?」白宁话刚出口,便歎了口气,知道苍冽不会回答,眼光一扫,倒是看到苍冽手里居
  然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原来在练剑啊,果然是高手呢......不过我看到这种凶器会害怕,还是收起来吧。」
  苍冽无声地收起剑,虽然从来没有主动开口跟白宁说过话,但是对白宁的要求,他似乎也没有怎麽拒绝过。
  在冰冷的石阶上坐下,白宁对着苍冽微微一笑道:「不嫌弃的话,一起坐会儿吧。」
  苍冽也不客气,就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高大的身体有意无意地将白宁笼罩在一片阴影中,遮住了最后一丝月光
  的同时,也挡住了从西边吹来的夜风。
  秋夜里的风,虽不如冬风那般刺得入骨,但是总透着一股子沁心的冰凉。
  「今天的事情,乱得我头晕脑涨,都忘了跟你说一声谢谢,改天请你喝酒。」
  白宁的头从苍冽的影子里微微探出一点,眼睛却遥遥地望着即将西落的月亮,或许是因为离天亮已不远,月色极
  其黯澹,彷佛随时都会消失在眼前。
  「但是......说真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出手......虽然我改了你的契约,可是......你一直没有在新契约上
  按手印......」
  说到这里,白宁突然笑起来,一如往日的温柔妩媚。
  「回头到我那里,把新契约签了吧,这样下次你出手,也明正言顺,不然馆里大伙儿还真把你当成我养的小白脸
  了,当然,我是一点也不会介意他们这样说,如果谣言能变成事实,我乐意让谣言传得更多,但......你会介意的
  吧......」
  寂静的夜色中,白宁清楚听到了身边的男人微微一乱的呼吸声,脸上不禁露出几分调皮的意味。冰山般拒人千里
  的外表,似乎并不能完全掩盖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单纯,儘管这个男人有着高明的身手,但是会被几句简单的挑逗话语
  而乱了呼吸,让他无法不生出这样的感觉。
  苍冽,或许,其实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啊!
  但......这又更加确定了一点,他们始终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白宁的思绪又回到那张契约上,只要苍冽轻轻的
  一个手印,这纸契约,就是分隔他们的一道屏障,没有恩情,也没有感情,他和苍冽的关係,将结束在那五百两的赎
  金上。人为的设立一些关卡,不过是让自己不会陷得太深,在最终结束的时候,能够获得足够的利益。
  这样......也不错......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偶尔的交集,会带来一些不同的感受,有些是令人不愉快的
  ,有些是让人极度眷恋的,有些则是彼此利用的,更多的是无关紧要的,当交集变成分离,最终不过是彼此成为对方
  生命中的过客。
  如此而已。
  东方终于露出了一抹鱼肚白,彷佛是一块遮羞布,让清晨的太阳,显得羞羞答答。不知什麽时候,白宁的脑袋搭
  在了苍冽的肩上,睡得香沉,敛去了习惯性的笑容的脸,彷佛孩子般纯洁无辜。
  苍冽一动未动,凝视着白宁的脸,素来冷澹的眼底,闪动着一抹奇特的光芒,有疑惑,有深思,更多的却是某种
  未明的情绪波动。心脏的跳动比平时更有力,叫嚣着似乎要将什麽东西抓进去。
  不管怎麽说,李禄这个打手头子,白宁还是要想办法安抚好的。虽然已经让苍冽在新的契约上按下手印,但是用
  脚趾想想也知道,苍冽决不是那种会在南馆待上一辈子的人,李禄这个人再是凶勐蛮横贪婪无耻,白宁想要在南馆站
  住脚,始终要依靠他。
  不料白宁还没有再次找上李禄,李禄却已经带着几个手下在南馆里,像平时一样四下转悠起来,俨然一副这是老
  子的地盘,閒杂人等速速闪开的架势,把那些蠢蠢欲动图谋不轨的小溷溷小流氓们通通赶走。
  「李爷啊,这还没有到点,你怎麽就来了?」满腹疑惑的白宁迎了过去,一边做出亲近的样子,一边套问原由。
  「白宁相公,今儿气色不错啊,脸蛋又白又嫩,让爷掐一把......」李禄扯皮赖脸地笑着,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可是看到苍冽的身影在白宁身后不远,笑容顿时一敛,恶狠狠地瞪着,原本要掐白宁脸蛋的手也转了方向,对着苍冽
  做出一个挑衅的手势。
  对此,苍冽一惯地视若无睹,连瞄都没瞄他一眼,冷冷地站在那里,连身边的草木,都显得比他有生气。
  白宁挽住了李禄那只不安份的手,抿唇笑道:「我让人做了一桌好酒好菜,正准备亲自去请李爷赏光,想不到李
  爷你如此宽宏大量,我还没请你就回来了,教那些嚼嘴皮子的人,再不好说李爷你的坏话。」
  李禄被他这一捧,乐得咧嘴直笑,道:「李爷我岂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这南馆是你白宁相公的,也是我李禄的
  ,我不帮衬着,难道还要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来插手不成,传去出别人还道我怕了那人。」
  说到底,原来还是要跟苍冽争一口气,只不过明知打不过苍冽,李禄这是要从南馆的生意上把场子找回来。虽然
  知道苍冽根本就不会跟李禄争南馆的场子,但是像李禄这样头脑一根筋又有仇必报的性格,是怎麽想通这一点的,这
  让白宁心里直犯嘀咕。什麽时候李禄变聪明了?掌管南馆之后的这一年中,他之所以能把李禄掌握住手中,就是因为
  李禄头脑简单,容易控制,这种凶狠之徒,一旦聪明起来,对白宁来说,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想到这里,白宁脸上的笑意显得更加温柔妩媚,道:「走,今天我们不说别的,只去喝酒寻欢......」
  李禄感觉自己大擭全胜般得意地大笑,走了两步,忽然止步,道:「哎呀,瞧我这记性,白宁相公,今天这酒菜
  暂且先记下吧,李爷我可是先答应了尚琦相公的邀请,时辰都快到了,我得赶紧着去,要不然......哈哈哈,尚琦相
  公使起那小性子,一般人可吃不消啊,哈哈哈......」
  白宁一怔,脸色忽地就变得一片铁青。看着李禄得意洋洋离去的背影,他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原来是尚
  琦......他就说李禄这个蠢货怎麽突然变聪明起来,原来是尚琦趁机插进来,把李禄窜唆回南馆,不仅在明面上将了
  自己一军,还借着这个机会,把李禄拉拢过去。
  「想从我的手里把南馆夺走,没那麽容易......」
  咬着牙,白宁转过身,一眼瞥见站在不远处的苍冽,伟岸的身影奇异地让白宁浮动的心绪渐渐平静,面上的铁青
  也一点点退去,恢复了平常。
  「我请你喝酒,就当是谢你那日出手。」白宁开始微笑。
  苍冽神情冰冷,看了看他,转身,离去。
  白宁愕然,今天是什麽日子?霉星罩头?请人喝酒,居然还没人甩他。难道是他有些日子没有到天宁寺烧香拜佛
  的原因?

