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诠释》 BY jacky 【完结】
用生命诠释(一)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无须讶异,更不必惊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影踪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
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
《偶然》徐志摩
七月里的北京,正是“流火”的季节,也是这个城市最难耐的日子,只有早晨这段短暂的时光,依旧会有清凉的感觉。
在公共汽车的后排座位上,透过有些脏的车窗,看着马路上零零落落的行人,窗外清新的空气随着车身的移动迎面吹来,趋走了身上残留的睡意。才刚刚五点过三分,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遭赶头班车,若不是约了西楼去爬香山,也不至于起得这么早。据西楼打探来的小道消息说:六点半以前,香山公园免收门票。谁让咱们是穷人来着,为了这块八毛钱,怎么也逮打点起精神来呀。起始站稀稀拉拉的上了些人,这时大多在车厢里面打瞌睡,看样子多半都是远路。待到两三站一过,竟然也坐满了人,可同白日里公车的拥挤相比依然空旷很多。只有我显得无聊,放纵着思想的驰骋。
随着一阵难过的抖动,车又进了站。车门处先迈入的一条腿吸引了我——深蓝色的纯棉弹性运动裤,裤脚处露出一截白色运动袜,当然,使我震惊的不是这些,而是那双眩目的NIKE气垫。深吸一口气,我定住双眼,准备迎接这位阔气的同人。“十年修得同船渡”,能和这阔佬同乘一辆破旧的大巴士,鄙人真是倍感荣幸,而这福气恐怕非要上辈子辛苦的修炼二十年不可。脑袋里急速转着弯儿,这回见了西楼,可要大肆吹嘘一番了。出乎意料,真是出乎意料,原本以为是个头发染成屎黄色(我母亲是这么评价的),一边耳朵上再穿它五、六个铁环的新派人物,却不料是个六十左右的阿伯。
阿伯双手抓住车厢顶部的扶手,转身朝后,竟然在我面前来了个精彩的亮相。“亲和力”,我脑海里立即就闪现出这三个字,这是他给我的第一感觉。转头看了看两侧,没人有让座的意思,心里暗自嘀咕着:都是些行尸走肉,怎么一点爱心都没有。于是只好怏怏的站了起来,倒霉——香山可是要坐到终点站,恐怕还要一个小时。可也实在是无奈,谁让咱对所有慈祥的阿伯都感冒呢。
“您坐吧。”我朝他笑了笑,却不敢多看——因为我心虚。
阿伯没说话,只是笑着点了头做坐下,连脑门的皱纹里都堆满了笑意。他把肩上背的帆布包抱在怀里,抬头见我也挎着个包,于是道:“很重吧,我帮你拿。”
“不,不是很重。”
鬼才知道:两升装的矿泉水,还有五、六个苹果,再加上一本死沉的十六开厚书——西楼说了,爬香山的人都俗气得紧,无非是为了赶个热闹,在秋天的季节里摘几片红叶,珍而重之的收起来,几天后就会当做烂纸一样不晓得丢在哪里,然后第二年的秋天又会重复这一无聊的活动。赶上重九的日子,香山就更挤得水泄不通了。“哼,附庸风雅”,这是西楼对这些人的评价。他建议说,我们俩要在夏天爬香山,登上了鬼见愁后,绝不摘红叶,而是念诗,对,念诗——这是多风雅的事,虽不敢说后无来者,但也一定是前无古人。当然,即使有了后来者,也不过东施效颦罢了。为了这建议,我在图书馆整整闷了一下午,才找出这么一本最厚的,也是落了最多灰尘的书来。
阿伯很是固执,硬把背包从我这里抢了过去。掂了掂分量,冲我嘿嘿一笑:“不沉,不沉。”
这笑里有点狡黠的意味了,我却大呼完蛋——我这孤独善感的心呀,怎么如此轻易就被他俘获了,难道真要从此沉沦,万劫不复了?
车依然在开,我们间却有些冷场。过了两、三站,可巧阿伯旁边的人下车,阿伯连忙用书包给我占了座位,招呼我坐。拿起书包,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生死事小,失节事大,柳下惠能坐怀不乱,本人也不比他差多少……随着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我从座位上跃了起来,还好我够机警,一把就抓住了什么,管他是什么,抓住了就一定要牢牢不放。手心里一股温热的感觉,回头看看,阿伯的左臂在我手中。我有些尴尬,只好笑笑。阿伯穿白色短袖T恤,右手抓紧车座,左臂五个红色指印,因他晰白的肤色格外醒目。
“好大的劲儿。”阿伯呵呵的笑着冲我道。
温热的气息吹在我颈间,我使劲往他身边靠了靠,就又自然的抓住了他的臂,将那难看的印记遮掩起来。
其实两颗心的碰撞只需要一点点润滑就足够了。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 用生命诠释(二)
颠颠簸簸中,我告诉阿伯我姓杨,只是在北京上学,再有一年就要毕业了,也不知到时候能不能留在北京,因此今年暑假就没回老家,打算在这儿好好转转。待我问他贵姓,他撇了撇嘴道:“巧了,‘我遇骄杨君遇柳,杨柳轻扬(原字为风字旁)直上重霄九’,我们两人算是有些缘分了。”
果然有些个缘分的,我说我约了同学去爬香山,柳伯一下子乐了,说我们同路,他也是去香山。唯一的不同是他没有约朋友,只自己一个人,而且是每天如此,从退休到现在已经坚持快半年了,并且照例每天早晨都坐这头班车赶到。我有些咋舌:一个早晨的春秋大梦没有做好就够辛苦的了,若要熬上半年,而且还望不到尽头,人生尚有何等乐趣可言。于是我问柳伯:“会不会太辛苦了?”
问完我盯着他等待回答,这可是我第一次找到堂而皇之的机会好好看他。只见他两道眉毛稍稍一挑,慢慢牵动脸部松弛的肌肤,使得眼睛和嘴角完全映照出他心中的闲适来,调侃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
我失声而笑,差一点就喷了柳伯满脸的口水,还好是及时咽了回去,不然我这自诩风流倜傥的形象可要大大的受损。看我笑得开心,柳伯也呵呵地笑了起来。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没想到说说笑笑就这样溜去。下了车,柳伯握了握我手,宽厚而温暖,然后瞥了我一眼道:“那,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嗯。”我有些失落,茫然的应着。
看柳伯渐远的身影,我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自然是就此熊掌弃彼鱼了。也只好让西楼白等我一遭,顶多骂我个背信弃义就是了。
柳伯偶然回首,见我从后面跟了上来,诧异道:“不等你朋友了吗?”
“谁会约在汽车站会面,我们约好了早六点香山公园门口见的。”说罢装模作样的看了下手表,道,“糟糕,已经六点半了,迟来这么久,也不知道走了没有。”
其实我们还真是约好了车站见的,不过时间也恰好定在这一刻。西楼向来准时,他的人生信条是“言必行,诺必果”,不知今日为何偏偏迟来片刻。这可是我救命的时间呀,再不快走,一个不好被他撞见,就苦不堪言了。于是扯了柳伯急走,柳伯还以为我真的误了时间,万分合作的跟紧了我。我的手拽着他的手,两个人却都没在意:我是心虚,他是情急。赶到公园门口,总算松了口气,将砰砰乱跳的心放了下来。看看柳伯,居然没有喘气。他见我停了下来,一脸轻松的样子,便环顾四周,稀稀拉拉的只要几个上了年纪的人,于是不解道:“看到朋友了?”