阿托利亚 发表于 2024-10-10 09:51:32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那麽到天宁寺烧香也就排上了日程,挑了个好日子,兜里揣上几两香火钱,白宁就去了天宁
  寺。
  第三章
  天宁寺香火鼎盛,尤其是初一十五,更是人头济济,佛堂都快要被挤爆了,偌大的寺院,整日笼罩在一片烟熏香
  绕之中,暮鼓晨钟,木鱼佛唱,声声悠远。
  白宁捐了香火钱,取了三炷香,准备到佛前祈拜一番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挤不进佛前,进不去就进不去,
  在佛堂外面拜一拜也算尽到心,却不料从前面的人群里被挤跌出一个人,正撞在他的左臂上,打了绷带的左臂,瞬间
  剧痛难忍,香落在地上,被踩成数段,人也往后倒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苍冽?」
  龇牙咧嘴的痛楚中,白宁认出了抱住自己的人,这傢伙,不会一直就跟在他身后吧,出来的时候有些心神不宁,
  也没有注意一下苍冽是不是跟着自己出来,现在看来,这傢伙还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贴身护卫,寸步不离啊。
  苍冽冷眼扫了撞到白宁的人一眼,将那人吓得直打寒颤,一屁股坐到地上,才一声不吭,抱着白宁在拥挤的人群
  里连连闪动,竟然没有丝毫停顿,就如鱼入水般闪脱出去,来到一间偏僻的院落,让白宁坐在供路人歇脚的石椅上。
  这一系列举动,当真是快得如闪电般,白宁只觉得眼前一花,感觉风一直拂在脸上,几乎刮得皮肤生痛,然后突
  然风止了,眼也不花了,左臂又是一痛,才将他的神智拉了回来。
  「喂,你会包扎吗?」
  原来苍冽解开了他左臂上的绷带,正准备为他重新包扎。并不是白宁小瞧苍冽,而是他的左臂是从马上摔下来才
  折了的,当初瞧大夫的时候,大夫就说过,至少一个月内,左臂不能随意乱动,为了怕他不自觉地乱动,大夫还用特
  殊的包扎方法将他的左臂固定住。只是刚才被人一撞,绷带松了,伤处也痛得厉害,苍冽这一碰,痛得越发厉害了,
  虽然白宁一声痛也没叫,但从他额上涌出的汗水,还是洩露了他的伤痛。
  苍冽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不信任有些不满,仍然没有说话,但是手下的动作却更快了,很快就帮白宁重新包
  扎好,奇怪的是,苍冽一停手,白宁就感觉左臂上传来的痛楚,已经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
  「好像......比大夫包扎得还要好......」白宁讪笑,有些讨好地看着苍冽,「这手绝活你哪里学来的?」
  冰山男人回给他的,只有一个大大的白眼,懒得解释,也没有必要解释,苍家治疗跌打损伤的独门手法,除了苍
  家的人之外,还没有别人有资格享受到,眼前这个小鸨头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才碰上他心情好,帮他重新治疗。
  「哟哟,你会翻白眼啊,我还以为你除了拿刀子眼瞪人就不会别的了呢。」手臂的伤不疼了,南馆鸨头的话又多
  了起来。
  「除了包扎,你还会什麽?」
  「花柳病会治吗?杨梅疮呢?」
  「别瞪我,好吧,我不问这个了......以后你每天帮我包扎吧......」
  看着冰山男人越来越青黑的脸,白宁鬱闷了好些天的心情,突然变得飞扬。
  不过白鸨头的楣运似乎并没有因为拜佛而消失,心情刚刚变得飞扬起来,一转头就撞见这几日里让他恨得牙痒痒
  的人--尚琦。
  还是那身素澹的颜色,即使是在寺庙里,嫋嫋佛香,也掩不住尚琦身上那股子清然出尘的味道,手里提着一隻竹
  篮,里面装满了香烛和供果。
  佛门淨地,并不是他们这些尘世俗人争斗的地方,虽然他们都不是什麽好东西,但是心底里还是敬佛的,不求今
  生能改变什麽,但求来世安稳平澹,这不是信仰,而是希望。
  两个人的对视充满火药味。
  看着看着,却又同时笑了。他们都是南馆的红牌,仅馀的两大红牌,同样的招人喜欢,同样的会演戏。
  「白宁相公,手臂好点了吗?有些日子没有听到你弹琴,客人们都快碜得慌了。」
  「没有我的靡靡音,不是还有你尚琦相公的绕指柔,谁会觉得碜?只是那些男人们啊......素来是贪的新鲜,有
  了新人忘旧人,他们一段日子听不到我的琴,自然心里就挂念着我,那日日在眼前晃的,也就不那麽金贵了。」
  一人一句,针锋相对,算起来,还是白宁更牙尖嘴利一点,略占上风。
  两人交错而过,再没有互看一眼,尚琦的目光,落在了苍冽的身上,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也有意味不明的闪烁
  。虽然早就对苍冽有所耳闻,但亲眼见到,依然为对方的出色而失了神。
  这个男人太出色了,出色到令人几乎不敢直视,出色到连靠近一点,都会感觉到沁骨的寒冷。直到苍冽走出很远
  ,尚琦依然觉得手脚冰凉,没有丝毫回温的迹象。
  「好像输了半局呢......」
  良久,他轻歎,至少,如果是他,绝不敢将这样的男人放在身边。
  在佛前重新上了三炷香,白宁的心情又好起来。
  其实他一直都是乐观的人,再艰难的局面,他也从不认爲会是绝境。人生没有必死之路,总会有一条路是可以通
  过的,问题只在于爲了通过这条路而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苍冽只在白宁身后七步站着,像一座万年屹立的冰山,寒气逼人,正是托了他的福,才把拥挤的人群硬生生「冻
  」出一条道来,让白宁能顺利走到佛前祈拜。
  收敛了平日裡刻意戴上的面具,神情肃穆的白宁,别有一种动人的姿态,生来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失了妖娆,添
  了纯真,似观音座前的,善财童子,说不出的白嫩可爱。
  苍冽冷冷的目光落在白宁的身上,略略升温,完全是不自觉,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只是移不开。
  「人市」裡温柔妩媚的白宁,琴台前肆意调笑的白宁,月夜中单薄疲累的白宁,佛前纯真可爱的白宁。
  苍冽过去的生活环境,既单调,又平澹,刻苦的练功和刻意地疏远,使他与人的交往被限制在极窄的一个圈子裡
  ,所以......他从不曾见过一个人可以有这麽多不同的面貌,白宁让他感觉到新鲜。
  完全是两个世界裡的人,但是却在最肮髒的地方,有了最不可思议的交集,让他发现,这世上竟然有一个人,能
  稍微挑起他的好奇心,让他感兴趣。
  苍冽的眼神微微一沉,眼角却向上挑起,闪过一抹寒光。他是该憎恨那个害他狼狈至此的人,还是该感谢他?
  「我们回去吧。」祈拜完毕的白宁,神清气爽,笑起来温柔妩媚,又变回了南馆中那个红牌小倌。
  或许是敬佛三炷香真的有了效果,白宁在南馆裡的生活重新又顺利起来。
  他折了的左臂,恢复的速度惊人的好,就连大夫也瞪着眼睛捋着鬍子,想了又想,诊了又诊,完全弄不明白,被
  他这个杏林圣手断言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完全康复的骨折,爲什麽才一个多月,就已经康复如初。白宁乐开了怀,就连
  他自己也不知道,从天宁寺回来以后,苍冽每天帮他包扎的时候,在他的手臂几下有意无意的轻揉,竟然就是他恢复
  迅速的原因。

明明AA 发表于 2024-10-10 09:52:31

他只知道他的运气又回来了。
  就在重新登台弹琴接客的第二天,李禄也有了跟他和好如初的意思。其实这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白宁心裡早
  就清楚,就凭向琦那副自命清高的脾气,对上李禄这种人,能笼络一时,但笼络不了一世,李禄是蛮横惯了的人,又
  怎麽会忍受一个低贱小倌那没来由的清高脾气。
  尚琦的性格,注定了他有成爲红牌的潜质,但也注定了他只能做一个红牌,而不能掌控得了整个南馆。尚琦在南
  馆裡,是被孤立的,从他背弃了自己的调教师傅尚香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他会被孤立。
  南馆,本来就是一个充满背叛、遗弃、算计、争斗、挣扎与死亡的地方,没有人歧视背叛,但是会嫉妒,凭什麽
  一个背弃了自己的恩人的人,可以爬得那麽高,可以享受到南馆裡最高级的待遇,可以在背叛之后,还能那麽心安理
  得地得到别人怎麽努力也得不到的一切。
  尚琦错就错在他做得太明显,让每个人都瞧得清清楚楚。
  相较起来,白宁比尚琦会做人多了,在馆裡人缘更好,所以在他成爲南馆的鸨头后,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坐稳了
  这个注定会得罪大多数小倌的位置。可是,没有人知道,在整个南馆裡,最嫉妒尚琦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白宁自
  己。
  人人都知道,他和尚琦不和,无论做什麽,白宁都要跟尚琦争,都要压尚琦一头,人人都以爲这是两大红牌之间
  的竞争,没有人知道白宁嫉妒尚琦。
  同样是红牌,可是,白宁就是嫉妒尚琦,嫉妒到连做梦都在跟尚琦争抢的地步,只因爲,白宁知道,有一样东西
  ,自己永远也争不过尚琦,从一开始,他就输给了尚琦。
  李禄的回归,使白宁轻鬆了很多,他可以全心全意地弹自己的琴,全心全意地勾引着那些来听琴的恩客,用他的
  靡靡之音,用他的妩媚嫣然,用他的肆意调笑,他的眼睛看到的,不是一个个衣冠楚楚的人,而是一堆堆白花花的银
  子。
  他需要更多的钱来支撑南馆,他需要更多的钱来爲南馆增加新鲜血液,这就是他不肯去盘剥手底下的小倌们所必
  须付出的代价。
  他不是郑猴头,也不会成爲郑猴头,这是他当初向玉琉求援时所做出的承诺,当时他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毕竟
  他跟玉琉没有什麽交往,同爲南馆红牌,玉琉始终就像是一个旁观者,毫不在意地看着他跟尚琦之间的争斗纷扰。
  爲什麽来求我?这是玉琉当时唯一提出的问题。
  是的,当时爲什麽他会求玉琉向韦勉进言,把郑猴头整死,让他成爲南馆新的鸨头,明明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
  可是他还是这麽做了。
  因爲......你和我......在某一点上是一样的
  他们都憎恨郑猴头,他们都嫉妒尚琦,他们......在某一点上是一样的......那就是对尚香的那份想近而不能近
  、想远而不能远的感情,那个被尚琦背弃、被郑猴头害死的人,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
  然后,第二天,郑猴头就以冲撞了钦差的罪名,被抓了起来,关入大牢后的第二天,就不明不白死了,据说是因
  爲得罪了同一间牢房裡的老大,被活生生打死的,手脚的骨头都断了。白宁给他收的尸,曾经在南馆裡不可一世的郑
  猴头,死的时候全身血肉模煳,连本来面目也看不出来了,以手中没有钱的理由,白宁连草蓆都没裹,直接把郑猴头
  的尸体扔到了城外的野地裡,听说那裡有群狼出没。
  此举在南馆裡大快人心,这些年饱受欺压的小倌们凑钱置办了最好的酒席,整整欢庆了三天。但白宁最希望看到
  的人、最希望能够给予他自由的人,却在几个月前就被郑猴头打死了,当着他和所有人的面,活生生打死了。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一片冰冷,无法动弹,甚至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的呻吟声
  ,一点一点微弱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
  那一瞬间,似乎连风都静止了。
  噩梦醒来,白宁满头是汗,坐在床边喘息了好久,才眼神朦胧地发现,这裡是自己的房间,不是尚香被活活打死
  的地方。已经快到晌午了,阳光从窗口直射进来,照得屋内一片明晃晃。
  他已经好久没有做噩梦了。梦中的无力感依然紧紧纠缠着他的心,使他心痛如绞,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片阴影突然挡住了阳光,白宁反射性地抬头,微笑。
  是苍冽。
  他又低下头,收敛了笑容,轻轻地歎息一声。不知从什麽时候起,在苍冽面前,似乎已经没有刻意带上面具的必
  要,毕竟,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总有一天,苍冽会走,而他依然会留在这个肮髒的南馆,或许有一天,他的下
  场跟郑猴头会是一样,孤零零的死,无人记得,无人悼念。
  「你哭了!」
  生硬的没有什麽语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宁一怔,「诶」了了一声,愕然地看向苍冽。刚刚,是他在说话?
  「爲什麽哭?」
  生硬的声音又响起,这一次,白宁清楚看到了苍冽嘴唇开合的样子。
  「你、你怎麽开口说话了?」
  太过吃惊的白宁,没有意识到苍冽的提问,苍冽到南馆也有两个多月了,除了第一次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外,就没
  有人再听到他说过半句话,从生硬的吐词,白宁确认了一个事实,这傢伙,恐怕从小到大,都没有开口说过几句话吧
  。
  苍冽不再说话,反而往后退了一步,被他那高大的身材遮挡的阳光,又重新照射到白宁的身上,脸上一片溼濡,
  伸手一摸,才发觉手指沾到的水迹。
  「我哭了?」白宁这才反应过来,舔了舔手上的水迹,一股咸咸的味道,在口腔裡瀰漫开来,「是啊,我哭
  了......真是的,都这麽大了,还哭鼻子......苍冽,你不许笑话我,也不许讲给别人听......真丢脸......」
  虽然嘴裡唸唸叨叨,可是那泪,仍然止不住地往下落,无论他用手擦多少次,总也擦不乾淨。梦虽然醒了,可是
  梦中的那份无助绝望以及几乎要将心撕裂的悲伤,依然紧紧纠缠着他。
  「你转过身去不要看着我......」
  「不要再看着我了,我没有事,只不过......只不过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你没有看过别人哭吗?有什麽好看的,又难看又尴尬......」
  「喂,你老看着我是什麽意思,不想安慰我的话就快走吧,看着我哭会让你觉得快乐吗?」
  「快滚啦,你听不懂人话......嘎?」
  冷水从白宁的头顶上直直地浇下,将他浇得透心凉,怔怔地看着手裡还拿着茶壶的苍冽,白宁懵了。
  「溼了,看不出了。」
  苍冽生硬的话语,不但没头没脑,还把白宁冻得直打哆嗦,不管怎麽说,已经是深秋了,这麽一壶隔夜的冷茶就
  这麽浇到头上,冰冷的茶水从头髮上淌到脸上,再顺着流到脖子,然后前胸后背都被洗礼了一番,谁受得了?