“啊,没,可能是等烦了,早就先进去了。不如柳伯我们俩搭伙,反正我也没来过,您做向导,我跟着就是了。”
柳伯看了下表,才六点四十,于是道:“不然你再等他一下,兴许他也来晚了。”
“不能再等了,”脱口而出,还好“万一遇上怎么办”被我生生的咽了下去,柳伯有些错愕,我连忙补救道,“我们约好最多只等对方半个钟头,过时不候。而且我朋友人谨慎,定然六点前就来了,一定不会迟到的,哪里像我,马马虎虎的。”
为了更加肯定,我又重复了一句:“真的,哪里像我,马马虎虎的。”
看我一口咬定千真万确断然不错的样子,柳伯笑着道:“那好,我们两人一起爬。第一次,我还有个伴儿。”
在这茫茫的人海里,我们相遇,但却擦肩而过,找个伴儿该有多不容易! 用生命诠释(四)
两个人登山原来是如此的惬意,说说笑笑的就到了山巅。柳伯居然丝毫没见气喘,我自然要忙不迭的恭维两句道:“柳伯,好壮的身体呀,比我也不遑多让吗。”
“这又算得什么,”柳伯竟毫不客气地打蛇随棍儿上,站在“鬼见愁”一块最高的大石上拍着胸脯道,“若是我甩开了膀子,还怕你跟不上呢。”
说罢竟然不再理我,而是使劲的嗽了嗽嗓子,就站在上面仰天长啸——恐怕这古往今来,够资格仰天长啸的,都是乔峰那等的英雄人物,平心而论,柳伯勉勉强强也只能算得长嚎而已。我猛然间“呔”的一声大叫,打断了柳伯的嚎声,当时那气氛,绝对像一只正得意打鸣的公鸡被人突然卡住了脖子,我想柳伯也一定是这个感觉才对。大叫之后,我又提高了嗓门道:“柳伯你快仔细认真的听,‘天狗哮月’呢。”
柳伯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方才纳过闷儿来,我则早已笑得连胃都抽搐起来,好不容易才强行的忍住了,对柳伯道:“柳伯呀,快不要长啸了,你难道不见那林子里正成双成对相拥而眠的恩爱宿鸟都被你惊醒了吗?况且我也饿了,从早晨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东西,我书包里有苹果,拿出来先祭祭五脏吧。”
柳伯听罢,踮着脚往四方探看一番,见这山上山下果然宿鸟乱飞,知道我不是瞎扯,只好怏怏的吐出憋了好久的一口气,顺手抄起我扔在石上的背包,苹果没拿出来,倒掏出本砖头样的书来。看了看封皮,柳伯道:“居然还会读诗。好,不让我嚷舒服了也成,那你就给我来念段诗吧,好歹也得先让我痛快痛快再说。”
好,那我就咬咬牙现回丑。接过了厚厚的一本书,管它是哪一页,管它是哪个酸不溜几的诗人写的,反正是念开了。可我这要命的湘西土腔呀,真是不得了呀,还没念到一半,柳伯就再也忍不住了,乐得差点就背过气去,招呼我道:“我说这位湖南的小老表呀,快莫要再往下念了,不然母鸡听到都要不会下蛋了。”
我满脸涨得通红,心里起了个恶毒的诅咒:这该死的西楼,偏偏这附庸风雅的丑事都留给我来,让我出尽了洋相,看我回去不让你吃了整本书才怪。这时柳伯走上前来,用手捧住了我双颊道:“呦,烫得很吗?是不是发烧了?”
可惜香山顶上没有洞,不然我一定就地钻了下去;也多亏香山顶上不曾有个洞,我才得机会一把将柳伯抱在臂膀里,把头埋在他胸前。他的体温透过了我的脸颊烘烘的流进了我的血脉里;他砰然有力的心跳,隔着胸腔一下下紧扣着我的心;那长者醉人的味道顺着鼻息洋溢了我的全身心——那是一种怎样的悸动呀,我愿意一生就永远的定格在那一瞬间。
柳伯一只手摩抚着我的头,另一只手拿着翻开来的书,竟然念起诗来: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进的足音,
我听得清不是林叶和夜风私语,
……
你一定来自那温郁的南方
告诉我那儿的月色,那儿的日光,
告诉我春风是怎样吹开百花,
燕子是怎样痴恋着绿杨。
……
一定要走吗?请等我和你同行!
我的脚知道每一条平安的路径,
我可以不停地唱着忘倦的歌,
再给你,再给你手的温存。
……
可我激动的歌声你竟然不听,
你的脚竟不为我的颤抖暂停!
……
消失了,消失了你骄傲的足音!
呵,你终于如预言中所说的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年轻的神?”
我静静的离开了柳伯的怀,望着初升的朝阳中他动情的身影,原来诗是这个样子,原来诗该这般的念。那沉浸在诗里凄凉情感中的柳伯,恐怕这一生我都无法忘记。
呵,你终于如预言中所说的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年轻的神? 用生命诠释(五)
日暮归途何处寻?虽然不是日暮时分,我和柳伯还是要下山了。太阳已经升起老高,夏日的酷热已然逐去了清晨的凉爽意味。柳伯正要循着原路下山,偏偏被我止住道:“柳伯,你每天都顺着同一条路上山下山的,会不会很乏味?”
柳伯听了居然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看着我,希望我能提出点什么新建议来。在柳伯这难得的注目礼下,我自然要好整以暇了——略略整了整衣襟,可惜不是在冬天,不然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整理起来也够柳伯看个把时辰了。就这样柳伯都显得不耐烦了,嘟囔道:“再不快说,我就把你一个人撂在这儿了。”
清了清嗓子,我连忙道:“太阳已经升得这么高了,这下山路上光秃秃的也没个遮拦。山坡上虽然植遍了树,可也不至于无处下脚。不如我们俩人就走山坡,一是凉快,二是兴许半路上还能杀出个把蟊贼来,我们也正好积积功德,清清山,给我们来日里占山为王也好打个基础吗。”
“嗯,是个好主意,我们俩个就携手共闯,开出一条他前人没走过的路来。”说罢招呼我一声,往山坡树林里闯了进去。
“开出一条前人没走过的路来,真的能吗?”我的自语柳伯没听到,盖因他已经走出了十几米远。我已无暇思索,要是再不赶紧的话,恐怕连眼前的幸福也要追不上了。
我边追边对着前面的柳伯大声道:“柳伯,等我一下呀,不是说要携手共闯吗?怎么一个人倒先猴急起来啦?”