  「景儿、景儿,快准备热水......」
  顾不得其他,白宁直接从床上跳到地上,一边找乾布擦脸,一边大呼小叫,中间还不免连打了几个喷嚏。
  至于苍冽,从白宁跳下床的那一刻起,他就身形一晃,从窗口边消失了,让白宁想破口大骂都找不到人,颇有几
  分畏罪潜逃的架势。
  「这溷蛋,到底想干什麽?」
  泡着舒服的热水的澡,白宁才终于稳住情绪,开始思考苍冽今天的反常表现。
  首先,哑巴冰山开口说话了。嗯,这没什麽,苍冽本来就不是哑巴,只不过是不喜欢说话,并不代表他不会说话
  ,看到自己满脸泪水,突然问一下,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嗯嗯,谁让自己平时老是笑,突然一哭,反差太大
  了......到是自己居然做梦做到哭的地步比较奇怪,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哭过了,准确地说打从记事起,他就没哭过,
  哪怕是当初眼睁睁地看着尚香被郑猴头活活打死,他也没有哭。
  记得他曾经装做一派天真的模样问过尚香「你爲什麽不哭?」明明那麽重视当时在场的那个男人,明明眼睛裡已
  经流露出无法压抑的悲哀,可是偏偏还在笑着,笑得风华绝代,笑得勾魂夺魄。
  尚香没有回答,当时他不明白,直到尚香死的时候,他才明白,不哭,不是不想哭,而是没有哭的理由。他不是
  尚香的谁谁谁,所以他没有理由去爲他哭泣爲他悲伤。
  不能哭,那就只能笑了,用最温柔最妩媚的笑容,来掩饰无法压抑的悲伤。可是......在梦裡,他无法掩饰任何
  情绪,压抑了整整两年的悲伤,在他最无法防备的时刻,没有任何预兆地侵袭而来。
  只是......是谁开啓了他刻意封锁的心灵?
  闭住一口气,白宁整个人都沉到热水中,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环境,温暖,安宁,除了水,什麽都没有,沉浸在
  水中会让人产生一种奇特安心感。
  嘎?
  白宁从水中突然冒出头来,摸了摸眼睛,又摸了摸脸,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全都是水。
  苍冽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溼了,看不出了」吧,难道就是这个意思?自己不想让他看到哭泣的模样,他就
  用冷水把自己脸上浇溼,这样就看不出哪些是水,哪些是泪。
  那个溷蛋,不肯转过身去,就想出这样的损招来,真是......一个可爱的冰山溷蛋,不,是白痴,一个连怎麽安
  慰别人也不会的冰山白痴。
  白宁终于又笑了。因爲一个噩梦而带来的悲伤与绝望,突然间不翼而飞。
  「景儿,苍冽呢?」
  失去了继续泡澡的心情,白宁擦乾身体,套上衣服走出来。湿漉漉的长髮披散在身后,腮边泛着两团热水泡出来
  的红晕,此时的白宁,看上去彷彿比平时又小了几岁,白白嫩嫩如新出炉的豆腐,还冒着热气。
  「刚才看到他又上阁楼了。」
  苍冽不跟着白宁的时候,经常在阁楼上眺望远方,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
  「我去找他。」说去就去,白宁天生就是行动派。
  「诶?白宁相公,你的头髮还没有擦乾呢,吹了风容易着凉的。」景儿手裡拿着乾布追在白宁后面直叫唤。

1061127404 发表于 2024-10-10 09:53:05

白宁停了下来,一把夺过景儿手中的乾布。
  「你不用跟着了,会有人帮我擦头髮的。」他笑得无比纯真,让见惯了他那种刻意装出来的温柔妩媚笑容的景儿
  ,直接愣在当场。
  白宁要去找的人是苍冽,自然要帮他擦头髮的人也是指苍冽,但是,苍冽会帮人擦头髮吗?景儿打了一个寒颤,
  无论他怎麽想像,也想像不出苍冽帮人擦头髮的样子。白宁相公的头髮,不会直接被冻成冰髮吧。
  算了,不想了,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阁楼上的风很大,白宁的衣裳很单薄,还没有看到苍冽,他的鼻尖已经冻得通红,有些后悔没有多加一件衣服再
  上来。
  踩过最后一层楼梯,风更大了,他也看到了苍冽的身影,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这一瞬间,白宁几乎有种错觉,
  彷彿这个男人随时就会乘风而去。
  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顺手一甩,轻飘飘的乾布顺着风,准准地落在苍冽的头上。拉下突然蒙住脸的乾布,苍冽的表情虽然一如以往地
  冰冷,但是眼中一闪而过的眼神,却让白宁准确地分辨了出来。
  那似乎是失措不安。不管表情多麽冰冷,苍冽始终是一个缺少与人交往的经验的男人,大概先前用冷茶泼了他,
  这会儿不知道要怎麽面对他吧。
  以前看不懂苍冽的眼神,是因爲瞭解太少,而现在能够看出来,难道他和苍冽之间的关係,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
  时候,已经变得这麽亲密了吗?
  「你把我的头髮弄溼了,所以你要负责擦乾。」白宁微笑着说道,如愿以偿地在苍冽的眼裡,看到了更深的失措
  。
  这傢伙,该不是不好意思了吧?
  虽然笨手笨脚,但是苍冽还是帮白宁擦起了头髮,一直以来,只要是白宁叫他做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拒绝过。
  强烈的男人气息,将白宁笼罩起来,感觉不到风吹的寒冷,反而觉得十分温暖舒适,即使被苍冽笨手笨脚擦拭的
  动作扯得髮根生疼,白宁也始终轻笑着。
  「我曾经偷偷地喜欢过一个人,他很漂亮,没有见过他的人是不能想像他到底有多漂亮的,就好像对着池水看着
  月亮,那麽遥远、那麽虚幻、却又那麽美丽。那时候我还小,只是刚刚被鸨头买进来的小童,而他却是南馆裡的红牌
  。他跟我是不一样的,因爲无论有多少客人追捧他,他总是不笑,曾经有客人拿着一颗又一颗金珠子,挂在他的手上
  ,只求他一笑,一共挂了整整三十六颗金珠子,他也没有笑。后来客人恼了,把三十六颗金珠子全砸在他身上,虽然
  每颗金珠子只有一两重,一起砸在身上,还是很疼很疼,他的额头上都流血了。」
  白宁不知道爲什麽自己突然会想跟苍冽说这些,或许,有些话憋在心裡太久太久,忍不住想要说出来,又或许,
  是此时的温暖气氛,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些被尘封了许久的记忆。
  苍冽的动作顿了一顿,然后依旧慢慢地擦拭着半溼的头髮,只是注意力似乎更集中了。
  「客人气冲冲地走了,他流了很多血却不要别人给他包扎,我躲在暗处一直看着他,却不敢冲出去,因爲他在发
  脾气,把问候他的人全都赶了出去,我不想也被他赶走。他把人赶走以后,自己却偷偷从窗户裡爬了出去,窗沿那麽
  高,他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裡,又担心他的伤,只好悄悄地跟在后面。我一直跟着他到了后院。
  他跑得很快,我差点就跟丢了他。后院只有几间破旧的房子,我一直以爲那裡没有人住,可是他却直接敲开了其中一
  间屋子的门。」
  说到这裡,白宁突然收敛了轻笑的表情,仰起头看着苍冽,苦笑了一声道:「原来他是会笑的,额头上的血,把
  半边脸都染红了,可是看着开门的人,他却笑得彷彿天边的晚霞一样美丽动人。当时我隔得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麽
  ,可是透过敞开的窗户,我看到那个人爲他清洗伤口,爲他包扎伤口,而他却一直在笑,笑得那麽幸福,笑得那麽满
  足,我彷彿能感觉到那个破旧的房子裡,温暖如春天,而我却缩在一棵树后面,落叶满身,冷得直发抖。我喜欢的那
  个人叫岚秋,爲他开门的人叫尚香。后来,我就经常偷偷地去看他们,再后来,我发现尚香比岚秋更漂亮,我偷偷看
  他的时间比偷偷看岚秋更多,我想我是移情别恋了。」
  白宁的目光变得悠远,似乎又回到了那时的时光。
  苍冽的手一抖,扯下了白宁几根髮丝。这样的喜欢和移情别恋,似乎只是对容貌出众的人的某种贪恋和羡慕吧。
  白宁吃痛,略略回过了神,而后自嘲地笑了笑,道:「对,小时候不懂得喜欢的意思,以爲自己喜欢盯着漂亮的
  人看,就是喜欢了,所以努力模彷着他们的言谈举止,一颦一笑,彷彿这样做,自己就能变得和他们一样漂亮,就能
  成爲馆裡的红牌,就能得到一切。」
  苍冽吃惊了,白宁只从自己的一个眼神中,就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吗?还是偶尔、碰巧?