柳伯听了果然停下来等我,我跟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这才叫携手吗。”
开始时还算好走,可走了有一半路后,有些陡了起来,俩个人拉着手确实不太好走,况且手心里也出了汗,柳伯都抱怨了好几次了。于是就松开了柳伯的手,改为牵着他的T恤衫的一角,这样子看起来有些怪怪的。柳伯不明白我为何一定要牵着他,我就耐心的解释给他道:“这里你虽然是第一次走,可香山你是轻车熟路了。我可不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你甩下我不管了,迷失在这样‘原始’的森林里,哭都找不到地方。”
虽然是歪理,可柳伯还是无奈,只得任由我牵着。其实我是真的怕松手,一松开,恐怕这一生都捉不到了,而且剩下的路真的不多了,我又怎能轻忽这片刻的幸福呢?我真诚的希望着:这是一片未开的原始森林,就将我们俩个吞噬吧,只要是在一起。我真诚的希望着:这是世界屋脊的峰颠,我们要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到达。
可终究还是下了山,我眼睁睁的看着分离迫近。当然也起了歪念:为什么不当真蹿出个蟊贼来,以柳伯刀都扛不动的身手来说,英雄救美的机会一定会留给我的,只是不晓得事情过后柳伯会不会感激得以身相许。带着这破灭的幻梦步出了公园的大门,柳伯还是给了我一个惊喜,虽然不大,但于我来说已算奢侈了。
他邀我一起吃饭,从起床到现在我胃里除了几个烂苹果外,还不曾有别的东西来慰问一番。柳伯背包里也只有淡水,他每天早晨都是等下了山才吃早饭的,也亏得如此,我才有了机会同他共进一餐,还不晓得会不会是最后的早餐,当然,不是最后的,也肯定是最初的。
食铺不大,但很干净。我们要了两碗卤煮火烧。北方人就是豪爽,那么大的厚瓷碗,居然盛了满满当当一下子。而且据我观察,恐怕比其他食客碗里都要多上一些。柳伯说他每天早晨都是来这里吃的,算是熟客。而且还告诉我,这里的卤煮应当算是北京城里最好吃的一家了。想要吃上道地的地方小吃,上饭店是不行的,贵不说,肯定没有味道;随便找家铺子也不行,脏且不说,同样的没有味道。
那一餐,恐怕是我这一生里吃过最好的一顿了,下肚的,不光是卤煮,还有柳伯絮絮话语中的宽厚温情。我那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是个饭桶,哪怕能再多吃上一碗的话,相聚也就还能变得长久些。
饭总是要吃完的,路也总是要自己走的。终究是上了车,坐在一起,我们无话。柳伯下车的时候,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头,我很想问问柳伯家里怎么走;我也很想就这样跟定他,一下子就闯到他家里去,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是地雷阵,我也会一往无前、义无返顾,虽九死而犹未悔(绝没有调侃的意味,只是想表达一下对总理的深深敬爱与默默支持)。可终究踌躇着没有开口,当车门关上的一刹那,当车身启动的一瞬间,我的心已然随着柳伯远去了。
幸福是什么?“幸福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是实实在在的烦恼,是实实在在的的牵挂,是实实在在的的每一寸时光”。 用生命诠释(六)
闷热的天气,郁闷的心情。这城市里今天的最高温度足足有42摄氏度,算是历史上少有的记录了。还好我是在午前赶回了宿舍,可我这刻的心情,相较于天气,竟还要糟糕些。别人都回老家避暑去了,宿舍里只我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映照着我空荡荡的情感。想闷头睡上一觉,也许醒来后,一切烦恼统统消失了,就如同在这世界上我从没遇见过那个该死的什么柳伯。可躺在床上,伴我的除了辗转反侧,还是辗转反侧。这个时候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我腾的一下坐起了身,大脑里急闪着“会不会是他”的念头,可顷刻间我又颓然若失——我没留号码给他,这个该死的猪头,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会忘记。拿起话筒,却是西楼在那边的声音:“喂,今天怎么爽约了?我只是晚到一刻钟而已,说好了要等半个钟点的,怎么连你的鬼影都没见着?”
火山终究是找到了喷泄的时机,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的爆发,我将西楼一顿臭骂。为什么不打听清楚时间?为什么会迟到?为什么偏偏约在了今天?如果没有这许多的为什么,我也就不会有如许的烦恼了。西楼一定是被我骂得茫然不知所措了,支吾着,最后还是道:“我是想请你到我家里来玩,现在就来吧,我在***车站等你。”
骂他这么多,他居然都没还嘴,我这怒火熄了,心里却感到歉然了,和缓道:“算了,今天就不去了,心情实在是糟糕透了,你别介意。”
西楼说要来学校看看,我执意拒绝了,我告诉他只是小问题,一个人呆会儿就好了。撂下了话筒,我就只剩下发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就这样沉闷的逝去,本来要到澡堂洗个澡的,却无论如何也打不起精神来。还好是假期,没什么人管,就将就着在水房里冲凉。无数的水珠沿着身体流淌,冲走了身体的燥热却冲不凉心里沸腾的血。难道一切就这样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了?
晚饭泡了袋面,只吃了两口就扔在了桌上。背起画板,出了宿舍,进到操场,找个树荫,席地而坐——我都不晓得这行动还有没有意义,但我平时总是拿画画来排解烦忧的,不知这次还灵不灵。操场是到处有火热的身影奔来跑去,追逐着脚下唯一的球,看起来多么的滑稽可笑。振了振精神决定——就画这一群人了。当然是要从脚开始了,可当第一双脚画完的时候,我才清醒的意识到,这画的是一双“NIKE”气垫,是柳伯脚上穿着的那一双,我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记得那复杂的样式。提笔急挥,我的笔已不再听凭手的指使,我的心控制了一切。画完了——那是一张柳伯的漫画像,硕大的“NIKE”鞋(那是我注意他的第一眼)差不多占了整体的四分之一。当然最突出的还是柳伯的脸,那上面的每一道皱纹我都记得。我固执地将柳伯的头发抹去,尽管他花白的寸头很精神,但我觉得这样更好,虽然有一点滑稽,但很可爱。想了半天,不知题什么字更好些,思来忖去,才写下了“愿言不从,叹息弥襟。岂无他人,念子实多”几个字。
我的专业绘画,没想到刻下居然成了抚慰自己创伤的工具。看着柳伯的“像”,总算能够聊以自慰了。忽然间心血来潮:何不把这画送给他,算是聊表我的一点想念和心意,对于这偶然的相识,柳伯还不至于全然的无动于衷吧。从这一刻起我再没有烦忧了,我全部的神经都为着我明天又有理由能见到他而兴奋了。
在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夜,我都能平静的睡去,可这一夜我失眠了。闹钟自然被扔在了一边,早晨三点半我就从学校翻墙出发了。
四点钟,寂静的夜里,只有我一个人,守侯在冷清的公共汽车站,心却是热的。四点二十分,竟然有些风了,是凌晨的凉爽的风,心,依旧是热的。四点四十分,天际微微泛白了,心,还热着。五点整,终于登上了早班车,我给还没睡醒的售票员一个暧昧的笑,尽管她没注意到,但我依然高兴,因为,心,是热的。
颠簸的公车里,我坐在昨天的位子,旁边的位子,我用书包替他占下。快到他昨天上车的那一站了,我的心再也抑制不住的狂跳。可车门开启,车门关闭,我没有看到那双扎眼的“NIKE”。“他换了鞋”,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惶急的搜索着整个车厢——没有那昨日熟悉的身影。旁边空荡荡的位子上是我沉甸甸的背包,我空荡荡的胸腔里也只剩下沉重得再也跳动不起来的一颗心。泪湿双眼,我的心痛苦的思想:也许他临时取消了计划;也许他误了时间;也许是他像我一样懒,再也不想乘第一班车了;也许……这无数的“也许”,盘萦在心里,撕碎了我所有的情感。
车门开启,车门轻闭。有人拿起了我的背包,我不顾一切的愤怒了,这是我留给他的位子,谁能占我留给他的位子?抬起头,我攥紧了拳,准备好了很很的给他一击。可天啊,那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是他的眼睛。噙着残留的泪花,我却笑了,“欣喜若狂”这一词语是上天为我造就的。依然的深蓝色运动裤,白色T恤,柳伯安静的坐在了我身边。我连忙解着背包道:“我来是特地送礼物给你的。”
把我昨天画好的递给他,我看见他笑了,那是我久违了的笑。他问我为什么要把一双鞋画得如此夸张?为什么要把他的头发给剪掉?为什么他的身材是如此的不合比例?……这许许多多的为什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我只好耐下心来一条条的告诉他:把鞋画得这么的大,是因为全身上下就属它最扎眼了;把头发剪掉,是因为这样才更卫生;至于身材吗,是因为太忠实于原形了,所以才会画成了这个样子。柳伯听了不置可否,但显然是更开心了。而且这一次,居然是他抓住了我的手。幸福得飞到了天上,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了。
幸福终究是要落地的,我们也下了车。还是昨天下车的老地方,我主动伸手握了握他的,宽厚温暖的手,然后告诉柳伯我该回去了,总不能再让他冒充我老爹,占我便宜了。柳伯点着头道:“也好,不过我也有东西送你的。”
说罢就去掏裤兜,竟然取出了钱夹,我笑着道:“人民币就算了,我好象还有得花。”
他不理我,却从钱夹里取出个花花绿绿的硬纸板递给我,然后转身便走,还边走边道:“那我一个人先走了。”
他竟然不留我,我气得差点就把他送我的东西就势丢在地上,然后再踩上三万脚,让它永世都不得翻身。还好我眼疾脑也快,看清了那居然是张香山公园的月卡。三步并两步的追上他,我又狠心的给了他一拳,这是我打他的第二拳了,第一拳是昨天。他也不还击,只是撇着嘴道:“怎么,又想做我的假儿子了。”
我不接茬,只是挥了挥手中的月卡问道:“怎么搞来的这个?”