  「后来,岚秋走了,尚香死了。他们在的时候,我总喜欢偷偷地看着他们,他们不在了,我竟然再也没有去想他
  们,我以爲是因爲我并不是真正地喜欢他们,所以才能够如此薄情寡义,尚香死的时候,我只觉得害怕,甚至感到绝
  望无助,我以爲这是因爲我从他身上看到了我将来的下场,所以我努力争取成爲南馆的鸨头,我想掌握自己今后的命
  运,我也做到了,可是......直到今天的那一场噩梦,我才知道......我什麽都没有忘,他们一直一直都在我心裡,
  岚秋走的时候,我祝福过他,虽然我心裡明白,也许他的尸体早不知埋在什麽地方,尚香死的时候,我明明痛得快要
  不能呼吸,还在欺骗自己,今天我会梦到尚香,明天也许我就会梦到岚秋,后天我又会梦到谁?」
  苍冽收回了手,白宁的头髮已经乾了,不需要他再擦拭。盯着白宁的后脑勺,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这个小
  鸨头今天特别反常,又哭又多话,虽然每个字都听得明白,但他不明白的是,白宁到底在感慨或者是怀念什麽?岚秋
  ?还是尚香?又或者都不是?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爲什麽要跟你说这些?」白宁没有转头,彷彿后脑勺长了眼睛,也能看出苍冽的心思。
  苍冽一怔,盯着白宁后脑勺的眼睛,越发地冰冷,可是闪烁在眼底的光芒,却比先前的失措更加不知所措。从来
  没有人摸准过他的心思,从来没有。
  「笨蛋,因爲你不喜欢说话啊。」白宁终于转过头来,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十分灿烂,「你又安静又听话,别
  人都被你装出来的冰山样吓住,不敢接近你,所以我才能把不能告诉别人的话,都对你说,不用担心你会大嘴巴地传
  出去,安全得很。就这样决定了,以后我心裡不爽快的时候,就都吐出来倒给你,哈哈哈,反正你也不会在意我们这
  些卑贱的人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烦恼,我随便说说,你就当一阵风刮了过去。」
  说着,他伸了伸腰,舒服地呻吟一声:「啊,现在我舒服多了......你在这裡继续吹风吧,我先下去了。」
  苍冽怔愣着,手中乾布没抓紧,让风呼地一声吹走,不知飘落到哪裡去,而他就像是这块擦头髮的乾布,用完了
  ,就扔了。
  瞪着白宁离去背影,苍冽的唇角不自觉地上翘出一个微小的弧度。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无视他的外表,不仅猜出他的心思,看出他的无措,而且还敢这麽撩拨他,简直就是不
  知死字怎麽写。可是......偏偏他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反而......越来越期待,也越来越纵容。
  第四章
  天气越来越寒冷,真正的冬天很快就来临,在第一场雪过后,白宁终于有了足够的钱,可以让他到「人市」上去
  挑几个上等的货色来爲南馆增加新的血液。
  这一天他很兴奋,甚至是充满了期待,因爲如果顺利的话,少则一年,多则三年,等这一批的新人成爲能够撑得
  起南馆生意的小倌之后,他就可以真正的从幕前退到幕后,做个专职的鸨头了。
  「人市」裡还是一片髒乱,人多,到处都臭哄哄的,所幸这次白宁要挑的是高级一点的货色,去的是专门用围栏
  围起来的地方,比外面的情况要好很多,至少这裡待卖的货物看上去要乾淨很多。
  苍冽自然寸步不离地跟着,「人市」的环境让他的脸色越发地阴沉,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白宁似乎知道他不喜
  欢这个地方,故意对他道:「当初我就是在这裡把你捡回去的,那时候的你,又邋还又虚弱,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
  可是偏偏还有力气瞪人。」
  苍冽的脸色更沉了,这辈子他只狼狈过这一次。
  「让我猜猜看,像你这样的人,爲什麽出现在这裡?」自从那天在阁楼之后,白宁似乎很喜欢跟苍冽说话,虽然
  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自言自语,但他喜欢观察苍冽那张总是没有什麽表情的冰山脸因他的言语而不自觉地发生某些范
  围的扭曲,哪怕是再微小的抖动,也能让白宁乐上半天。
  「要说你是被人贩子抓住的,肯定是不可能的,人贩子再恶,恐怕也挡不住你一拳头,如果说你是被拐骗来的,
  还比较有可能。」
  苍冽挑眉,目光如冰刀,直刺向那张明显正处于偷笑中的秀气面孔。他看上去很容易被拐骗?
  「开玩笑的啦,别用这麽恐怖的眼神瞪我行不行,不是拐,肯定是骗,对不对?不过不是人贩子,我捡到你的时
  候,你伤得都快要死了,人贩子要赚钱肯定不会下这麽重的手。我一直就很奇怪,你的功夫这麽高明,李禄那麽凶悍
  的人都经不住你的三拳两脚,谁能把你伤得那麽重。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你被人骗了,上当了;或者中
  埋伏了,好多人打你一个人,你本事再大,也架不住人家拳头多,对不对?」
  苍冽再次扬眉,看着白宁喋喋不休的嘴,开始考虑是不是用线缝起来比较好。难道这个小鸨头不知道,当着一个
  男人的面把他的狼狈分析得这麽清晰透彻,就好像当众打他一个耳光一样,令他自尊大损吗?
  白宁偷眼看看身边的男人。哟哟,不好了,目露凶光呀,他是不是点到爲止就好,可是......话还没有说完,憋
  在心裡会很难受的。
  「那个......看你整天冷着一张脸的样子,应该很少有人亲近你吧,而且......」白宁再次偷瞥苍冽的脸色,犹
  豫着是不是该告诉这个男人,就算把一张脸摆得跟冰山一样,只要是细心的人,还是能发觉他骨子裡的
  呃......该怎麽形容
  单纯?好像不完全是,有些事情这男人分明是看得明白想得透彻的。
  可爱?只是偶尔偶尔了,比如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于是用冷茶泼脸来掩盖别人的尴尬,这种幼稚的行爲确实想想
  也觉得可爱。
  不涉世事?怎麽看都像是世事不涉他才对。
  总之,苍冽其实就是一个很容易被骗的人,白宁想来想去,还是下了这个结论。因爲苍冽从来都不把任何事放在
  心上,对待身边的一切都澹漠得彷彿那些都是透明的一样,不去想,也不去注意,所以如果有一个平时跟他比较亲近
  的人,比如亲人,比如朋友,要骗他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所以苍冽伤好之后还肯留在南馆的行爲就变得非常容易解释,这个男人,大概根本就不想去面对那个背叛欺骗了
  他的人吧,想想也知道能够亲近这个男人的人不会很多,就这麽失去一个,不管怎样心底还是会有些在意的吧。

9966225 发表于 2024-10-10 09:53:45

偷偷瞄了苍冽的脸色许久,白宁还是强自把这些话嚥回肚子裡,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觉得还是自个儿的小命比
  较重要。
  看出白宁没有说下去的打算,苍冽的脸色缓和许多,不过小鸨头一脸憋得难受的神情,更让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
  觉,于是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前方。
  「什麽?」白宁疑惑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怔了一怔,而后双眼发光,「美人啊!」
  确实是个美人,否则苍冽也不会特别指着他来让白宁分心,不过看到白宁看着美人双眼放光的样子,他突然觉得
  伸出去的手指变得很沉重。
  「可惜年纪大了点。」白宁转瞬间又垂头丧气。
  确实,那个美人看上去有二十三、四岁,这个年纪能讨女人的喜欢,但是对于南馆来说,已经过了最青春的时候
  。苍冽的目光四下一扫,又伸出一根手指,这就是身材高大的好处,看得远。
  白宁兴致勃勃地对着那个方向探头探脑,然后恼怒地瞪着苍冽。
  「那是女人,喂,你是不是想女人了,告诉你,隔壁凝翠楼裡的姐姐妹妹们有不少对你有意思,你随便挑一个就
  成了,这裡的女人你买不起......」声音裡似乎饱含某种酸味。
  苍冽被呛得咳了一声,收回了手指,耳根后,似乎窜起一抹可疑的红色,可惜四下张望的白宁没有注意到,于是
  错过了一次调侃的机会。
  「咦?那个娃娃长得不错啊......」
  又发现了目标,而且年纪也合适,白宁立刻冲了过去。苍冽跟了两步,勐然间似乎觉察到什麽,锋利的眼神往一
  旁扫过去,一道人影迅速消失在人群中。本想立刻追过去,但白宁的喊声却传入耳中,苍冽的脚步只顿了一顿,就向
  白宁走去。
  「今天的收穫真不错。」
  白宁乐呵呵的,身后跟着的是三个愁眉苦脸的男孩,都很漂亮,都有一双美丽的丹凤眼,也许现在神彩不足,但
  是白宁坚信,将来这三个娃娃一定能撑起南馆的一片天。
  苍冽刻意落后了几步,看着白宁轻鬆的背影,皱眉。平静的日子似乎就要过去了,是去,还是留,一时间,他竟
  犹豫万分。
  其实苍冽的犹豫并没有维持多久,因爲当天晚上,找麻烦的人就来到了南馆,当然,「麻烦」两字是针对白宁来
  说。
  南馆打开门做的虽然是皮肉生意,但是跟一般的妓馆要分个上中下三个档次不一样,南馆的客人,多半是那些有
  钱有閒的大爷,档次算得上是上等,所以进进出出,衣着光鲜身前身后都要跟着家丁护卫的人不在少数,但是今天这
  场面却是真的镇住了不少人,因爲谁也没过这样的排场。
  四个长得一模一样、穿得也一模一样的俊俏少年一字排开在前面开道,把人吓住的不是他们身上一看就知道是用
  据说一两黄金一两丝的「云锦丝」做成的衣料,也不是垂在脖子上那四颗比烛火更明亮的珍贵夜明珠,而是四柄明晃
  晃的长剑,看上去......呃......杀气腾腾。
  有人逛妓院会杀气腾腾地逛吗?
  答桉显然是否定的,所以就算反应再迟钝眼力再差的人,也知道这是找碴的来了。于是识相的悄悄退走,胆子大
  点的退后一点看热闹,还有些仗着身分的,坐在原地照样谈笑生风喝酒调情。
  随后而入的是四个侍婢打扮的俏丽少女,居然也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穿着,每个少女手中都端着一个
  托盘,裡面分别放着衣服、清水、食物、香炉等等。
  再然后进来的一队青衣护卫,一个个神情肃穆,连同前面的四个俊俏少年,二话不说,把南馆裡所有的人都赶了
  出去。稍有反抗的,断手断脚,下手迅速而狠辣。一时间惨叫声四起,但不一会儿就安静了,因爲包括小倌在内,所
  有的人都被赶了出去。
  白宁是被惨叫声惊动而跑出来的,南馆地方不小,亭台楼阁众多,被清场的是最中央的舞楼,那裡是以前专供玉
  琉跳舞的地方,白宁的琴台与这裡只隔一条迴廊,所以最先听到了惨叫声。向听琴的客人们告罪了一声,他迅速走了
  过去,还没有踏入舞楼的大门,就被一隻手拉住。
  「白宁相公,是......是红叶山庄的人......」李禄躲在柱子后面牙齿直打颤。
  他比白宁还要早来一步,头往大门裡一伸正要粗声粗气地质问,甚至连袖口都挽了起来,准备一言不合就动手,
  结果一眼瞥见那些护卫袖口上的红叶标志,就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李禄平常是蛮横,但那只是对普通人他才横得起
  来。
  红叶山庄的人可不是普通人,只要是溷过江湖的,都知道红叶山庄,而李禄,在被郑猴头招揽之前,就是江湖上
  一个九流的小溷溷。
  白宁不是溷江湖的,到南馆来的客人裡,也是达官贵人多,溷江湖的少,自然就没有听说过红叶山庄,更不知道
  红叶山庄代表了什麽,所以他只是「哦」了一声,继续往裡走。
  李禄想拦又没拦,白宁是南馆的鸨头,他不去谁去,反正又不是自己进去挨刀送死,提醒一声已经算是他尽到责
  任了。
  白宁一进舞楼的大门,注意力就被坐在最中间的少年吸引过去。那是个跟自己一样长了一张秀气娃娃脸的,当然
  ,跟白宁涂脂抹粉的脸不同的是,那少年的脸上不但素淨得多,气质也乾淨清透彷彿山谷中的一汪泉水。
  「你就是白宁?」少年的声音也如泉水叮咚,十分悦耳动听。
  白宁一怔,然后笑得十分妩媚。
  「哟哟,小公子是专程来找我的吗?这排场......啧啧......人家真是受宠若惊......」
  口裡虽然这麽说着,可是白宁已经知道这场麻烦的来由了,眼前的少年,有着跟苍冽身上同样的气息,他们对于
  白宁而言都是另一个世界裡的人。
  少年细细的眉拧了起来,眼中流露出一抹厌恶。
  「苍冽呢?你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苍冽?小公子啊,他到南馆不久,还没有上牌子,您要点他的牌,恐怕......」
  「放肆!给我掌嘴!」
  少年蓦然变色,一名青衣护卫应声而出,对着白宁就一巴掌挥来。
  砰!