柳伯显然的有些不屑一答的样子,嘟囔着道:“还用问,自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昨天你闹闹哄哄的,我都没爬好山,只得自己再来爬一回了,顺便就买了一张。谁晓得还会不会遇上个冒失小子,大老早的没票也敢往里闯,害我平白的损失一包好烟。”
“那你眼睛怎么回事,干吗满是血丝的?是不是昨天一个人,跑到放映厅里看不良电影,熬了一整宿?”
“噫,只有你们这种半大小子才看那玩意儿。我是买了月卡就有点后悔——怎么这十几块钱平白无故的就喂了猫哪?这么想着,害得我后半夜都没睡好觉,老早就起来了,想早点来,好跟公园看门的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帮忙给退一下,反正他昨儿个拿了我一包烟,不能不给我点面子。结果才四点半我就到了车站,于是就走了一站地,谁成想逃都逃不掉,让白眼狼给逮个正着。”
我无暇和他斗嘴,脑子里满是这般的画面了:炎阳蒸烤的拥挤车厢内,一个挥汗如雨的老人挤在中间,几个小时的奔波,只是为了一张公园月卡;寂寞凄清的早晨,一个忐忑不安的老人彳亍(chi35chu35)在道上,只因为心里多了份不知道会不会再遇的牵挂。
对此感挂怀,缅焉起深情。我心里情感的升腾与感动,就在那一瞬间。
也许在生活中我们只是迈出了一小步,可运命却因这一小步而改变。 用生命诠释(七)
这个夏天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个夏天了,每天里,我都是和柳伯在一起的。那份幸福的感觉,让我无法形容。没想到,这个夏天也成了我生活中最多计划的一段时光:每天,我们都会在早班车上碰头,一路爬到香山顶后,就在柳伯曾经长嚎过的大石上坐下来商量,看看今天到底是去哪里,商量好后就背包出发。柳伯是老北京了,带着我跑东跑西的逛了个够。在故宫博物院的宏伟殿房间转来转去,听他给我讲历史掌故、逸闻趣事、古代建筑。他的渊博与智慧裹着我,让我想起了“先生之德,山高水长”的喻词。在天坛祈年殿前的丹陛大道上,柳伯挽着我的手走在正中,那一刻,我心中升起个古怪的想法——仿佛他就是我寻找了一生的帝王,在前生前世,在许多生许多世中,我都是他英勇的武士,每一次忘我的投入搏杀,甚至流尽自己最后一滴血,也不过是为了他一个嘉许的眼神。我们还远远的跑到北京西郊的潭柘寺,在那幽幽千年的帝王树下,看僧侣过往。柳伯忽然突发奇想,问如果可能,我愿不愿出家作个僧人。我连踌躇都不曾有,就坚定的告诉他,若他是佛陀,我愿参拜一生一世,就此长伴青灯古佛。柳伯笑了,他虽然当我是逗他,但还是很感动。行行重行行,我们到过很多地方,却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柳伯没有照相的癖好,也不愿以这种方式来纪念到此一游的无聊。他说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用情感去体味那里特有的韵味,然后将印象留存在心底里。
我没想到最让柳伯感慨丛生的地方会是密云水库。我告诉柳伯,若看过洞庭湖的烟波浩淼,若踏过鄱阳湖的千寻水浪,这人工的水库,又何值一哂?柳伯默然良久,才沉缓的告诉我,他父亲就埋在这里。是为了那个疯狂的年代所献身,是为了建这水库才会献身,他的生命,早已成为这水库的一部分。
我可难以承接这么沉重的话题,为了踢开这要命的压抑,我使劲的搂住了柳伯的肩膀道:“柳伯,在这里游上一会儿可好?反正这么多的汗,洗洗会舒服的,你现在这糟糕的心情,到水里冰镇一下,会好很多的。”
“在这里么?库区可是禁止游泳的。”
“柳伯,这你可就不懂了,喏,你看……”
柳伯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人在里面游水。没等柳伯再说什么,我就接着道:“所谓‘雪夜闭门读’,和这‘水库偷闲游野泳’,不正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柳伯哑然失笑道:“你倒作得好工整的对子。只是在这里,难道要脱光了游吗?”
“‘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kun55裤子)衣’,造酒的刘伶几千年前都做得,我们怎么就做不得?”
柳伯可有些窘了,脸都憋得通红,讷讷道:“这,这怎么好?你们年轻人做得,我可做不来。刘伶吗,不过是一个狂放人,喝多了胡说八道而已。”
我哈哈大笑着,从背包里掏出早就备好的两条泳裤来,将一条新的扔给柳伯,边换边道:“早就料到柳伯你会扭扭捏捏的,你肯,我还不肯呢。”
河水在大半日的阳光照射下,温度最是可人,一猛子扎在里面,感受着千般的温顺沿着每一寸肌肤轻柔拂过,简直就是夏日里的天堂了。略微在里面舒展了一下筋骨,回头再看柳伯——磨磨蹭蹭的打草丛里换了泳裤出来,呵,那一团耀眼的白呀,在强烈的日光下直晃我的眼。我忍不住道:“柳伯呀,还真没看出来,你怎么比洋面口袋还白?”
这糟糕的比喻把柳伯也逗乐了,却又故意板起面孔道:“去,胡说什么,哪有这么打比方的?真不知道你怎么学的国文,我若是你们老师,一定不让你及格。”
柳伯只顾着说,却站在水边期期艾艾的不肯下水。
“柳伯你要是再不下来,我可就要动手拖你下水了。”
柳伯急了,忙往后退了两步道:“你懂什么?不做好入水准备,一会儿抽了筋,我可不救你。”
说罢柳伯居然就在岸边活动起筋骨来:抻筋扳腿,侧背弯腰,一板一眼极是认真。而且样子还蛮是那么回事的,我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原来柳伯还受过专业的训练,等待会儿下水,再来个漂亮的鱼跃势,然后一口气就游到水库对面去,我若是跟都跟不上,那人可就丢定了。而且我这小时候在水里自己扑腾出来的难看姿势,还真不好意思在柳伯面前买弄。想到这儿我只好乖乖的游回岸,等着看柳伯展示身手。我等得花儿都快谢了,柳伯才算完成了他的准备动作。我以虔诚的注目礼望着柳伯,等待着那瞬间入水的美丽。柳伯抬眼看了看伏在岸边水里的我,拍了拍肚皮,他肚皮下实在已有些赘肉了,但不难看,有那种浮突玲珑的曲线美。柳伯没做我想象中的鱼跃势,这我可以理解:以他老人家现在的情况来说,恐怕脂肪远比腹肌要多,姿势做来不会很矫健,倒是会有碍观瞻,他也就藏拙了。柳伯一步步的往水中走来,河水沿着足踝往上涨,已经没过膝盖了——我的天哪——他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水中,然后在那里撩着水,悠闲地唱起洗澡歌来了,就是那个动画片里的小猪洗澡时唱的那一支。我差点就昏死在水里,恨恨的游了过去,大声冲他嚷道:“搞什么搞,我在这里等你老半天,就为了看你洗澡吗?”
柳伯嘿嘿一笑,冲我呶了呶嘴,示意我坐在他旁边。我真想给他来上一脚,然后一个人扬长游走。可他那致命的魅力呀——我却拼了老命也抵挡不住,只得乖乖的坐在他身边。两个大男人坐在水里一起唱洗澡歌,被人看见羞也要羞死。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从日正当中,一直唱到日头偏西。
夕阳中,两个男人的身影映在水中,愚蠢而快乐的歌声就那样四散开来,洋溢了整个下午,也洋溢了我的整个生命。 用生命诠释(八)
柳伯给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他说为了回击我对他的蔑视,他要正式的开始学习游泳了。还说什么世界一流的游泳健将的诞生指日可待了。我只能在心里窃笑:恐怕等他成为游泳健将的那一天,“火星早就撞上地球了”。但为示支持,我答应作他的教练,一是为了他能早日迈入一流之列略尽我的绵薄之力;二是为了报答他这许多日来的义务导游工作。柳伯先还是一个劲地推托,说就不用麻烦我了。我一听急了,将他挤在我们当时正在方便的公共厕所里怒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往而不来亦非礼也’,这可是《礼记》上说的,我们堂堂华夏文明古国,这是应有之礼。况且本人怎么也算个知书达理的华夏儿女,你怎么能陷我于不义呢?”
柳伯支吾了半天才开口道:“那你,不会收费吧?”
“唼”,瞧不起我,差点我就兜头给他一拳,可看看周围入厕的人这么多,怕他面子上过不去,就暂且给他记回大过。柳伯总爱这么逗我,等哪一天我真是忍无可忍了,一定从头到尾,连本带利的收回来,扁得他连北都找不找,当然最好就是一头扎在我怀里求饶了,到时候我心一软,说不定还会宽恕则个。
于是我们四处游荡的生活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倒是商量找个什么样子的地方来开始练习游泳成了个棘手的问题。柳伯说就去公共泳池算了,我听了赶忙抗议道:“那可不成,那里面哪是能学游泳的地方呀?你闭上眼睛一划拉,不是大腿就是屁股,用人山肉海形容都不为过。他们就是乐意让咱们划拉,咱们还不乐意呢。深水区倒是人少,可柳伯你丁点水性都没有,到里面还不是得我驮着你?做回便宜儿子也就算了,难不成这次还得做码子老乌龟?”
柳伯听了哈哈一笑,上上下下的就打量起我来,那样子分明当我就是只那什么。我气急了,将柳伯一把拽出公厕,准备找个隐蔽的地方好好出出气,然后把他给就地埋了,也省得我日思夜念的还要让他拿我找乐子。柳伯可能也嗅出了危险来,突然用两支手包住了我牵他衣衫的那一支手,在他宽厚的手掌里,那一刻我的心脏都停止跳动了,仿佛他一下子是攥住了我的心,我无奈更是无助地看着柳伯——柳伯呀,你可知道,你是我一生都再也挣不开的枷锁,可套上这枷锁,我心甘情愿。
柳伯抓着我的手郑重道:“嗯,就这样了。”
“什么就这样了?柳伯你说清楚好不好?”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知道他又要出什么鬼点子?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命我都打算交给他了,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怎么突然间垂头丧气的?我又不会卖了你。”
“卖了我也成,就是您最好先跟我打声招呼,我也好帮着数数钱,省得到时候数不过来,再蚀了本可就不好了。”
柳伯伸手打了一下我的头道:“净要胡说八道,我是想好地方了。你等着吧,明天我就能办好,地方还合适,离你学校也不远。”
“柳伯你可好本事,脑袋瓜子一转,就搞得定,小可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被我一夸奖,柳伯很有些飘飘然,得意之余,连走路都晃起来。乐极生悲——这是古话,正应在了柳伯身上,他差点就被脚下石头给绊个马趴。也就是我手快,一把捞住了老人家。惊险之余,他好整以暇,然后搂住我肩头,居然在我额头上亲了那么一下,略带兴奋地道:“还是有个儿子好啊。”
说罢没事人一样继续前行,我可是站在那里都傻了。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迅雷一般的击中了我。“就是这种情感,仿佛是黑暗中的一缕星光,我已用尽了一生的时光,为它驻足、守侯”,当它突然来临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准备好。可我依然陶醉在其中,甚至都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了。“试酌百情远,重觞忽忘天”,恐怕斗酒十千,也没有我这刻般醉得厉害。
柳伯半天不见我跟上,回头诧异道:“喂,傻小子,干什么呢?再不走天都黑了。”
“噢”,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晚饭在一起喝了点酒,那一次我别提有多激动了,看什么都是美的,连饭馆里那个脏兮兮的服务员平白无故都生受了我好几个媚眼。
酒足饭饱,我们各自回营。回到宿舍里赶忙揽镜自照,看着自己神圣的额头,一时间觉得上面光辉四射,我全身的魅力好象也都集中在那方寸之地。晚上睡觉时我都没舍得洗脸,那一夜也果真作了美梦。在梦里,是无数次重复的那一下子,飘飘荡荡的仿佛在云间,“我的心也仿佛随之飘荡”。
我能陪伴柳伯走过他这一生里所有的跌跌撞撞,所有的磕磕绊绊吗?我要得不多,只是一个亲吻就可以填补我所有的寂寞;“我要的不多,就这一幕都能让我回味一生”。
上帝到底有没有睁开眼?看看我们这一群人努力的挣扎,虽然彷徨,却还执着的守着信念。难道我们真的是被上帝遗弃的子民? 用生命诠释(九)
我没想到柳伯这么的神通广大,仅仅隔了两天的工夫,居然搞到游泳馆的两张年卡。从他手中接过卡的时候,我问他:“柳伯,这年卡怎么弄到的?能不能退掉?”