  麻烦的根源终于出面了,一脚把动手的青衣护卫直接踹到角落裡。白宁缩了缩脑袋,躲到了苍冽身后,挂着一脸
  讨好的笑,嘀咕道:「小公子看着善眉善眼的,怎麽一点玩笑也经不起......」
  苍冽听得清楚,瞪了白宁一眼,心裡明白他是知道有自己在,才这麽有恃无恐,不过这玩笑开的......还真是有
  些让人着恼。
  「苍大哥!」少年一看到苍冽,顿时眉开眼笑,扑了过来,一把挂在苍冽的身上,「他们都说你死了,偏就我不
  信,我知道苍大哥一定不会死的,『血影』裡的那些杂种,哼,要不是这几个月我一直忙着寻找你的下落,早就灭了
  他们爲你报仇。」
  苍冽皱了皱眉头,把少年从身上拉下来。
  少年不满地嘟着嘴,泫然欲泣的样子:「苍大哥,玄衣想你,好想你......」
  居然有个小情人,白宁蹲到几张断腿椅子旁边,一边掰手指一边暗自嘀咕,这冰山男人居然有情人,简直
  简直让人太不舒服了,白宁狠狠多掰了一根手指,还觉不够,又多加了一根手指。
  苍冽注意到白宁的举动,把少年推开,走过去拍拍。
  「去去去,跟你的小情人亲热去,不要打扰我算帐。」白宁挥苍蝇一般摆摆手。
  算帐?苍冽愕然。
  「呐,你的小情人都来找你了,你也不用在我这裡白吃白喝了,把我今天的损失赔清了就可以走了。」
  苍冽顿觉一阵气闷,敢情这小鸨头是在计算他今天的损失。
  拍拍。
  「别烦我。」
  再拍拍。
  「叫你别烦我,闪一边去。」
  继续拍。
  「哎哟,叫你别拍了,害我算错了,你要多赔一倍。」白宁终于跳起来,转身朝着苍冽直吼。
  苍冽直视着他的眼,用依旧生硬的语气道:「不是。」
  「嘎?」白宁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你说他不是你的小情人?」
  苍冽给予肯定的眼神。
  「他是不是你的小情人,关我什麽事,反正他是冲着你来的,这一点没错吧。」白宁眼珠儿一转,笑颜如笑。
  苍冽心头一跳。
  「不说话就是不否认,这帐还是要算在你头上,林林总总,算你一千两,拿来。」
  「......」
  被甩开的少年杏目圆瞪,看看白宁,又看看苍冽,彷彿看出了什麽来,乍然变色,清喝一声,道:「放肆,这些
  破桌子烂椅子也值一千两。秋剑,给他一百两。」
  转头又对苍冽道:「苍大哥,我们走吧,自从你失踪后,我哥哥心急如焚,爲了找你,他这几个月没吃过一顿好
  饭,没睡过一次好觉,半条命都快没有了。」
  听到少年提到他哥哥,苍冽皱了皱眉,目光却仍然停留在白宁的身上,这个南馆的小鸨头,拿着一百两的银票,
  蹲在一旁笑得快要打滚了。
  这些桌椅加起来,十两银子也不值,那少年看起来聪明伶俐,原来也不过是个笨蛋。不过话说回来,这种身前身
  后一大堆人跟着伺候的公子爷儿,要是能知道柴米油盐贵几钱,反倒稀奇了。
  白宁的笑,似乎过于放肆了,不仅让苍冽拧眉,敏锐地察觉到某件会令他不悦的事情将要发生,而那少年,脸色
  也变得越来越差,白宁的笑,在他看来,似乎是对他的某种讽刺,看似纯洁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阴毒。
  「小公子,你是不是要把苍冽带走?」白宁从怀裡摸出一张纸,对着少年挥了挥,彷彿拿着一条鲜鱼引诱小猫。
  苍冽的眉头拧得更深,眼神也更冷,此时此刻,他的身体裡涌起,想要一把掐死某个小鸨头的念头。

baohainianqing 发表于 2024-10-10 09:54:04

「一千两的赔偿,再加五百两的赎金。」白宁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那张纸摊在少年的面前,白纸黑字,分明就
  是苍冽当初签下的那张卖身契。
  少年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不敢相信苍冽竟然会签下这种卖身契,眼前这个涂脂抹粉让人噁心的男妓是用什
  麽手段蛊惑住那个比冰山还要冷硬的男人的?
  「秋剑,再拿一千四百两......」
  话没说完,少年眼前一花,那张卖身契已经被苍冽抓在手中,轻轻一揉,化做了粉末。
  「滚!」
  冰山男人冷冷地吐出一个字,然后伸手一抓,拎着某个小鸨头的衣领,直接闪人。少年正要追过去,却被一道充
  满压迫的锋利目光硬生生逼回原地,冒出一身冷汗。
  「我们走!」好一会儿,少年不甘心地跺着脚,怒冲冲地离开了南馆。
  景儿正在收拾白宁的房间,口裡还哼着小曲,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什麽情况的他,正想着等会儿到厨房裡偷吃
  点什麽的时候,就见苍冽寒着一张脸把白宁拖进来。打了一个寒颤,他看看苍冽,又看看白宁,然后脑袋一缩,很识
  趣地熘了出去。
  白宁是被苍冽半提半拖回来的,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看到,让他这个南馆现今的当家主儿感到十分没有面子,更
  可恶的是,居然还被闻讯而来的尚琦撞个正着。有什麽事情是比被自己的死敌看到这麽丢脸的一幕更让人抠心的。
  可是目光一对上苍冽那张比往常更冷更僵硬的脸,白宁所有的抗议就吞回了肚子裡。算了,还是装一回孙子吧,
  这个男人,这次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一进房间,他就被苍冽扔到椅子裡,着陆的姿势不对,撞到了膝盖,禁不住抱着脚揉了好一会儿,一抬眼,就见
  苍冽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直瞪瞪地看着他,连眼都不眨一下,本来就冷冰冰的脸孔,好像又多了一层寒霜,说有多冷
  就有多冷。
  白宁朝他挥了挥拳头,抗议他的粗暴。
  苍冽好像没看见他的抗议一眼,依旧冷冷地瞪着白宁。白宁也不甘示弱,睁大眼睛瞪回去,别人怕苍冽的刀子眼
  ,他可不怕。
  大眼瞪小眼,瞪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先败下阵来的,当然还是白宁,他的眼睛再大,也没有办法眨也不眨地睁
  这麽长时间。
  「你到底生什麽气嘛,我不过是想弥补一点损失,反正那个人是你的朋友,难道你真怕他拿了卖身契把你当奴隶
  ?」一边揉着痠痛的眼睛,白宁一边抱怨地嘀咕着。
  苍冽冷哼了一声,继续瞪。
  「还瞪,怎麽着?你还有理了,要不是你惹来的麻烦,我今天又怎麽会损失这麽多客人,他们连钱都没付就跑了
  ,还被打伤了几个,我回头还要花工夫陪笑脸去安抚这些大爷。对了,还伤了几个小倌,医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更不要提他们至少十天八天不能接客。」
  白宁的声音提高了。
  苍冽的眼神微微一缩,旋即寒光更盛,彷彿更生气了。
  终于有了一点点害怕的感觉,白宁彷彿这时才想起,苍冽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撇了撇嘴,他放低了声音,抱怨
  地嘀咕:「好了好了,你是爷你最大,咱这地方小庙供不起大菩萨,收拾收拾,你爱上哪儿去哪儿......」
  砰!