“怎么弄到的你就别多管了,好好的为什么要退呢?这里面人少,还有空调,冬天来游都没问题。”
“这八月份拢共剩下都不到半个月了,一张年卡多不划算。再说公共游泳池也好,花不了几个钱,又是大腿又是屁股的还能免费乱摸,不如就去那儿吧。况且光一张年卡,就要破费几千块吧?”
“叫你别多事就别多事,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将年卡又塞回柳伯手里道:“我说退,就一定得退,你就是不退,我也坚决不去。”
柳伯一怔,好半晌方道:“看不出来,还是个倔牛犊子呢。”
看到柳伯面有不豫之色,我这心也砰砰砰的乱跳起来,赶紧抓住了柳伯的手道:“柳伯,算我不对,不如我们好好的商商量量再决定,你看行吗?”
柳伯舒了口气道:“这才象话吗。”
说罢又将卡塞回我手里,然后犹豫了半天才道:“其实这卡是朋友送的,我是有些不便解释,才不对你说的。”
“朋友送的又怎样?这有什么不便解释的?反正又不是偷来抢来的。”
柳伯憋了半天,脸都涨得通红,才期期艾艾地道:“是个女人送的,就是怕你胡乱瞎猜,才不想告诉你的。”
“什么?女人?”我先来了个大特写的夸张表情,柳伯这下子脸就更红了。然后我才噗嗤一笑,用手指刮了一下柳伯面颊道:“快说说给我听,柳伯你是怎样的死缠烂打,才搞来的这两张票?”
“看你,又胡说了不是。不一锅粥的都倒给你,还不知道你会想到哪里呢。”柳伯顿了顿,一副下定决心,统统都要告诉我的模样道,“她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学,做学生的时代对我就有点那个,那可是个厉害女人,我可没敢摊茬儿。后来我娶了你阿姨,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来往了。结果两年前偶然遇上她,你阿姨那时候都已经过世有三、四年了。那时候她也是刚办完离婚手续不久,于是就借故天天请我吃饭,我推都推不掉。最后还是在我乖女儿的大力协助下才婉转拒绝了人家。昨天我也是犹豫了好半天才打电话找她,她是那里游泳馆的副馆长,一听是这事情,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只是她昨天晚上在友谊宾馆请我吃了晚饭,然后……”
“什么?还有然后,那然后你们一定是在宾馆里开了房间了,再然后就那个了?柳伯呀柳伯,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呀!你也太冲动了,大不了我们就去公共泳池算了,也不用搞得失身这么严重吧?这都怪我,偏偏多事,公共泳池又有什么不好,唉。”
柳伯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见我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忍不住道:“是我的事情还是你的事情?我都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我们开了房间?然后我们不过是在大街上散了散步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柳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我连忙陪了不是,说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谁让他平时老拿我开涮的呢?
当天吃过午饭,我们就去了游泳馆。柳伯还真有面子,我们拿到的是两张贵宾卡,单独的更衣间,宽敞洁净不说。欧式的花格儿布艺沙发,躺在上面舒服得无法形容。若不是为了游泳,我就赖在上面不想起来了。
浅水区水深一米五,看到柳伯胸部。我也没考过深水证,只能陪他老人家在浅水区里瞎扑腾,况且本人身负教练职责,任重而道远,敢不尽心竭力?
柳伯是极其认真的,先吵吵着让我给他做个示范。纵观四方,游泳馆里稀稀拉拉的只有两、三个人,我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当然,即便此刻水池四周挤满了人,我也还是敢出来献丑的,因为我示范的是在我所有泳姿里最最标准和最最完美的一项——“狗爬式”,就是当年纵横泳坛的“五朵金花”一起到场,恐怕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
可柳伯的欣赏能力简直差得离谱,我刚才一动,他就笑得前仰后合了,说这么难看的姿势怎么敢拿出来现眼?还说他不学这个,要学就学泳姿里面最漂亮的那一个——就是象海豚一样完美的跃进跃出的那个姿势,对,是蝶泳。
我的老天那,我差点呛死在水里,高声对柳伯道:“柳伯呀,您老人家不妨低头看看您还算完美的腹肌,还有您发达的胸大肌,然后转回头再瞄一瞄您健壮的背三角肌,当然别忘了再摸一摸那丰满的腰肌,您真是单凭哪一点都够得上世界冠军的料了。”
柳伯倒还真不傻,没拿我的话当作恭维,可他摸了摸自己鼓胀的小腹,用手蹭了蹭已然堆起了脂肪的胸部,使劲转头瞥了一眼肩胛,当然最后不忘使劲在腰部捏了两把,带着天大的疑惑与委屈道:“难道真的不行了?”
为了告诉他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冲他沉重的点了点头,压住了声音庄重地道:“真的,确实是不行了,千真万确、板上钉钉、决无悔改、半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柳伯一下子懈了气,鼓胀美丽的腹部也因之减色不少,然后沮丧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哎,我一生都讲求完美,既然老朽如此,做不到最好,那还是别学了。”
“那怎么行?”我可是急了,扯着嗓子道,“柳伯你怎么能懈气呢?据国际泳联和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公告说,蛙泳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泳姿,民意调查显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以上的人都认为蛙泳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泳。我们不学‘狗爬’了,那么难看的姿势怎么配得上我们顶天立地,志比廉颇高三筹的柳伯呢?我们就从世界第一泳开始好了。”
柳伯一听果然又来了精神,得意道:“嗯,那就学蛙泳了。”
说罢摆了个自认为完美无缺姿势纵身跃入水中,然后还问我这入水动作怎么样?比不比得上熊倪、田亮之类的黄毛小子?
什么吗?这哪里是入水,分明是狼牙山五壮士英勇跳崖的pose吗?我可是不敢笑,使劲伸出了两支手的大拇指以示嘉许。我当然更不敢开口恭维了,不然恐怕到时候肉麻得隔宿饭都非得吐出来不可。
总算有机会可以对柳伯上下其手了:我的两只手托着他震颤的小腹,以保证柳伯能浮在水面上不至于下沉。那一份轻软、柔暖的感觉,直让我后悔没多生出两只手来。这时节思想也驰骋游走起来,竟然想起了黄宏与宋丹丹的“手拉手”来,真希望能得到那样一种万能胶,把两支手永远的粘在那儿,尽管样子多有不雅,但于愿足矣。况且好处多得说不清:一是柳伯从此再也离不开我了;二是每天我都可以抱着柳伯了;三是——恐怕柳伯每天都要喂我吃饭了;四吗……在我还没凑够“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时候,一声野蛮的入水声便传了过来,溅起的水花扑了我满脸都是,我正要发怒,从水里就钻出个女人来,竟然毫不客气地道:“老柳你看看你,姿势明显的不对,这么游一辈子也出不了成绩。”
柳伯脸刷地通红,赶忙站稳了道:“不会吧?我可是有教练在帮忙呢。”
说罢拍了拍我肩头,和我并肩站在了一起。不用柳伯介绍,我也知道这女人——肯定是对柳伯死缠烂打的副馆长了。年纪当然是和柳伯相仿了,不过看上去好像是年轻不少。皮肤倒是很好,又白又细,也不知道每天早上要抹几瓶“玉兰油”?头发浓密,而且居然比我还要黑很多,也不怕焗油多了起化学反应;眉毛是剃过的;眼皮是拉过的;鼻梁垫过;嘴型整过;胸也隆过……都不知道全身到底那一块是真的?最要命的是她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摄人魂魄,不要说柳伯吃不消,连我都受不了。要命,居然是这么个人物,恐怕倒退个千八百年的,盘丝大仙和白骨精都不用上场了,光她一个就能把西行取经的四人搞定。我可不是面瓜唐三藏、也不是好色的猪八戒、更不是假正经沙和尚、当然也绝对不会是讲手段不讲策略的瘟猴一只,在这场角逐上,我可是绝对不能输的,不然我可怜的柳伯谁来保护?柳伯抓着我手臂的掌心里可是都有汗了。
我清了清嗓子,迈前了一步,站在两人中间,道:“是白阿姨吧?怎么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还有闲情来照顾我们呀?”
那女人一楞,显然对我的话有些惊诧。但她即刻恢复常态,搔首弄了弄姿,媚媚的一笑,天哪——我总算知道小儿麻痹症是什么滋味了。而且那情形显然的越过了我,击中了柳伯,柳伯的不安已然通过手传达过来。还没正式交锋呢,我们两个大男人就已经丢盔弃甲败下阵来。这不由得让我想起柳伯的女儿来,也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女孩子,需要何等的智慧与手段,才能完好的把柳伯从这女人手里给救出来。还没容我多想,这女人就已经发话道:“喂,老柳,这小孩是谁呀?怎么以前没见过?也没听你提起过呀?我送你的两张年卡,一张是不是给了他呀?”
她竟然无视我的存在,她竟然叫我小孩,她竟然绕过了我直接与柳伯交锋。
“天兵怒气冲霄汉,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喂虾,一截喂蟹,一截送鱼鳖”。
哎……拿人家的手软呀,我又怎能提得起倚天剑那?
柳伯知道我没经过这等阵仗,又将我扯在他身后道:“啊,他是我妻侄,在北京上大学,这个夏天我女儿也留在学校里没回来,他就来陪我了。”
“呦,那你姓陈了?只是长得和陈姐一点都不像呀,我还真没看出来。”
柳伯一下子傻了,瞎诹了半天,姓都不对。还算是我比较冷静,又将柳伯掩在了身后道:“啊,我姓柳,跟我母亲姓。阿姨您要有事就去忙吧,还是我来照顾姑爹好了。”
“不忙,不忙,我这是工作,检查检查泳池里的设备,顺便照顾一下客人,这年头,顾客可是上帝呀,能不好好照顾吗?”
“呸,还不是以公谋私、利用权利之便想占我们柳伯的便宜?”话在肚子里转了三圈,终究是没能出口,这么一块臭膏药,我可是甩不掉。
柳伯也懈了气,看来终究是逃不脱魔掌了。
“小柳呀,你就游上那么几圈,我给你看看,要是姿势不对,我还能指导你一二呢。”
听她叫我“小柳”,我这脚底板寒气直往上冒,鸡皮疙瘩起了一片挨一片。看看柳伯,他也只是无奈的苦笑。没办法,我就在水里游了开来。可我这姿势,连我自己都晓得雅观不了,就等着那老女人用尖酸的话语奚落我了。游出了十几米远,她居然都没说什么,还在我身后笑了起来,我耳朵还算好使,没听错,居然不是揶揄的意味,而是显得异常兴奋的笑。
待到回转了头一看,简直是“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那该死的女人竟然对柳伯上下其手,一手托着柳伯的小腹,一手放在柳伯肩头,扶着柳伯在泳池里游起来。柳伯从脸一直红到脖颈子,连脚底板都能看出尴尬的神色来。英雄到此不用武,须待何时舞宝刀?我扯直了嗓子大叫一声:“唉呦……”
“怎么了?”我第一声听到的是柳伯关切的声音,话音还未落,柳伯人已经到了我身边,“触及他那温暖的眼眸,他的眼光如此的热切”——是关怀,是我始料未及的关怀,我这冰封的心因此沸腾,可不等我融化在他的眼波中,那可恶的女人也来到近前道:“怎么了?”
这一刻,是柳伯搂着我了,我将双手交在他颈后,却转过脸冲那女人道:“抽筋了。”
“是哪里?我来给你揉揉,包准立马见效。”说罢那女人竟然朝我也伸了她的魔爪。
“不,不,”我立即大声的抗议道,“还是让我姑爹来吧,是,是那里抽筋了。”
那女人悠地愣在那里,以一副恨不得一口就吞了我的模样盯着我,分明是在说:那里怎么可能抽筋呢?
我则摆出一副莫大冤屈,天大无辜的表情来,以此来告诉她:我怎么知道呢?反正就是抽筋了呗。
柳伯小腹轻颤,我可以感觉到他是多么努力才忍住了笑。憋了好久,柳伯才道:“啊,那你回避一下吧,我来给我内侄看看,说不定还真得揉揉呢。”
还好,她面皮终究比城墙拐弯还是薄了一点,不然她非要赖着不走的话,我可就真有些吃不消了。是她自讨没趣,终于被我狠狠地反击了一下子,虽然不太光彩吧,但有效得很,叫她下次不敢无视我。待她无奈的走出了我们的视线,柳伯终于爆笑起来,恐怕与这女人的角逐中,他还从未胜得如此的高兴。我赖在他怀里,忍不住也笑了。
等到笑也笑够了,柳伯道:“要怎么奖励你这滑头?是不是要请你饕餮大餐一顿才行?”
“不要,”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然后道,“您只要背着我在这里绕上三个大圈子我就知足了。”
“好,那我就背着内侄走一遭吧。”
这一次,又是柳伯占了我的便宜。但值得,我趴在他宽阔的肩头,肌肤贴着肌肤,彼此用体温感受着对方的存在,在那一步一步中,两颗心协调在一起,一同跳动,一同激荡。
我竟然忍不住泪水了,一颗颗掉在他肩头。柳伯突然停了下来,问我道:“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柳伯,我喜欢你。”
柳伯的震颤,我感觉到了,像秋日里的一声叹息,轻轻扣击着我的心。他没回头,只是道:“我也很喜欢你呀。”柳伯继续前行,我的泪水则更多了,哽咽着道:“不一样的,我的和你的是不一样的。”
柳伯的脚步分明缓了,一步一步,挪得沉重了。我在水中减轻了的分量,此刻仿佛重新回到了柳伯肩头,甚至还要更重些,压得他有些举步维艰了。
这就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吗?柳伯背不背得起我给的沉重?是不是重得压弯了腰,喘不上气?若真是那样,我倒宁愿自己的生命就此轻舞飞扬而去。
柳伯能不能脱得下我这重负?他到底舍不舍得脱下?在柳伯的肩头,我迷茫了。 用生命诠释(十)
柳伯终究还是将我放了下来,我们面对着面,那一刻于我来说,仿佛时间停止,不晓得下一刻发生什么。世界已然失去了声音,剩下的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迷茫的眼睛里也只剩下那一张能勾起我无限爱意的脸庞,至于脑海里,就只容得下两个字了,那就是——“柳伯”。
柳伯终于伸出了手,那是命运女神拯救的臂膀,他在我脸庞上轻轻摩挲,拭去了残留在眼角的一颗泪珠,轻启双唇,那声音打破了世界的寂静,一下下撞击在我的耳鼓:“其实即使你不说,我也能感受得到。只是我想默默记取就足够了。我们不同,我就像那春日尽后花枝上飘摇欲坠的一点残红,只要一阵清风,生命就会离我而去,剩下的不过是一抹伤心的落红罢了。你却是枝头的新芽,还没抽过枝,也从未绽放过,你又何必将自己委身于风烛残年的人?”