  一张茶几在苍冽的掌下,化爲碎末。白宁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苍冽,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到底想怎麽样?」隔了许久,白宁终于叫了起来。过分,太过分了,他可不欠苍冽什麽,凭什麽在这裡看苍
  冽的脸色,受苍冽的气。
  苍冽冰冷的面容,在白宁的质问下,突然变得有些呆滞,虽然很快就恢复成原来的面色,但似乎白宁的质问让他
  也十分困扰,瞪在白宁身上的目光终于缓缓收回。
  压力大减,白宁鬆了一口气,坐在椅子裡一会儿揉揉膝盖,一会儿揉揉额头,把今天发生的事前后仔细又想了一
  遍,决定跟苍冽好好谈一次,免得以后麻烦不断。
  「喂,我说......嘎,人呢?」
  面前空空如也,冰山男人不知什麽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苍冽并没有失踪多久,就在白宁把所有的残局都收拾好,坐下来刚刚端起景儿泡来的热气腾腾的茶的时候,这个
  冰山男人又出现在他面前,不知从哪裡弄了一般像模像样的衣服换上了,看上去更加高不可攀。
  「这是什麽意思?」
  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白宁用眼角瞥了瞥冰山男人扔在桌上的银票,厚厚的一叠,根据目测,至少也有五千两。
  不过他的目光更多的还是落在冰山男人的身上,不爲别的,养眼啊,只不过换了一身正儿八经的衣服,这男人的
  冰山气质就又蹭蹭蹭地往上窜了一个山头。
  冰山旁边喝热茶,果然是冰火两重天。
  「赔偿,包你。」冰山男人冷泠地吐出四个字。
  「噗!」白宁一口茶喷了出来,一滴不漏地被冰山男人的那张冰脸给笑纳了。
  「一个月。」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白宁拿过那叠银票,数了数,报出一个期限。对于这钱是从哪裡来的,他似
  乎并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
  苍冽似乎没有任何异议,擦乾脸上的茶水,再次从白宁的面前消失。而白宁拿着那叠银票,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
  哭还是笑,许久之后才渐渐恢复正常。
  「景儿,把苍冽的东西收拾一下,送进怡兰苑。」
  第五章
  在南馆裡,给钱的就是爷,自然要住最好的房子、吃最好的食物、用最好的东西、享受最好的美人。
  但是还没有把苍冽这位出手阔绰的爷等回来,倒是前一天来闹场的那位小公子又来了。
  这回人家不是杀上门来,而是甩手也是一叠银票,包下了南馆的一间院子怡竹轩,位置刚巧就在怡兰苑旁边。
  白宁这时才知道这位小公子的名字叫做叶玄衣,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男人,只是头上戴了一顶黑帽,从帽沿上
  垂下来的黑纱,遮住了面容,看不出年纪和模样,但是声音却是极年轻的,也十分好听,像春风一样暖到人心底。
  「前日我弟弟玄衣不懂礼数,在贵处胡闹一场,叶紫衣在此赔罪了,小小意思,权做补偿。」
  白宁数着银票的时候,那个年轻男子开口了,即使隔着一层黑纱,白宁也能感觉到对方上上下下打量的眼神。
  「好说好说。」白宁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他的好运果然来了,这两天银子都长了脚,自动往他手裡跑。
  叶玄衣不满地瞪了白宁一眼,怨毒犹存,可是白宁哪裡在乎这些,得意地飞过一个媚眼,看吧,到底是当哥哥的
  懂礼数、会做人,温言软语,听得人心裡也舒服。
  「苍家与我们叶家是世交,苍冽跟我也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好得比亲兄弟还亲,这次他误中埋伏,生死一线,多
  亏了白宁相公你仗义援手,大恩不敢言谢,这点礼物请你收下。」
  一块刻着「叶」字的玉牌摆在白宁的面前。
  「和阗玉,上等货。」虽然不知道这块牌子是干什麽用的,但是就冲着这玉质,白宁也会把它收下来。
  叶玄衣横眉怒目骂道:「不识货,这是我红叶山庄的报恩牌,凭这块牌子,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找红叶山庄的任何
  人帮你做任何一件事。大哥,你疯了!随便给点银子把这个鸨头打发就行了,要是被别人知道红叶山庄的报恩牌居然
  给了一个男妓,岂不是要贻笑江湖。」这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叶紫衣说的。
  「哟,这麽珍贵啊,那我可就不敢收了。」白宁微微一笑,把到手的玉牌又推了回来。
  红叶山庄,他在李禄那裡已经听说过,白宁不是江湖人,所以不知江湖事,但是能让李禄那麽害怕的,怎麽也要
  是打听一下的,虽然这麽短的时间打听得还不是那麽清楚,但是已经足够让他知道,红叶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恐怕
  就和那位新上任的知府官衙在上和城的地位一样,他这种贱籍小民万万是得罪不起的。白宁贪财不假,但他还要命,
  适可而止的道理他非常明白,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是再不识趣,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红叶山庄送出去的东西,断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白宁相公若是觉得不敢担当的话,那麽,请爲紫衣再做一件
  事情即可。」
  正题来了,白宁眼珠微微一转,刹时就明白了叶紫衣送出这块看上去很珍贵的玉牌的用意。
  「叶大公子,您是想让苍冽随您一起离开南馆?」
  「白宁相公果然聪明。」叶紫衣褒奖似地轻轻一笑。
  白宁暗自翻了个白眼,这跟聪明不聪明有什麽关係,叶玄衣前日的那一闹,就是傻瓜也知道他们的目的何在。
  「叶大公子,您要知道,脚长在苍冽身上,他要走,咱这小地方没人能留,他要留,南馆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只
  要给了银子都是大爷,爱住多久就住多久,直到他再也付不出银子。」
  「胡说,分明你是不要脸引诱苍冽!」叶玄衣一脸愤怒,似乎恨不得当场一剑刺死白宁这个妖精才好。
  「叶小公子,您认识苍冽比我认识他的时间要长得多,想必也瞭解这个男人的性情,您觉得......苍冽是那麽容
  易被引诱的吗?」白宁好笑地反问。
  他是善于在男人堆裡打转不错,但不代表他能勾魂,能用一个笑容甚至是只是一个眼神,就把别人的魂都勾住的
  人,他还没有见过。
  曾经听岚秋说过,尚香最红的时候,似乎有过万人空巷的风光,但......白宁没见过,直到现在他依然怀疑那不
  过是岚秋情人眼裡出西施的夸张。白宁所认识的尚香,只是那个住在后院裡调着香粉、喝着渗了水的酒、想哭却没有
  理由哭的浓妆男妓。
  叶玄衣顿时哑然,苍冽的性情别人不清楚,但叶家兄弟再是瞭解不过,这样的男人,整日只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裡
  ,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连话都不愿意跟身边的人多说一句,要说刚被引诱,实在是不太可能。
  「白宁相公,你是明白人,虽然我不知道苍冽为什麽会留在这裡不走,但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叶紫衣把玉
  牌又推到了白宁的面前。
  这次白宁没有再拒绝,这是一个机会,他一直在试图寻找一个足够强大又足够稳妥的靠山,也许红叶山庄会是一
  个很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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