“‘落红岂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柳伯,你若是一点残红,我宁愿做你身上的残香;你若玉殒,我宁愿随着你一同香消。”
柳伯看了我两眼,又看了看自己,再翻回来上上下下的望着我道:“好美么?两个绝世佳人吗?又是香消又是玉殒的。”
“什么呀,是你先用这么恶心人的比喻的,我不过是攀附骥尾罢了。”
我冲上去想给他一拳,柳伯这次居然躲开了,用双臂将我紧紧的箍在怀里道:“整日价里胡思乱想,顺其自然有什么不好?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就顺其自然吧。”
我以为一只脚已然接近了死神,没想到柳伯最终把我拉了回来。埋头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双臂的簇拥,我看到了自己眼前的希望和光明,毕竟我没有失去柳伯。问题算是解决了,还是被暂时抛开了?我也糊涂得很,可管它呢,反正这一刻我又回复先前快乐的心情了。
我背转过身,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对柳伯道:“上来吧,让我也背着您转悠几圈好了。”
“不是算做奖赏吗?怎么又要背我?不会是变卦,又要让我请吃饭了吧?”
我头也不回地道:“柳伯你还算聪明,一猜就中。你这么肥头肥脑的,不揩你点油连老天爷都不答应。”
不用看也能想象出柳伯的苦瓜脸有多么的丑,可他还真拿我没办法,乖乖的就趴在我背上。这一刻,我清晰的感觉到我是在背负着自己的幸福,我向上帝保证:我愿意背他一辈子——如果柳伯的体重能再轻些的话。我愿意背着他上下车,上下学,上下班,从我人生的第一步,一直到我蹒跚得再也走不动,还是会舍不得轻易放他下来。我不知倦的在水中走动,一些冰凉的东西滴落在我的肩头,我内心震颤了:他会不会如我般泪湿双眼,在感觉到幸福的同时也哽咽着告诉我“他喜欢我,是和我喜欢他一样的喜欢”。
我停下了脚步,等待着柳伯哭着喊着说爱我,可我等来的却是柳伯轻微的鼾声——这该死的柳伯,竟然把口水流在我肩头了。
我怒火中烧、怒不可遏、怒气冲天了,猛的转过了头,不想脸颊却轻蹭着柳伯的脸颊了。他下巴支在我肩上,歪着头,展着眉,闭着眼,撇着嘴,这憨态可掬的模样——就算他真用口水把我淹死,我也会高兴着英勇就义的。更何况我的嘴唇不经意间已然贴上柳伯的面颊,轻轻濡湿了双唇,我就那么自然的亲了他一下子,谢天谢地柳伯没被我给惊醒过来,我这心却也“砰砰砰”地跳得自己都听见响动了,再有第二下的话,我都不知道心脏会不会突然不胜负荷地炸裂开来。心理上的激动总要通过身体来宣泄,我在水里背着柳伯一路小跑起来,恐怕这样都难以表达我此时的兴奋。“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如今我总算尝过“偷”的滋味了,就是即刻死了也甘心。
柳伯终是被这一阵异常的速度弄醒,不解道:“怎么了?有鲨鱼在追?”
“哪里会有鲨鱼?诺大个游泳馆,充其量也就藏着一只母老虎而已,还早就被本人给吓跑了,你怕什么?”
“我倒是不怕,就怕你心率不齐,一下子瘁死,猪心狗心的,一时半会儿的也来不及换呀。”
“呸,柳伯你狗嘴里总是吐不出象牙来,猪心狗心的,你才要换呢。”说罢我猛地把柳伯从肩头上卸了下来。柳伯没防备,一下子跌在水咕咚咕咚的竟然喝了两口水。我一时慌了神,忙伸手去扶。柳伯却自己站了起来,一副哭丧脸道:“这么狠心,谋财害命吗?”
天知道——柳伯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不要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我都不能原谅自己,为了赎罪,我只好怏怏道:“好了,这顿饭算我请了。”
柳伯一听,果然喜上眉梢,高兴道:“早知道这水这么好,每天我都得来喝上两口才甘心。”
“什么呀,你可不能太贪心了,每天吃我一顿,再净拣贵菜点,我要是破了产,可就吃定你柳伯了。”
柳伯拍了拍肚皮,摆出一副“来吧,反正我油水大”的滑稽姿势出来,然后道:“小小一个学生崽,我还怕你吃了我不成?”
本来还想在水里多泡片刻的,柳伯却拉我出了水,我抗议道:“柳伯看你的谗像,反正我又跑不了,早吃晚吃的有什么区别。”
柳伯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再不走,母老虎就下班了,若被撞上了,我们俩个都没好果子吃。别看她是个女人,食量可比我们俩加在一起也不惶多让,当年要不是嫌她厉害兼且吃得多,我说不定还就真娶了她呢。不过也亏得没娶,不然我两个月的口粮恐怕也不够她一个人的。在那个买粮凭票的年头,想不要饭都不行。”
听起来还真恐怖,再想想我本来就瘪瘪的钱袋,自然不能让她敲诈我。于是连忙拉了柳伯一路小跑进了贵宾室。冲洗间里正好两个喷头,我们各据其一。闭着眼睛,感受着水流兜头而下,凉爽的感觉在每一寸肌肤上蔓延,耳际充盈着“哗哗”的水流冲刷律动的声音。我正舒服的享受着一切,却听柳伯道:“小妖,来帮我搓搓背好了。”
“我不叫‘杨小妖’,而是叫‘杨小夭’,是‘桃之夭夭,其华灼灼’的‘夭’,不是‘妖精’的‘妖’,为什么我每次听你叫我,我都感觉怪怪的?”
“还不是一个音吗?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此‘妖’而非彼‘夭’?”
“反正我就是知道,柳伯你总不怀好意。以后不准你叫我大名,就叫我小名算了。”
柳伯挠了挠头问道:“你小名作什么?可从来没跟我说起过呀。我说这大名叫起来不顺口,原来还藏着个小名没告诉我呀。”
“嗯,我小名吗,说了你可不许笑。你若是取笑我的话,我可就真跟你急了。”
“怎么会呢?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笑一声,若是我真忍不住笑上那么一丁点,叫我明天就娶了那女人。”柳伯说罢看着我,一副虔诚无比的神气。
我于是讷讷道:“大宝,我小名叫大宝。”
柳伯很严肃,开口道:“很好的名字吗,怎么还用藏着掖着的?”
听柳伯这么说,我才放下心来,不然再要被他取笑,我也太丢面子了。柳伯转过身,把后背露给我,我正要打肥皂的时候,却听得柳伯喃喃自语道:“大宝明天见,大宝天天见。”而且居然说得抑扬顿挫、有滋有味的。
“唉,柳伯呀,难道我天生就是要给你取笑的吗?”
“不是,”柳伯转过身来瞧着我道,“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这般的忘乎所以,平常我可是很严肃的。”
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的挚意,我才明白,其实说说笑笑是柳伯心底里的情感表达与宣泄的方式。他谨慎的维系着我们间的关系,他不敢肆无忌惮的把我拥在怀里,也真的不忍丢下我孤单的一个人。这是柳伯的困境,也是我们的困境。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我们有选择爱与不爱的自由,有选择爱什么与不爱什么的自由,但始终的,我们冲不破世俗的枷锁,冲不破人际的藩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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